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野客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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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無二名 编辑

後漢人名無兩字者,或謂以王莽所禁故爾。僕觀《匈奴傳》,莽奏今中國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風單于,宜上書慕化為一名。或者之說,不為無據。僕謂莽竊取國柄,未幾大正天誅。漢家恢復大業,凡蠹偽之政一切掃除而更張之,不應獨於人名尚仍莽舊。然後漢率多單名者,殆承襲而然,恐非為莽也。兩字名不為無之,但不至如尋常之多耳。就傳考之,蘇不韋字公先、王延壽字文考、謝夷吾字堯卿、郭延年字公遊,此分明知其為二名者。又有如薊子訓、計子勛、費長房之徒,則知後漢未嘗絕然無二名者。歐公《集古錄》、趙氏《金石錄》,所載東漢碑刻,凡稱二字者,必曰「漢人之字」。僕固不敢深必以為漢人之名也,然觀《武梁碑》,其間言「孝子仲章、季章立,孫子僑躬修」,孝道安有子孫於父祖墓碑中而稱字者乎?歐公《跋楊震碑陰》曰「此碑謂賈伯锜、劉顯祖之類,凡若干人,疑其所書皆字。蓋後漢時人,見於史傳者,未嘗有兩字名者。」僕謂歐公不深考《後漢》,安可謂史傳未嘗有兩字名邪?

先醒 编辑

今稱先生之語,古者亦有單稱一字為禮者。叔孫通與諸弟子共為朝儀,曰:「叔孫生,聖人也。」梅福曰:「叔孫先,非不忠也。」師古註:先,猶言先生。又觀張釋之、龔遂等傳,所謂王生結襪,公卿數言鄧先、張談先,皆此意也。賈誼《新書》載,懷王問賈君曰:「人之謂知道者為先生,何也?」賈曰:「此博號也。上者在主,中者在卿大夫,下者在布衣之士,乃其正名。非謂先生為先醒也,取其俱醉獨先醒之義。」

儒人不作釋氏語 编辑

《隨筆》謂,韓文公《送文暢序》言儒人不當舉浮屠之說以告僧,其語云「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說,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請也?」元微之作《永福寺石壁記》云「佛書之妙奧,僧當為予言,予不當與僧言。」二公之語,可謂至當。僕觀李翺《答開元寺僧書》曰「翺學聖人之心焉,則不敢遜乎知聖人之道者也。吾之銘是鐘也,吾將明聖人之道焉,則於釋氏無益也。吾將順釋氏之教而述焉,則紿乎下之人甚矣。何貴乎吾之先覺也?」亦是此意。韓李二公,蓋卓然守是見者,元公所言,未免狥乎彼,非真能尊吾道者。至當之語,僕於韓李則然。

古詩香事 编辑

王直方《詩話》云:古詩曰「博山爐中百和香,郁金蘇合及都梁。」又曰「氍毹五水香,迷叠及都梁。」按《廣志》,都梁香出交廣,形如藿香;迷叠出西域,魏文帝有《迷叠賦》。信乎!不行一萬里,不讀萬卷書,不可看老□杜詩也。苕溪漁隱謂,王直方何鹵莽如此,方論古詩香事,初不論杜詩,遽有不行一萬里,不讀萬卷書,不可看杜詩之語。僕謂漁隱不深察耳。直方蓋謂大凡古詩中多有事跡,但人讀書不多,見識不廣,所以不知。使不觀《廣志》等書,孰知都梁等香事?因悟或者所謂「不行一萬里,不讀萬卷書,不可看杜詩」之語為信然。漁隱自鹵莽如此,反謂直方鹵莽,其可笑也。《迷叠賦》,當時如曹植、王粲、應玚、陳琳之徒皆有是作,不但魏文帝一人而已。故《梁元帝志》蕭琛曰:「迷叠成章」,江總表曰:「迷叠之文」云云。

鄭氏詩箋 编辑

鄭氏《詩箋》極有害理處,不逆其意,而以文害辭。如《四月詩》「四月維夏,六月徂暑,先祖匪人,胡寧忍予?」此詩蓋刺幽王在位貪殘怨亂並興而作。註謂「我先祖非人乎?人則當知患難,何為使我當此亂世?」詈先祖為非人,豈理也哉?不若曰「先祖不以為人乎?何忍使我當此亂世?」

陳胡二公評詩 编辑

東坡云:「詩人有寫物之工,『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他物不可當此。」林和靖《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決非桃杏詩。皮日休《白蓮詩》「無情有恨何人見,月冷風清欲墮時」,決非紅蓮詩。僕觀陳輔之《詩話》謂和靖詩近野薔薇。《漁隱叢話》謂皮日休詩移作白牡丹,尤更親切。二說似不深究詩人寫物之意。「疏影橫斜水清淺」,野薔薇安得有此蕭灑標致?而牡丹開時,正風和日暖,又安得有「月冷風清」之氣象邪?陳標《蜀葵詩》曰「能共牡丹爭幾許」,柳渾《牡丹詩》曰「也共戎葵較幾多」,輔之、漁隱所見,正與二公一同。

楊妃襪事 编辑

李肇《國史補註》言,楊妃死於馬嵬梨樹下,店媼得錦襪一隻,過客傳玩,每出百金,由此致富。《玄宗遺錄》又載,高力士於妃子臨刑遺一襪,取而懷之,後玄宗夢妃子云云,詢力士曰:「妃子受禍時遺一襪,汝收乎?」力士因進之,玄宗作《妃子所遺羅襪銘》,有曰「羅襪羅襪,香塵生不絕」。二說雖不同,皆言妃子有遺襪事。僕始疑其附會,因讀劉禹錫《馬嵬行》有曰「履綦無復有,文組光未滅,不見巖畔人,空見淩波襪。郵童愛蹤跡,私手解鞶結,傳看千萬眼,縷絕香不歇。」乃知當時果有是事,甚合《國史補註》之說。

以蒲為脯 编辑

《文選》潘安仁《西征賦》曰「野蒲變而為脯,苑鹿化而為馬」,銑註: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以蒲為脯,以鹿為馬,獻於二世,群臣言蒲與鹿者陰誅之。按今《史記》,但聞指鹿為馬,不聞以蒲為脯之說。此見漢人雜說,臧榮緒《晉書》常引以為言。歐陽詢《蒲柳門》載趙高此事,謂出於《史記》,誤矣。

鼻祖耳孫 编辑

今人多以鼻祖對耳孫,自以為的對,往往不究其義。僕觀揚雄《反離騷》註:鼻祖,始祖也。《惠帝紀》應劭註曰:耳孫,玄孫之子也,言去高曾益遠,但耳聞之耳。李斐曰:「耳孫,曾孫也。」皆臆說耳。惟晉灼曰:「耳孫,玄孫之曾孫也,諸侯王表在八世。」師古曰:耳音仍。《爾雅》「曾孫之子為玄孫,玄孫之子為來孫,來孫之子為晜孫,晜孫之子為仍孫,從己而數,是為八葉。」此與晉說同是,則耳當為仍,非耳字也。考《方言》「獸之初生謂之鼻,人之初生謂之首。」梁益之間,謂鼻為初。或謂之祖。然則鼻與祖皆始之別名,以鼻祖為始祖,似未為是。凡人孕胎,必先有鼻,然後有耳目之屬。今畫人亦然,必先畫鼻。僕嘗疑鼻祖之意如此,未敢以為是。近觀《漫錄》,亦有是言,甚與僕暗合。

侯霸、員半千、宋璟 编辑

《嘉祐雜誌》所載三碑,僕嘗考焉。一、原甫得《漢延熹金鄉守長侯君碑》云「君諱成,防東人。其先出自周文之後,封於鄭,共伯賜氏曰侯,厥胤宣多以功佐國。漢侯公濟太上皇鴻溝之危,謚曰安國君。曾祖黼,封明統侯。光武中興,玄孫霸,大司徒於陵侯」。僕考《後漢·侯霸傳》「霸,河南密人,族父淵,以宦者有才辯,任職元帝時,佐石顯等領中書,號曰『大常侍』。」而不推原侯公,史失之乎?二、白水縣民得《員半千墓誌》云「十八代祖凝,自宋入魏,本姓劉氏,彭城人,以其雅正似伍員,遂賜姓員」。僕考《唐書》本傳,其先彭城劉氏,十世祖凝之,事宋,及齊受禪,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員,因自姓員。或謂凝十世祖,或謂十八世祖,或謂自姓員,或謂賜姓員,傳文與碑不同如此。三、邢臺村所得顏魯公撰《宋璟神道碑》云「公作《長松篇》、《梅花賦》,蘇味道以為有王佐之才。上嘗賜鐘乳,使醫持歸煉之。或以上藥不宜委之,公曰『推信待物,猶懼不信。』作相廷奏二張,則天失色欲起。李邕曰『陛下坐則天下安,起則天下危』。張喜正作相,仰公行事,每閱堂案,見公危言讜論,扼腕長嘆。」今本傳並不載此數事,而劉禹錫書則曰「宋廣平沈下寮也。蘇公味道時為繡衣直指使者,廣平投以《梅花賦》,蘇盛稱之,自是則天聞之。」皮日休《賦序》曰「宋廣平有《梅花賦》,清新富艷,得南朝徐、庾之體。後蘇公味道得而稱之,廣平之名遂振。」廣平碑之數事,既不見於史矣,而《梅花賦》一事,或謂廣平投繡衣使者蘇公而見稱,或謂蘇公後得此賦見稱而遂振,二者之言又不同。

陳元方事 编辑

《陳紀傳》云:董卓入洛陽,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將,不得已至京師,遷侍中,出為平原相,往謁卓。時欲徙都長安,謂紀曰:「今欲西都,何如?」紀云云。卓意甚忤而敬紀名行,無所復言。時議欲以為司徒,紀見禍亂方作,不復辦嚴,即時之郡,璽書追拜太僕,又徵為尚書令。所載如此。邯鄲淳所著《陳紀碑》則曰「用大將軍何進表選名儒,君為舉首,公車特徵,起家拜五官中郎將,到遷侍中,旬有八日,出相平原。會孝靈晏駕,賊臣秉政,肆其凶虐,剝亂宇內,州郡幅裂,視事未期,會刺史敗於黃巾,幽冀二州爭利其土,乃辭而去之。於是老弱隨慕,扳轅持轂,輪不得轉,遂晨夜間行,寓於邳郯之野。袁術恣睢,僭號江淮,圖覆社稷,結婚呂布,送女在塗,君為國深憂,奮策出奇,以奪其心,卒使絕好,追女而還。離逖奸謀,使不得就,君之力也,惟帝念功,命作尚書令」。二處所載,互有不同。《傳》言紀受董卓之招,《碑》言紀用何進之薦;《傳》言紀阻董卓遷都之計,《碑》言紀敗袁呂結婚之謀,兼摭出以資閱史者。

漢人規戒 编辑

魏相為揚州刺史,考案郡國守相,多所貶退,而光祿大夫丙吉予之書,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願少謹自重,藏器於身。」相心善其言,為霽威嚴。翟方進為京兆尹,搏擊豪強,京師畏之,而青州刺史胡常予之書,曰「竊開政令甚明,為京兆恐有所不宜。」方進心知所謂,少弛威嚴。二事甚相類,漢人規戒,率多如此。又如揚惲既廢,家居治產,以財自娛,其友孫會宗予書,戒以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通賓客。段會宗年老而遠為都護,其友谷永予書,戒以因循舊貫,無求奇功。司馬遷尊寵任職,其故人任安,責以古賢人之義。衛青既貴,而天下士夫無稱,其故吏蘇建責以觀古名將之意。漢人於交友故舊,動存規戒,其不肯阿意順旨,以陷於非義,此風凜然可喜。

呼吸古人名字 编辑

《前漢·魏相傳》相字無音,人多呼為平聲。以弱翁之字觀之,合作去聲。唐詩曰「身依魏相尊」,可據也。《郊祀志》公五帶為公宿帶,據顏師古註,引《呂氏春秋》齊有公五丹,蓋其舊族,合呼為本音。而單姓玉者音宿,如後漢玉況,乃姓宿爾。《晁錯傳》錯字無音,據班固《敘傳》曰「故安執節,責通誅錯。蹇蹇帝臣,匪躬之故。」作措字讀,而潘安仁賦乃曰「殞吳嗣於局下,蓋獲怒於一博,濟七國之稱亂,翻助逆而誅錯」,是協入聲韻也。此如《史記》司馬錯,錯,七各反,又七故反。僕又考之,文字間言驚悸不定曰「錯愕」,二字多讀為入聲。而東漢「錯愕不能對」,乃音措互,知二音蓋通用。四皓之園公,據陳留圈公彭祖風俗記,合雲姓篯名鏗,[此處疑有脫誤]據《史記註》、《論語註》、《離騷註》,篯字音剪,只此一音。而前輩諸公多作平聲呼,如胡嶧長短句是也,蓋用《唐韻》音耳。《唐韻》有平上二音。

苻符二姓 编辑

苻堅,其先本姓蒲。其祖以讖文改為苻。符融,其先魯頃公孫,仕秦為符璽郎,以為氏。故苻堅之姓從草,符融之姓從竹,二姓固自不同。而《唐義陽郡王符璘碑》合從竹,而書作苻。而苻堅之苻,又有書從竹者,皆失於不契勘耳。僕又考之,漢碑隸書,率以竹為草,少有從竹者,如符節之字皆然。今西漢書,符瑞多從草。魏晉以下,真書碑亦有書符節為苻節者,蓋古者皆通用故耳。此又不可不知。顏魯公《干祿書》曰「從草者為姓,從竹者為印」,亦未之察也。不知符融之符,果非姓乎?

鳳尾虎頭 编辑

皮日休詩,以鳳尾諾對虎頭巖。東坡以鳳尾諾對虎頭州。按晉帝批奏書,諾字之尾如鳳尾之形,故謂鳳尾諾。齊帝令江夏王學鳳尾諾,一學即工。諾者,猶言制可也。諾字與詔字相似,而又有鳳詔之語。故觀者往往誤以為鳳尾詔焉,如《陸龜蒙集》所刊是也。

蘇州 编辑

蘇州在《禹貢》為揚州之域,至周為吳,至秦漢為會稽郡治,所統甚大。按《圖經》,秦漢會稽郡,舉今兩浙之地皆在焉。武帝制詔,所謂東指海,南近諸越,北枕大江是也。是時,嚴助、朱買臣等皆為是郡,其任甚重。至後漢順帝時,分會稽之半為吳郡之地,尚全有浙西之地,亦末為狹也。自孫皓分吳郡為吳興郡,但兼有杭、秀、睦之地而已。唐之蘇州,但兼秀州之地而已。晉天福間,錢武肅又分嘉興、海鹽二縣為秀州,其隸於蘇者,惟吳、長洲、昆山、常熟、吳江五邑而已。其地益削如此。今之蘇州,不得漢會稽郡十五之一,而在浙右已為巨鎮,為是守,頤亦偉且大矣,而況嚴、朱之在漢,統全浙之地乎?其勢隆重,不言可知。

陸士衡 编辑

陸士衡《齊謳行》曰「東被姑尤側,南界聊攝城。海物錯萬類,陸產尚千名。孟諸吞雲夢,百二侔秦京。」僕以為不若以「八九吞雲夢」,對「百二侔秦京」。不惟親切,且混然也。

大唐唐國二錢 编辑

今唐國通寶、大唐通寶乃南唐錢,或者不知,求之三百年之唐,謬也。按《南唐書》,元宗即位,鑄唐國通寶、大唐通寶,通用數年漸弊,百姓盜鑄,極為輕小。元宗即璟也。

解菜 编辑

今人久茹素,而其親若鄰,設酒淆之具,以相暖熱,名曰「開葷」,於理合曰「開素」,此風已見六朝。觀東昏侯喪潘妃之女,閹豎共營淆羞,雲為「天解菜」,正其義也。

二跡 编辑

傅毅《迪志》詩曰「於赫我祖,顯於殷國。二跡阿衡,克光其則。」潘岳《西征詩》曰「赫赫大晉,奄有四方。二跡陜西,實惟我王。」《藝文類聚》此詩張華作。

麵以斤兩為斗 编辑

今麵以二斤某兩為斗,蓋沿唐舊。觀《唐會要》天寶間,麵以三斤四兩為斗。

吾丘壽王論 编辑

容齋裒舉漢世論議之臣,如嚴、樂、晁、董、賈、馬之徒,凡十九人,謂皆極言秦之虐如此。僕謂此皆傳之所有,人所共知,有一事見於他集中,傳所不載,人所罕知。姑摭出以賢博聞。吾丘壽王嘗著《驃騎論功》一論甚詳。驃騎將軍霍去病征匈奴,立克勝之功,壽王作《士大夫之論》,稱武帝之德,曰「士問於大夫曰:『側聞強秦之用兵也,南不逾五嶺,北不渡大河,海內愁怨,以喪其國。漢興六十餘載,命將帥以抗憤,用干戈於四荒,南極朱厘,北建朔方,拓地萬里,海內晏如。敢問其縱?』大夫曰:『昔秦之得天下也,以功不以德,以詐不以誠,內用商鞅、李斯之謀,外用王翦、白起之兵,既並海內,以威力為王道,以權詐為要術,遂非唐笑虞,絕滅舊章,防禁文學,行是古之戮,嚴誹謗之誅,十餘年滂沱而盈溢。故皇天疾威,更命大漢,反秦政,務寬厚,六世富安,何征不克,云云。」此正漢人極言秦失者也。容齋惟舉壽王議中數語,而不知壽王又有此論,故表其略焉。《班固傳》謂「固感壽王、東方之徒,創造文辭,終以諷勸,乃上《兩都賦》。」註,壽王作《士大夫論》、《驃騎將軍頌》。知固之作亦祖此,不但《客難》也。魏卞蘭獻賦,太子報曰:「昔吾丘壽王、何武以歌詩得金帛之賜。」今考二傳,何武則然,壽王自議挾弓得鼎後,不聞有他制作,謂以歌詩得金帛之賜,計亦有之,史缺而不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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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叢書

 

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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