第十一回 醒風流
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第十二回 巧姻緣李代桃僵 空算計人謀天奪 编辑

  月被雲欺,花遭風妒,教誰特地來相護?層層奸計不容情,剛剛留下相逢路。
  一腔奸夢,黃鶯驚破,從前謀算徒辜負。雖然人事巧安排,大都天意親吩咐。
  右調《踏莎行》

  話說程公子受了一場毆辱,送了無數貲財,娶一個看中意的美人為室,指望洞房花燭,跨鳳乘鸞,一生得意的事。那知到手時,雖不至如嫫姆,已大遠於西子。當夜就發揮道:「你不是馮小姐,你是何人?誰做下這奸計調換錦包?」那新人也不軟弱,變起臉來嚷道:「呀!什麼小姐大姐,錦包不錦包。你是縉紳子弟,我是宦家小姐,明媒正娶,六禮成就,各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夜花燭合巹,正期百年諧老,成家立業。我又不是瞎眼折腳,敗壞不良,這樣大驚小怪,成什麼規矩,什麼體面?」氣得程公子有苦莫訴,有屈難伸,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起來。嚇得丫環婦女,個個躲避開去。正是:

  狂蜂浪蝶慣貪花,花好何心引蜂蝶,
  蜂蝶但思花可貪,孰知花裡有差別。

  卻說那些女眷們,正在內房閒話,揣摩這對新人必定分外恩愛。只聽得新房中一聲喧嚷,那程夫人也顧不得路黑難行,一逕跑過去。有幾個不關己的女眷,慢慢的張燈,一路笑說道:「想是今夜先放個下馬威哩!」走到房中,但見程公子哭得話也說不出,只在地下跌滾。那新人變了臉兒站著。程夫人不知就裡道:「今夜是你夫妻終身發始之初,也要個吉兆,即有話好好兒說,為甚這般模樣,豈不羞恥。」程公子氣苦太過,未及回答。那新人從從容容道:「婆婆,請坐了方好告稟。寒門陋質凡姿,本不敢仰棲鳳穴。只因婆婆不棄葑菲,再三俯就,山雞野鶩得附於鸞鳳。竊以為君子敬備五德,好德如好色,妾得以勉敦婦道,終身永賴。孰知關雎初賦,琴瑟方調,遽作此暴戾之態,書禮之風何在?恐篳門閨竇,尚存雅道,未有若此之狂妄者也。」程公子道:「母親不要聽這小丫頭放屁。他不是馮小姐,是服侍小姐的使女。」說了又哭。夫人把新人上下仔細一看,金蓮果然粗大,但面龐身段原生得俊俏,且出言雅度,句句達理,事在半信半疑。新人又說道:「婆婆那見得媳婦不是小姐,是服侍小姐的使女?」程公子道:「這丫頭還要嘴強,不要說別件,只是這雙小腳兒,小姐的剛一捻,那樣的麼?我為何情願費這樁銀子,墳上又受這一場。」說到此處,不好說出被打,頓住了口。新人忍耐不住,捶胸跌足,要死要活,也號啕大哭起來。夫人慌了手腳,只得且去安慰解勸。這些婦女們,上上下下,個個弄嘴弄舌,說說笑笑。嚇得范雲臣在房門外聽了道:「不信天下有這樣奇事。」一時沒理會處,整整的大家亂了一夜。

  程公子挨到東方初白,飛也似跑到石秀甫家,門尚未開,把門亂敲。石秀甫正在睡鄉,被妻子叫醒。口中作夢話道:「不要睬他,自然討賭帳的。」敲之不已,石秀甫被他弄醒,心上惱怒,披了衣服,一路罵道:「那個賊娘養的,清早敲門?我原作意,程家做親後,分下花紅銀來,將去還人。難道昨夜成親,今日這清早就來討了,可恨打斷我的熟睡。」於是輕輕把門閂拔出,程公子一腳踢個空,一交跌進。石秀甫一邊往內走道:「專怪你趁早來,跌這翻身也不罪過。」程公子上半身跌在門內,下半身扛在檻上,再掙不起,口叫阿唷。石秀甫聽得程公子聲音,忙來扶起,吃了一嚇。扶至中堂坐下,口內連說得罪,作揖陪禮,拜倒在地。說道:「尊相,此時正好受用,為何來得這樣早?」那時程公子滿身疼痛,四肢如癱,掙出句話來道:「我費這番辛苦,許多銀子,只討得一個使女。」

  石秀甫衣服未曾著完,身上寒冷,心內慌張。打個噤道:「難道說他只樣大家,一個使女陪嫁麼?」程公子越加氣塞,把手亂搖。石秀甫道:「呀!莫非陪嫁使女有些姿色,尊相或者得隴望蜀,就要一網打盡,未免口角爭氣麼?」程公子嚷道:「有你這樣糊塗人,故此做這樣糊塗事來。」石秀甫嚇得呆了半晌,摸不著頭腦,頓口無言。程公子道:「你說天下有這樣奇事,昨夜娶來的,不是小姐。」石秀甫心驚膽戰道:「怎的不是小姐?你前日親眼見過的。」程公子道:「因為親眼見過,故知不是小姐。」石秀甫道:「尊相仔細,前見時滿身縞素,如今是遍體綺羅。況且燈下,莫非看錯。」程公子跌足道:「單是這雙腳,便大相懸絕了。這大腳丫頭,我也見過,就是同一個老嫗在轎前走的。你道不要氣死麼。」此時石秀甫也氣呆了道:「不信天下有這樣奇奇怪怪的事。尊相不要著忙,我與令姑夫同作伐的,當官告了馮畏天,不怕他不還原聘。」程公子道:「務要這美人不落空兒。」石秀甫道:「不但美人不落空,還要問他個匿婚詐騙的罪哩。萬事有個理。」程公子道:「既然如此,再費些銀子,也說不的了。」石秀有道:「待我洗了臉,先去見馮畏天,看他怎麼說。尊相一面去告官,這件事,必要當官批斷的了。我的理順,怕他做甚。」

  剛在算計,只見家人氣沖沖跑進來道:「我說相公自然在這裡。」程公子道:「為什麼?莫非換過真小姐來了,你來報信?」家人道:「奶奶說相公清早出門放心不下,著小的找尋,請相公回去,有事慢慢的商量。」石秀甫道:「有理。尊相且回府,包你這美人仍舊到手。」程公子別去。

  石秀甫一逕到馮畏天家來。畏天正在家歡喜姪女嫁出,只有嫂嫂一人,是好打發的。算計要把傢伙搬過去,造化住一所大房子,又受用一座大花園,又得了許多田產,料理與憨哥聘了姻。與妻子算計了一夜,剛纔起身。忽聽得石秀甫在外,只道又有什麼好事商量,連忙出來打點,遜謝作揖。只見石秀甫氣哼哼立著說道:「二相公做得好事,得了這許多聘金禮物,把姪女藏過,將一個使女搪塞他,這事了不得,非同小可。」

  馮畏天好如青天下打個霹靂,大驚大駭道:「阿呀!你們自己情願,再三上門來求的,大家為好成親,今日為何倒翻出這沒頭爛舌的話來?莫非懊悔用多了銀子,見得人已進門,思量倒扳帳麼?」把胸一拍道:「我老馮不是好惹的呢。」石秀甫道:「我也不知其中就裡。今早只見程公子氣得好像天打的一般,跑來說娶來的不是小姐,我也不肯信,道他錯認胡說。誰知他見過令姪女,是長是短,真容也畫得出的。如今縣裡去見知縣了,我特來問個明白。你又這番說,這件事要包龍圖斷的了。」馮畏天道:「不消用包龍圖,程家扳我的姪女,我只一個姪女嫁還他,難道要我兩個不成?」石秀甫道:「程家原只要得一個真令姪女。」馮畏天道:「難道我昨夜做個紙人,捏個泥塊嫁去的麼?」石秀甫道:「如今不要閒爭,少不得經官動府,自有明白。」馮畏天道:「你們不告官,我倒要告官的,怎耍我兩個姪女。」石秀甫弄得不明不白,有口難分,氣憤不過,只得別了。

  馮畏天口雖強硬,心裡著忙,暗自躊躇道:「這件事必有蹺蹊。我一向見姪女為人,足智多謀,雖是女子,實男子所不及。況這頭親事,原是勉強成的。」一頭躊躇,一逕走過來,悄悄闖入房去,先吃了一嚇,只見好端端一個姪女,仍舊在房中煎藥。馮畏天好像雪獅子向火,酥去一半。且把房中周圍一看,嫂嫂臥在牀上,早不見待月那丫環。閨英小姐已知來意,只做坦然道:「叔叔請坐。」畏天道:「好一個千金小姐,做這樣偷天換日的事體。」小姐道:「呀,叔叔的話說得好笑,做姪女的並不曾幹下什麼不良之事,羞辱祖宗,遺累叔父。」畏天道:「程家是個當朝兵部的公子,扳你個過世刑部的小姐,也不為玷辱。昨夜程家一團喜慶,迎娶新人,為何自己躲避,將別人代去?累及我清早受氣,還要經官動府,正有許多不好看的事做出來哩。」小姐道:「若說到這件事,叔叔不消著忙,只要叔叔口裡咬定是姪女,他更有什麼色認?」畏天道:「好說得自在話兒。他前日在墳上,親眼看見姪女生得美貌,中意來攀的,叫我怎生賴得?」小姐道:「若說到墳上看見來扳,越發犯嫌褻禮,公堂之上更好抵對。五倫之內夫婦居其一,實為名教所關。憑月下老人,赤繩繫足,縱配著殘疾醜貌,亦當付之前緣,豈可逞其狂妄乎?」畏天道:「我且問你,把誰來代去的?」小姐道:「閨中並無別個,只有待月一人,姿色可觀,且自伶俐,會得見景生情,我又教導一二。況前日聘金禮物,俱叔叔親手收去,只要認定姪女再有何說。母親為這頭親事苦得一病未起,幸留姪女侍奉膝下,苟延餘年,皆賴叔父再造之恩也。」畏天立起身道:「姪女既有這等膽量,有這等智謀,做叔叔的萬不及一。當官訴出真情,憑姪女自去圖賴,賴得脫也是姪女之才幹,賴不脫也與我無涉。所謂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怎得美主張。」說罷,一逕出去了。夫人臥在牀榻,聽這一番話心裡慌張。對小姐道:「女兒,這節事弄巧成拙了,怎生是好?」小姐道:「母親放心,再勿憂慮,只怕他私行奸計叫我一時防避不及。若說到公堂,自有紀綱法律,倒好斷此葛藤。」夫人弄得沒法,只得自己保重身子,聽小姐處置,不在話下。

  卻說程公子回去就請個訟師,寫了呈詞。主語是坑資匿娶,敗倫滅紀事。帶了公服,投奔縣裡來。那縣官,當初程松做巡按時做過屬官,素知程松是奸黨,不相契合。今忽報程公子在外,有事求見,只道他來抽豐說分上,看了名帖,又厭惡,又不好謝絕,只得到賓館迎接。程公子將親事情由述了一遍,就把呈詞遞去。縣官看是切己的姻事,不是說分上,就與他出簽拘審。公人領簽,聽說捉馮畏天,索然無興。走到馮畏天門首,恰好撞個對面,畏天使知來意。說道:「列位裡邊請坐。」公人道:「不消了。」向襪管裡提出簽來,遞與馮畏天道:「求二相公就去,大爺說一個什麼公子在賓館等哩。」馮畏天暗自沉吟道:「這件事,經了官倒好推脫,不是我將李代桃誆騙了他,俱是姪女做下這詭計,縣官自然斷合,難道姪女又敢違拗麼。」於是對公人說道:「既是大爺這般要緊,我也不好耽櫥,只好另日送個茶東罷。」公人道:「二相公說那裡話,日後管別人的事,差著我們幫襯一二就夠了。」

  大家閒話,同到縣裡,程公子還在賓館等候。公人傳稟,縣官立刻坐堂。馮畏天上去行了生員禮。縣官問道:「新近作過的樂天老先生,可就是令兄麼?」馮畏天打一恭道:「是生員的先兄。」縣官道:「令兄有一令愛,可是生員作主與程慕安對親的麼?」畏天道廠:「是生員作主,承程慕安不棄寒門,俯為姻契,實出望外。」縣官道:「既是你作主,始初求字之日,何所見面輕諾。至於受聘之後,以及於歸,又何所見把姪女藏匿,將個使女來搪塞。豈不大干法紀,有違名教?」畏天道:「老父母在上,生員若不肯把姪女配程慕安,始初怎敢輕諾受聘。實為先兄面上,完卻姪女終身,斟量許允;俱是生員料理,生員亦甚放心。至於彼來迎娶,縱具前知神鑒,不料有此意外之變,辨其真假。今早原媒石秀甫始有李代之告,生員亦駭聞而莫信,急馳家嫂處,果見姪女宛在。此時生員驚惶莫措,即百喙難辯,求老父母神照情弊,顯然俱係姪女藐視叔父,違逆不從,作此伎倆,與生員無涉。」

  縣官向知程松父子品行不端,較之樂天素履,這頭姻事當係錯配。沉吟一回道:「據本縣看起來,生員不得辭其責,令姪女必別有隱情。或者生員為公濟私,勉強曲成,致令姪女有此一舉。本縣看令先兄面上,生員回去與令嫂、姪女商酌,著原媒處妥回話。」程公子連忙跑上堂來亂嚷道:「年兄,這件事沒有什麼處妥不處妥,竟著了畏天內叔送還我原聘小姐就是了。」縣官立起身道:「年兄不必性急,既到公堂自有公斷。難道小弟徇私,為了那個麼?」程公子道:「既然如此,乞年兄著原差押出,限刻回話。」縣官不得已只得著原差押出一干人犯。程公子即隨了出來,候他們怎生說處。縣官且退堂不題。

  卻說馮畏天被差人押著,又被石秀甫、范雲臣二人言三語四,心上弄得沒法。暗自躊躇道:「如今事處騎虎之勢,一不做二不休。縣官又差人押著就要回話,嫂嫂與姪女俱一般恃頑無理,我再去說也無濟於事,莫若倒參答程慕安與縣官說,再出簽票親提姪女,看他當堂有何抵對。難道再敢恃頑不成。一來脫了自己的干係,二來讓他自去出頭露面,豈不是好。」於是對石秀甫、范雲臣說了,二人拍掌大贊道:「妙極。我說二相公不是這樣人,委實是令姪女的奸計。」石秀甫與范雲臣,忙去把馮畏天的計策,述與程公子聽了。程公子道:「原來果是他姪女故意做作。如此看來,不但有貌而且有智,若非墳上親眼看見,我幾乎被他捉弄。從來好事多磨,我已聘下,一到公堂不怕問官不斷還我,倒覺直捷痛快。」石秀甫道:「我還有一個直捷痛快的計策在此。」程公子道:「有妙計快些說來。」石秀甫道:「一個縣官請他,不敢不來。我們預先請了幾個打行,連府上管家,兩名轎夫,埋伏縣門四下。待他見了官出來,打個暗號,一哄齊來,打開他跟隨轎役等人,竟抬了回去。嬌鳥已入牢籠,怕他飛上天去。難道畏天告了搶親不成?」程公子喜得手舞足蹈,贊道:「妙計!妙計!」正是:

  他有周瑜計,怎知我又有諸葛謀?

  於是忙叫家人帶了公服,再到縣裡傳梆進去。縣官到賓館迎著說道:「弟已差人押處了,年兄又有什麼見教?」程公子道:「晚弟打探委實,不關畏天內叔事,實係淑人的詭計,教妻叔亦勢海而難。乞年兄請淑人當堂宰攢彼棄之由,使弟亦心服,不敢復作此癡想。」縣官沉吟道:「閨中淑媛,又係馮年伯之令愛,現有恩旨著府縣保護其里居,弟怎好輕褻,有辱閨範。況年兄面上又不好意思。莫若緩處,自然玉成佳配。」程公子道:「是公堂不雅,不妨請到後署中,決一從違。晚弟一個原聘,豈可默默受其戲弄,將假作真,亦貴治之風化所關。」縣官躊躇了半晌,暗驚小姐這樣奇智,也不可不一識荊州。答道:「年兄請回,小弟自當領教。」程公子欣欣得計,連忙安排轎夫人眾,專候搶奪不題。

  卻說縣官幾費躊躇,一個宦家小姐怎好出牌拘喚。又思量了一回,將一副素紙寫道:

    程慕安控詞,本縣理合審問情由,仰原差吳魁,請馮小姐至衙面質,毋誤。

  那差人領命,一逕到馮家來,門上傳紙票與小姐看了。夫人病方痊可,又吃一驚道:「女兒嬌養深閨,何可輕涉公庭,恐彼設計叵測。」小姐道:「一個父母官寫個請字,怎好抗違不去。公堂之上自有法度,決不墮其好計。」於是換了青衣,密拿了剃刀一把,以禦強暴。辭了夫人,喚奶娘隨著,一逕到縣裡來。

  知縣吩咐,馮小姐來到後堂相見,轎子直抬到後堂,小姐下轎斂衽跪下。知縣忙叫請起。看見姿容絕世,俠氣驚人,先自驚異。吩咐看坐。小姐道:「老爺在上,賤妾怎敢無禮。」知縣道:「請坐了好講。」小姐於是打旁坐下。知縣道:「令叔作主與程慕安聯姻,可謂良緣佳偶,何甘自冷落,反將使女假充代去?既尊意不願,當辭於未聘之前,既受其聘,即為夫婦,夫婦人倫之大,豈可視同兒戲。」小姐從容答道:「賤妾之微衷,可以對天地,可以告祖宗,豈獨不可表白於老爺臺下。先父雖位卑職小,素秉進禮退義之風,以此持身,即以此遺訓。膝下止有賤妾,雖閨中弱質,實當養送之任。今親亡未期,察蓼莪而不忍讀,何忍遽詠桃天之章。況母親孤守空幃,煢煢無伴。賤妾再三瀝血告辭於叔父之前,無奈褎如充耳,是妾終不能以孝道事親矣。夫女子適人,大關名節,豈可涉於贈芍之風。今程姓狂游浪行,至妾祖塋,適會妾於祭掃,窺容謀聘。叔父利彼之財,將姪女為香餌。雖云婚姻,實涉犯嫌。妾豈肯隨人顛倒,玷辱先人。實欲全孝守義,所以有假代之舉,實居常處受之隱痛也。」知縣道:「程慕安必要完復原配,所以控於本縣奈何?」小姐道:「賤妾惟謹守閨中,以答君子之用心。至於勒奉枕衾,逼侍巾櫛,則非義之所敢出,萬萬不能從命,乞老爺諒之。」

  知縣見小姐言詞侃侃,志氣昂昂,凜凜不可犯,深為駭異。說道:「我說其中必有個緣故,令先尊高風勁節,本縣素所欽仰,今欲為兩全之策,除非令叔完璧聘金,令其另娶。」小姐道:「以五百金之厚貲,入乎出爾,何異虎口取羊。先父所遺薄產尚可售價抵償,若得老爺如此斡旋,則生歿均感不朽矣。」

  知縣立身一恭道:「請回。待本縣著令叔兩全處和罷了。」小姐道:「妾蒙老爺拘喚,敢輕身以待罪,恐彼奸謀暗設,錢神叵測。老爺案下的拘犯,設或墮計,豈非有失官箴,殊費周折,敢懇尊裁,曲賜庇護。」知縣點首會意,深服小姐之性靈智足。即喚皂快四名,護送小姐回宅。這裡小姐上轎出衙,那程公子早已備停當,四下埋伏。程公子、石秀甫觀望消息,一見轎子出來,喝應一聲,埋伏齊出。那四個押送公人厲聲喊叫:「老爺吩咐不許粗魯。」只見人叢中跳出兩個漢子,狠勇亂打。那眾人倒的倒,跌的跌,一個不敢上前。一個漢子迴護轎子,飛也似去了。正是:

  盡道人謀勝,誰知天意定,
  天意若不定,萬事皆可競。

  兩個好漢是誰?一人保護小姐轎子去了,一個在縣前被程家蜂擁住了,不知怎生結束,看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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