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鏡花緣
◀上一回 第八十五回 論韻譜冷言譏沈約 引毛詩佳句美莊姜 下一回▶

  話說紫芝拿著牙箸,在蘭蓀牙縫狠狠一夾才夾了出來,望了一望,朝地下一丟道:「我只當肉絲子塞在裡面,原來卻是整整的一個肉圓子!寶雲姊姊這個廚子,明日一定要重重賞他,難為他做的這樣結實!」說的眾人笑個不了。

  鳳雛掣了列女疊韻。玉芝道:「《詩經》極言莊姜容貌甚美,姊姊既承上文,豈可將他美貌置之不問?倘能引出《毛詩》贊他一句,妹子格外再飲一杯。」鳳雛道:「《詩經》之句原多,要與所報之名相合的,一時何能湊巧?也罷,我借別書略為點染一句,也就算不辱命了。延娟《陳思王集》雲髻峨峨,修眉聯娟。『峨峨』雙聲,『聯娟』疊韻,敬華芝姊姊一杯,普席一杯。」小春道:「本題既無普席之酒,這個重字也不應普席有酒;若象這樣,少刻都飛重字了。」若花道:「嗣後凡飛本題以及重字者,只算交卷,普席一概無酒。倘接令之家,情願照常說一笑話,普席仍飲一杯。」眾人道:「如此極妙。」

  華芝掣了戲具雙聲,飲了令杯道:「鞦韆《陸平原集》採千載之遺韻。『之遺』疊韻,『遺韻』雙聲,敬星輝姊姊一杯,普席一杯。」蘭言道:「大家飛了若干句子,惟華芝姊姊這句才歸到今日酒令本題。借此點明,卻是不可少的,但普席又要吃酒,未免令人接應不暇了。」蘭芝趁著大家飲酒,又在那裡讓菜,被眾人罰了一杯。

  蔣星輝道:「妹子說個禪機笑話:有個和尚,道行極深,講的禪機,遠近馳名。這日有個狂士,因慕和尚之名,特來拜訪。來至庵中,走到和尚面前,不意和尚穩坐禪牀,並不讓坐。狂士不覺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該明禮,為何見我仍舊端坐,並不立起,是何緣故?』和尚道:『我不立起,內中有個禪機。』狂士道:『是何禪機?』和尚道:『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聽罷,即在和尚禿頭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道:『相公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個禪機。』和尚道:『是何禪機?』狂士道:『我打你,就是不打你。』」說的眾人好笑。星輝掣了財寶雙聲道:「青錢魯褒《錢神論》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後。『前錢』雙聲而兼疊韻,敬全貞姊姊一杯,普席一杯。」春輝道:「這句當中很可點斷,普席之酒似乎可免。」畢全貞道:「既如此,我的笑話自然也免了。」蘭音道:「這句『錢多處前,錢少居後』,令人聽了,想起世態炎涼,能無慨歎!」青鈿道:「姊姊因『錢』字而歎,我因『青』字忽又想起『是以』二字真罰的委屈。試問這個『青』字同水旁『清』字有何分別?『龍』與玲瓏之『瓏』其音又有何異?他卻分在兩韻。最令人不懂的:方旁之『於』歸在『六魚』,干鉤之『于』歸在『七虞』,諸如此類,不知是何肺腑?」春輝道:「他以一身而事宋、齊、梁三朝之君,於忠之一字,已可想見,其餘又何必談他。」

  全貞道:「二位姊姊暫停高論,妹子交卷了。」隨手掣了人倫雙聲道:「妻妾蔡邕《月令問答》今曰御妾,何也?」

  紫芝道:「他要置妾,你便怎樣?我看姊姊倒有些醋意了。」蘭芝道:「人家話還未完,你停停再說罷。」全貞接著道:「『曰御』雙聲,敬亞蘭姊姊一杯。」

  蘇亞蘭掣了蟲名雙聲道:「玉芝姊姊才托鳳雛姊姊所飛《毛詩》之句不能湊巧,如今妹子倒可引用贊美莊姜原句了:蝤蠐《詩經》領如蝤蠐。本題雙聲,敬舜英姊姊一杯。」蘭言道:「這句不但補足莊姜之美,並且所敬亦得其人。若是容貌稍差的,也就不配了。」舜英道:「姊姊言談最是純正,何苦卻拿妹子開心?」蘭言道:「我是言道其實,你只問問眾人就知道了。」

  舜英掣了戲具雙聲道:「青鈿姊姊!又是飛鞋那個頑意到了:氣球馬融《忠經》導之以禮樂以和其氣。『樂以』、『其氣』俱雙聲,敬巧文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印巧文道:「這都是青鈿姊姊拋球帶累的,不但要吃酒,還要說笑話。奉告諸位姊姊:往日妹子原喜說笑話,今日只好告罪了。」青鈿道:「今日為何不說?」巧文道:「妹子並非不說,其中有個緣故。」青鈿道:「是何緣故,倒要請教。」巧文道:「既是姊姊諄諄下問,我也不得不說了。實告訴你罷:我不說,就是說。」眾人聽了,猛然想起禪機笑話,不覺大笑。青鈿道:「諸位姊姊莫笑,且聽巧文姊姊說笑話。」巧文道:「凡說笑話,原不過取其發笑,今大家既已笑了,妹子才說之話,就可算得笑話,何必再說。」蘭言道:「此言並不勉強,自應接令為是。」

  玉芝道:「請教令官:即如剛才妹子誤說各名約有一百之多,以後別人可准再用?」春輝道:「再用的罰三杯。」玉芝道:「這還罷了。」

  巧文掣了古人名雙聲道:「劉伶《國語》聞之伶州鳩。『州鳩』疊韻,敬彩雲姊姊一杯。」玉芝道:「此時酒仙既出來,必須奠他一奠,少刻大家才有興哩。」於是面對戲台,恭恭敬敬福了一福,奠了三杯。小春也奠了一杯道:「劉老先生:我也不求『五斗解醒』。只求你老人家保佑我莫吐,就感大情了!」

  紫芝道:「此令既有二十餘門之多,何必要這古人名?妹子適才約計由唐虞至前隋,按經史可考的共有二百餘人,都是雙聲疊韻,未免過寬。必須除去這一門,方不浮泛。」

  閨臣道:「不但此籌可去,並且此令甚長,若慢慢行去,恐令未完,天就晚了。據妹子愚見:莫若大家依次先掣二三十籤,再一總結算。應說笑話者說笑話,願行小令者行小令。如此分個段落,不過兩三次就可令完,既不耽誤飲酒,又可不致夜深。不知可好?」

  彩雲掣了服飾雙聲道:「妹子就遵姊姊之命,早早交卷:輕裘《墨子》牂羊之裘,練帛之冠。『牂羊』疊韻,敬紅英姊姊一杯。」

  紅英掣了戲良雙聲道:「琴棋《顏氏家訓》圍棋有手談、坐隱之名。『有手』疊韻,敬瑤芝姊姊一杯。」井堯春道:「這樣寬題,不替主人轉敬,未免可惜。」燕紫瓊道:「此題若輪到妹子,大約也可轉敬一杯。」邵紅英道:「你們二位一善琴,一善棋,腹中自然該有琴棋故典,既是如此,你們就各認一字,也飛一句書,如雙聲疊韻俱全,抑或兩個雙聲,兩個疊韻,我說一個笑話,設或飛句不能如式,每人各飲三杯。」堯春道:「既如此,我就有僭,先飛琴字。李延壽《北史》:『垂簾鼓琴,風韻雅遠。』兩個雙聲。」紫瓊道:「邯鄲淳《藝經》:『夫圍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雙聲疊韻俱全。請教笑話了。」

  紅英道:「輪我掣籤飛句,只有我聽人的笑話,此時反弄到自己身上,倒也別緻。適才我因李延壽『李』字卻想起一個笑話:有個宰相去世多年,他族中有個姪兒,每與親朋交談,就把『家伯』賣弄出來,意欲使人知他為宰相族姪。一日偶到杭州遊玩,出見石壁題著前朝許多名士,他也寫了幾字道:『大丞相再從姪某嘗游於此。』題畢而去。後來有個士人李果,最好詼諧,看見此字,因題其旁道:『元元皇帝二十五代孫李某繼游於此。』」蘭若笑道:「此話雖是遊戲,但鄉愚往往犯了此病,轉將這話給他聽了,受益不淺。」

  瑤芝掣了獸名雙聲道:「窮奇王弼《周易略例》一陰一陽而無窮。『一陰』、『陰一』、『一陽』俱雙聲,敬月芳姊姊一杯,普席兩杯。」

  褚月芳掣了藥名雙聲道:「紅花《謝康樂集》含紅敷之繽翻。『含紅』雙聲,敬萃芳姊姊一杯。」

  哀萃芳掣了地名雙聲。春輝道:「按現在十道所轄縣名,雙聲疊韻,約有一百,若用縣名,未免過於省事,誤用者罰。」萃芳道:「幸而妹子想了一個,卻與這些名目不同:中州《離騷經》夕攬中州之宿莽。本題、『州之』俱雙聲,敬小鶯姊姊一杯。」

  題花道:「我飲一個令杯。以後旁令說過之書,也不准再用。至於詩句,惟閨閣之書准用,餘皆不准,才不寬泛。違者罰。」

  崔小鶯掣了藥名雙聲道:「防風崔寔《農家諺》日沒胭脂紅,無雨也有風。『雨也』雙聲,『也有』雙聲,敬錦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酈錦春掣了身體雙聲道:「肺腑司馬遷《史記》諸侯子弟若肺腑。本題雙聲,敬婉春姊姊一杯。」

  鄒婉春掣了人倫雙聲道:「祖宗劉向《列女傳》學窮道奧,文為辭宗。『文為』雙聲,敬月輝姊姊一杯。」

  蔣月輝掣了藥名雙聲道:「藥名雖有,就只承上甚難,這卻怎好?」只聽耳旁有人說道:「……如此如此,豈不好麼?」月輝聽了,滿心歡喜道:「蜂房《春秋佐助期》虞舜之時,景星出房。『之時』疊韻,敬……」一面說著,又細細數一數道:「敬二姊姊一杯。」蔣秋輝笑道:「這個頑的好,怎麼敬到自己家裡了?」青鈿道:「這才顯得你們姊妹親熱哩。」

  月輝回頭把題花望了一眼道:「好個短命鬼!」題花把月輝一指道:「好個冒失鬼!」

  秋輝掣了服飾雙聲道:「黼黻《金樓子》觀人以言,美於黼黻文章。『以言』、本題俱雙聲,敬蕙芳姊姊一杯。」

  譚意芳掣了舟車雙聲道:「風帆沈約《宋書》願乘長風破萬里浪。『乘長』雙聲,敬蘭言姊姊一杯。」玉芝道:「怎麼蘭言姊姊落下淚來?」蘭言道:「我因蕙芳姊姊所飛這個『風』字,忽然想起《韓詩外傳》『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兩句活,觸動思親之心,所以傷感。假如雙親在堂,此時蒙太后半支俸祿,再能內廷供奉,即使家寒,亦可敷衍養親。無如『子欲養而親不待』,雖高官極品,不能一日養親,亦有何味!這總是自己早不樹立,以致親不能待,後悔何及。」蘭芝道:「姊姊只顧如此,豈不打斷酒興麼?」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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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緣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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