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玉眼鏡法序 编辑

予與癸未同年兄孫大若,偕宦於閩,予爲司李,大若令莆田。予則困於刑名,日不暇給。大若曠懷高致,詩酒自娱,翩翩若仙吏,不受民間一絲一粒,民亦爱之如慈父母焉。嗣遇鼎革,終以民愛之故,反覆攀留,使爲刺史。旋歸故里,路遭兵燹,家徒四壁,閉戸授徒,不出見有司。年姪文玉,其季子也,爲年嫂 誥封孺人董氏所出。董孺人多才學,在任時,閩中女子通文墨者,日以詩文往還,署中稱師生焉。歸家後,鄰女亦皆從之,助夫君以資館穀。文玉得父母訓,幼卽聰穎,經史皆母孺人口授。年甫十三,補弟子員,兩入棘闈不遇,遂澹於功名,意豁如也。近變薄產,以葬其父,擇地定穴,皆所手造。然以一身任,而家道蕭然矣。别無恒產,奉母孺人僦居虎丘,貨藥利人,得値以市甘旨。尤精於測量、算指、幾何之法,製遠視、近視諸鏡。其術乃親炙於武林日如諸生、桐溪天樞俞生、西泠逸上高生,私淑於錢塘天衢陳生,遠襲諸泰西利瑪竇、湯道未、錢復古諸先生者也。諸生慷慨尚義,卓犖超軼,工竹石山水,追踪夏昹,省會馳譽。鏡法乃陳生所授,文玉寓武林,傾葢如故,卽以秘奧相貽。嗣遇俞生,貧而好俠,與文玉萍逢一晤語,卽意氣相投,傾其所知以贈。高生靈慧天成,技巧靡不研究,挾技遊吳,爲之較榷分寸。諸生載至吳門,復爲細加講解,極致精詳。文玉萃諸子之成模,叅之幾何求論之法,盡洗紕繆,極力揣摩,使無微疵可議,擴爲七十二種,量人年歲、目力廣隘,隨目配鏡,不爽毫髮。人人若於有生以後,天復賜之以雙目也。嗟乎!人之智力,可以無所不爲,獨不能使其目皆察秋毫之末,而遠瞻百里之外也。孫子之法,能使目之昏者再明,近者倏遠,并使不昏者愈明,不近者愈遠,豈以人工之巧,奪造化之權歟?且大若遊宦,廉介清白,詒謀文玉,扶母偕隱,承顏菽水,孝友出於性生,恬澹本乎天賦,品行正未可以一端擬也。若渉獵百家,博通諸法,非又文豹之一斑乎?年家眷侍生張若羲序。

弁言 编辑

凡人之才,有大用之一時㠯爲榮而不可刍者,亦有才大而甘於小用之,一旹之人不及覺,有識者見之,以爲不可及者,此葢一時之榮,不足以動其心也。吾甥孫文玉,䝿公子也。吾姊丈与吾姊氏之跋渉宦海,歷觀時變,吾甥之年少多才,曲體親心,雲間昊東張老年伯,㠯同秊同官之誼,叅以吾家孫族之言,序之詳矣,莫贊一辭。但予惜甥之才,可以無所不爲,乃以戔戔鏡㳒自名,得毋有才而小用之乎?然昔人好爲蠟屐,工於结髦,皆不掩其風流豪傑本色。若運巧思以爲機關運動之㳒,刻鏤玩好之具,則亦何益于人世也?今文玉之㳒,能使目之昬者明、近者遠,是人之所不能得之于天者,忽然而得之於文玉也。其所利益,豈淺鮮哉?卽予最近视,閱文缮冩,在見寸以内,戊午闈中,藉吾甥鏡,頓使目光遠一尺有餘,則其他可知矣。苐吾甥有才而不大用,紛心於技巧之末,微露其奇,非不拮据勤劬,以課朝夕,而靜詧其布衣霍食,恬淡自形,绝不作顰慼態。視世之勞勞攘攘、奔逐利名者,畧不足以動其心也,非養之有素欤?是文玉有大才而甘于小用,不必有識者,始知之也,是文玉之不可及也。康熙庚申春陽華旦母舅董德其書。

小引 编辑

吴门泗滨孙生,刺史大若孙公令嗣,文学中知名士也。安贫守已,居易存心,惟喜读奇书。间制一奇器,匪奇也,所以为庸也。庄公不云乎:道寓诸庸。庸莫庸于致孝,奇莫加焉。孙生令先子发甲于明末,远宦闽中,正值鼎革,兵荒迁播,抱病生还,虽仕而实贫。迨殁后,孙生弃所遗薄产,独营丧葬,竟无卓锥地矣。《礼》谓为人子者,习必有恒业。孙生既无恒产,执一艺为养母计,愈庸而奇,不信然欤?壬子春,得利玛窦、汤道未造镜几何心法一书,来游武林,访余镜学。时余为笔墨酬应之烦,日不暇给。雨窗促膝,略一指示,孙生妙领神会,举一贯诸,曾无疑义。越数载,余因崇沙刘提台之召,再过吴门,孙生出《镜史》及所制示余,造法驯巧,并臻绝顶。中秋月夜,相对讨论,亹亹不倦,予亦罄厥肘后以述。今制诸镜,迨无出其右矣。且谦抑韬晦,本于性生,五车二酉,莫竟其藏。迄与人相接,如良贾深居,务匿瑶彩。即造镜一艺,独得利、汤几何之秘,启发则举一知三,而加功又人一已百。然稍闻有擅此技者,必虚衷请益,一若其反胜已者。语云:盛德若虚,大智若愚。愈足征其谦抑韬晦之美,送养竭尽之诚矣。造镜家,余亦阅历数子,得其形似者十有六七,会其神理者十无二三,拈花微笑,惟孙生一人,即起利、汤而证之,恐不易吾言。钱塘诸昇日如氏题于孙生安素斋之斗室。

赠言 编辑

大隐城隅安我素,才情前掩三都赋。负粮百里日承欢,游楚千钟何足慕。君家藏书古有楼,今君藏书腹为库。逃名近在吴市中,采山钓水随乎遇。问字群来弟子员,诗成好示邻家妪。独怜清白守先贤,负薪谁洒西江鲋。西来忽遇异人传,几何心法得真诠。昏目看花花似雾,近视摩书书欲穿。不用金鎞与刮翳,双瞳秋水神光鲜。大造育物犹有憾,手补缺陷功何全。自古越裳使重译,迷途何日归乡舶。一朝为制指南车,万里山川无间隔。神奇果得胜天工,道形而上将无同。
 右赠泗老年社兄镜史几何心法一首,仿古李青莲歌。蓴江吴奇生拜题。

《镜史》 编辑

姑苏孙云球文玉氏编辑

   天台文康裔绳武氏较阅
   二十四种昏眼镜
   二十四种近视镜
   二十四种童光镜
   远镜
   火镜
   端容镜
   焚香镜
   摄光镜
   夕阳镜
   显微镜
   万花镜
   外有鸳镜、半镜、多面镜、幻容镜、察微镜、观象镜、佐砲镜、放光镜、一线天、一线光,诸镜种种,人所不恒用,或仅足供戏玩具者,概不列载。
   昏眼镜
   凡人老至目衰,视象不能敛聚,一如云雾蒙蔽,惚恍不真。或能视钜而苦于视微,或喜望远而不能视近。用镜则物形虽小而微,视之自大而显,神既不劳而自明也。量人年岁多寡,参之目力昏明,随目置镜,各得其宜。
   近视镜
   凡人目不去书史,视不踰几席,更于灯烛之下,神光为火光烁夺,则能视近而不能视远。又有非由习贯,因先天血气不足,视象不圆满者。用镜则巧合其习性,视远自明。量人目力广隘,配镜不爽毫厘。
   童光镜
   人之年老目衰,皆由平昔过用目力,神明既竭,时至则昏。观诸文人墨士,及钩画刻镂诸艺,专工细视,习久易昏。彼牧竖贩夫,不藉两眸者,老至不昏,差足征也。此镜利于少年,俾目光不随时而损,西士谓之存目镜。成童即用,十数年后去镜,目终不衰,至老仍如童子。若颜渊熟视白马,夫子预决其短夭。则目司为一身精气所聚,存养瞳神,可以延年永寿,岂小补哉?
   远镜
   此镜宜于楼台高处用之,远视山川河海、树木村落,如在目前。若十数里之内、千百步之外,取以观人鉴物,较之觌面,更觉分明。利用种种,具载汤道未先生《远镜说》中,兹不赘列。
   筒筒相套者,取其可伸可缩也。物形弥近,筒须伸长;物形弥远,筒须收短;逐分伸缩,象显即止。若收至一二里,与二三十里略同,惟一里以内,收放颇多。
   镜必置架,方不摇动。视欲开广,那动镜床,左右上下,宜缓勿急。
   前镜勿对日光,日光眩目,镜光反昏。若必需对日视象,须于暗处置架。
   视镜止用一目,目力乃专。
   人目虽同,其光万有不齐,如甲所定之分寸,乙视之则不合。须以筒进退之,极微为得。薄子珏云,须平时习视数日,由显之微,自近至远,转移进退,久久驯熟,然后临时举目便见。倘一毫未合,光明必减,奚镜之咎。
   衰目人后镜略伸,短视人后镜略缩,目光亦万不能同,自调为得。
   镜面勿沾手泽。倘蒙尘垢,以净布轻轻拂拭,即复光明。勿用绸绢揩摩。诸镜仿此。
   火镜
   周官司烜氏取明火于日,司爟氏四时改火,以救时疾。古先王用心于火政,必非无故也。李时珍先生云,石中之火损人头目,今习之不察者久矣。此镜于日中取火,无煤自燃,用以代燧,且大似金钱,便于携带,舟车途次,尤所必需。
   端容镜
   镜小如钱,用以鉴形,须眉毕备。既不如铜镜之累坠,可免衣冠不饰之讥。更与美女相宜,悬之扇头,系诸帕角,随时掠鬓,在处修容,顾影生妍,香闺异宝。
   焚香镜
   香置镜下,随日东西,以架相逆,无火自爇。且香味极佳,绝无烟火气息。一饼龙涎,可以竟日。南窗清供,似不可无。
   摄光镜
   镜置极暗小室中,即西洋所谓月观者是也。素屏对镜,室外远近上下,动静大小物类,俱入屏中,细微体色,毕现如真。
   夕阳镜
   人有患赤火眼者,于天光明亮处,即不能视物。用镜则凉气沁肤,目痛立止。虽炎炎烈日,一如夕阳在山,犹酷暑热恼中一服清凉散也。
   显微镜
   镜用俯视,以极微细之物,置三足之中。视醯鸡头尾了然,视疥虫毛足毕现,蚊蟁宛如燕雀,蚁虱几类兔猿。博物者不特知所未知,信乎见所未见。
   万花镜
   此镜能视一物化为数十物。如视美人,顷刻金钗屏列;视花朵,忽来天女缤纷;远视山林台榭,俨然海市蜃楼,层叠参差,光华灿烂。蓬莱阁上,恐反无此变幻观也。

编辑

   法莫神于西洋,以其巧由心造,非工师所能授也。然其所造,若历法,若炮法,皆绝奇,且大有裨当世,不止作小技观。闻之西洋历正南公之言曰,彼中六科取士,下及百家,莫不究心几何之学,各殚精于其中,是以法莫神焉,巧莫及焉。若眼镜特其一耳,亦以几何精工法,巧制之如《镜史》所云者,良不诬也。吾甥泗滨,以诗礼之家声、文学之彦士,试法巧于此,亦古人游艺之一道。而四方闻声景从,不惜数百里重价以相购,遂籍甚于虎丘孙家眼镜之神妙,而不知吾甥之所精用物于几何者,亦以此小试其能。若云泗滨之才止是,则小之乎视。泗滨又乌足与语西洋之学哉?是为跋。康熙辛酉七月中元舅氏董德华书于白堤桂林深处。

读《镜史》书后 编辑

 世有奇人,负奇才与识,不见知于世,退而展奇思,制奇器,靡不入玅要,亦知其灵心跃露,以器为寄焉耳。吴门孙先生,字文玉,一字泗滨,博学多能,名噪黉序,薄世味,栖幽逸,卜居虎阜,菽水怡亲,素贫自得,出其余闲,探奇穷奥。尝准自鸣钟,造自然晷,应时定刻,昼夜自旋,风雨晦明,不违分杪,奇亦至矣。先生又出所辑《镜史》相示,其远镜尤为奇幻,偕登虎丘巅,远观城中楼台塔院,若招致几席,了然在目;覩彼天平、邓尉、穹嶐诸峰,峻嶒苍翠,如列目前,体色毕现。神哉,技至此乎!向见时晷,愚谓奇之至矣,何幸又得此幻观也。先生曰:“是未足以尽其奇耳。”更以存目镜相诒,试之两眸,心旷神怡,百倍光明,无微不瞩。先生资我披览诵读者,殆锡我以如意珠也。悉之有数十种类,各有不同,而功用亦逈别。其玄玅在几何,高深平直,不碍不空,间不容发。夫岂与工人赝鼎,窃见一隅,或虚儗形似,或任意仿摹,冒其巧以博世资者,可同日语哉?是观先生器之奇,而知先生才与识之奇,偶于斯一跃露焉,而正未有涯也。因僭一言书后,敬授之梓,以公同好之来问奇者。

康熙庚申中秋月望天台文康裔拜手漫题于虎丘之石林精舍。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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