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天傳信記
作者:鄭綮 
唐鄭綮撰。綮字蘊武,榮陽人。登進士第,累官右散騎常侍。好以詩謠托諷昭宗,意其有所蘊蓄。擢為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所謂歇後鄭五作宰相,時事可知者,即其人也。《舊唐書》本傳稱綮嘗歷監察,殿中、食戶二員外,金、刑、右司三郎,而是書原本首署其官為吏部員外郎,本傳顧未之及。或史文有所脫漏歟?書中皆記開元、天寶故事,凡三十二條。自序稱簿領之暇,搜求遺逸,期於必信,故以傳信為名。其紀明皇戲遊城南,王琚延過其家,謀誅韋氏一條,據《唐書》琚傳,乃琚選補主簿過謝太子乘機進說,以除太平公主,並無先過琚家之事。司馬光作《通鑒》,亦不從是書,惟《新唐書》兼采之。然韋氏稱制時,琚方以王同皎黨亡命江都,安得復卜居韋杜?綮所紀恐非事實,宜為《通鑒》所不取。又如華陰見嶽神、夢遊月宮,羅公遠隱形、葉怯善符錄諸事,亦語涉神怪,未能盡出雅馴。然行世既久,諸書言唐事者多沿用之,故錄以備小說之一種焉。

余何為者也累忝臺郎,思動墳典,用自修勵。竊以國朝故事,莫盛於開元、天寶之際。服膺簡策,管窺王業,參於聽聞,或有闕焉。承平之盛,不可殞墜。輒因薄領之暇,搜求遺逸,傳於必信,名曰《開天傳信記》。斗筲微器,周鼎不節之咎,何已遐乎好事者觀其志、寬其愚,是其心也。

上於藩邸時,每戲遊城南韋、杜之間。因逐狡兔,意樂忘返。與其徒十數一飲倦甚,休息於封部大樹下。適有書生延上過其家,家貧,止於村妻、一驢而已。上坐未久,書生殺驢拔蒜備饌,酒肉滂霈。上顧而奇之,及與語,磊落不凡。問其姓名,乃王琚也。自是上每遊韋、杜間,必過琚家。琚所諮議合意,益親善焉。及韋氏專制,上憂甚,獨密言於琚。琚曰:“亂則殺之,又何疑也。”上遂納琚之謀,勘定禍難。累拜為中書侍郎,實預配享焉。

上於諸王友愛特甚,常思作長枕,與諸王同起臥。諸王有疾,上輒終日不食,終夜不寢,憂形於色。左右或開諭進食,上曰:“弟兄,吾手足也,手足不理,吾身廢矣。何暇更思美食安寢耶!”上於東都起五王宅,於上都制“花萼相輝之樓”,蓋為諸王為會集宴樂之地。上與諸王靡日不會聚,或講經義、論理道,間以球獵蒱博。賦詩飲食,歡笑戲謔,未嘗怠惰。近古帝王友愛之道,無與比也。

開元初,上勵精理道,鏟革訛弊。不六、七年,天下大治,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諸國,悉平為郡縣。自開遠門西行,亙地萬餘里,入河湟之賦稅。左右藏庫財物山積,不可勝較。四方豐稔,百姓殷富。管戶一千餘萬,米一斗三四文,丁壯之人,不識兵器。路不拾遺,行者不囊糧。奇瑞疊應,重驛麋至,人情欣欣然,感登岱告成之事。上猶惕勵不已,為讓者數四焉。是時,劉晏年八歲,獻《東封書》,上覽而奇之,命宰相出題,就中書試驗。張說、源乾曜等咸寵薦。上以晏間生秀妙,引宴於內殿,縱六宮觀看。貴妃坐晏於膝上,親為畫眉總草髻。宮中人投果遺花者不可勝數也。尋拜晏秘書省正字。

開元初,山東大蝗。姚元崇請分遣使捕蝗埋之。上曰:“蝗,天災也。誠由不德而致焉。卿請捕蝗,得無違而傷義乎?”元崇進曰:“臣聞《大田》詩曰‘秉異炎火’者,捕蝗之術也。古人行之於前,陛下用之於後。古人行之,所以安農。陛下用之,所以除害。臣聞安農非傷義也,農安則物豐,除害則人豐樂。興農去害,有國家之大事也。幸陛下熟思之。”上喜曰:“事既師古,用可救時,是朕心也。”遂行之。時中外咸以為不可,上謂左右曰:“吾與賢相討論已定,捕蝗之事,敢議者死。”是歲,所司結奏捕蝗蟲凡(缺)百(缺)余萬石,時無饑饉,天下賴焉。

上將登封泰山,益州進白騾至。潔朗豐潤,權奇偉異,上遂親乘之。柔習安便,不知登降之倦。告成禮畢,復乘而下。才下山坳,休息未久,而有司言白騾無疾而殪。上嘆異之,謚曰:“白騾將軍”,命有司具槥櫝,疊石為墓,在封禪壇北一里餘。於今在焉。

車駕次華陰,上見嶽神數里迎謁。上問左右,莫之見。遂詔諸巫問神安在,獨老巫阿馬婆奏云:“三郎在路左,朱發紫衣,迎候陛下。”上顧笑之,仍敕阿馬婆,敕神先歸。上至廟,見神橐鞬,俯伏庭東南大柏樹下。又召阿馬婆問之。對如上見。上加敬禮,命阿馬婆致意,而旋降詔,先詣嶽,封為金天王,仍上自書制碑文以寵異之。其碑高五十餘尺,闊丈餘,厚四五尺。天下碑莫比也。其餘刻扈從太子、王公以下百官名氏,製作壯麗,巧無比倫焉。

上為皇孫時,風表瑰異,神采英邁,嘗於朝堂叱武攸暨曰:“朝堂,我家朝堂,汝得恣蜂蠆而狼顧耶!”則天聞而驚異之,再三顧曰:“此兒氣概,終當為吾家太平天子也。”

西涼州習好音樂,製新曲曰《涼州》,開元中列上獻。上召諸王便殿同觀,曲終,諸王賀,舞蹈稱善,獨寧王不拜。上顧問之,寧王進曰:“此曲雖嘉,臣有聞焉。夫音者,始於宮,散於商,成於角、徵、羽,莫不根柢囊橐於宮、商也。斯曲也,宮離而少徵,商亂而加暴。臣聞:宮,君也,商,臣也。宮不勝則君勢卑,商有餘則臣事僭。卑則逼下,僭則犯上。發於忽微,形於音聲,播於歌詠,見之於人事。臣恐一日有播越之禍,悖逼之患,莫不兆於斯曲也。”上聞之默然。及安史作亂,華夏鼎沸,所以見寧王審音之妙也。

天寶中,上以三河道險束,漕運艱難,乃傍北山鑿石為月河,以避湍急,名曰天寶河。歲省運夫五十萬人,無覆溺淹滯之患,天下稱之。其河東西徑直,長五里餘,闊四五丈,深三四丈。皆鑿堅石,匠人於石得古鐵鍱,長三尺餘,上有“平陸”二字,皆篆文也。上異之,藏於內庫。遂命改河北縣為平陸縣,旌其事也。

上御勤政樓大酺,縱士庶觀看。百戲競作,人物填咽。金吾衛士白棒雨下,不能制止。上患之,謂力士曰:“吾以海內豐稔,四方無事,故盛為宴樂,與百姓同歡,不知下人喧亂如此,汝何以止之?”力士曰:“臣不能也。陛下召嚴安之處分打場,以臣所見,心有可觀。”上從之。安之到,則周行廣場,以手板畫地示眾,曰:“犯此者死。”以是終五日酺宴,咸指其地畫曰“嚴公界境”,無一人敢犯者。

蘇瑰初未知頲,常處頲於馬廄中,與傭仆雜作。一日,有客詣瑰,候於廳所。頲擁篲趨庭,遺墜文書。客取視之,乃詠崑崙奴詩也。其詞曰:“指頭十挺墨,耳朵兩張匙。”客心異之,而瑰出與客淹留。客笑語之餘,因詠其詩,並言形貌,問:“何人非足下宗族庶孽耶若加禮收舉,必蘇氏之令子也。”瑰自是稍稍親之。適有人獻瑰兔,懸於廊廡間。瑰乃召頲詠之,立呈詩曰:“兔子死闌殫,持來掛竹竿。試將明鏡照,何異月中看。”瑰大驚奇,驟加禮敬。頲由是學問日新,文章蓋代。及上平內難,一夕間制詔絡繹,無非頲出,代稱小許公也。

上封泰山回,車駕次上黨。路之父老,負擔壺漿,遠近迎謁。上皆親加存問,受其獻饋,錫賚有差。父老有先與上相識者,上悉賜酒食,與之話舊。故過村部,必令詢訪孤老喪疾之家,加吊恤之。父老忻忻然,莫不瞻戴,叩乞駐留焉。及車金橋,御路縈轉,上見數十里間旌纛鮮潔,羽衛整齊,顧謂左右曰:“張說言:‘勒兵三十萬,旌旗千里間。陜右上黨,至於太原。’見后土碑,真才子也。”左右皆稱萬歲。上遂詔吳道玄、韋無忝、陳閎,令同制金橋圖。聖容及上所乘照夜白馬,陳閎主之。橋梁、山水、車輿、人物、草樹、雁鳥、器仗、帷幕,吳道玄主之。狗馬、騾驢、牛羊、駱駝、貓猴、豬犰四足之類,韋無忝主之。圖成,時為三絕焉。

上幸蜀,車駕次劍門。門左右巖壁峭絕,上謂侍臣曰:“劍門天險若此,自古及今,敗亡相繼,豈非在德不在險耶!”因駐蹕題詩曰:“劍閣橫空峻,鑾輿出狩回。翠屏千仞合,丹障五丁開。灌木縈旗轉,仙雲拂馬來。乘時方在德,嗟爾勒銘才。”其詩至德二年普安郡太守賈深勒於石壁,今存焉。

賀知章秘書監,有高名。告老歸吳中,上嘉重之,每別優異焉。知章將行,涕泣辭。上曰:“何所欲?”知章曰:“臣有男未有定名,幸陛下賜之,歸為鄉里榮。”上曰:“為道之要,莫若信。孚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卿子必信順之人也,宜名之曰孚。”知章再拜而受命。知章久而謂人曰:“上何謔我耶吳人孚乃爪下為子。豈非呼我兒為爪子耶!”

上嘗坐朝,以手指上下按其腹。退朝,高力士進曰:“陛下向來數以手指按其腹,豈非聖體小不安耶!”上曰:“非也。吾昨夜夢遊月宮,諸仙娛予以上清之樂,寥亮清越,殆非人間所聞也。酣醉久之,合奏諸樂以送吾歸。其曲淒楚動人,杳杳在耳。吾回,以玉笛尋之,盡得之矣,坐朝之際,慮忽遺忘,故懷玉笛,時以手指上下尋,非不安。”力士再拜賀曰:“非常之事也。願陛下為臣一奏之。”其聲寥寥然,不可名言也。力士又再拜,且請其名。上笑言:“此曲名《紫雲回》。”遂載於樂章,今太常刻石在焉。

上封泰山,進次滎陽,旃然河上見黑龍,命弧矢射之。矢發,龍潛滅。自爾旃然伏流,於今百餘年矣。按旃然即濟水也,溢而為滎,遂名旃然,《左傳》云“楚師濟於旃然”,是也。

華嶽雲臺觀中方之上,有山崛起半甕之狀,名曰“甕肚峰”。上嘗望,嘉其高迥,欲於峰腹大鑿“開元”二字,填以白石,令百餘里望見。諫官上言,乃止。

上於弘農古函谷關得寶符,白石篆文,正成“乘”字。識者解之云:“乘者,四十八年。”得寶之時,天下言之曰:“得寶,弘農得寶耶!”於今唱之。得寶之年,遂改天寶也。

上幸愛祿山為子,嘗與貴妃於便殿同樂。祿山每就坐,不拜上而拜妃。上顧問:“此胡不拜我而拜妃子,意何在也?”祿山奏曰:“胡家即知有母,不知有父故也。”上笑而舍之。祿山豐肥大腹,上嘗問曰:“此胡腹中更有何物其大如是。”祿山尋聲應曰:“腹中更無他物,惟赤心爾。”上以言誠,而益親善之。

一行將卒,留物一封,命弟子進於上。發而視之,乃蜀當歸也。上初不諭,及幸蜀回,乃知微旨,深嘆異之。

羅公遠多秘術,最善隱形之法。上就公遠,雖傳授不肯盡其要。上每與同為之,則隱沒。人不能知。若自試,或餘衣帶,或露襆頭腳,每被宮人知上所在。上怒,命力士裹以油襆,置榨木下,壓殺而埋棄之。不旬日,有中使自蜀道回,逢公遠於路,乘騾而笑謂使者曰:“上之為戲,一何虛耶!”

萬回師閿鄉人也,神用若不足謂,愚而癡,無所知,雖父母亦以豚犬畜之。兄被戍役安西,音問隔絕。父母謂其誠死,日夕涕泣而憂思也。萬回顧父感念甚,忽跪而言曰:“涕泣豈非憂兄也。”父母曰:“信然。”萬回曰:“詳思我兄所要者,衣裴糗糧巾之屬,悉備之,某將覲焉。”忽一日,朝賫所備,夕返其家,告父母曰:“兄平善矣。”發書視之,乃兄跡也,一家異之。弘農抵安西萬餘里,以其萬里而回,故謂之萬回也。居常貌如愚癡,忽有先覺異見,驚人神異也。上在藩邸,或遊行人間,萬回於聚落街衢高聲曰:“天子來。”或曰:“聖人來。”其處信宿間,上必經過徘徊也。安樂公主,上之季妹也,附會韋氏,熱可炙手,道路懼焉。萬回望其車騎,道唾曰:“血腥不可近也。”不旋踵而滅亡之禍及矣。上知萬回非常人,內出二宮人,日夕侍奉,特敕於集賢院圖形焉。

道士葉法善,精於符籙之術。上累拜為鴻臚卿,優禮待焉。法善居玄真觀,嘗有朝客數十人詣之,解帶淹留,滿座思酒。忽有人叩門,云麯秀才。法善令人謂曰:“方有朝僚,未暇瞻晤,幸吾子異日見臨也。”語未畢,有一美措做睨而入,年二十餘,肥白可觀,笑揖諸公,居末席,抗聲談論,援引古人,一席不測,恐聳觀之。良久,蹔起旋轉。法善謂諸公曰:“此子突入,語辯如此,豈非魃魅為惑乎試與諸公避之。”麯生復至,扼腕抵掌,論難鋒起,勢不可當。法善密以小劍擊之,隨手失墜於階下,化為瓶榼,一座驚懾。遽視其所,乃盈瓶醲醞也。咸大笑,飲之,其味甚嘉。座客醉而揖其瓶曰:“麯生風味,不可忘也。”

上命裴寬為河南尹。寬性好釋氏,師事普寂禪師,旦夕造謁焉。居一日,寬詣寂,寂曰:“有少事,未暇款語,且請遲回休憩也。”寬乃屏賓從,止於空室。見寂潔滌正堂,焚香端坐。坐未久,忽聞扣門連聲,云:“一行天師至。”一行入詣作禮,禮寂之足。禮訖,附耳密語,其貌絕恭。寂但顧云:“無不可者。”語訖又禮,禮語如是三。寂惟云:“是是!”一行語訖,降價入南堂自闔其扉。寂乃徐命弟子云:“遣聲鐘,一行和尚滅度矣。”左右疾走視之。一如其言。後寂滅度,寬復衰絰。葬之日,徒步出城送之,甚為縉紳所譏也。寬子諝復為河南尹,素好談諧,多異筆。嘗有投牒,誤書紙背。諝判云:“者畔似那畔,那畔似者畔。我不可辭與你判,笑殺門前著靴漢。”又有婦人投狀爭貓兒,狀云:“若是貓兒,即是兒貓。若不是兒貓,即不是貓兒。”諝大笑,判狀云:“貓兒不識主,傍我搦老鼠。兩家不須爭,將來與裴諝。”遂納其貓兒,爭者亦哂。

安祿山初為張韓公帳下走使之吏,韓常令祿山洗足。韓公腳下有黑點子,祿山因洗腳而竊窺之。韓公顧笑曰:“黑子,吾貴相也。獨汝窺之,亦能有之乎?”祿山曰:“某賤人也。不幸兩足皆有,比將軍者黑而加大,竟不知是何祥也。”韓公奇而觀之,益親厚之,約為義兒而加薦寵焉。

無畏三藏自天竺至,所由引謁,上見而敬信焉。上謂三藏曰:“師自遠而來,困倦,欲於何方休息耶!”三藏進曰:“臣在天竺國時,聞西明寺宣律師持律第一,願依止焉。”上可之。宣律禁誡堅苦,焚修精潔。三藏飲酒食肉,言行粗易,往往乘醉而喧,穢汙絪席。宣律頗不甘心。忽中夜,宣律捫虱,將投於地,三藏半醉,連聲呼曰:“律師撲殺佛子!”宣律方知是神異人也。整衣作禮,投而師事之。宣律精苦之甚,常夜行道,臨階墜墮,忽覺有人捧承其足。宣律顧視之,乃少年也。宣律遽問:“弟子何人,中夜在此?”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毗沙王之子那咤太子也。護法之故,擁護和尚久矣。”宣律曰:“貧道修行無事,煩太子威神自在。西域有可作佛事者,願太子致之。”太子曰:“某有佛牙,寶事雖久,頭目猶舍,敢不奉獻。”宣律求之,即今崇聖寺佛牙是也。

太真妃最善於擊磬,搏拊之音泠泠然。新聲雖太常梨園之能人,莫加也。上令采藍田綠玉琢為器上進,簨簴流蘇之屬,皆以金鈿珠翠珍怪之物雜飾之。又鑄二金獅子,作拿攫騰奮之狀,各重二百餘斤以扶。其他彩繪縛麗,制作神妙,一時無比也。上幸蜀回京師,樂器多亡失,獨玉磬偶在。上顧之淒然,不忍置於前,促令送太常,至今藏於太常正樂庫。

上所幸美人,忽夢人邀去。縱酒密會,任飲盡而歸。歸輒流汗,倦怠忽忽。後因從容盡白於上,上曰:“此必術人所為也,汝若復往,但隨宜以物識之。”其夕熟寐,飄然又往。半醉,見石硯在前,乃密印手文於曲房屏風上,寤而具啟上。上乃潛以物色,令於諸宮觀求之。異日,於東門觀得其屏風,手文尚在,道士已遁矣。

安西衙將劉文樹,口辯,善奏封,上每嘉之。文樹髭生頷下,貌類猿猴。上令黃幡綽嘲之。文樹切惡猿猴之號,乃密賂幡綽,祈不言之。幡綽訊而進嘲曰:“可憐好文樹,髭須共頦頤。別任文樹面孔不似猢孫,猢孫強似文樹。”上知其賂遺,大笑之。

平康坊南街廢蠻院,即李林甫舊宅也。林甫於正堂後別創一堂,制度彎曲,有卻月之形,名曰月堂。木土秀麗精巧,當時莫儔也。林甫每欲破滅人家,即入月堂精思極慮,喜悅而出,必不存焉。及將敗,林甫於堂上見一物如人動,遍體被毛,毛如豬立,鋸牙鉤爪三尺餘,以擊林甫,目如電光而怒視之。林甫連叱不動,遂命弧矢。毛人笑而跳入前堂,堂中青衣遇而暴卒,經於廄中,善馬皆死。不累日而林甫卒。

太真妃常因妒媚,有語侵上。上怒甚,召高力士以輜軿送其家。妃悔恨號泣,抽刀剪髮授力士曰:“珠玉珍異皆上所賜,不足充獻。惟發父母所生,可達妾意,望持此伸妾萬一慕戀之誠。”上得髮,揮涕憫然,遽命力士召歸。

天寶初,上遊華清宮。有劉朝霞者,獻《賀幸溫泉賦》。詞調倜儻,雜以俳諧。文多不載,今略其詞曰:“若夫天寶二年,十月後兮臘月前,辦有司之供具,命駕幸於溫泉。天門乾開,露神仙之輻湊;鑾輿劃出,驅甲仗以駢闐。青一隊兮黃一隊,熊踏胸兮豹拏背;朱一團兮繡一團,玉鏤珂兮金鏤鞍。述德云:直攫得盤古髓,掐得女媧瓤,遮莫爾古時千帝,豈如我今日三郎。其自敘云:別有窮奇蹭、蹬,失路猖狂,骨懂雖短,伎藝能長。夢裏幾回富貴,覺來依舊淒惶。今日是千年一遇,叩頭莫五角六張。”帝覽而奇之,將加賀,上命朝霞改去“五角六張”字。奏云:“臣草此賦詩,有神助,自謂文不加點,筆不停綴,不願從天而改。”上顧曰:“真窮薄人也。”授以春官衛上左焉。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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