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文中 長短經
卷三•文下
作者:趙蕤 
卷四•霸紀上

反經十三 编辑

韓子曰:“儒者以文亂法,俠者以武犯禁。”反文武也。曾公曰:“恃武者滅,恃文者亡。”夫差、偃王是也。吳子曰:“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廢武,以滅其國;有扈之君,恃眾好勇,以喪社稷。明主鑒茲,必內修文德,外治武訓,故臨敵而不進,無逮於恭;僵屍而哀之,無及於仁矣。”《鈐經》曰:“文中多武,可以輔主;武中多文,可以匡君;文武兼備,可任軍事;文武兼闕,不可征伐。”

子路拯溺而受牛謝,孔子曰:“魯國必好救人於患也。”子貢贖人而不受金於府魯國之法,贖人於他國者,受金於府也。。孔子曰:“魯國不復贖人矣。”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由此觀之,廉有所在而不可公行。反廉也。匡衡云: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楨干也,公卿大夫相與修禮恭讓,則人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人興行;寬柔惠和,則眾相愛。此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化成也。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鬥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人。此其本也。

慎子曰:“忠未足以救亂代,而適足以重非。何以識其然耶?曰:父有良子而舜放瞽叟,桀有忠臣而過盈天下。然則孝子不生慈父之家六親不和,有孝慈。,而忠臣不生聖君之下國家昏亂,有忠臣。。故明主之使其臣也,忠不得過職,而職不得過官。反忠也。京房論議,與石顯有隙,及京房被出為魏郡太守,憂懼上書曰:“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何者?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唯陛下毋使臣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由此而觀之,夫正先之所謂忠,乃促秦禍,忠何益哉?

鬼谷子曰:“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胠,音起居反。胠、發也。從旁開為胠。,為之守備,則必攝緘滕攝,結也。,固扃鐍音決。細也。。此世俗之所謂智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揭,音其謁反。,擔囊而趨。唯恐緘滕扃鐍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智者,有不為盜積者乎?”反智也。孫子曰:“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其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耶?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網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闔四境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裡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朝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耶?並與聖智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代而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智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反聖法也。

昔叔向問齊晏子曰:“齊其如何?”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人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鐘。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釜,釜十則鐘。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鐘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收之。山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人三其力,二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人多疾病,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歸之如流水,欲無獲人,將焉避之。

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後漢末,董卓入朝,將篡位,乃引用名士。范曄論曰:“董卓以虓闞為情,遭崩剝之勢,故得蹈藉彝倫,毀裂畿服。夫以刳肝斫趾之性,則群生不足以厭其快,然猶折意縉紳,遲疑凌奪,尚有盜竊之道焉。”

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盜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矣。反仁義也。議曰:昔仲由為邵宰,季氏以五月起長溝。當此之時,子路以其私秩粟為漿飯,以餉溝者。孔子聞之,使子貢往覆其飯,擊毀其器。子路曰:“夫子嫉由之為仁義乎?”孔子曰:“夫禮,天下愛天下,諸侯愛境內,大夫愛官職,士愛其家。過其所愛,是曰侵官。”漢武時,河間獻王來朝,被服造次,必於仁義。武帝色然難之,謂曰:“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王其勉之!”王知其意,歸即縱酒。由是言之,夫仁義兼濟,必有分乃可。故《屍子》曰:“君臣父子,上下長幼,貴賤親疏,皆得其分曰理,愛得分曰仁,施得分曰義,慮得分曰智,動得分曰適,言得分曰信,皆得其分而後為成人。”由是言之,跖徒之仁義,非其分矣。

由是言之,夫仁義禮樂、名法刑賞,忠孝賢智之道,文武明察之端,無隱之人,而常存於代,非自昭於堯湯之時,非故逃於桀紂之朝。用得其道則天下理,用失其道而天下亂。孫卿曰:羿之法非亡也,而羿不中世;禹之法猶存也,而夏不代王。故法不能獨立,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矣。

《莊子》曰:“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代以汧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客得之,以說吳王。越人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汧澼絖,則其所用之異。”

故知制度者,代非無也,在用之而已。

是非十四 编辑

夫損益殊途,質文異政。或尚權以經緯,或敦道以鎮俗。是故,前誌垂教,今皆可以理違。何以明之?

是曰《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

非曰《語》曰:“士見危致命。”又曰:“君子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

是曰管子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來者視之往。”古語曰:“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行者,不可存也。”

非曰《呂氏春秋》曰:“夫人以食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矣;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矣;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偃天下之兵,悖矣。”杜恕曰:“夫奸臣賊子,自古及今,未嘗不有。百歲一人,是為繼踵;千里一人,是為比肩。而舉以為戒,是猶一噎而禁人食也。噎者雖少,餓者必多。”

是曰孔子曰:“惡訐惡以為直。”

非曰管子曰:“惡隱惡以為仁者。”魏曹羲《至公論》曰:“夫世人所謂掩惡揚善者,君子之大義;保明同好者,朋友之至交。斯言之作,蓋閭閻之臼談。所以救愛憎之相謗,非篤正之至理,折中之公議也。世士不料其數,而係其言,故善惡不分,以覆過為宏也。朋友忽義,以雷同為美也。善惡不分,亂實由之。朋友雷同,敗必從焉。談論以當實為情,不以過難為貴;相知以等分為交,不以雷同為固。是以達者存其義,不察於文;識其心,不求於言。”

是曰《越絕書》曰:“衒女不貞,衒士不信。”

非曰《漢書》曰:“大行不細謹,大禮不讓辭。”

是曰黃石公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

非曰司馬錯曰:“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人;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後王業隨之。”

是曰《傳》曰:“心茍無瑕,何恤乎無家?”《語》曰:“禮義之不僭,何恤於人言?”

非曰《語》曰:“積毀銷金,積讒磨骨,眾羽溺舟,群輕折軸。”

是曰孔子曰:“君子不器,聖人智周萬物。”

非曰列子曰:“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故天職生覆,地職載形,聖職教化。”

是曰孔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非曰孔子曰:“晉重耳之有霸心也,生於曹衛;越句踐之有霸心也,生於會稽。故居下而無憂者,則思不遠;覆身而常逸者,則誌不廣。”

是曰韓子曰:“古之人,目短於自現,故以鏡觀面;智疑於自知,故以道正己。”

非曰老子曰:“反聽之謂聰,內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強。”

是曰唐且曰:“專諸懷錐刀而天下皆謂之勇,西施被短褐而天下稱美。”

非曰慎子曰:“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倛,則見者皆走;易之以玄緆,則行者皆止。由是觀之,則玄緆,色之助也。姣者辭之,則色厭矣。”

是曰項梁曰:“先起者制服於人,後起者受制於人。”《軍誌》曰:“先人有奪人之心。”

非曰史佚有言曰:“無始禍。”又曰:“始禍者死。”《語》曰:“不為禍始,不為福先。”

是曰慎子曰:“夫賢而屈於不肖者,權輕也;不肖而服於賢者,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使其鄰家,及至南面而王,而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服物,而勢位足以屈賢矣。”

非曰賈子曰:“自古至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耳,而民必勝之矣。故紂自謂天王也,而桀自謂天父也,已滅之後,民亦罵之也。以此觀之,則位不足以為尊,而號不足以為榮矣。”

是曰漢景帝時,轅固與黃生爭論於上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固曰:“不然。夫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與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人,弗為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

非曰黃生曰:“冠雖蔽,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夫君有失行,臣不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南面,非殺而何?”

是曰太公曰:“明罰則人畏懾,人畏懾則變故出;明賞則人不足,人不足則怨長。故明王之理人,不知所好,不知所惡。”

非曰文子曰:“罰無度則戮而無威,賞無度則費而無恩。”故諸葛亮曰:“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

是曰文子曰:“人之化上,不從其言,從其行也。故人君好勇,而國家多難;人君好色,而國家昏亂。”

非曰秦王曰:“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夫鐵劍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以遠思慮禦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

是曰墨子曰:“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

非曰曹子建曰:“捨罪責功者,明君之主也;矜愚愛能者,慈父之恩也。”《三略》曰:“含氣之類,皆願得申其誌,是以明君賢臣,屈己申人。”

是曰《傳》曰:“人心不同,其猶面也。”曹子建曰:“人各有好尚。蘭芷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鹹池有六英之發,眾人所樂,而墨子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

非曰語曰:“以心度心,間不容鍼。”孔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是曰管子曰:“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

非曰古語曰:“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侈期而侈自來。”

是曰《語》曰:“忠無不報。”

非曰《左傳》曰:“亂代則讒勝直。”

是曰韓子曰:“凡人之大體,取捨同則相是,取捨異則相非也。”《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從虎。”

非曰《易》曰:“二女同居,其誌不同。”《語》曰:“一棲不兩雄,一泉無二蛟。”又曰:“凡人情以同相妒。”故曰:“同美相妒,同貴相害,同利相忌。”

是曰韓子曰:“釋法術而以心理,堯舜不能正一國;去規矩而以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輪。使中主守法術,拙匠執規矩,則萬不失矣。”

非曰《淮南子》曰:“夫矢之所以射遠貫堅者,弓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人心也。賞善罰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行者,精誠也。故弩雖強,不能獨中;令雖明,不能獨行。”杜恕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

是曰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辦,不可以應敵。《左傳》曰:“豫備不虞,古之善政。”

非曰《左傳》曰:“士蒍謂晉候曰:‘臣聞之:無喪而戚,憂必仇焉;無戎而城,仇必保焉。”《春秋外傳》曰:“周景王將鑄大錢。單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災降戾,於是乎量資幣,權輕重,以振救人。夫備預,有未至而設之修國備也。預備不虞,安不忘危。,有至而後救之若救火、療疾,量資幣之屬。,是不相入也二者先後各有宜,不相入。。可先而不備,謂之怠怠,緩也。;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災謂人未有患,輕而重之,離人匱財,是以召災也。。周固瀛國也,天未厭禍焉,而又離人以佐災,無乃不可乎!’”

是曰《左傳》曰:“古人有言:‘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

非曰晉楚遇於鄢。範文子不欲戰,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齊、秦、狄。,敵,楚而已。唯聖人能內外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驕而亢,則憂患生。。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是曰《三略》曰:“無使仁者主財,為其多恩施而附於下。”

非曰陶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朱公欲使其少子裝黃金千鎰往視之。其長男固請,乃使行。楚殺其弟。朱公曰:“吾固知必殺其弟。是長與我俱,見苦為生之難,故重其財。如少弟生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兔,豈知其財所從來,固輕棄之。今長者果殺其弟,事理然也,無足悲。”

是曰《語》曰:“祿薄者不可與入亂,賞輕者不可與入難。”慎子曰:“先王見不受祿者不臣,祿不厚者,不與入難。”

非曰田單將攻狄,見魯仲子。仲子曰:“將軍攻狄,弗能下也。何者?昔將軍之在即墨,坐而織蕢,立而杖插,為士卒倡。此所以破燕。今將軍東有液邑之奉,西有蕢上之娛,黃金橫帶,而馳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也。”後果然。

是曰《語》曰:“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非曰《語》曰:“交接廣而信衰於友,爵祿厚而忠衰於君。”

是曰《春秋後語》曰:“楚春申君使孫子為宰。客有說申君曰:‘湯以亳,武王以鄗,皆不過百里,以有天下。今孫子賢人也,而君藉之百里之勢,臣竊為君危之。’春申君曰:‘善。’於是使人謝孫子。孫子去之趙,趙以為上卿。”

非曰客又說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強。夫賢者之所在,其君未嘗不尊,其國未嘗不榮也。今孫子賢人也,君何為辭之?”春申君又曰:“善。”復使人請孫子。

是曰韓宣王謂摎留曰:“吾兩欲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簡公用田成、闞止而簡公弒,魏兩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今王兩用之,其多力者,內樹其黨;其力寡者,又藉於外權。群臣或內樹其黨,以擅主命;或外為勢交,以裂其地,則王之國危矣。”又曰:公孫衍為魏將,與其相田需不善。季文子為衍說魏王曰:“不獨不見夫服牛驂驥乎?不可百步。今王以衍為可使將,固用之也,而聽相之計,是服牛驂驥之道。牛馬俱死而不成其功,則王之國傷矣。願王察之。”

非曰傅子曰:“天地至神,不能同道而生萬物;聖人至明,不能一檢而治百姓。故以異致同者,天地之道也;因物制宜者,聖人之治也。既得其道,雖有相害之物,不傷乎治體矣。水火之性,相滅也,善用之者,陳鼎釜乎其間,釁之煮之,而能兩盡其用,不相害也。天下之物,為水火者多矣。何憂乎相害?何患乎不盡其用也?”《易》曰:“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誌通也;萬物睽,而其事類也。”

是曰陳登為呂布說曹公曰:“養呂布,譬如養虎,常須飽其肉,不飽則噬人。”

非曰曹公曰:“不似卿言。譬如養鷹,饑則為人用,飽則颺去。”

是曰劉備來奔曹公,曹公以之為豫州牧。或謂曹公曰:“備有雄誌,今不早圖,後必為患。”曹公以問郭嘉。嘉曰:“有是。然公提劍起義兵,為百姓除暴,推誠仗信,以召俊傑,猶懼其未來也。今備有英雄之名,以窮歸己而害之,以害賢為名,則智士將自疑,迴心擇主,公誰與定天下者?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不可不察。”曹公曰:“善!”

非曰傅子稱:郭嘉言於太祖曰:“備有雄誌而甚得眾心,關侯、張飛皆萬人之敵也,為之死用。以嘉觀之,其謀未可測也。古人有言曰:‘一日縱敵,數世之患。’宜早為之所。”曹公方招懷英雄,以明大信,未得從嘉謀。

是曰《家語》曰:子路問孔子曰:“請釋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子曰:“不可也。昔東夷慕諸夏之禮,有女而寡,為內私婚,終身不嫁。不嫁則不嫁矣,然非貞節之義矣。倉吾嬈音奴鳥反。取妻而美,讓與其兄。讓則讓矣,然非禮讓之讓也。今子欲捨古之道而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以非為是乎?”《語》曰:“變古亂常,不死則亡。”《書》云:“事弗師古,以克永代,匪說攸聞。”

非曰趙武露王欲胡服,公子成不悅。靈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禮者所以便事。聖人觀鄉而順宜,因事而制禮,所以利其人而厚其國。夫剪髮文身,錯臂左衽,毆越之人也;黑齒雕題,鯷冠秫縫,犬戎之國也。故禮服莫同,而其便一也。鄉異而用變,事異而禮易。是以聖人謀可以利其國,不一其用;謀可以便其禮,不法其故。儒者一師而俗異,中國同禮而離教,況於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變,智者不能一;遠邇之服,賢聖莫能同。窮鄉多異俗,曲學多殊辯。今叔父之言,俗也。吾之所言,以制俗也。叔父惡變服之名,以忘效事之實,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遂胡服。

是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

非曰孟子曰:“天道因則大,化則細。因也者,因人之情也。”

是曰李尋曰:“夫以喜怒賞誅,而不顧時禁,雖有堯舜之心,猶不能致和平。善言古者,必有效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設上農夫欲令冬田,雖肉袒深耕,汗出種之,猶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時不得也。”《易》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於時,其道光明。”《書》曰:“敬授人時,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陰陽,敬四時月令,順之以善政,則和氣可立致,猶枹鼓之相應也。”

非曰太公謂武王曰:“天無益於兵勝,而眾將所拘者九,曰:法令不行而任侵誅,無德厚而用日月之數,不順敵之強弱而幸於天,無智慮而候氛氣,少勇力而望天福,不知地形而歸過於時,敵人怯弱不敢擊而信龜策,士卒不勇而法鬼神,設伏不巧而任背向之道。凡天地鬼神,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不可以決勝敗。故明將不法。”司馬遷曰:“陰陽之家,使人拘而多忌。”范曄曰:“陰陽之道,其弊也巫。”

是曰翼奉曰:“治道之要,在知下之邪正。人誠向正,雖愚為用,若其懷邪,智益為害。”

非曰夫人主莫不愛己也。莫知愛己者,不足愛也。故桓子曰:“捕猛獸者,不令美人舉手;釣巨魚者,不使稚子輕預。非不親也,力不堪也。奈何萬乘之主,而不擇人哉?故曰:夫犬之為猛,有非則鳴吠,而不遑於夙夜。此自效之至也。昔宋人有沽酒者,酒酸而不售,何也?以有猛犬之故。夫犬知愛其主,而不能為其主慮酒酸之患者,智不足也。”

是曰《語》曰:“巧詐不如拙誠。”

非曰晉惠帝為太子,和嶠諫武帝曰:“季世多偽,而太子尚信,非四海之主,憂不了陛下家事。”武帝不從,後惠帝果敗。

是曰《左傳》曰:“孔子嘆子產曰:‘言以足誌,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誌?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而不為功。慎辭也哉!’”《論語》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非曰漢文帝登虎圈,美嗇夫口辯,拜為上林令。張釋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又問曰:“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弊,徒文具耳!亡惻隱之實,以故不聞其過,陵遲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而靡,爭口辯,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影響;舉錯之間,不可不審。”帝乃止。

是曰太史公曰:“《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諷諫何異?”

非曰揚雄以為賦者,將以諷也,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鉅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於正,然覽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以諷帝。帝反縹縹有淩云之誌。由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又頗類俳優,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

是曰《淮南子》曰:“東海之魚名鰈音士盍反。與床榻字同。,比目而行;北方有獸,名曰婁,更食更候;南方有鳥,名曰鶼音兼,比翼而飛。夫鳥獸魚鰈,猶知假力,而況萬乘之主乎?獨不知假天下之英雄俊士,與之為伍,豈不痛哉?”

非曰狐卷子曰:“父賢不過堯而丹朱放,兄賢不過周公而管蔡誅,臣賢不過湯武而桀紂伐。況君之欲治,亦須從身始,人何可恃乎?”

是曰孔子曰:“不患無位,患己不立。”

非曰孔子厄於陳蔡,子路慍,見曰:“昔聞諸夫子,積善者,天報以福。今夫子積義懷仁久矣,奚居之窮也?”子曰:“由,未之識也。吾語汝。汝以仁者為必信耶?則伯夷、叔齊為不餓首陽;汝以智者為必用耶?則王子比幹不見剖心;汝以忠者為必報耶?則關龍逢不見刑;汝以諫者為必聽耶?則伍子胥不見殺。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學深謀而不遇時者,眾矣!何獨丘哉?”

是曰神農形悴,唐堯瘦臞,舜黎黑,禹胼胝,伊尹負鼎而幹湯,呂望鼓刀而入周,墨翟無黔突,孔子無煖席。非以貪祿位,將欲起天下之利,除萬人之害。

非曰李斯以書對秦二世云:“申子曰:‘有天下者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桎。’若堯舜然,故謂之‘桎’也。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夫堯禹以身徇天下,謂之‘桎’者,不亦宜乎?”

是曰《論語》曰:“舉逸民,天下之人歸心焉。”魏文侯受藝於子夏,敬段幹木,過其廬,未嘗不式。於是秦欲伐魏,或曰:“魏君賢,國人稱仁,上下和洽,未可圖也。”秦王乃止。由此得譽於諸侯。

非曰韓子曰:“夫馬似鹿,此馬值千金。今有千金之馬,而無一金之鹿者,何也?馬為人用,而鹿不為人用。今處士不為人用,鹿類也。所以太公至齊而斬華士,孔子為司寇而誅少正卯。”

趙主父使李疵視中山可攻否,還報曰:“可攻也。其君好見巖穴之士、布衣之人。”主父曰:“如子之言,是賢君也,安可攻?”李疵曰:“不然。夫上尊巖穴之士,則戰士怠;上尊學者,則農夫惰。農夫惰則國貧,戰士怠則兵弱。兵弱於外,國貧於內,不亡何待?”主父曰:“善。”遂滅中山。

是曰《漢書》曰:陳平云:“吾多陰謀,道家所禁,吾世即廢亡,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其後玄孫坐酎金失候。

非曰後漢范曄論耿弇曰:“三代為將,道家所忌。而耿氏累葉以功名自終。將其用兵,欲以殺止殺乎!何其獨能崇也?”

是曰《易》曰:“崇高莫大於富貴。”又曰:“聖人之大寶曰位。”

非曰孫子為書謝春申君曰:“鄙諺曰:‘厲人憐王。’此不恭之言也。雖然,古無虛諺,不可不審察也。此為劫殺死亡之主言也。夫人主年少而矜材,無法術以知奸,則大臣主斷圖私,以禁誅於己也。故殺賢長而立幼弱,廢正嫡而立不義,《春秋》戒之,曰:‘楚王子圉聘於鄭,未出境,聞王病,反問病,遂以冠纓絞王殺之,因自立也。齊崔杼之妻美,莊公通之,崔杼率其黨而攻莊公,莊公走出,逾於外牆,射中其股,遂殺之,而立其弟。近代李兌用趙,餓主父於沙丘,百日而殺之;淖齒用齊,擢閔王之筋,懸於廟樑,宿昔而死。’夫厲雖腫胞之疾,上比前代,未至絞纓、射股也;下比近代,未至擢筋、餓死也。夫劫殺死亡之主,心之憂勞,形之困苦,必甚於厲矣。由此觀之,厲雖憐王,可也。”

是曰《易》曰:“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者,莫大於聖人。”

非曰莊子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為之鬥斛以量之,則並與鬥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教之,則並與仁義以竊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智耶?故逐於大道,揭諸侯,竊仁義,並鬥斛、權衡、符璽之利,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是曰《論語》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非曰《易》曰:“窮則變,通則久。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太史公曰:“鄙人有言:‘何知仁義?以饗其利者為有德。’故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眨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非虛言也。今拘學成,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代,豈若卑論儕俗,與代沉浮而取榮名哉?”

是曰東平王蒼曰:“為善最樂。”

非曰《語》曰:“時不與善,己獨由之。”故曰:非妖則妄。

是曰龐統好人倫,勤於長養,每所稱述,多過於才,時人怪而問之。統曰:“當今天下大亂,正道淩遲,善人少而惡人多,方欲興風俗,長道業,不美其談,則聲名不足慕也。不足慕企,而為善少矣。今拔十失五,猶得其半,而可以崇邁代教,使有誌者自勵,不亦可乎?”

非曰《人物誌》曰:“君子知自損之為益,故功一而美二;小人不知自益之為損,故伐一而並失。由此觀之,則不伐者,伐之也;不爭者,爭之也;讓敵者,勝之也。是故,郤至上人,而抑下滋甚;王叔好爭,而終於出奔;藺相如以迴車取勝於廉頗,寇恂以不鬥取賢於賈復。物勢之反,乃君子所謂道也。”

是曰《孝經》曰:“居家理,治可移於官。”

非曰酈生落魄,無以為衣食業。陳蕃云:“大丈夫當掃天下,誰能掃一室?”

是曰公孫弘曰:“力行近乎仁,好問近乎智,知恥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自理,知所以自理,然後知所以理人。天下未有不能自理而能理人者也。此百代不易之道。”

非曰《淮南子》曰:“夫審於毫釐之計者,必遺天下之數;不失小物之選者,惑於大事之舉。今人才有欲平九州、存危國,而乃責之以閨閤之禮,修鄉曲之俗,是猶以斧剪毛,以刀伐木,皆失其宜矣。”

是曰商鞅謂趙良曰:“子之觀我理秦,孰與五羖大夫賢乎?”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聞繆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鬻於秦客,被褐飯牛。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今君之見秦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

非曰《史記》曰:“藺相如因宦者繆賢見趙王。”又曰:“鄒衍作《談天論》,其語宏大不經,然王公大人尊禮之。適梁,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如燕,昭王擁篲先驅。豈與仲尼菜色陳、蔡,孟軻困於齊、梁同乎哉?”

衛靈公問陣於孔子,孔子不答;梁惠王謀攻趙,孟軻稱太王去邠。持方柄欲納圓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負鼎而輔湯以王;百里奚飯牛,繆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鄒衍其言雖不軌,亦將有牛鼎之意乎?

是曰陳仲舉體氣高烈,有王臣之節;李元禮忠平正直,有社稷之能。陳留蔡伯喈以仲舉強於犯上,元禮長於接下。犯上為難,接下為易,宜先仲舉而後元禮。

非曰姚信云:“夫臯陶戒舜,犯上之徵也;舜理百揆,接下之效也。故陳平謂王陵言:‘面折庭諍,我不如公;至安劉氏,公不如我。’若犯上為優,是王陵當高於良、平,朱云當勝於吳、鄧乎?”

是曰《史記》曰:“韓子稱:‘儒者以文亂法,而俠士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季次,孔子弟子,未嘗仕,孔子稱之。讀書懷獨行,議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傅說匿於傅巖,呂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奚飯牛,仲尼厄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遭此災,況以中材而涉近代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者耶?誠使鄉曲之俠,與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於當代,不同日而論矣。曷足小哉!”

非曰《漢書》曰:“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庶人,各有等差。是以人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子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越職有誅,侵官有罰。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周室既微,禮樂征伐,出自諸侯。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縱連橫,力政爭強。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固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殺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彰名天下。扼腕而遊談者,以四豪為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漢興,禁網疏闊,未之匡改也。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郭解、劇孟之徒,馳鶩於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陷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好惡,齊之以禮法,人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六國之罪人也。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微,竊殺生之權,其罪也,不容於誅矣!”

是曰《屍子》曰:“人臣者,以進賢為功;人主者,以用賢為功也。”《史記》曰:“鮑叔舉管仲,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之能知人也。”

非曰蘇建常責大將軍青曰:“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觀古今名將所招選擇賢者。”大將軍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嘗切齒。彼親附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其為將如此。

議曰:此一是一非,皆經史自相違者。

班固云:“昔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諸家之術,蜂起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譬猶火水相滅,亦能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事雖相反,而皆相成也。”

《易》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此之謂也。

適變十五 编辑

昔先王當時而立法度,臨務而制事,法宜其時則理,事適其務故有功。今時移而法不變,務易而事以古,是則法與時詭,而時與務易,是以法立而時益亂,務為而事益廢。故聖人之理國也,不法古,不修今,當時而立功,在難而能免。秦孝公用衛鞅。鞅欲變法,孝公恐天下議己,疑之。衛鞅曰:“疑行無名,疑事無功。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有獨智之慮者,必見傲於人。愚者暗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人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是以聖人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人,不循其禮。”孝公曰:“善。”甘龍曰:“不然。聖人不易人而教,智者不變法而治。因人而教,不勞而功成;緣法而理,吏習而人安。”衛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常人安於習俗,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杜贄曰:“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修禮無邪。”衛鞅又曰:“治代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孝公曰:“善。”遂變法也。

由是言之,故知若人者,各因其時而建功立德焉。孟子曰:“雖有磁基,不如逢時;雖有智能,不如逢代。”范蠡曰:“時不至,不可強生;事不究,不可強成。”《語》曰:“聖人修備以待時也。”

何以知其然耶?桓子曰:“三皇以道治,五帝用德化,三王由仁義,五霸用權智。”說曰:無制令刑罰,謂之皇;有制令而無刑罰,謂之帝;賞善誅惡,諸侯朝事,謂之王;興兵眾,立約盟,以信義矯代,謂之伯。文子曰:“帝者,貴其德也;王者,尚其義也;霸者,迫於理也。道狹然後任智,德薄然後任刑,明淺然後任察。”議曰:夫建國立功,其政不同也如此。

五帝以上久遠,經傳無事,唯王霸二盛之美,以定古今之理焉。秦漢居帝王之位,所行者霸事也。故以為德之次。

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

論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匹婦蠶之,年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百畝之田,數口之家,耕稼修理,可以無飢矣。雞豚狗彘之畜,不失其時,老者可以食肉矣。夫上無貪欲之求,下無奢淫之人,藉稅省少而徭役不繁,其仕者,食祿而已,不與人爭利焉。是以產業均而貧富不能相懸也。”

然後教以禮儀。故明王審己正統,慎乃在位。宮室輿服,不逾禮制,九女正序於內,三公分職於外。制井田以齊之,設諸侯以牧之,使饒不溢侈,少不匱乏,然後申以辟雍之化,示以揖讓之容,是以和氣四塞,禍亂不生,此聖王之教也。

而威以刑誅,使知好惡去就。虞帝先命禹平水土,後稷播植百谷,契班五教,皋陶修刑,故天下太平也。

是故,大化四湊,天下安樂,此王者之術。王者,父天母地,調和陰陽,順四時而理五行,養黎元而育群生,故王之為言,往也。蓋言其惠澤優游,善養潤天下,天下歸往之,故曰王也。

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權統由一,政不二門,賞罰必信,法令著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夫霸君亦為人除難興利,以富國強兵,或承衰亂之後,或興兵征伐。皆未得遵法度、申文理,度代而制,因時施宜,以從便善之計,而務在於立功也。

此霸者之術。王道純而任德,霸道駁而任法。此優劣之差也。

《道德經》曰:“我無為而人自化。”《文子》曰:“所謂無為者,非謂引之不來,推之不往,謂其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推自然之勢也。”故曰:“智而好問者聖,勇而好問者勝。乘眾人之智,即無不任也;用眾人之力,即無不勝也。故聖人舉事,未嘗不因其資而用也。故曰:湯武,聖主也,而不能與越人乘舲舟,泛江湖。伊尹,賢相也,而不能與胡人騎原馬,服騊駼。孔、墨,博通也,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榛薄,出險阻。

由是觀之,人智之於物,淺矣;而欲以昭海內、存萬方,不因道理之數,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遠。故智不足以為理,勇不足以為強,明矣。然而君人者,在廟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識物,因人以知人也。《呂氏春秋》曰:“昊天無形,而萬物以成;大聖無事,而千官盡能,此謂不教之教,無言之詔也。”

夫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之使。至精之感,弗召自來。待目而昭見,待言而使令,其於理難矣。

《文子》曰:“三月嬰兒,未知利害,而慈母之愛喻焉者,情也。”故曰:言之用者小,不言之用者大。又曰: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動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誠為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為之也。

皋陶喑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師曠瞽而為大宰,晉國無亂政。莊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

不言之令,不視之見,聖人所以為師。此黃老之術也。《文子》曰:“聖人所由曰道,所為曰事。道猶金石,一調不可更;事猶琴瑟,每調終而改調。故法制禮樂者,理之具也,非所以為理也。”

正論十六 编辑

議曰:《反經》、《是非》、《適變》三篇,雖博辯利害,然其弊流遁漫羨,無所歸宿。故作《正論》以質之。

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導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

司馬談曰:“《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是非,故長於理人也。”

故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淨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也。

子夏曰:“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太史公曰:“《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晉時王政陵遲,南陽魯褒著《錢神論》,吳郡蔡洪作《孤憤》。前史以為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此之謂也。

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也。《書》著帝王之道,典謨訓誥、誓命之文,三千之徒,並受其義也

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於《樂》也。《樂》書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其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相通。宮為君,商為臣,角為人,征為事,羽為物。五音不亂,則無沾滯之音矣。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捶,其臣壞;角亂則憂,其人怨;征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音皆亂,則迭相陵,謂之慢。如此,國滅亡無日矣。夫上古明王舉樂者,非以娛心快意,所以動蕩血脈,流通精神,而和正心也。故宮動脾而和正信,商動肺而和正義,角動肝而和正仁,征動心而和正禮,羽動腎而和正智。故聞宮音者,使人溫舒而廣大;聞商音者,使人方正而好義;聞角音者,使人惻隱而愛人;聞征音者,使人樂善而好施;聞羽音者,使人整齊而好禮。夫禮由外入,樂自內出。故聖王使人耳聞《雅》、《頌》之音,目視威儀之禮,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義之道。故君子終日言而邪僻無由入也。”班固曰:“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人心,其感人也深。故先王著其教焉。夫人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而動,然後心術形焉。故纖微憔悴之音作,而民思憂;闡諧慢易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奮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正誠之音作,而民肅靜;寬裕和順之音作,而民慈愛;流僻邪散之音作,而民淫亂。先王恥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本之情性,稽之度數,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導五常之行,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足以感人之善心,而不使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呂氏春秋》曰:“亡國戮人,非無樂也,其樂不樂。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舞也。亂世之樂,有似於此。”范曄曰:“夫鐘鼓,非樂之本,而器不可去:三牲,非孝之主,而養不可廢。夫存器而亡本,樂之失也。調氣以和聲,樂之盛也。崇養以傷行,孝之累也。行孝以致養,孝之大也。”議曰:東方角主仁,南方征主禮,中央宮主信,西方商主義,北方羽主智。此常理也。今太史公以為:征動心而和正智,羽動腎而和正禮。則以征主智,羽主禮,與舊例乖殊。故非末學所能詳也。

潔淨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也。《易》之精微,愛惡相攻,遠近相取,則不能容人,近於相害。

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也。太史公曰:“余至大行禮官,觀三代損益,乃知緣人情而制禮,依人性而作儀。人道經緯,萬端規矩,無所不貫,誘進以仁義,束縛以刑罰,故德厚者位尊,祿重者寵榮,所以總一海內而整齊萬人也。人體安駕乘,為之金輿錯衡以繁其飾;目好五色,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耳樂鐘磬,為之調諧八音以蕩其心;口甘五味,為之庶羞酸鹹以致其美;情好珍善,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故大路越席,皮弁布裳,朱弦洞越,大羹玄酒,所以防其淫佚,救其弊也。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貴賤之序,下及黎庶、車輿、衣服、宮室、飲食、嫁娶、喪祭之分,事有適宜,物有節文。周衰,禮廢樂壞,大小相逾,管仲之家,遂備三歸。循法守正者,見侮於世;奢溢僭差者,謂之顯榮。自子夏門人之高弟也,猶云:‘出見紛華盛麗而悅,入聞夫子之道而樂,二者心戰,未能決。’而況中庸以下,漸漬於失教,被服於成俗乎?孔子必正名於衛,所居不合,豈不哀哉!”班固曰:“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天稟其性而不節也,聖人能為之節,而不能絕也。故像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正情性、節萬事也。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別,為制婚姻之禮;有交接長幼之序,為制鄉飲之禮;有哀死思遠之情,為制喪祭之禮;有尊尊敬上之心,為制朝覲之禮。哀有哭踊之節,樂有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誠,邪人足以防其失。故婚姻之禮之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僻之罪多;鄉飲之禮廢,則長幼之序亂,而爭鬥之獄煩;喪祭之禮廢,則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生者眾;朝聘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而侵凌之漸起。故孔子曰:‘安上治人,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

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也。壺遂曰:“昔孔子何為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之董生曰:‘由周道衰微,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代,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撥亂代,反之正道,莫近於《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也。”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夫子所論,欲以何明?”太史公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漢興以來,至明天子,受命於穆清,澤流四極,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之恥也;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掌其官,廢明聖,罪莫大焉。余所謂述,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自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戰國縱橫,真偽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散亂矣。

儒家者,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此其最高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僻者又隨時抑揚,違離道本,苟以嘩眾取寵,此僻儒之患也。司馬談曰:“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敘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夫儒者,以六藝為法,經傳以十數,累世不能通其學,常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范曄曰:“夫游庠序,服儒衣,所談者仁義,所傳者聖法也。故人識君臣父子之綱,家知違邪歸正之路。自桓、靈之間,朝綱日陵,國隙屢啟,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剛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者,民誦先王之言也,下畏逆順之勢也。至如張溫、皇甫嵩之徒,功定天下之半,聲馳四海之表,俯仰顧盼,則大業移矣,猶鞠躬昏主之下,狼狽折禮之命,散成兵就繩約而無悔心者,斯豈非學者之效乎?故先師褒勵學者之功,篤矣。”

道家者,蓋出於史官,歷紀成敗,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者之術也。合於堯之克讓,《易》之謙謙,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樂,兼棄仁義,獨任清虛,何以為治?此道家之弊也。司馬談曰:“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徙,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夫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聖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因者,君之綱;君臣並至,使自明也。”

陰陽家者,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像日月星辰,敬授人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此陰陽之弊也。司馬談曰:“陰陽之術大詳,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畏,然其敘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曰: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忌。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之大經,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紀綱。故曰:敘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漢書》曰:“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蕩,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像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暗。水旱之災,隨類而至。故曰:日蝕、地震皆陽微陰盛也。臣者,君之陰也;子者,父之陰也;妻者,夫之陰也;夷狄者,中國之陰也。《春秋》日蝕三十六,地震五十二。或夷狄侵中國,或政權在臣下,或婦棄夫,或臣子背君父。事雖不同,其類一也。是以明王即位,正五事。五事者:貌、言、視、聽、思也。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征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般樂游田,五事失於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征降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像過失,以類告人。”

《傳》曰:“田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奪人農時,及有奸謀,則木不曲直。”又曰:“棄法律,遂功臣,殺太子,以妾為妻,則火不炎上。”又曰:“好治宮室,飾台榭,內淫亂,犯親戚,侮父兄,則稼穡不成。”又曰:“好攻戰,輕百姓,飾城郭,侵邊城,則金不從革。”又曰:“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

管輅曰:“貴人有事,其應在天。在天則日月星辰也。兵動人擾,其應在物。在物則山林鳥獸也。”又曰:“夫天雖有大像而不能言,故運星精於上,流神明於下,驅風云以表異,役鳥獸以通靈。表異者必有沉浮之候,通靈者必有宮商之應。是以宋襄失德,六鶂退飛;伯姬將焚,鳥鳴其哭;四國未火,融風已發;赤云夾日,殃在荊楚。此乃上天之所使,自然之明符也。”

後漢竇武上書曰:“間者有喜禾、芝草、黃龍之瑞見。夫瑞生必於嘉土,福至實由吉人。在德為瑞,無德為災。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又裴楷曰:“按春秋以來,及古帝王,未有河清者也。臣以為河者,諸侯位也。清者屬陽,濁者屬陰。河當濁而反清者,陰欲為陽,諸侯欲為帝也。京房《易傳》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異,地吐妖,民癘疫,三者並時而有河清,猶春秋麔不當見而見。孔子書以為異也。”

魏青龍中,張掖郡玄川,溢湧寶石負鼎狀,麟鳳龍馬,炳煥成形,時人以為魏端,任令於綽齎以問張珔,珔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已往。以禎祥先見,然後廢興從之。漢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廢興禎祥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禎祥。”後司馬氏果代魏。

漢武時,巫為上致神君,神君但聞其聲,不見其形。荀悅曰:“《易》稱: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各當其理而不相亂,亂則有氣變而然。若夫大石自立,僵柳復生,此形之異也;男化為女,死而復生,此含氣之異也;鬼神仿佛在於人間,言語聲音,此精神之異也。夫形神之異,各以類感。善則生吉,惡則生凶,精氣之際,自然之符異也。故逆天之理,則神失其節,而妖神妄興;逆地之理,則形失其節,而妖人妄生;逆中和之理,則含氣失其節,而妖物妄出。此其大旨也。若夫神君之類,精神之異也。”

《春秋傳》曰:“作事不時,怨仇動於人,則有非言之物而言。”當漢武之時,賦斂繁眾,人民雕弊,故有無形而言至也。其於《洪範》言僭則生時妖。此蓋怨仇而生妖之類也。故通於道者,正身,則萬物精神形氣,各返其本也。”

後漢陳蕃上書曰:“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十年間,無復災眚者,天所棄也。天之於漢,悢悢無已,故殷勤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嬖,實在修德。故《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見怪則修身。’神不能傷道,妖不能害德。”

《漢書》曰:“夫動人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此天人之大略也。”

法家者,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此其所長也。及刻者為之,則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於殘賊至親,傷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司馬談曰:“法家嚴而少恩,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夫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可使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至於尊主卑臣,明職分,不相逾越,雖百家不能改也。”

名家者,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其所長也。及繳者為之繳,音工鈞反。,則苟鉤鈲析亂而已,此名家之弊也。

司馬談曰:“名家使人檢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夫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時失人情,故曰:‘使人檢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鈲,音普覓反。

墨家者,蓋出於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右,信也。;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言無吉凶之命,但有賢、不肖、善、惡也。;以孝示天下,是以上同言皆同於治也。。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此墨家之弊也。司馬談曰:“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偏循。然其強本節用,不可廢也。夫墨者亦上論堯舜,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斲。飯土簋,啜土刑,糲梁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人之率。故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同,故曰:‘儉而難遵’也。要曰:強本節用,則家給人足之道。此墨家之所長,雖百家莫能廢也。”漢武帝問董仲舒策曰:“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輅,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旨哉?”對曰:“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宮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故曰:奢不僭上,儉不逼下,此王道也。”

縱橫家者,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乎!”言當權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辭,此其所長也。及邪人為之,則上詐諼(音)許遠反而棄其信。此縱橫之弊也。荀悅曰:“世有三游,德之賊也。一曰游俠,二曰游說,三曰游行。夫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游俠;飾辯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世者,謂之游說;色取人,合時好,連黨類,立虛譽,以為權利者,謂之游行。此三者,亂之所由生,傷道害德,敗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凡三游之作,生於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無正;制度不立,綱紀弛廢;以毀譽為榮辱,不核其真;以愛憎為利害,不論其實;言論者,計厚薄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疏而下筆。然則利不可以義求,害不可以道避。是以君子犯禮,小人犯法,飾華廢實,競取時利,薄骨肉之恩,篤僚友之厚,忘修身之道,而求眾人之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盈於道路,於是流俗成而正道壞矣。游俠之本生於武毅不撓,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見危受命,以救時難,而濟同類,以正行之者,謂之武義。其失之甚者,至於為盜賊矣。游說之本,生於是非,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則專對解結之,辭之繹矣,民之莫矣。以正行之者,謂之辯智。其失之甚者,至於詐矣。游行之本,生於道德仁義,泛愛容眾,以文會友,和而不同,進德及時,以立功業於世。以正行之者,謂之君子。其失之甚者,至於因事害私,為奸宄矣。甚相殊遠,豈不哀哉?故大道之行,則三游廢矣。”

雜家者,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理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及蕩者為之,則漫羨而無所歸心,此雜家之弊也。

農家者,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孔子曰:“所重人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則欲君臣之並耕,悖於上下之序,農家之弊也。班固曰:“司馬遷《史記》,其是非頗謬於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利勢,而羞貧賤。此其所弊也。然其善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世謂之實錄。”

文子曰:“聖人之從事也,所由異路而同歸。秦楚燕魏之歌,異轉而皆樂;九夷八狄之哭,異聲而皆哀。夫歌者,樂之征也;哭者,哀之效也。愔愔於中而應於外,故在所以感之矣。”

論曰:范曄稱:“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歸乎寧固根柢,革易時弊也。而遭運無恆,意見偏雜,故是非之論,紛然相乖。”

嘗試論之:夫世非胥庭,人乖鷇飲,理跡萬肇,情故萌生。雖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權變;山川之奧,未足況其紆險;則應俗適事,難以常條。何以言之?若夫玄聖御代,則大同極軌,施舍之道,宜無殊典。而損益異運,文樸遞行,用明居晦,回穴於曩時,興戈陳俎,參差於上世。及至戴黃屋,服絺衣,豐薄不齊,而致治則一。亦有宥公族,黥國仇,寬躁已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波而共源,百慮而一致者也。若乃偏情矯用,則枉直必過。故葛屨履霜,弊由崇儉;楚楚衣裳,戒在窮奢。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斂威峻法,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國風;周秦末軌,所以彰於微滅。故用舍之端,興敗資焉。

是以繁簡唯時,寬猛相濟,刑書鐫鼎,事有可詳,三章在令,取貴能約。大叔致猛政之衰,國子流遺愛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陽修畫一之法。斯實馳張之宏致,庶可以征其統乎?

數子之言,當世失得,皆悉究矣。然多謬通方之訓,好中一隅之說。貴清淨者,以席上為腐議;束名實者,以柱下為誕辭。或推前王之風,可行於當年,有引救弊之規,宜流於長世。稽之篤論,將為弊矣。由此言之,故知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不失其時,其道光明。非至精者,孰能通於變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