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鼓書堂詞話

銅鼓書堂詞話
作者:查禮 

落梅詞 编辑

人落梅詞,名句甚夥。如《髙陽臺》一解賦落梅者,呉夢窗云:「宮粉雕痕,仙雲墮影,無人野水荒灣。」又云:「南樓不恨吹橫笛,恨曉風千里關山。半飄零,庭院黃昏,月冷欄杆。」李篔房云:「竹裡遮寒,誰念減盡芳雲。幺鳳叫晩吹晴雪,料水空、煙冷西泠。」又云:「環珮無聲,草暗臺榭春深。欲倩怨笛傳淸譜,怕斷霞、難返吟魂。轉銷凝,點點隨波,望極江亭。」李秋崖云:「門掩香殘,屛搖夢冷,珠鈿糝綴芳塵。」又云:「蘚梢空掛淒涼月,想鶴歸、猶怨黃昏。黯銷凝,人老天涯,雁影沈沈。」又云:「煙濕荒村,背春無限愁深。迎風點點飄寒粉,悵秋娘、滿袖啼痕。」三人寫落梅之情景魂魄各有不同。其雅正澹遠、柔婉深長之處,令人可思可詠。

遊西湖詞 编辑

周弁陽《蘋洲漁笛譜》《曲遊春》一調,遊西湖云:「漠漠香塵隔,沸十里亂絲叢笛。看畫船盡入西泠,閒卻半湖春色。」其詞句雅奏之妙,固不必言。案:《武林舊事》云:「都城自過收燈,貴遊巨室,爭先出郊,謂之探春。水面畫楫,櫛比如鱗,無行舟之路。遊之次第,先南而後北,至午則盡入西泠橋裡湖,其外幾無一舸矣。」弁陽老人有詞云:「看畫船盡入西泠,閒卻半湖春色。」蓋紀實也。又馬臻《霞外集》,有《春日遊西湖》詩云:「畫船過午入西泠,人擁孤山陌上塵。應被弁陽摹寫盡,晩來閒卻半湖春。」之贊美弁陽嘯翁之詞,可稱佳話。

梅詩案 编辑

寶慶初,史彌遠廢立之際,錢塘書肆陳起宗之能詩,凡江湖詩人倶與之善,刊《江湖集》以售,劉潛夫《南岳稿》與焉。宗之賦詩有云:「秋雨梧桐皇子府,春風楊柳相公橋。」本改劉屛山句也。或嫁秋雨春風之句,爲敖器之所作,言者並梅詩論列,劈《江湖集》板,二人皆坐罪。初彌遠議下大理逮治,丞相淸之在瑣闥,白彌遠中輟,而宗之坐流配。於是詔禁士大夫作詩,如孫花翁之徒,改業爲長短句。絶定癸巳,彌遠死,詩禁解。劉潛夫爲《訪梅絶句》云:「夢得因桃卻左遷。長源爲柳忤當權。幸然不識桃並李,也被梅花累十年。」此可備梅花大公案也,事見《瀛奎律髓》注。

蕭小山詠梅詞 编辑

蕭泰來,字則陽,號小山臨江人。紹定二年進士,著有《小山集》。《癸辛雜識》云:「泰來理宗朝爲御史,附丞相,爲右司李伯玉所劾,姚希得指爲小人之宗。」小山嘗有《霜天曉角‧詠梅》云:「千霜萬雪,受盡寒磨折。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 淸絶,影也別。知心惟有月。元沒春風性情,如何共海棠説。」命意措詞,自覺不凡。而於樂章風格,亦見雅俊,較之徒事艶冶綺語者,其身分髙若干等第,詞家審之。

文信公《沁園春》詞 编辑

丞相少保信國公文天祥時,題雙忠廟《沁園春》云:「爲子死孝,爲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堅腸。罵賊睢陽,愛君許遠,留得聲名萬古香。後來者,無二公之操,百鍊之剛。 堪傷。人易云亡。應烈烈轟轟做一場。使當時賣國,甘心降虜;受人唾辱,安得流芳。古廟陰森,遺容嚴肅,枯木寒鴉幾夕陽。郵亭下,有姦雄過此,仔細思量。」盥漱讀之,公之忠義剛正,凜凜之氣勢流露於簡端者,可耿日月,薄雲霄。雖辭藻未免粗豪,然忠臣孝子之作,只可以氣概論,未可以字句求也。案:廟在潮州

黃雪舟春詞 编辑

情有文不能達,詩不能道者,而獨於長短句中,可以委宛形容之。如黃雪舟孝邁自度《湘春夜月》一解傷春云:「可惜一片淸歌,都付與黃昏。欲共柳花低訴,怕柳花輕薄,不解傷春。」又云:「空樽夜泣,靑山不語,殘月當門。翠玉樓前,惟是有一陂水,搖蕩雲。」又云:「這次第,算人間沒箇刀,翦斷心上愁痕。」又《水龍吟·暮春》云:「店舍無煙,關山有月,梨花滿地。二十年好夢,不曾圓合,而今老,都休矣。」又云:「柔腸一寸,七分是恨,三分是淚。」又云:「待問春怎把千紅,換得一池緑水。」雪舟才思俊逸,天分髙超,握筆神來,當有悟入處,非積學所到也。劉後村跋《雪舟樂章》,謂其「淸麗,叔原方回不能加,其綿密,駸駸秦郎『和天也瘦』之作」。後村可爲雪舟之知音。

施梅川《水龍吟》詞 编辑

詞不同乎詩而後佳,然詞不離乎詩方能雅。昔沈義甫施梅川詞云:「梅川音律有源流,故其聲無舛誤。讀詞多,故語雅淡。」義甫斯言,深得樂府之三昧者。嘗憶梅川有登呉山《水龍吟》云:「翠鰲湧出滄溟影。」又云:「樓臺對起,欄杆重憑,山川自古。」又云:「看天低四遠,江空萬里,登臨處、分。」又云:「兩岸花飛絮舞。度春風、滿城簫鼓。英雄暗老,早潮晩汐,歸帆過櫓。淮水東流,塞雲北渡,夕陽西去。」其聲韻辭華,大雅不群,脫盡綺膩纖穠之態。案:《武林舊事》云:「施梅川,名,字仲山梅川其號也。人,精於律呂。其卒也,楊守齋爲樹梅作亭,薛梯飆爲誌其墓,李篔房書,周草窗題,蓋葬於西湖虎頭巖下。」

張于湖《念奴嬌》詞 编辑

張安國孝祥于湖烏江人。紹興二十四年廷對第一,授承事郎,簽書鎮東軍判官。累遷中書舍人、直學士院,兼督府參贊軍事,領建康留守。尋以荊南湖北路安撫使,進顯謨閣直學士致仕。著有《于湖詞》一卷。聲律宏邁,音節振拔,氣雄而調雅,意緩而語峭。集內《念奴嬌·過洞庭》一解,最爲世所稱頌。其中如:「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倶澄澈。」又云:「短鬢蕭疎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吸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爲賓客。叩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此皆神來之句,非思議所能及也。鶴山魏了翁于湖手書此詞眞蹟云:「張于湖有英姿奇氣,著之間,未爲不遇。洞庭所賦,在集中最爲傑特,方其吸江酌斗,賓客萬象時,詎知世間有紫微靑瑣哉。」湯衡序《紫微詞》云:「于湖平昔爲詞,未嘗著筆。豪酣興健,揮灑滿幅,頃刻卽成,無一字無來處。」

陳濟翁于湖 编辑

《能改齋漫録》載陳濟翁張于湖《驀山溪》詞云:「去年今日,從駕游西苑。彩仗壓金波,看水戲、魚龍曼衍。寶津南殿。宴坐近天顏,金杯酒,君王勸。頭上宮花顫。 六軍錦繡,萬騎穿楊箭。日暮翠華歸,擁鈞天、笙歌一片。如今關外,千里未歸人,前山雨,西樓晩。望斷思君眼。」舍人張孝祥潭州,因宴客,妓有歌此舊調者,唱至「金杯酒,君王勸,頭上宮花顫」,其首自爲之搖動者數四。坐客忍笑指目者甚衆,而張竟不覺也。

陳存熙《相見歡》詞 编辑

陳存熙逢辰有《相見歡‧詠淚》云:「月痕未到朱扉。送郎時,暗裡一汪兒淚,沒人知。 搵不住,收不聚,被風吹。吹作一天愁雨,損花枝。」其風情之綿密,字句之自然,可稱絶唱。然亦從李後主賦愁之「翦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脫化出來者。

孫花翁 编辑

孫花翁惟信季蕃,在江湖頗有標致。多見前輩,多聞舊事,善雅談。長短句尤工,有《花翁詞》一卷。《夜合花·閨情》云:「風葉敲窗,露蛩吟甃,謝娘庭院秋宵。」又云:「斷魂留夢,煙迷驛,月冷藍橋。」又云:「羅衫暗摺,蘭痕粉跡都銷。」又云:「幾時重憑,玉驄過處,小袖輕招。」又《燭影搖紅·詠牡丹》云:「對花臨景,爲景牽情,因花感舊。」又云:「絮飛春盡,天遠書沈,日長人瘦。」又《南鄕子·感舊》云:「霜冷欄杆天似水,揚州。薄倖聲名總是愁。」又云:「一夢覺來三十載,風流。空對梅花白了頭。」詞之情味纏綿,筆力幽秀,讀之令人涵泳不盡。案:劉後村《孫花翁墓誌》云:「季蕃開封,曾祖,祖,父,皆武爵。季蕃少受祖澤,調監當不樂,棄去,始婚於。後去遊,留最久。一榻之外無長物,躬爨而食。書無乞米之帖,文無逐貧之賦,終其身如此。名重公卿間,聞花翁至,爭倒屣。所談非山水風月,一不挂口。長身縕袍,意度疎曠,見者疑爲俠客異人。其倚聲度曲,公瑾之妙。散髮橫笛,野王之逸。袖起舞,越石之壯。」

樓梅麓 编辑

《延祐四明志》載梅麓招寶山《沁園春》云:「開闢以來,便有斯山,獨當怒濤。正秋空萬里,寒催鴈信;塵寰一簇,輕算鴻毛。小可詩情,尋常酒量,到此應須分外豪。難爲水,笑平生未有,此番登髙。 飄飄。身踏金鼇。歎終日風波無限勞。看檣烏縹緲,帆歸遠浦;廛魚雜沓,網帶餘潮。待約詩人,相將月夜,取次攜杯持蟹螯。乘槎意,問誰人領解,空立亭皋。」詞鐫崖石,今不存。案:《景定建康志》云:「樓枎端平中,沿制置司幹官。」《泰州志》云:「淳祐間,知泰州軍事。」周草窗輯《絶妙好詞》,選樓枎淸眞梨花韻《水龍吟》一闋云:「輕腮暈玉,柔肌籠粉,緇塵斂避。霽雪留香,曉雲同夢,昭陽宮閉。」又云:「愁對黃昏,恨催寒食,滿襟離思。想千紅過盡,一枝獨冷,把梅花比。」樓枎叔茂,號梅麓人,善文章。《四明靈應廟記》,梅麓所作。尤工樂府,惜不多見。

潘漁莊《大有》詞 编辑

潘漁莊希白懷古永嘉人。寶祐中登第,幹辦臨安府節制司公事,工長短句。其九日《大有》一解云:「戲馬臺前,採花籬下,問歳華、還是重九。恰歸來,南山翠色依舊。簾櫳昨夜聽風雨,都不似、登臨時候。一片宋玉情懷,十分衞郎淸瘦。 紅萸佩,空對酒。砧杵動,微寒暗欺羅袖。秋已無多,早是敗荷衰柳。強整帽簷欹側,曾經向天涯搔首。幾回憶,故國蓴鱸,霜前雁後。」用事用意,搭湊得瑰瑋有姿。其髙澹處,可以與稼軒比肩。

鄭板橋《沁園春》詞 编辑

鄭燮克柔,號板橋揚州興化人。乾隆丙辰進士,徐山左濰縣令,才識放浪,磊落不羈。能詩古文,長短句別有意趣。未遇時,曾譜《沁園春·書懷》一闋云:「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研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滎陽,有教歌家世,乞食風情。 單寒骨相難更。笑席帽靑衫太瘦生。看蓬門秋草,年年破巷;疎窗細雨,夜夜孤燈。難道天公,還箝恨口,不許長吁一兩聲。顚狂甚,取烏絲百幅,細寫淒淸。」其風神豪邁,氣勢空靈,直逼古人。板橋工書,行楷中筆多隸法,意之所之,隨筆揮灑,遒勁古拙,另具髙致。善畫蘭竹,不離不接,毎見疎淡超脫。畫幅間常用一印,曰:「七品官耳」,又一印曰:「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

武林老僧《點絳脣》詞 编辑

「來往煙波,此生自號西湖長。輕風小槳。盪出蘆花港。 得意髙歌,夜靜聲偏朗。無人賞。自家拍掌。唱徹千山響。」茂州陳時若大牧最喜歌此調,云武林一老僧所填《點絳脣》也,忘其名。余聞之,輒録出。往復詠歎,音調超絶。噫,此亦紅薑老人之儔匹也。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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