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舊在唯室陳先生講席,及見諸所從遊如和靖尹先生之流,有《野老紀聞》數篇,未暇詮次,姑錄梗概於此。

林文節作啟謝諸公,於蘇子由有一聯云:「父子以文章冠世,邁淵雲司馬之才;兄弟以方正決科,冠鼌董公孫之對。」言淵、雲、司馬皆蜀人。及紹聖中,行子由謫詞云:「父子兄弟挾機權變詐,驚愚惑眾。」子由捧之泣曰:「某兄弟固無足言,先人何罪邪?」紹聖初,在外制行元祐諸公謫詞,是非去取,固時相風旨然。而命詞似西漢詔令,有王言體。於蘇子瞻一詞尤不草草,蘇見之曰:「林大亦能作文章邪?」其詞有云:「若譏朕過失,亦何所不容。乃代予言,詆誣聖考,乖父子之恩,害君臣之義。在於行路,猶不戴天,顧視士民,復何面目?」又曰:「雖汝軾文足以惑眾,辯足以飾非,然而自絕君親,又將誰懟?」

或問《新唐書》與《史記》所以異,余告之曰:「不辨可也,唐書如近世許道寧輩畫山水,是真畫也。太史公如郭忠恕畫天外數峰,略有筆墨,然而使人見而心服者,在筆墨之外也。」

子瞻問歐陽公曰:「《五代史》可傳後也乎?」公曰:「修於此竊有善善惡惡之志。」蘇公曰:「韓通無傳,惡得為善善惡惡?」公默然。通,周臣也。陳橋兵變,歸戴永昌。通擐甲誓師,出抗而死。

子由作文潞公麻詞云:「郭氏有永巷之嚴,裴公有綠野之勝。」乃餞文公歸洛致語耳,非王言也。

子由代兄作中書舍人啟稱:「伏念某草茅下士,蓬蓽書生。」子瞻以筆圈「伏念某」,用「但卑末」三字。

蔡元長作閔宗良麻詞曰:「遂升開府之司。」

退之作平淮西碑,功歸裴度。李愬不服,後命段文昌為之。東坡作上清儲祥宮碑,後坐元祐黨人,所為命蔡元長易之,文詞相去什伯矣。

蔡元長題泗州塔名「泗州大聖之塔」,及魯直過,改題為「大聖僧伽之塔」。

靖康末,金人立張邦昌。顏博文作赦書云:「無德者亡,知謳歌之已去。當仁不讓,信厯數之有歸。」等語,無非吠堯之辭,聞者駭愕。及以大寶歸上表云:「孔子從佛肸之召,意在尊周。紀信乘漢王之車,誓將誑楚。」

宣和乙巳,上皇內禪。吳敏元中建議及謝門下侍郎表云:「上皇倦勤,授皇圖於元子。微臣攝直,適視草於禁中。」初無一言以贊大議,君子與其不伐。

司馬文正不喜孟子,作疑孟十餘篇,皆求瑕語。余欲作辨疑示後人,未暇也。晁說之以道自雲受學於司馬公,因作詆孟一書。江南僧宗杲雲晁以道,可謂不善學栁下惠矣。

國朝修史書,盜賊王捉鬼之屬,不滿數千人,亦載於史,義似未安。齊豹書盜而不名,春秋之法也。

狄青為樞密使,自恃有功,驕蹇不恭,怙惜士卒,每得衣糧皆負之曰:「此狄家爺爺所賜。」朝廷患之。時文潞公當國,建言以兩鎮節度使出之。青自陳無功而受兩鎮節旄,無罪而出典外藩。仁宗亦然之。及文公以對,上道此語,且言「狄青忠臣」。公曰:「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情,所以有陳橋之變。」上默然。青未知,到中書再以前語白文公。文公直視,語之曰:「無他,朝廷疑爾。」青驚怖卻行數步。青在鎮,每月兩遣中使撫問,青聞中使來,即驚疑終日。不半年疾作而卒,皆文公之謀也。

蔡京為翰林承旨,陳瑩中已言治亂之分在京用否。蔡元康濟問之,曰:「京,小人也。尤好交諸宦者,京得志則宦者用,京與宦者得志,天下何以不亂。」靖康初,貶京分司與瑩中贈諌議大夫命齊下。

方惟深子通,隱於吳,吳人宗之,以詩行。其詩格高下似晚唐諸人,絕不喜蘇子瞻詩文。至云:「淫言褻語,使驢兒馬子決驟。」胡文仲連因語及蘇詩云:「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子通曰:「做多,自然有一句半句道得著也。」余問何至曰:「子通及識蘇公,蘇公之譏評詩文,殆無逃者。子通必嘗見薄於蘇,故終身銜之。」

李景夏問章子厚曰:「鄒浩諌立後,何不與閑曹塌了,卻置獄遠貶,就其名聲。」子厚自失良久曰:「君不知先帝怒甚。」

李漢老云:「汪彥章、孫仲益,四六各得一體,汪善鋪敘,孫善點綴。」

林季野觀魯直詩,紬繹再四云:「詩未必篇篇佳,但格制高耳。」

蔡京與了翁有筆研之舊,了翁深疾之。嘗入朝,已立班上,御殿差晚,杲日照耀,眾莫敢仰視,京註目久而不瞬。謂同省曰:「此公真大貴人也。」或曰:「公明知其貴,胡不少貶,而議論之間有不恕,何邪?」了翁誦老杜詩曰:「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且此人得志,乃國家之大賊,天下之大蜮。」遂以急速公事,請疏京悖逆奸詐十事。

楊龜山見李伯紀責降中造宅,謂人曰:「李三好閑不得。」

余嘗論作詩文,若不得其道,則千詩一詩,千句一句。自少壯至老熟,猶旦暮也。居仁之於詩,每一見一變,至於今。骎骎乎其未巳,此豈偶然哉。

山谷云:「詩意無窮,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能盡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規模其意形容之,謂之奪胎法。」

韓退之答李翺書、老蘇上歐公書,最見為文養氣妙處。西漢自王褒以下,文字專事詞藻,不復簡古。而谷永等書,雜引經傳,無復已見,而古學遠矣。此學者所宜深戒。

漢高紀詔令雄健,孝文紀詔令溫潤,去先秦古書不遠,後世不能及。至孝武詔令,始事文采,亦寖衰矣。

凡讀史,每看一傳,先定此人是何色目人。或道義、或才德,大節無虧。人品旣定,然後看一傳文字如何。全篇文體既已了然,後采摘人事可為何用,奇詞妙語可以佐筆端者記之。如此讀史,庶不空遮眼也。若於此數者之中,只作一事功夫,恐未為盡善耳,此唯室看史法。

東坡三馬贊:「振鬛長鳴,萬馬皆喑。」此皆記不傳之妙,學文者能涵泳此等語,自然有入處。

東坡云:「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而言止而意不盡,尤為極致,如禮記左傳可見。」

石林每夜必延諸子女兒婦列坐說春秋,聽者不悅翁曰:「又請說春秋邪?」

石林作文必有格,昭慈上仙,石林入郡中制服,館於州北空相寺。方致思作慰表間,門人有見之者,方坐,復有謁者至。石林出迎接,案上有一編書題云「文格十七」,啟之,乃唐人慰表十三篇,皆當時相類者。

石林凡看文字,采兩字以上對句。舉子用作賦,入仕用作四六,顯達用作制誥。兩字議論,舉子用作論策,入仕用作長書,顯達用作劄子。

陳瑩中云:「元豐乙丑為禮闈檢點官時,範淳夫同在院,與淳夫同舍。因語及顏子不遷怒、不貳過,范公言:『惟伯淳先生能之。』余問曰:『伯淳謂誰?』范公默然久之曰:『君乃不知有程伯淳乎?』余謝曰:『生長東南,實未知之。』余時年二十九,自是常以寡陋自愧。」

易乾卦,一隂生為姤,二隂生為遁。隂小人象,隂至於二,則二與五相應,是君子與小人相應,而君子則當遁矣。故二隂生卦,則為遁,此沈浚道源云。

齊地有蟲類蚯蚓,大者人謂之曲善。擘地以行,呼之聲也。孟子所謂吾必以仲子為巨擘者,即蚯蚓之大者。蓋先嘗謂蚓而後充,其操註以為大指,非也。

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說者以為笠,闌也。非也。香白芷之類異名,豚之所甘。旣放之得所,又招之,非善治邪說者也。

秦相檜自遭施全見刺之後,常獨處一閣,雖奴僕非命不敢輒入。季年違豫,三衙楊存中、成閔、趙密往問疾,召入室中,欵語久之。言及近日表勛酒頗佳。(表勛,賜酒名也。)各贈兩器,皆降階謝,復坐顧,無僕從。自攜出室,亦見駕馭之術。

稅欲外嚴而內寬,酒欲內嚴而外寬。

顯仁遺詔曰:「東宮有千八百三十萬緡,奇數為獻遺。」世多疵文潞公遺張貴妃燈籠錦事,甚曖昧。蓋家人之節不謹故爾,文公初不知也,然公安受其謗而不辨,益見文公之容。

釋氏但知極高明,而不能道中庸。原其學本於和順,於道德至理,於義則違之,故治國不得。

胡如村言:「嘉祐以前士風,宰相與庶官書啟,具銜前名後押字,外封全寫銜,封皮上頭乘簽子云:書上某官。士人用名紙,有官即不用。吊慰人即用名紙,如見士人。敬之者亦用門狀,見常人即以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