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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三十一回 客寓中直言立訓 行船上帶醉閒談 下一回▶

  話說申李主僕,來至一所城池。李金華留神看過,知是永清地面,遂催車前行,直至縣之南關,仍尋往日所住之店。到了那店門首,店中伙計將車讓進,住到上房。店保兒送進臉水,諸事完畢。店中出入之人,卻是一個不識。

  轉眼店保兒送到暖酒一壺,美肴八品,向申、李二人道:「者是吾們掌櫃的,奉敬二位老爺的。」李金華道:「你們掌櫃的姓甚名誰?如何有此厚賜?」店保兒道:「吾們掌櫃的說過,二位老爺如問他,不准吾們說明,等時自然來見。」便覺可疑。申孝思道:「你們店東,準是姓賀罷?」疑者復為解疑。店保道:「不是不是。」更大疑起來了。李金華道:「申大哥說那裡話來,你怎麼能知他姓氏?」申孝思道:「李老弟不知道麼,錯了姓賀的開店,不能者麼照應閣下。吾者是禿子跟著月亮走,沾閣下點光罷。」李金華道:「你是想起,吾說的那賀淑媛母女來了。然則君之道過永清,果何為乎。他個女人家,焉能開店?」申孝思道:「古來開店的怎麼有個孫二娘呢?」古有孫二娘,今有賀二娘,豈前後之乾姊妹乎。不然,賀二娘便是孫二娘後身,一笑。李金華道:「你將他比作孫二娘,咱是誰呢?」申孝思道:「你是李印堂,吾是申元德,誰也不是武松。」李金華道:「者就不必打店了。」說罷,二人笑了一回。恐閱者觀之欲臥,故作戲謔語以振醒之。皆神聖之引人入勝,用意最深最苦處。李金華道:「掌櫃的既然費了心,咱兄弟就叨饒罷。」申孝思道:「你是叨饒,吾是沾光。」說罷,二人推杯換盞,喝將起來。

  正喝中間,從外來了二人,道:「二位老爺不許動身,受吾們弟兄一拜。」申李二人慌忙下坐,將那二人拉起道:「二位兄台,如何施此大禮?請問高姓大名?」那二人道:「二位老爺不認的了麼?」申孝思道:「我者眼笨的狠,真不認的。」一人答道:「你二位老爺,忘了在京城裡頭,救濟吾們了麼?他是賈尚真,我是任習正。」施恩若忘,受恩者胡可忘乎。李金華忙到門外又看了一看,極寫其掩彼前惡之惶恐處。方回來道:「卻是你們二位,已往之事,不必再提。既往不咎。君子之度量,海闊天空。你二位如何到此?可以說明。」申孝思道:「咱四人何妨同飲。」惟恐改惡者,還面有慚色。任、賈二人直言不敢。李金華道:「不必推辭,咱借酒談心,坐下罷。」任、賈二人聽此,方敢落坐。申孝思道:「你二位幾時到此?」賈尚真道:「自京都回來,就到此處。」李金華道:「沒有家去麼?」賈尚真道:「那些日子,才到家看了看。」申孝思道:「怎麼開的店呢?」可莫從偷點東西上起見,不得不究。任習正道:「自京都回來,想著家去,怕吾父母依然不管。所以到此,那時還剩下倆錢,我二人遂做了個小賣買,常到者店來。待了一個多月,者店中下去兩個伙計。店東看著我二人不錯,便將吾們招來,在店中幫忙。又待了兩個多月,店東看著賈老弟甚好,年紀也不大,遂將他招為女婿。成婚以後,者店東甄家老兒,一病而死。他也沒有兒,何不早積德行,留點後成。賈老弟就成了正東。自從他作了正東,便叫我照管店中大事。又待了幾個月,全都有倆餘錢,所以才到了家中。」申李二公,言猶在耳行豈忘心。

  申孝思道:「你二位既然得地,總要記住在京時候,吾們說的那些話。」任、賈二人同道:「那是忘不了的。」李金華道:「你二位既然作此生意,固然願意發財,萬不可想著發財,是有命焉,不可強致。總要存一番公平心。公平兩字,便難得的狠,凡經營者,切記切記。凡住店的人,無論貧富,皆不可薄待人家。你想行路的人,沒有不辛苦的,來到店裡,便是來到家中。常言說的好:『店家店家呢。』若是一味認的錢,見了富的,奉承一個不用題。見了窮的,不理不惺,高興還許不住人家。就是強住下,也免不了惡聲賴氣。人家走了一天,你看難受不難受。所以說,車船店腳牙,無罪就該殺。你二位記著者話,萬別作的至於該殺了,人不得而殺者,天亦不能改過。況且和氣方可生財。過往的人傳說出去,誰到者裡不照顧那和氣的呢?日積月累,自然發財。還積累多少德行,留與兒孫。吾可不是討人嫌,賈掌櫃的,你那岳丈大人,開店開的連個兒也沒有。雖然發了點財,者時候成了誰的?就是有兒,也不敢說是成器。者位老爺子,也不知是怎麼鬧的。你可別鬧的,一點後成也沒有。你二位要仔細想想,就是不管者個,你想那窮的倘在此不得公道,人家不罵麼。若開會子店,發的財不知在那裡。先給老人家落一些罵,者是多大不孝。」世之不顧父母名聲,自圖己身利益者,何其多也,當為天下之怒罵。賈、任二人莫不點頭稱是。申孝思道:「莫光說是,還得做去哩。甚勿背理而行,口是心非。賈尚真道:「恩主所囑,萬不敢違背了。」任習正道:「必然刻到心裡,時時不忘。」十六回切囑改行歸家,不過唯唯聽命,此回痛論歸正立業,當時同銘肺腑,賈任二人,居然成真正好人矣。說著店保兒又送了飯來,自然有些湯菜,專給申、李二人作的大米蒸飯,以為特敬。吃完了飯,任、賈二人告辭而去。李金華到了外面回來,為下文伏緘。方才安眠。

  到了次日早晨,申、李主僕剛要起身,任、賈二人,總是不放走。申、李二人必得起身,任、賈二人,見留不住了,遂拿出一封銀子送為盤費。申、李二人,那肯收下,叮嚀了一回,方上車而走。又走了幾天,竟從包袱中,翻出銀子一包,足足五十兩正。方知任、賈二人那是實意。

  轉眼到了德州地面,德州即德水也,為九達通衢。凡南去北來,認明德水一條,將從此而北,天津永清皆可至也;即從此而南,江寧上元亦無不可通也,且德州即可作中州觀人非得天地中和之氣不能生,非賴天地中和之氣不能立。況神聖仙佛,所憑依者在德,而士農工商之所以修培者,應無不歸據在德焉。皇天無親,惟德是親,望德水之人,其元虧於德也可。在西關店中,申、李二人商量從水路南下,遂到了茶館。要了一壺茶喝著,申孝思高聲喝道:「者裡有打跳的船麼?」有一人笑嘻嘻的來到近前道:「二位客官,是向那方去的?」李金華遂以實告,那人道:「還沒有上水哩,全都是下流麼。要不就僱個小划子罷,你老看著可已呀不?」李金華道:「划子也可已,可是要獨艙,不搭外人。」那人道:「者更好說了,你老就到河下看一看罷。」申、李二人,打發了茶錢,遂跟那人到了河邊。看了一隻小船,講妥船價,便回到店中。將車價交付,即叫李忠將行李打好,僱人送至船上。申、李主僕上了船,便催著解纜而走。在船上,申、李二人對坐飲酒,申孝思道:「者幾天在車上受些風塵,不暇細談。昨日在永清店中,吾也是多貪了幾盅,也忘了問問老弟,你怎麼在那裡,也沒有找找那位未過門的弟妹家呀?」李金華道:「我早問過了,不承情。那日到了的時候,吾出去訪了一訪,聽見說他陝西去了,也真也不真。吾也沒有往下問。吾再想不到上者個當,果上當否,先為淑媛叫屈。也不知上那裡去了?」李金華雖然解疑,卻於此添無限愁腸。真是女色易於誤人。申孝思道:「者麼說起來,那賀淑媛將老弟誆了,你者個眼力可不錯。真正不錯,又找補八回一筆。吾再上不了者宗當,你者年青的,總是沒有準頭。」李金華道:「吾看那人不是喪良心的。」惱煞天下妓女流,還一味媚人不知羞。歎桃花流水,落紅片片無人收。猛想起我命薄回不猶,為甚的把父母名兒盡遺丟。為甚的令蕩子心兒犯淫偷,豈不是因我加罪尤。教他父母多擔憂,甚心情迎笑臉苦把錢來鉤。望那個垂青眼,憐白首,似我者葑菲下體,還敢想君子好逑不。想到者裡,風流債,幾時還彀。哭乾眼,誰人替受,側不如頓金蓮,撞死在青樓,臭名兒永不留,臭名兒永不留。說甚麼墜金粉,說甚麼想思豆,將往事恨不得一筆勾,不吟贈芍詠柏舟。從今日操節守,從良儔,不讓淑媛獨佔百花頭。申孝思道:「你那腯飯湯喝的可不輕,連小辮都灌直了。」李金華道:「者是麼話?人家並沒有一句邪話。」又找補第四回,只有正言一筆。申孝思道:「者就是你願意吃麼,他給你端麼,忽發嘔世語,道盡惡習情弊。你怎麼總是迷混者一陣。此陣難破。不知迷了多少好人。固無論愚昧者,勢仗富豪一驚豔麗,難保不入迷陣之中。即有識者,身列儒冠,一見可欲,亦難逃迷陣之外。嗟夫迷陣,其真不易破耶,好悅淫色,目先入迷也,好聽淫曲耳又入迷也。好談淫詞,津津有味。口更入迷也。且識而不忘,好起淫念者,其昧心更迷,迷而不知返也。此爭彼奪,實犯淫行,尤其失身迷,迷而不知所守也。如此五淫不戒,精氣日耗,將青年幾何。非自戕其生乎,況乎天削其福祿,而減其紀算哉。倘迷迷不醒不惟貽父兄寒心,亦並令妻子側目。雖有王法,亦所不顧,雖有知交,亦所不理。噫,一女色之小,而盡失五倫之大,尚得為人哉,況陰律最重,更有難逃者乎。咳者個賀淑媛,將我都胡弄了,果然胡弄了麼,更為淑媛叫冤極。真算是個能人。」

  說到者裡,那管船的,忽然跑進艙來道:「二位老爺說的甚麼?」李金華道:「說的閒話,你不必問者個。」真消息來了,你還待問那個呢。管船的道:「我怎麼聽見說賀淑媛。」李金華道:「不錯呀,你知呼他名不錯,人更知其實不錯。說的是他。你問此作甚麼?」他如不問,怕你老打不破者迷團。管船的道:「我問此作甚麼?者個賀淑媛,我可知道者個人。」李金華忙道:「你怎麼知道?速速說來。」管船的道:「你老心的甚麼急?吾等等再說。」下回分解。

  注解:

  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李金華以財化惡,非必以德市恩也。而賈尚真、任習正,不昧宿惠,陰報遠浮於前施,其為人已概可見矣。顧施之者既隱其惡,復誘之咸歸於正,且直言立訓,卒使之胥成其美。於以知本孝弟,以示化,即此一二人,亦足見效驗之神速,或可梢慰二公勸世之苦心焉。究之遇任、賈於此地,非金華意中構求之人也。乃構求者其消息不得之店中,竟得之船上,殊出竟料之外。倘所謂佳配難逢,固不在風塵囂市間乎。設金華確知淑媛托寄之所,且不必道過永清,又何必令舟子之欲言而復隱也耶?

  理注:

  又言申、李二人出了善莊,順大路南行,到了一座城池,原是永清。初到此地,路遇賀淑媛。次來此處,又見賈尚真。永清之清,是心地清潔。初會元神,次見正真。任、賈二人是後天精氣,遇先天真精元氣。自得口稱恩主,心地清虛,才能先天與後天於合而為一。自然有些幫助,及至到了德州,得逆水上行,順曹溪直至泥丸宮矣。

  偈云:

  至善心地淨,永清遇良朋。

  先後成一片,才到泥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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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鐘傳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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