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德安守城錄
開禧德安守城錄 作者:王致遠 南宋 |
序
编辑開禧兵釁既啟,虜悉力闖諸郡。時主諾多以戎帥,不然亦勇將,兵屯至小處,猶不下數千,獨安陸以內地故,經理所不到,乃受敵最慘。守雖將家子,懦不解事,幸而得存,則余同年兄王元父之力也。當丁卯之春,虜戀戀無去誌,得縋者來言,城中疫癘大作,老且病者醢貓以侑食。余聞之泣曰:「人之愛貓,近於愛子,殺貓而甘其味,去相食無幾矣。」既而白之宣府,又書其事以告於朝,曰:「路無安陸,是無鄂渚,自江以南將何所恃?」責同時在位者不恤元父盡力之意。朝廷雖知元父忠,顧事又不暇恤也。時列郡無重兵,身不當其任,受圍者百有八日,遮蔽天塹,困強虜以俟水潦,迄全其城,其用力良苦哉!圍解二十年,元父亦修文地下矣。昔既不自狀其勞,則後於今日者蓋不足以考其概矣,每切憂之。今監倉君示《守城錄》一編,纖悉具備,列禦寇之法,固足以示訓。若元父之所以用心,與其所以和眾,上以安其親,下以刑其妻子,講學之明而用誌之堅,有非文字之所盡者,更在於《守城錄》之外也。嘗論開禧用兵之時,主事者竊取諸老先生復仇大義,謂簞食迎師者可以立致,謂六月北伐者可以圖全,然體統不明,規模不定,吳曦、趙淳、皇甫斌之徒已受密議,重兵壓敵境,然後迫諸賢以稱王人,勢不可辭,亦不可止。及乎虜大舉,三邊數千里皆已受敵,宣司擁虛名於內,無一兵可以增益。至董世雄輩以朝命來援,亦傲睨不恤國事,本末倒置之弊一至於此,全安陸而不敗,必有人如元父而後可也。監倉君善繼其志,語述其事,有《守城錄》如此,可謂元父賢子矣。余素善元父,不但慈恩之契,及守漢陽,倚安陸以為固,識其受敵之事,如錄不謬,忠肝義膽,固已隱然於錄矣。以死自許,卒不得死,不幸而死,元父不愧也。顏平原、張睢陽以守城著名,一生一死,至今道守城事者指二公為稱,首無所輕重,以其事在守城,雖生死猶末也。儒者以忠信為甲胄,禮義為幹櫓,置死生於度外,然後可以行誌,此又錄外之意,不可不考。元父名允初,永嘉人,同年小錄中字茂遠,監倉君名致遠。
嘉定甲申孟夏既望,東匯澤曹彥約序
正文
编辑開禧元年,歲在乙丑,冬十有二月,先公運使蒙恩丞郡德安。明年,尚書薛公叔似宣諭京湖,待制陳公謙總軍餉,侍郎吳公獵帥江陵,尋改宣諭為宣撫。冬,就以陳公副之。夏六月,招撫副使皇甫斌喪師於唐鄧,更以荊鄂都統趙淳臨邊。金虜甚傲,無道邊堠,始驛,騷安陸,今號次邊,北距信陽二百里,西北距隨百三十,公度隨、信陽無城池,且不素修守備,力必不支。虜無信、隨之限,則必中於安矣。況辛巳和議再定,釋兵符五十年,郡無戍卒,廂禁軍之,籍僅四百,不嫻兵事,凜凜然日謀備守之策,且恐貽親憂。太夫人聞之曰:「汝當努力國事,置吾度外。」公雖拳拳不忘,然亦遂得一意修守備。是時,帥府委公治民兵,公核五縣,得四千餘人番,上詣府,親蒞教習。總所(待制也)委公糴三萬石以給邊餉,公稍登其直,以徠商販。越月告辦,遂集僚屬語之曰:「兵食,守禦之本,今則義勇粗勝,兵餉尚乏,糴請留之益郡,計歲糴儲積之粟,則寇至可與民共守,以無乏食。」遂力請於總所。
冬十月,諜報虜宿重兵百餘萬於南京,將以十一月徙屯方城,克日渡淮,勢甚鴟張。是月五日壬午,趨棗陽,宿將馬拱、張虎、韓源以將士三千人當之,殲焉。先是,宣威令應山縣戍軍雍政、馬謹四千人增戍棗陽,至則遇敵,拱等方以死戰,政謹麾前隊赤身馳之,與拱等皆斃。政潰圍,僅得稍輯後軍,還奔應山。
七日甲申,虜犯神馬坡,事益迫,求救宣司,不報。時棗陽潰卒無所底止,公議招之,以助守。太守李公師尹持之曰:「彼潰軍也,不可以語勇。」公曰:「國家養兵有年,前日力不敵,故潰。今安陸有城無兵,驅市人以守且不足,得素所教習之人而用之,不猶賢乎?」乃便宜發經總制錢,遣使諭之,得二千一百一十人,皆踴躍願從。又厚犒茶商饒彧等,令募其徒及土豪市兵凡二千人。又益以安陸、雲夢、孝感、應城四邑民兵,得二千二百,唯應山義勇留以備信陽之境。未幾,諜者趙逸刺虜欲先攻隨,得隨則以其兵犯襄、安。公與守言:「安陸舊以守得全,然所當不過盜賊,今大敵不日至矣,其鋒不可當,城為保民為之也,相與下令,令民人入城,徹屋伐木以充爨,輿粟輦帛以儲備,決渠塘以益壕浸,發防城庫以列之城上。」乃分隅庀職,給役授材,立旗職,嚴號令,部伍整齊。民或以草為屋廬者,令徹之,以防焚爇。郡舊有幹城之器,巨細畢具,承平既久,吏士皆後出,謾知所措,惟棗陽潰軍一見皆能辦,布置施用,人與器習,一郡皆服公之先見。有獻誠於公曰:「太夫人年逾八十,不可以聞戎,盍輿至旁郡?」公謝之日:「事親徇國之心均耳,今大敵在境,眾方搖搖,若母先往,則眾必亂。眾亂,則尺寸不可前,況他境乎?效死弗去,守貳之分也。況堅守未必死,去未必全,吾生死誓與此城俱矣。」言者愧而退。
十二日己丑,虜師至隨。是日,隨守雷世忠單騎過城下,公叱之曰:逃城賊,射之。疾馳以免。時宣司遣左軍正軍牛成以五百人至。又明日辛卯,右軍準備將任廷佐所部亦五百人。十六日癸巳,宣司統轄李誼將宣效(軍號)兵二百五十有五皆即登城,分地禦守。
十七日甲午,虜侯騎百餘至城下,視地為營。公亟集郡僚至天慶觀,恭迎聖祖御容入城,以分宗子伯韺扈侍。金人百餘騎追襲,任廷佐射殞一夫,乃退。或謂太守密選義勇駿馬數十匹,屏藏之,謀與其侄誼以家遁。公誦言詆之,陰為羈縻,使不得去。弓會士人蕭其姓者疏守賣降狀,請殺之,公曰:「守怯懦不任事,背叛則決無之。今虜勢方張,當一乃心,以攘大難,奸人離間,何所不有?」遂焚其書,以安上下之心。
十八日乙未,虜眾十餘萬自棗陽長驅而至,分布城之東西南三面高岡之上,旌旗蔽空,騎卒遍野,見者皆失魂魄。次於城北教場立中軍將帳,植五色旗,夜中明炬燭天,萬桴擊鼓,以素帕抹額,面城而號,河水騰沸,屋瓦震動,立者負戶。公徐謂眾曰:「此兵家脅城法也,當以靜待之。」命偃旗仆鼓,寂若無人。乃與太守及僚屬議曰:「虜勢未易當,其情叵測,今鳩合雖眾,非有養用訓練之素,孰恃以為固守?況朝廷宣司未必察也,告急孰可行乎?」教授陳之經、監稅蔣梓應命,遂選將吏鹿升等一十三人與俱。
十九日丙申,潰圍馳出齊安門,虜至雲夢縣仵落市,陳、蔣、鹿升僅以五輩免。由是往來沖要,虜咸置郵以警,內外隔絕,赤白囊不通,公卒以厚賞募壯士乘間夜出。
二十日丁酉,虜擁眾數十急攻景陵夢澤門,重列傅城,騎垂鐵圍牌,率撤民戶門扇自衛,發矢如雨,公與僚屬親督軍士制炮揚石,弓弩俱發,令之曰:「今日正汝輩報國之秋,挫虜銳氣在此一舉,有功者皆受上賞。」眾聞,願以死拒。選宣效王越、王顯等下城,得首級二,楊安等下景陵門迎敵,頗有斬獲,迫而墮隕河者無數。是日,自朝對禦,至申時乃退,諾將兵以官資者三。
二十一日戊戌,虜軍大隊向東南,分營梢飛矢入城,城守之兵未嘗解甲。時太守擇勁悍刀斧手五百人自衛,即所招棗陽之潰卒也。將佐有請於公曰:「兵力寡弱,安得壯士居閑地,願奪之以益城陴。」公曰:「方此擾攘,將儀衛以應爾,兵以氣為主,吾作之使勇,一可當百,何以此五百為?若輩茍有誌事功,爭先趨赴;或偷懶無庸,縱驅之,未見有益也。不若捐之以安其志,無使忤拂。」
二十二日己亥,虜閉不出。
二十三日庚子,齊安門有射入飛書者,視之,乃言:「爾城中遣二使持書往宣司乞援,至應城為我所獲,今醢之矣。」眾皆懼,公曰:「是必得其從行者,詰而知之,如果得教授、監稅,何不以書來示?乃以空言惑眾邪!」
二十四日辛丑,虜軍不動。公與太守及僚屬議曰:「虜以重兵壓孤城,人心懼惶,當奮我而懾彼。今乘其方至,營壘甫定,地勢未習,吾使人間道出奇以攻之,得小捷,亦足以安人心也。」於是命張全等選勇敢數十人,許授以官。酉時,又使徐希稷、監稅李景翔、任廷佐資遣之焚斫賊寨。時景陵門外居民樓宇毀拆不盡者,為賊所據,張全等徑入之,奪其弓弩器甲,李俊得級,胄有白虎將軍之識,於是揭以巡城,士氣頗振。
二十五日壬寅,黎明,虜軍運竹緄草木,四下填壕,分布行列,周遍州城,勁弓強弩,矢發如註,軍民中傷稍多,死者十餘,城壁上箭如猬毛。公私屋廬得數千枝,城上要轄十有三處,虜驅精兵數萬,舁洞子雲梯,極力盡隳奪之技,又焚大安門及慕連、極目二亭。公巡行城上,訓厲諸隅將佐軍兵悉力拒敵。至火所,親提壺以先,厚許賞犒,命任廷佐等救撲,以土窒大安門,四隅皆發弓弩木石,巨械手拋磚礫助之,虜軍死者甚眾。又募茶商市兵二百八十有五人,下城殺完顏千戶十餘級,迫而隕河益眾,迨晡乃退,捍禦者許奏以□官資,下城者又益以二,犒賞有差。
二十六日癸卯,祭北斗於清風樓,用方士法,斬狗以罍貯血,引炮飛狗首罍血於虜寨以厭之。夜半,擇勇銳七十有八人下城,防守八門,以備虜火。四鼓,先所遣宣司乞師之卒持教授前二日書間入,具言宣司無同仇之賦,遂詣江陵帥司,檄信陽三關統制王綦、孫鐸來援,已持牒如三關矣,城中尋遣介速之。
二十七日甲辰至二十八日乙巳,虜軍閉營。
二十九日丙午,遣宣效勇銳並茶商土豪等二百餘人斫營,焚其攻具及府北雙橋所積填壕竹屑數千束,夜分乃歸。先所遣焚達石屯田莊谷之土軍及信陽趣王孫赴援之卒皆返,知二統制偕行,而孫以二千五百人由孝感過漢陽,觀望於陽臺,王以七百人倍道疾馳而來,未至府十八里,遇虜三千騎,死戰不利,王逃,並軍士數人僅免,餘皆沒。
十二月二日戊申,再分遣人於樞密院宣撫司乞師。先嘗差指揮使何廣防築栗林分界,為虜所得,中夜,遣何廣叩壽山門,詭言鄭統制救兵在壽山門外,欲以誤入,公命麾之去。
三日己酉,遣中軍張亨、李成賫蠟書告病於宣撫司,夜發勇銳兵下城,奪虜劃車弩床一。
四日庚戌,虜酋領眾千餘相城。
五日辛亥,丙夜發勇銳王赟等十人,賫藥毒陳婆港、西水步、東水步雙橋步及壽山門外水,以絕馬飲。
六日壬子,差胡勝等十人毒張婆前港。
七日癸丑,虜步騎數千人於夢澤、景陵、壽山、大安四門植土如堵,公巡城戒飭將士,嚴兵以備,旋引去。
八日甲寅,虜軍數百人,夜盜決景陵門東夢澤門西壕水,城上射之,乃退。
九日乙卯,公令任廷佐、趙伯韺等守禦將官等即城上,分選精銳二百餘人,由涢津大安門下,焚並河虜人居室,殺傷淹沒甚眾,生擒番首汪卒律沒多及殺千戶,蘇用祥、任廷佐以下各許官資有差,虜軍自此不敢過河以西。
十日丙辰,深夜,虜軍千餘人運竹木、鵝車、洞子、對樓稍向夢澤門。先所遣卒李杞是夜自鄂州回,言孫統制將二千五百人逗留陽臺,陳教授以王統制獨戰敗,復如江陵,及再遣人速孫鐸,紿稱宣司令就陽臺防江保鄂州。
十三日己未,遲明,虜軍大噪,飛矢入城,以二對樓近景陵夢澤門,塞門外壕塹,城上亦以強弩對。夜縱火燒壽山門外林木。
十四日庚申,公與太守及僚屬議曰:「孫鐸既擁兵不進,宣司無急病攘夷之心,若徯外援,適懈眾誌,惟自為固守策,況虜既久次,攻具日益,如皮洞之類一望數百,夾道如屏,以覆役者,矢石不能害。若塞凹成隧,飛樓雲梯一或並城,其事危矣,非數遣人要遮捕斬,徒以力抗,恐未易當。」眾咸謂然。既又巡城,明諭將士曰:「本府數於宣司求援,竟未有發到人馬,往往防禦處多分遣不及,爾輩當盡心戮力,自致功名。況祖宗德澤在人,如此,天地神明亦當效順,前日朝廷出師恢復,義所當舉,但主帥不得其人,故有今日。今虜擁眾數萬,圍我七里之城,以強弱論之,雖若可畏,以順逆觀之,則決可保。縱有援兵至,適分汝輩之功耳。但誓死報答國家,堅守此冬,及春氣暖,虜自不能駐矣。」又曰以前代忠烈之事,合城將士莫不感動奮發,私相語曰:「府判節制忠義如此,我輩如何不向前用命?他日朝廷決不負我也。」公聞之,喜曰:「孰謂人心不可以感動邪?」於是選勇銳蔡佐等百餘人斫營,公面命之曰:「有能生擒虜軍,當與重賞。或得首領人,賞又數倍。」蓋欲知其動息。是夜,於景陵門外燒洞子五十餘,及填壕竹木,斫斃數十人,生得一小校張勃撒。公與太守親詰之,言自襄陽回,先往信陽。信陽降,留百餘人守之,以二百人屯棗陽,一萬戶屯隨州。今城下有十五萬戶,每萬戶部十輩千戶,千戶領七八輩謀克,一謀克管百人,或七八十人。合而言之,萬戶司七八千人,號稱萬人。童元帥及都統共主之。約十六日後,連日攻南門,益立七梢九梢炮有百,擊景陵門戰櫓。」公因好問之曰:「何以禦炮?」勃撒口:「對以索網,則不及屋矣。」先是,防城庫麻□甚多,眾莫識其用,至是始知當為網索。公乃命義勇及官兵掛成網,及以囊貯糠土以備,而厚賞蔡佐等。
十五日辛酉,虜軍率其徒一二列旗幟,張紫蓋,將騎千餘,距城一里所,自南周遭相視。至景陵門,視天橋對樓,趣移洞子,稍近城,以竹枝雜土填壕,公令軍士以火箭爇竹,發施風炮擊殺數人。中夜,公與太守詣真聖堂祈禱,以血祭城隍及關王廟,有安陵鄉民間道赴城云:「過虜東寨,聞有言曰:『今日相師相城,謂城色青黃,氣春則城堅,涉夏則旺,恐不及攻。』」守陴聞之,氣增百倍。
十六日壬戌,虜移中軍帳於夢澤門南,鳴鼓大噪,自興同寺後出皮洞,至夢澤景陵門運竹梢雜木。城中矢石俱發,擊死數人,役遂稍緩。旋於景陵門外立七稍九稍大炮凡五,雜擊樓櫓,城上以索網土囊等護之。虜視之,罵曰:「南家子,何以知出此?」公令支使將都壕寨張斌於南門城下立七稍炮一,旋風虎樽小炮十數,令進士馬必勝、葉正夫、馬煒領市兵挽拽對之,大者隳其攻具,小者□其役夫,自此交擊,凡十有五晝夜,樓堞震動,勢岌岌,然藉護城之具不圯。
十七日癸亥,虜以鵝車洞子二三百,錯比貫續,至景陵門吊橋,役夫奔走於下者率系腰,眾知為虜驅吾民,不忍射,第以火箭焚其竹木,虜人救撲不滅,煙迫洞口,始漸退。又擊柝挽對樓以前,城上以矢石當之,殺傷過當。日昃,公命勞守禦者。
十八日甲子,虜軍以洞子集吊橋陡(陡吊橋處陡門),炮擊呂字樓,且射火箭,隨撲滅之,亦以樓下立七稍炮以對,令官兵王召等數十人強弩齊發,賊始退。乃備具葺壞亭。牛,東南隅卓望報:虜騎千餘由千金路向西北舉燧,疑是分兵回襄陽。
十九日乙丑,城外引大炮擊景陵門及樓櫓,公令守望者鳴鼓虛喝,以覘其去留。賊不知其所以,遂自荻港引泄(大炮名)至夢澤門岡上陳列。其夜,公與太守僚屬於防城庫議出城奮擊,而士不素練,乃畫虎於布,揭於叉戟之上,置鈴於下,名曰布牌。褶為三五彌縫之,陳為前隊以拒馬,強弩居後,遇敵則俱發,日肄習之。
二十日丙寅,虜攻具益備,悉力填壕,晝夜擊石,將大合兵攻城,壕漸為平地,距城甚邇,害氣滋熾。公召張斌及諸軍首領,諭之曰:「爾輩素習軍事,彼若悉攻具臨城,何以禦之?」眾讙曰:「以死捍而已。」獨斌以為當焚其樓,公曰:「然。」乃斂民家蘆箔竹器及茗荈之包,實以枯草,雜以火藥。備畢,又策天橋必鉤城則可度,遂創木格,博下而銳上,俟天橋對樓臨城,則以木格格於女墻頭脾籬排木之上,使隉杌不可登,又慮萬一度橋乘城,則人將驚潰,令於填壕所向城面,以木縱橫如棋局,下綴以足,高尺有五寸,號曰地網,以鐵蒺藜連參其上,使不可下。二十一日丁卯,公謂太守及僚屬曰:「是遠為之備,若用至此,亦敝矣。必先壞其攻具乃可。然虜以彌月之久樓櫓方備,勢必力爭,宜析其力,以遏橫潰。」於是公與太守支使監稅,即郡廳選勇銳,得一千二百四十人,開涢津門,斫東南寨,焚毀洞子炮坐對樓天橋,令叉戟手持布牌強弩在後。事皆素習,虜騎來爭,弩手乘之,人馬披靡,斃者甚眾。進焚洞子百餘,虜兵亟拽天橋對樓退,以避火。諸寨兵皆出,城中望眾寡不敵,亟鳴鉦止之,全軍而歸。勞將士以下有差。
二十二日戊辰,虜人攻擊愈急,城中益炮於景陵門應之,殺賊三十餘,碎洞子十餘,遂稍退。夜中,遣土軍龍旗王文往宣司樞密院重告急。夜半,虜分兵由黃連坡、三水渡、太山廟下大噪,白兆山西北一路皆舉燧,質明,景陵門壕上虜忽斬一人,群舞而去,或謂厭魅,或謂有兵自北來去。
二十三日己巳,呂字樓炮手陳雲言:「虜大炮五,唯此樓相對,其九稍之匠手最高,石無虛發,城中之炮與彼隔城,乃能視不以目,而度以意,尚猶命中,若更小進,雲輩斃矣,當先擊之,則它炮自當奪氣。」公奇之,諾以重賞,雲引炮一發,虜亦對擊,如是數四,果碎其匠之最者,虜之炮卒皆呼號而走,以是發炮一晝夜。
二十四日庚午,虜大炮並發,擁皮洞斫景陵門月墻,城中以炮碎之。俄頃,南門五里外有攻具聳如浮屠,馬數十挽於前,卒數百擁於後,或進或退,眾莫能辨,公熟視之曰:「草塔也。其狀高而銳,人不可登,束萏茭為烽,是將附城以焚吾樓櫓。命治火箭,令善射者數十人俟之。且傳令守陴之士,聞金則鳴鼓嘯呼。已而草塔頗近,火箭盡發,擊鼓鳴梆,眾指嘯呼,雲合風起,一爇而盡。虜失笑而返,軍民大悅。
二十五日辛未,虜眾鑿冗呂字樓下羊馬墻,墻壞壓而死者數人,城上弓弩炮石竟發,又殺傷數十人。夜闌,虜軍大呼,發火焚景陵門,守禦者極力救撲而止。
二十六日壬申,公夜遣勇銳軍兵五十餘,緣布下城,掀其皮洞入壕,覘其有備,急返。
二十七日癸酉,向曉,虜以步騎入景陵門,布陳周密,有對樓天橋高與城齊,橋上以木為過道,約廣一丈,其長倍之。鵝車洞子三百餘,皆博一丈,高八尺,攻景陵門並陽字呂字樓。又以雲梯三十餘,分攻西北隅月字樓。其眾可三萬,更進叠上,矢石交集,賊勢熾甚。公與僚屬親督守禦,將兵死拒,以火矢焚其樓,且以所備火牛、蘆箔、竹器,燃火擲其樓橋,矢石佐之。樓上決所櫃水以灌火,急退百步於南岡之側。其攻城者失勢,亦辟易奔避,遂以弩炮擁入,涢河死者甚眾。其南寨又以步騎過西北隅,攻極目亭、清暉亭、虎頭崖、月字樓,徙雲梯數十,蟻附登城。梯首有機,去來便利,公以所攻地城最庳,又復自南而北親督軍兵,盡力捍禦,虜益引精銳之卒更番而進,騎軍亦奔忙逼城,官兵盡登敵樓及極目亭屋表,以強弩、礌石、檑木等臨之,始略退。其中軍帳下麾旗大呼,轉攻齊安門及月字樓,命守禦策應兵並力距之。自聽至昃,合城不炊,唯汲水巡行,以飲渴者。虜軍被傷及淹入涢河者千數,然而城中亦甚疲矣。南門自陽字樓至月字樓應敵將士,各許奏三官,西隅清暉亭至北隅虎頭崖亦均諾以官二。公傳令:「守陴之士,今日勞勚,不可不掫夜,恐虜乘吾疲而以兵襲我。」公通宵不寐,巡行數過。公之自南城往極目亭督兵捍禦也,太守私語人曰:「亭直倅治政為一老幼地耳。」守蓋設遊辭以自文,識者鄙之。公聞之,略不介意。
二十八日甲戌,虜增高對樓丈餘,別置一寨於桐柏廟,復急攻景陵門。
二十九日乙亥,虜軍連綴天橋、對樓,欲專攻城南,揚炮飛矢不止。公謂太守及僚屬曰:「虜前日攻城失勢,今並力來攻一面,前日對樓已附城,吾方縱火,遂為其貯水所救。此攻城巨器非一日所能成,今當必焚之,毋使遺蠆。」眾願效謀,未得其說,公乃命支使監稅任廷佐、孟棨、張斌等選死士數百人,專俟對樓天橋至,分二百人以巨纜飛鉤挽住,縋以大石,使不可退,然後縱火。眾皆曰:「善。」又言:「賊計,每於樓下貯水滅火,當以火牛先之,使彼泄水,水必不多,繼以茶苞烈火,益以蘆箔竹器,則火勢必熾,不惟樓不復返,登樓之人皆煨燼矣。」又曰:「不備不虞,不可以師。今防城之具雖已略備,然此賊耐戰,非吾所敵。萬一乘城,計將安出?」張斌曰:「當為巷戰之備。」公曰:「若至此,則事去矣。」然亦姑用其說,令城內傍城濬壕,深闊以丈,築女墻於壕上,高八尺,巷道各立地分,使持戟之士分為部伍,無或逾越。仍令諸隅儲水防火。過夜半,虜軍推對樓天橋至景陵門,城中出叉戟手拒之。
三十日丙子,黎明,虜擁兵至南門,先以弓弩大炮繼發不絕,又以火箭焚敵樓,司水士人張炎等集民夫運水救撲,久之方息。晡時,公與太守統轄及官屬皆在黑樓,太守統轄曰:「賊兵已退,除夜,吾儕略歸如何?」公曰:「今何有除夜?」言未既,聞城外有擊小鉦者,視之,則虜兵已聚對樓天橋之前後,頃刻逼城下,城上之兵,有擐甲不及者。蓋虜欲出吾不意,不知公備之久矣。乃命急施大小炮,落其水濡布箔及護樓皮具,穿其樓蓋,擊死三十餘人。以所具木格等施女墻頭城面,虜樓並城,天橋雖下,已為木格所閣,高峻絕險,然其橋有溫道,猶可登陟,虜偏裨提大刀,追逐士卒千餘附城,皆登橋,女真精銳聯續附趨者又萬餘,城外呼曰:「今日正軍打城,必欲城破。」以其登橋者重鎧銅面,以紅抹額,群凶婪婪,見如鬼神,持雙刀長槍弓矢,相去無二丈,地面皆設蒺藜地網,城中已備巷戰,其前一夫呼曰:「今日不濟矣。」然內外交擊,鼓鼙相撼,聲震天地。公與支使監稅親率守禦將佐士卒以死禦之,令勇敢董仙、徐忠飛鐵貍虎爪,鉤挽天橋,縋以大石,系其橋傍麻繂於狗腳木,擲火牛撐之。火勢方起,虜果決水以救,繼起茶苞竹器,民爭負門牖几案以助火,火炎掀天,虜不能退,徐忠等以槍叉矛戟沖橋上,人皆墜入,矢石俱發,火益熾,其色如茜,死者不知其數。延及其旁,蓋虜用一切之令,士卒死而不敢去,賊氛大沮。然吾勢甚危,公之不從眾而歸,如有相之者。明日,遣人收其遺燼,車心鐵徑三尺,輪逾丈,凡得二十餘,鐵葉百餘,又得水濡布簾皮具一十八疋,遂犒正南呂字樓至雲字樓受敵官軍、義勇、茶商、市兵,許奏三官,東西北三隅均諾一官。是日之西,有兩日相擊,移時,東南日上,西北日歿,人知其為休徵也。
三年正月丁丑朔,虜軍復挽燼余鵝車洞子至興國寺整治,且重修對樓。
二日戊寅,向晚,虜軍拽隊望西北行,又移中軍帳寨於金泉寺。城之東南西立七寨,公令張斌修城上女墻頭,委支使造麻翎弩箭二萬。
三日己卯,虜軍於景陵門崗上築墻掘壕屯駐,號硬寨,以示久圍意。又有自雲夢路整隊持白旗回金泉寺者,公與太守及僚屬議曰:「虜計浸窮,必持久以困我,漢援已絕,城中單弱,使果出此,將如虜何?盍再祈哀於宣司以求援?」是夜,令秦福等賫蠟往,又遣勇銳士卒下城,焚虜填壕竹木。四日庚辰,虜兵不出。
五日辛巳,遣軍士更焚之,牛成部下卒周達,免胄袒裼,持戟逞虜,潛入南寨,奪其魁牌以還,升其官職而任之。
六日壬午,旦,虜東南寨發嚴,至晚亦如之,而不陣。公曰:「是內虛,且虞我師掩襲,佯示整以疑我耳。」公尋遣勇銳鄭勝察知其宿馬之地,夜欲屠之,支使及弓會蔡執禮、王師奭、嚴端等力贊其策,統轄李誼以鄭勝為妄,持之不行。公力辨之,李奮臂大聲,叱咤暴戾,眾不能堪,公曰:「大事不容徇私,其爭何害?若合事宜,便當從之。」眾以李黨比相淩,公曰:「廉藺以國事為重,此當若無所聞,但今日斫營,應必往矣。」夜半,遣叉戟強弩手二百直逼南寨,遂絕寨,歷南山之陰,勁弩俱發,群馬嘶鳴,且聞虜叫號之聲。會西北寨來救,故官兵亟回。是夜,四方山義勇商祈及其徒偕宣司所遣宋興等持蠟彈至,言已檄都統董世雄以一萬人來解圍。十二月三十日到黃坡縣,次第前進,邦人大悅。
七日癸未,虜軍隔壕呼曰:「南家子太毒害,夜殺我馬七百餘匹。」自是徙馬於山坡。酉時,虜騎千餘自北道來入金泉寺,公夜遣將官傅熙將兵下城,投狼毒、硫黃於河潭,以毒虜馬,又遣土軍李元、趙旺速迎董世雄。
八日甲申,虜軍不動。
九日乙酉,再遣土軍黃德、朱選往速董軍。
十日丙戌至。
十二日戊子,虜軍嘗自西北馳負竹梢木材積於金泉寺,莫測其用,公遣田榮領石匠由車蓋亭鑿城下巖石,令峻不可登。
十三日己丑,將暮,虜遣人來請打話,城中差提轄仇某對之。虜使云:「兩國已遣使講和,南朝欲多償歲幣,只文字即去。」公恐守者聞此必怠,遂諭將佐曰:「決無此理,是必其出野擄掠,諸寨空虛,姑為甘言款我耳,當嚴守備,徐議奮擊。」夜,又遣土軍速董軍。
十四日庚寅,虜人再請打話,公叱之,乃退。是晚,虜軍自北嶺步騎入西寨。
十五日辛卯,夜分,傳兵王青至自行在所,李青自宣司持蠟彈報,教授以十二日往告急廟堂。
十六日壬辰至十八日甲午,虜不動。
十九日乙未,虜軍移洞子對樓至夢澤門山岡,別以四五百騎向西北行,景陵門有射入文字,視之,乃虜間諜,云:「城中知府與官吏欲拜降,只緣通判王某執迷不肯,有誤一城生靈,枉遭屠戮。今告爾官員士民軍兵,有能擒縛王某赴軍前請降,即當奏最上賞格,世襲千戶,官廣威,正六品職事;同力人世襲謀克,官武節,正七品職事,有官資人先以其原官對換,外於已對換上升擢,仍各賚有差。或乞就知本府者,聽。」公笑曰:「虜直兒戲耳。」遂毀之。同日,雲夢士人池逸至城下,呼王四排軍出議事,公日:「此逆賊也。」命射之,虜挾而走。
二十日丙申,虜軍移洞子往夢澤門填壕築路,且攢戰入城。公遣準備將趙晟領兵下城潛伏攻劫,奪其普光寺所積薪木。是夜,朱選回自董師所,云:「太尉張某擊黃陂獄,言不來解圍,某言德安受圍日久,宣撫請太尉救援,城中官民如望赦。太尉怒某言,欲斬,今早得釋歸。」公加賞慰之。
二十一日丁酉,遣人下夢澤門斬鑿暗壕,及遣訓練官趙章領兵匠斷虜往來雙橋,虜騎二百餘來救,為我軍射退。夜遣韓立往宣司趣董世雄,熊立回自臨安,得教授書曰:「之經十二月二十二日發江陵,二十九日至行在,累告廟堂,得旨差池州統制孟思齊疾速解圍。」
二十二日戊戌,虜用皮洞五六十,築凈明院東石觜,公命移大小炮連發,破其皮洞,擊死數人,役少息。夜再遣張全等詣樞密院及催董軍。
二十三日己亥,虜軍移皮洞百餘於凈明院東,再築石觜,公令任廷佐率兵,於夢澤門以弓弩大炮並發,虜死者又數人,壞其洞子十餘,火箭焚其填築竹木,會風起火熾,工役悉罷,移卻半裏。是日,有自齊安門射書一紙,公取視之,乃應城縣舉子傅應麟同池逸說降,且言應麟已降,就知本縣,池逸亦為尉矣。公命守者亟發強弩射之,乃去。
二十四日庚子,昧旦,遣軍士百餘下城斫東門寨,殺其首領以下數人,奪胄九,馬轡一,膊甲一,策四束,虜軍遂移寨太山廟下,陳列如千石港。虜又射入大書招降偽榜,公藏之。是夜,再遣土軍陳旺往宣司及檄速董軍。
二十五日辛丑,虜於景陵門山麓立炮,城上以弓弩射退,即遍往鄉井擄掠。
二十六日壬寅,虜軍閉營。
二十七日癸卯,有一人至城下呼曰:「楊萬戶傳語,欲請知府通判打話。」眾議以任廷佐對之,公代其辭。俄而萬戶出,從者五十餘騎,不執弓矢,萬戶以手招城上,傳語:「知府通判守城不易。」公答云:「萬戶遠來不易。」萬戶云:「講和休。」公曰:「何是講和?」萬戶云:「都是一家人,何得如此?」公復之曰:「南北本是一家,只緣北方不察邊人之苦,遽起邊釁,害我生靈,殘我州郡。今頓兵堅城之下,老師費財,動輒喪敗,攻城為兵家下策,我以逸待勞,援兵在境。汝深入重地,疲馬破車,南方疾疫將興,水潦將降,朝廷又遣大軍數萬且來,汝所知也。我乘汝之疲而夾攻之,將只輪不返矣。萬戶曉暢軍事者,幸明告管軍,早自為計。」萬戶言:「漢上軍州,已一半拜降,西川五十餘州,亦歸吾朝,德安更圍幾時,人疲糧盡,當如之何?」公曰:「邊上諸郡,各奮忠力,劍閣棧道,豈易窺竊?縱一城一邑力不自支,旋當收復,又豈汝軍得之而能守邪?」萬戶語塞,復舉手云:「知府通判保重。」遂馳而回。後一騎顧任云:「如以萬金遺我,即當回軍。」公令任答云:「汝為人臣,不能忠於君事,乃求賂邪?」引弓射之,萬戶擒之而去。公謂太守僚屬曰:「此紿我者也,然虜計窮矣,吾當嚴守備,更徙炮於夢澤門,以防東道。」
二十八日甲辰,夜令任廷佐發兵百餘,往月字樓下城斫東寨,與虜軍對射,死其馬八十餘匹,斬首三十級。其眾驚潰,多入南寨。將曉,遣士軍龔冕等往樞密院宣司促援。
二十九日乙巳,點兵下城,補景陵門外羊馬墻,及毀虜軍所填路。是日,虜軍掘景陵門、夢澤門外叢垛,以其板覆對樓皮洞。公呼張斌問曰:「虜今復以對樓來,舍前日之策,它何以禦之?」張斌曰:「當作天碨以待之。」公曰:「何謂天碨?」斌曰:「此兵法所有,如碨而大耳。置諸城上,其勢使高於樓,一發則樓必碎。」公亟命作之,城中百姓見虜發冢,莫不欷歔涕泣。公曰:「是愈固吾民之志也。」
三十日丙午,城外射入柳束民書一紙,蓋江陵舉子柳■〈馬龍〉也。公舊識之,更名束民,預鄉薦,嘗從師問父死不為衰及喪師乃心喪三年,人知其不有君父。說降之詞異於他諜,能計城中兵食之數,荊襄要害之處,謂「上流可據以扼荊蜀之吭,齊安可踐以搗武昌之虛,淮之東西既以不守,蜀之州郡又已割據,蕞爾德安,不知諸公持此將安歸?」公識柳■〈馬龍〉,手誘令至城下,虜疑之,不遣,欲以金萬戶來,公命嚴叉戟強弩,下城以待之,不至。土軍李興自黃陂還,言董世雄徙屯紫潭,去黃陂又遠一舍。公怒曰:「世雄決無來誌,食君厚祿,國家有難,環視不赴,何等人也?宣司不亟誅之,何以使人?」即以白之。
二月丁未朔,虜軍於景陵門外山坡再立二大炮擊城,公夜發項興等往行在及宣司乞援,具言董師逗留。五更土軍李珪以宣司劄歸。
二日戊申,公以援兵不至,遣親效義勇茶商市兵等三百人下城,分路攻南寨,及河西守把之軍,燒其寨屋,殺死二百餘人,奪其旗槍衣甲、弓弩、箭鑿以歸。熊立自紫潭回,言董無復來意。
三日己酉,二鼓,遣勇銳兵二百餘,於景陵門外攻南寨,殺死數人,得劉千戶並首領級二,馬一及氈甲、旗槍、弓弩,又取大炮數百。又遣總首江海等攻殺其沿河守把軍數人,馬四匹,奪其弓弩、兜鍪、箭牌、披氈各一,夜半回城。韓立等自宣司歸。
四日庚戌,以夜所得首級標城上。公往夢澤門西敵樓,命張斌增築城身及施立撞竿。虜軍移二炮於南門碧玉峰山上飛擊。日中,北隅守禦吏李時報:「虜用炮傷一人入水門下。」即遣人收瘞之。未時,虜軍數隊屯夢澤門南岡上,分遣數百人,自景陵門南河挈炮石洞子於山。申時,教場內井水西寺前守炮軍整陣行,應城路城上點兵三百餘人。二更下城,殺虜數人,馬數匹,得旗二、槍六、牌二十有八、氈四、鞍一、山狗皮十。夜半,再差土軍王定等持蠟彈往宣司等處。
五日辛亥,公在夢澤門彈壓,守陴軍與虜對射,發炮對擊,賊乃引步騎由南岡趲移洞子至炮前,分兵築路,夜焚凈明寺及遠采林木,乘火以造攻具。四更,差往行在及董軍投書人訾有回報,池州諸處援兵,次第入境。
六日壬子,虜軍於夢澤門搬列洞子大炮,飛擊不已。城上亦以弓弩、大炮對之。虜騎五百餘自孝昌門外相視城壕,公遣任廷佐發強弩數十射之,再差龔立趣董師。午夜,西隅都巡李某報:「四方山總首商祈遣教頭宋某下解圍狀。」
七日癸丑,公同太守於安遠堂請禱,又往夢澤門選軍二百下景陵門。虜軍見之,亟遣一隊前進,以弓攢射,下城弩手對之,虜中死五人,馬一,余悉引去。夢澤門縱擊大炮,益運土石填寨經路,終夜擊柝。夜遣魯達再往宣司趣援。
八日甲寅,填路浸逼城,公曰:「此不可使成。」遂與眾議,差茶商等軍數百自景陵、夢澤、孝昌門外兩路出,與虜死戰,殺死虜軍三百餘,馬數十,至未時乃退,中亦多傷中者,夜再遣訾有、黃威往宣司催援,且體訪援軍來期。
九日乙卯,四方山總首商祈遣孝元等五人,同土軍趙慶以認旗一來報:「危驚之軍已到。」尋差將官高悅提兵六百餘,自雲夢仵落沿路與虜戰鬥,抵孝昌門,城中開門納之,館於防城庫及西口,大犒之。午時,虜斬不降者三十餘級,以炮飛入城,旋收瘞之,委支使監稅部兵守孝昌門,防虜軍寨路。
十日丙辰,虜又於景陵門殺不降者數十人,標屍脅眾,以步騎數隊東行,且於凈明院東山觜聯洞填築。城中又刷軍百餘下城相拒。夜,遣趙慶同商祈所遣至四方山,促危觜集兵匠於防城庫,造獸面木牌,為出城戰備。
十一日丁巳,虜軍擁眾填壕,益揮炮以擊城。夜,遣親效鄭勝入虜寨,視其動息及壕塹。
十二日戊午,虜人知公坐臥黑樓,別置大炮專意攻樓,樓勢將壓,亟令補治,強弩數十並射,稍卻。
十三日己未,危倞遣馬俊偕趙慶來,宣司遣都統監常師善亦領兵五十有二至城下,言所部五百餘,與虜轉戰所損,僅得其餘。開孝昌門入之。聞虜於太山廟穴地道,高廣丈有半,將由景福寺出,公集僚屬議,張斌曰:「兵法,當設甕聽,以無目人司之,知其遠近。公即括城中無目人黃七等七人,藏巨甕於城下,令日夜坐甕以聽,虜南寨又斬數十人,以炮飛其首入城。
十四日庚申,愈擊炮不輟,且治對樓。申時,虜縱所獲常師善殘兵一及弓手黃威回,公問其故,威出左手示公曰:「指已斷其四,蓋以計給虜,乞為內應,因斷指以示信。虜令於黑樓舉火,即以北寨火應,連夕如之,則以東南寨火應。又次夜,則諸寨悉應如是者三,遂引兵於壽山門,以候內應。」公令是夜黑樓舉火,北寨果應。常師善潰卒彭德回。
十五日辛酉,虜叱立皮洞,填塞坡頭分岐入城,擁眾運土,不顧矢石。又以對樓及望樓四,將取道沖城上,城上以火矢焚所積竹木,煙焰稍熾,其眾小卻。城中以景福寺屯兵及委僧徒伺察地道,公飛書明諭:「已知所穴地道遠近,現以兵相待。」虜得書,乃已。及圍解,城外穴土如龜灼,皆遇石而止,唯景福寺一道可穴。公以黃威謀,黑樓則舉火,虜東南寨復應。
十六日壬戌,虜引兵聚東南隅,極力於夢澤門填築山麓,大呼曰:「我用河南卷埽軍築土山,必與城齊。」眾憂之,公令張斌亟培對山城面,增高二丈,厚加城之半,外立木,以防新築,使山猝未能齊。每夜發勇銳士出城撓之,其築疊有法,頗難隳壞,惟以藥燒其十之二三。是夜,黑樓又舉火,虜之諸寨應者百餘,公曰:「黃威之言信矣,當亟為備。」
十七日癸亥,夢澤門以炮擊死填土山者十餘人,以常師善、董世雄所部人益景福寺屯,移施風小炮於壽山門。迨夜,公同任廷佐支使監稅等將弓弩叉手五百,往壽山門調察虜軍,果有二百餘騎屯門外,別隊隱隱數千人,在太山廟繼之。公令黃威密舉號,虜軍果銜枚以進,城上弓弩炮石俱發,虜軍奔潰,死者甚眾,餘皆遁。重賞黃威而奏之。昧爽,南門外虜軍驚亂,自毀皮洞,刀戈互擊,至晚始定。
十八日甲子,商祈遣義勇蔡仲報:「池州孟將軍兵已至四方山,欲會危驚、商祈、董世雄合兵解圍。」又報:「荊南吳宣撫別項人馬亦將到。」是日,虜徙屯東寨,晝夜築山疊徑。
十九日乙丑,熊立、孟將軍價至,口董世雄逗留狀。夜,虜東北西三十餘里縱火,公巡行城上,戒飭諸隅守禦,遣龍聽等報孟將軍,令商祈為諸軍向導。
二十日丙寅,公命支使監稅勸諭上戶輸錢犒軍。城外又以炮飛數十首,且大呼曰:「此不降者。」城上引弓射之。
二十一日丁卯,虜令數百人疊山益高,且飛書來言:「軍前遣到萬戶打話。」公亟坐視之,令城上傳言:「如果萬戶,便請前。」虜逡巡不進,公叱射之。未時,虜數百人亟入南寨,將二千餘兵東行甚速,城中意其枝梧援兵,遂點兵擐甲,下孝昌門伺之。移時,虜軍回。至夜,土軍曾達歸自宣司,過四方山,見危將軍與虜在槐里戰,未決勝負,始知其東出蓋往援也。
二十二日戊辰,虜軍千餘人自東北來千金坊太山廟,分兩隊,每隊五百餘人,亦尾東師,至紅襖甲裙,執宣司旗幟,自稱援兵,虜軍亦稍與戰,城上欣快,以為危倞兵至,太守命巡檢孟某開孝昌門納之,公曰:「是未可知也,若果援兵,虜則盡力攻拒,特摧枯拉朽耳,安得揮戈揚盾,左旋右抽而已?且西北諸屯又不動,一旅孤軍,能白晝沖突強弩,以抵城下,萬萬無是理。是必昨日危倞戰敗,虜剝其衣甲,假其旗幟,將以誤入吾軍。」遂取危、孟認旗麾之,敵不知應。公曰:「是果偽也。」叱強弩疾射之,虜急走,死傷百餘人,城中皆以公為神。中夜,得商祈報,危與虜戰,折五百人,孟將軍救之,得免。統轄李誼每齮齕公,至是亦服公之善料也。
二十三日己巳,虜以十八隊過東南寨,填山飛炮不止。夜選二百人下城攻東南寨,焚其皮洞數十,殺賊亦數十,至五更還。
二十四日庚午,公命支使監稅燃網燈於景福寺,防虜穴地。又令支使造洞子二十餘,置羊馬墻,內藏守禦兵,以拒虜之填壕塹者。城中無皮,唯以厚板覆其蓋,炮不能害。
二十五日辛未,四更,虜擁二百餘人斫夢澤門墻一丈餘,防守格殺數人,斬首二百,余眾悉奔潰。
二十六日壬申,公令高悅、常師善出城巡視羊馬墻,虜騎逼之,公發高悅等兵及茶商市兵千餘附城與戰,弓弩短兵遞進,以鐵貍掀其洞子百餘,其西北諸寨悉出,公恐眾寡不敵,亟鳴金止之。
二十七日癸酉,以語任廷佐等曰:「虜軍等築山將成,對樓天橋雄壯過於前日,知吾援兵至,必盡力急攻,援不可恃。況道梗未能進,惟直乘罅攻之,茍攻具既壞,安得挾弓矢以下我城也?可更於諸隅閱兵,計其可用者若干人,自此遇夜遣發斫營。」多皆踴躍請行,至暮,選兵約三千餘,即遣五百人分五隊攻諸寨,撓其前後,出其左右,虜驚懼莫支,殺傷數百,奪其衣甲槍旗無算,士氣大振。
二十八日甲戌,公令城上立鐵鉤秤竽,以權低昂,將抉其皮洞,難以上城。虜是日休息,公語任廷佐等曰:「夜來諸寨受攻,今必皆自為備。兵家謂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以其勢分則力分也。夜當以五百人專攻南寨,出其不意,亟焚對樓天橋炮坐。」且戒以毋輕敵。是夜,斫南寨,燒皮洞二百餘,屠馬數十,斬首百餘級,奪其衣甲、旗槍、弓弩、刀劍等以還。唯護炮人眾不與戰,天橋對樓亦遠不能及。虜他寨各自為守,不復應援。連日下城者皆重犒之。
二十九日乙亥,復整兵以備出城,統轄李誼力爭,以為不可,恐虜有備,公曰:「亦出其所不意,彼決不謂我連夜出兵也。」二鼓,遣兵數百撓東北兩寨,唯刀戟手深入,虜眾驚潰,斬首二百餘級,傷眾無數,皮洞盡廢,虜不敢拒。五鼓,南寨忽驚噪、奔逸,公聞之,謂太守曰:「彼有虞心,師必不久。」
三月丙子朔,虜於夢澤門布運土木填徑,疊土山甚亟,城中以弩炮撓之,皆不顧。午時,訓練官許旺自請鼓勇士出:「我攻殺填壕之人。」公從之,遂自極目亭下,沿羊馬墻至夢澤門,顧叉戟手奮擊而前,虜軍驚走,下壕者不得登岸,斫數十人,掀其洞子三百餘,亟回。許旺命升準備將,余賞有差。西隅守禦兵亦下城,奪牛八,逐之渡河。二更,發勇銳五百,劫西南諸寨,因風縱火,焚土山洞子,殺死虜軍甚眾,奪弓十、箭束二十、皮洞二十四,更虜東南西三寨,囂以刃傷殘,五更方止。
二日丁丑,太守及公於安遠堂禱檜。巳時,發高悅等三十人下城,撮夢澤門洞子,殺死數人,淹入城壕者二十餘。城外發炮不止,城中亦對擊,屢中其填壕之人。夜半,發勇銳數百分攻四寨,虜驚竄,無敢敵,諸寨但揚聲虛喝而已。公先約所遣兵,聞金聲則合攻南寨。虜以為收兵,不虞未幾南寨被攻,奔潰四出,雖疾呼求援,他寨以為驚亂,皆不出。遂大喪人馬,焚其天橋對樓二,大炮二,奪衣甲、旗槍、弓弩、刀劍,四鼓回城,士氣百倍。
三日戊寅,公與僚屬議曰:「虜雖強盛,比夜攻撓,大覺失勢,天橋對樓,又皆煨燼,雖為可喜,唯慮其衷忿,僥幸一逞。況土山已過石壕,距城不遠,萬一輟東南之攻,冒死求決於西,旦暮山成,勢恐難禦,必絕此而後可。」於是集任廷佐、高悅等,選大軍五百,高悅所將四百,茶商市兵一百,分將之。三更,命支使監稅巡檢開孝昌門出,支使等又別領人馬守城門。所遣諸軍分為十隊,密約以號,直搗賊壘,縱火焚毀南門洞子數百,又焚炮二,木屋二,凡對樓、腳坐、拒馬、遮箭、隔火牛、柴束等焚毀殆盡。又別遣張斌部百餘人,持鍬鑊隳其土山,虜軍奔北不支,城東皮洞亦皆狼藉。官軍交錯,傍午,如入無人之境,殆若神助,運還,略無傷失,諸軍各許奏三官,犒數千緡。
四日己卯,虜以連日喪敗,城益堅,雖築山填壕,終難近城。兩月所造攻具,悉遭焚毀,不復振。急徙燼余洞子、天橋、對樓、木屋並寨柵縱火,光焰燭天,成列過河西遁。公命開孝昌門、齊安門遣兵出城,入其營搜索藏匿,乘勢逐之。虜懼追躡,皆離阿望山向北大奔,公遣任廷佐、董世雄、常師善、夏勝提兵凡三千餘人追之,且戒以兵家不遏歸師,不追窮寇,諸將逐至一舍而返。虜軍未離郡境,鄉寨民兵邀而殺之,凡三千人。其乘馬披甲以北者多掠驢馬生口,總首孫全奪百餘人,駱駝一,生擒虜校劉七和尚。明日,尚有數隊約千餘,自應城、雲夢由城北急遁,公亦遣人追之,令趙定、夏勝等出略,诇伺虜自棗陽、清水、步神馬坡以去,即具捷以聞。公同支使將佐出城視虜寨,其附城為營凡七,各以壕塹鹿角自固。又為重壕復壁,七寨連綿,亙二十里,自北棗陽南至應城路,又貫珠立為寨,凡有二十四。其後應城被虜士民來者,頗能言其詳,謂得其說於吳千戶,德安有萬戶十三,統二十四寨,附城為七星,北路為八卦,南路為九曜,皆據山岡,及平園相去一里。所以舍他郡急攻德安者,以郡東鄰齊安,東北為浮光、信陽,北距隨、棗,西北為襄、郢,南至沔、鄂,西南為荊復江陵,乃荊湖腹心之地,得之以為根株,則襄鄂無相倚之勢,糧道可斷,應援不通,襄州可坐而斃。由是扼荊蜀之吭,據上流之重,則他郡皆可圍也。虜用誌迂遠,故算事精密。
自十一月十七日圍合,三月四日退師,凡百有八日。其始至,悉師附城者三,直謂下城如探囊。既而知備禦整暇,守城有人,時出奇以應敵,於是始退而為鵝車、洞子、天橋、對樓、草塔、土山,穴地填壕,百計具備。又專以大炮飛擊,凡十有五晝夜,必誌城破。公以儒者,奮然以身任之,算無遺策,動無過舉,當時僚屬如支使、監稅,將官如任廷佐、傅熙等效謀宣力,為都壕寨;張斌老於軍事,計度工役,繕造器具,極其精致,公尤所任。太守李公遇事倉猝,震懾已甚,故凡軍政,一委之於公。公亦藉此得以盡其心力,至於匿矢書,析橫議,致曲調護,公自行其議,未嘗以語人。李亦深以此德公也。向使矜己自持,則自分畛域,何以為守備?故詳載料敵應變之略,非曰掠美,蓋幸公得專其事也。獨守之侄李誼剛愎狠戾,每事淩駕阻撓,公唯以無競待之。故誼亦不能逞也。公待僚屬、將佐推此腹心,遇事輒詢於眾,擇其善者從之,未嘗恃一己之見,其馭軍臨民一以恩意,圍中未嘗用一重典,人自以不犯,指公為父母,故出令舉事,人皆效死,所向有濟。民間乏食,公出粟以賑之。又開諭勸分,故受圍日久,百姓雖至撤屋而爨,掘草而食,忍死共守,無庚癸之呼。及圍解,家繪公像而祠之,曰:「微王公,吾其魚肉於異類矣。」方虜之始至也,公連夕不寐,深憂熟慮三日,而鬚髮盡白。常處城南黑樓,晝則裹甲以行,夜則組練假寐,數日一歸問安,將士吏民見公勞苦臒瘁,莫不感激奮發,以從司馬,遂能藉社稷之靈,以單弱之卒,抗麇至之虜。
自虜犯棗陽,及圍閉,其申請於朝廷,哀求於宣司,不知其幾,唯宣撫薛公遣牛成、任廷佐、李誼將士兵一千二百十人於未受圍之前。其後受圍三月,攝宣撫事項公安世始遣高悅、常師善分將新募兵凡六百五十人至。如董世雄提兵萬餘,竟怯懦不進。孟思齊、危倞之口,欲進不能。終賴其用者,所招棗陽潰卒二千一百人也。虜退三日,孟思齊與宣司所差將官周勝、張浩、馬雄,統領危倞、王勝、統制馬政皆相繼而至,同日董世雄遣侯騎至。又三日,始提兵來。十日,而宣司良家子正將彭國權亦引兵至,諸援兵如危倞、孟思齊、周勝、張浩、馬雄、王勝、皆嘗在府東數十里四方山等處與賊接戰,董世雄則擁重兵觀成敗於二百里外,後乃以數千緡欲求保明,覬解圍之賞,公曰:「使吾得制其命,必贈以一劍,尚敢為此欺君之事乎?」是時,淮西之歷陽、淮東之山陽同受圍,皆大軍素所屯駐,德安則無之。歷陽之圍越月而解,淮陰、襄陽亦不及三月,而德安則過之。其難其易,不較而知。論德安之守,士民之力居多,而行賞則守貳獨厚,軍將次,於三郡士民不預。未幾,公領郡事,屢以士民勞績復於上,時議以戰多為將士力,而重於頌列之外,恩誥下,公遜避不敢當,辭不獲命而拜。聖訓有曰:「王允初俊傑而識時務,儒生而知戎情,古嘗聞之,今頗得此。爾學為有用,才無弗宜,躬率貔貅,克審萬全之計;氣吞犬豕,坐收三捷之功。」又曰:「安陸有信隨之為蔽,不虞虜之涉吾地,事出一旦,爾能撫烏合之眾,為梟銳之師,運奇而無窮,持久而不懈,哲夫成城,詎不信邪?」又曰:「爾為通守,慷慨倡義,第功來上,實居其最。」又曰:「安陸之圍解,既旌爾之勞,銅虎分符,就以畀之,有三利焉:夷虜懾爾威名,一也;方略既效,人樂為用,二也;虛實強弱之數,身親歷之,繕修緝理,不講而知,三也。在昔中興之初,陳規以守此城著名,而爾今將繼之,人以命詞為實錄。」故舊有贊公紀錄當時事者,公曰:「人臣死難,乃命之常,況得不死?何錄之有?」今公傾逝已十年,不肖孤懼其日月寢遠,雖事在太史,而傳聞不著,因摭公手澤自記及侍旁所親睹,編次而藏於家,非敢誇炫以爽先誌,姑以為後子孫教忠典則雲。
附錄
编辑○讀守城錄感作
(宣城梅敬實) 一讀守城錄,永懷忠敏公。丹心懸皎日,青史見流風。展此萬全策,偉哉三捷功。英雄嗟已矣,遺恨百年中。
○挽忠敏王公忠孝歌
(明郡守湯遜) 黃須奚兒欲吞蜀,德安恃險為城郭。千峰一夕照遠天,群黎已分杌上肉。府中太守山西種,神手龍韜心震悚。砥柱賴有一監州,怒發沖冠奮仁勇。窮壘受圍百八日,天橋鵝車計爭出。斬將搴旗嚴守備,顧彼勁敵如蟣虱。援兵遠遁若不聞,身臨矢石為解紛。坐滅氈裘十數萬,義氣直可幹青雲。倚門望切無他語,勉以王事當致死。令名千古光陳規,得為忠臣為孝子。捷書飛報九重驚,從來未識顏真卿。拊髀興思下褒璽,三邊恃以為長城。此公一去寧復得,世事泄泄無紀極。俯仰古今空白傷,賣主偷生蓋千百。
○王運使挽詞(《水心文集》七。以下遜學齋補錄)
(葉適) 種虜昔逾塞,三邊各受師。共傳君善守,能護國西陲。卿秩恩雖早,郎班詔已遲。須將未盡賞,酬折在豐碑。
○上本州請謚書(周天錫慎江文徵四個)
(王致遠) 竊聞建德立功,所以昭臣職也;崇德報功,所以著君恩也。聖德以孝治天下,凡臣子為祖父有所陳請,莫不紆軫而曲從,生則有爵秩之榮,死則有易名之典,澤莫厚焉,勸莫大焉。不肖某先君通判允初,當開禧丙寅丁卯間為德安監郡。金人傾國入寇,皇甫斌喪師唐鄧,虜氣益驕,沿邊諸郡望風奔潰。德安故以內地,素缺經理,軍籍單虛,先君募兵聚糧,先事預備。虜騎徑自隨、棗長驅壓境,閉圍數重。奏報中朝,道梗不通,乞師宣閫,逗延不進。時祖母年近九十,誓與俱死。先君謂人子移孝,正此其時,奮不顧身,以七里之孤城,當十萬之犬豕,內外相持,百有八日。虜為鵝車洞子,則火以爇之;虜為對樓、流馬,則炮以碎之;設地網以焚跨城之橋;樹柵木以捍距堙之卒;結索網以蔽炮擊;伺聽甕以防隧道;慮無遺籌,舉難屈指。至於虜重賂購求,則鼓勇益力;虜臨城說降,則聲色愈厲。忠義之氣,凜若神明矣。仰賴宗社弘庥,夷情沮喪,乘夜奔遁,孤城獲全。時有以張睢陽方先君者,議者謂睢陽死事,先君成事,有獨難者。且許遠位本張上,自誰口及下之?今郡守雖名聽命,然選騎思逃,每事沮抑,羈縻調護,尤難之難。蓋先君自茲心力俱頓,須發盡白,熱血既傾,銜恤以沒矣。鞠躬奮發,圖報君父,天不假年,甚可痛也。不肖猥以庸劣,司臬湖陰,當今日之要沖,實先君之舊履,馳驅往跡,心慘鼻酸。昔甄濟不汙於祿山,其子逢能因方州大臣,徹之天子,追爵其父。某為部刺史,俾先事湮沒,有靦面顏。伏睹國家自嘉定更化以來,淮蜀之間,凡保疆守圉之人,一節可稱,咸叨褒恤,有如蘄春、滁陽者,城隳民擄,猶沐曠恩。德安遏狡虜沖突之鋒,全生靈垂盡之命,乃獨未獲易名,章前風後,聖明之朝有此缺典,某私心感愴,嘗敬錄賞功訓詞及守城始末,乞典定謚。已準朝請,批送禮部,緣某屏跡田廬,無從控訴,閱時既久,寢格未伸,竊惟近時褒謚,必並錄其子孫朝家,思杜幸門,是以並稽前請。某幼讀父書,素知義命,憑藉先澤,官至員郎,嘗玷使華,已逾素分,止有一子,亦塵仕籍,區區所懇,只欲發陳潛德,何敢他覬?高高在上,實鑒此心。仰惟今日兩揆並建,萬化聿新,推誠布公,奪邪崇正,前此郁抑,有待而伸。伏冀臺慈檢點故牘,更賜保明公言於朝,準與定謚,寧獨一字褒榮,累世刻骨。抑昭宣忠□勸厲頑懦,亦治朝之先務也。
後序
编辑自魏崔浩,已有南人善守城之說,然以余觀之,亦唯其入耳。佛貍飲江,諸郡盡下;世宗南伐,鎮戍迎降。其能力捍堅拒,久而始陷者,特一二城耳。謂南人善守城之說,殆不能例言。故余謂兵無強弱,唯所以用;城無堅脆,唯所以守。安陸自建炎、紹興以來,值國家陽九之厄,連遭巨寇,如王在、黨忠、楊進、孔彥舟、董平、趙壽、曹成、李橫等相繼攻擾,近者三四日,久至二十日,唯橫六十五日乃解。然是時海內雲擾,民人流離,此等迫於饑困,乘口嘯呼,轉徙求食,以延一旦之命耳,非有專城掠地之志也。密學陳公守此,以策勛名,顧非淺智譾材者所可企望。余讀《開禧守城錄》一編,然後知運判王君元父之功,亦不在陳下。況陳公之所捍者,一時掘起之剽賊,而君之所捍者,方張之勍虜也。賊之兵少,虜之兵多,陳公受圍,其最久者六十有五日;君受圍乃百有八日。由此觀之,則君視陳公所成就為尤難。方城中危急之時,君始為貳,觀其守禦之方,懷撫之略,皆出君綢釋規制,而為守者殆拱手而蒙成耳。一時對敵,隨機應變,莫不皆有法。而於中最善者,是復收棗陽潰敗之兵,與生得虜將不殺,而用其計以成功,尤深得古名將之遺意。崔浩之言,至是果信而有征與?抑亦解難排紛有因乎?其人不可常遇與?方寇至之日,君太夫人實在焉。此人情之至難,而君志在徇國,母子相守,寧共仗義俱死,不肯棄義茍生。嗚呼!壯矣哉!近世之論者,往往日:「守節致命,士固當爾。然捍城阽危,曷若聽民出避,而吾獨與將士,俱守弗去可也。」殊不知守城一遭閉圍,當上下一心,大小齊力,右右奔救,厲誌堅守,庶能死中得生。茍一聽民出,不唯留者寡助,不能獨存,而人心一搖,淪胥以敗,不可復去,則留者固不可免,而去者亦未必全,彼此均一死耳。而一去一留,孰得孰失,智者於此亦當知所擇矣。孟子曰: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聖賢立言垂教之意,豈不甚明?君之成功,得非由其母子之間,知義所在,相誓死守弗去,故能以固一城之人,而卻暴至之虜勢歟?歲在丁卯,余將漕夔門,以蜀亂出請兵於荊湖宣閫。甫至江陵,被旨赴行在,過鄂渚,友人項平甫邀余飲酒,得安陸捷書於坐間。是時已知捐軀捍患,忠力不匱為可敬。尋典武陵,繼改■帥閫。是時,君方拔擢為守,蓋朝廷始知君之行能絕人,天下亦必知君可倚任於緩急者也。暨余歸蜀,官簿推移,復自東蜀詳刑將輸湖右,又與君為代,雖未得一接君之色辭,然尋常書疏往來,情分相與,固已不淺矣。後十有三年,制置上遊,而君之子致遠出示此編,余讀之,嘆曰:昔趙充國征西羌,既還,謂其所善浩星賜曰:「兵事,當為後法。吾老矣,豈嫌伐一時事,不為陛下明言利害?卒死,誰當復言之者。」蓋古之賢將拳拳憂國之心,慮後之遠如此。今致遠之為此錄也,豈獨以盡論撰顯揚之義?且將留傳於世,俾後之守邊者,視以為式。其於國家,豈曰小補?然則致遠可謂知忠孝之方矣。余故喜為之書。嘉定甲申冬至,眉山李埴序。
跋
编辑公生於紹興甲戌十二月一日,年二十二遊太學,越三年中□宮選,登進士第,淳熙辛丑黃由榜也。與水雲陳公同年。淇老自總角時,受先君遺訓,雲公幼讀書,朝請公每夜燂湯於爐,黎明,公靧面盥手而習誦,勤書如此,宜乎成名。筮仕,時為南康軍司戶參軍,趨事謝丞相深甫,理宗皇后祖也。是時謝公為江東倉行部,即令攝都昌邑事,百姓借留,謝公薦於朝,再調荊湖北路,撫幹剡上,改秩授平江府吳江縣宰。丁朝請公艱,改授臨安府余杭縣。任滿,調德安郡丞,適當敵難。是時母子相依,受圍勢篤,高祖參軍公之墓在西山甸子垟壙內,土湧墳上,磚裂,其紋如龜,其兆未卜。及聞捷報,始知患難之來,乃功名之會,祖宗之於子孫陰佑而默相者,固先著於不言之表矣。公斯時也,想必曰:報國報親,盡忠盡孝,與其棄城而逃,孰若堅城而守?與其輦母而歸,孰若奉母以待,設有不幸,為子死孝,為臣死忠,分內事也。公儒生也,而曉戎機,文人也,而明武備。幼學壯行,正於斯時見之,夫豈幹祿者哉?繼焉將漕鄂渚,不幸太夫人即世,扶柩歸家,沿途祖奠者八十餘。迨撫祥琴,公亦薨逝,乃嘉定甲戌五月一日也。籲!惜哉!使公小留於世,吾知朝家柄用矣。淇老曾大父秘校於父為季父,嘗實此錄,為家傳。丙子,北兵入境,實錄猶在。戊寅,因芙蓉巖陳國史拒元兵,數為騎卒囊括無遺,皆水浸泥封,供炮石,具文字,化為塵土,奈之何哉?丁酉,侍公之嫡孫漢老得梓本於家藏,見而筆之,殊慰目。自開禧乙丑至於今,有九十三載,屈指三世矣。籲呼!士非不如公之明經也,而不能全其忠孝者何哉?官非不如公之守城也,而不能全其封疆者又何哉?明經而全忠孝者固有其人矣,守城而全封疆者則有數人焉。使天命未改,國脈、尚延,豈無如公之成功者?故公之身受國恩,固忠孝之驗,亦宗社之靈也。世代屢更,文獻寢遠,懼湮沒無傳,遂書此以示子孫,使知公讀書為起家,本不敢以示人,知我者謂家氈舊物也,不知我者則曰庭花遺曲矣。大德元年丁酉六月朔,從孫會稽縣教諭淇老謹誌。
郡丞從兄謂淇老曰:「太夫人孫氏生於樂成白塔,女兄弟三人。一日,相士目之曰:『幼女有貴相,異日必為夫人』。後長歸□山林公,次歸蒲岐陳公,夫人歸朝請公,是為忠敏公母。德安受圍日,夫人夢一婦人如大士貌,授以念珠一副,時以為好佛之報。及圍解,一百有八日,乃符念珠之數,由是屢受封贈,爵至夫人,相士之言,大士之夢,兩不誣矣。」因筆記之。
右王忠敏公守城錄一卷,儲藏家俱不著錄,吾鄉郡縣志尚載其目,今從余中表王仲蘭孝廉所藏鈔本傳錄。余考《宋史·寧宗紀》,開禧二年十二月戊申,金人圍德安,守將李師尹拒之。今觀此錄,則虜候騎至城下,實在十一月甲午,次日乙未遂大至合圍,其告急乞師於樞密院,則以十二月戊申。而郡狀之上,必先守將名,故國史因而書之,而不知其守禦之計實皆出於丞也。是役也,以區區孤城憊卒,居荊湖腹心必爭之地,當數十萬凶狡方張之寇,郡將既懦不解事,外援又觀望不前,相持一百八日而不能下,功亦偉矣。乃史傳不詳,其事獨賴此編之存。其備禦之法,固足以示後,而其忠義不折之氣,尤足以感發人心,豈惟王氏子孫所當寶哉?夫開禧用兵,南北生靈之禍烈矣,此老成遠識所深痛者也。然使盡得忠誠能任事如公者布列邊郡,亦安見夷虜之能逞其志,而恢復大計必不可行於積弱之朝哉?余讀是編,而尤為之廢書三嘆也。同治戊辰二月七日,止庵退叟孫鏘鳴識。
宋南渡後,扼江淮以為國,荊鄂據上遊形勝,實為重鎮。邊釁一啟,則被兵最先。其時疆吏以守禦著績者,幕僚子弟往往紀錄其事,輯為專書。今所存者,若湯璹《建炎德安守禦錄》,則記陳規守德安事;趙萬年《開禧襄陽守城錄》,則記趙淳守襄陽事是也。與趙同時,有永嘉王忠敏公允初者,通判德安,實繼陳規之後,以守城著名。陳氏之守德安,被圍最久者六十五日;趙氏守襄陽,被圍亦止九十日;至忠敏守德安,則被圍至百有八日,且其時郡守李師尹懦不解事,宣撫使所遣援兵率觀望不前。百計支拒,卒完其城,功視陳趙尤偉。其子提刑致遠亦有《守城錄》之作,顧世罕傳帙,故《宋史》遂不為忠敏立傳,又並守城事屬之李師尹,則元時修史諸臣之疏也。湯錄自明以來屢經傳刻,乾降間進儲四庫,仰邀高宗禦題,宸翰炳然,昭垂冊府。趙錄雖不顯,近時亦有梓本。獨王書久無著錄,編素黤黯,幾於倫失。同治丁卯冬,家大人始從忠敏裔孫仲蘭孝廉許得此錄寫本,乃其族纂修譜諜時迻謄福帙,猶宋本之舊,乃與中父各鈔一冊棄之。復因原鈔繕錄未精,文褫句揃,不可卒讀,乃命詒讓悉心讎正,訂其踳誤,疑不能明者則闕之,至書中所紀事實,雖斠之史文不無岐溢,然旁稽群籍,則左譣憭如。如錄載開禧二年十一月五日壬午,金人至棗陽。十二日己丑,破隨州。十七日甲午,至德安。與《宋史》所載十一月辛巳破棗陽,壬午破隨州,十二月戊申圍德安,日名雖異,而趙錄亦載十一月五日金人犯棗陽,正與此合,足徵其為實錄。它如載金人至棗陽,宿將馬拱(趙錄作珙)張虎、韓源死之,應山戍軍雍政、馬謹以救拱等敗死,惟政潰圍僅免,其事史所不載,而趙錄亦詳紀之。又載教授陳之經與監稅蔣梓告急行在,葉忠定《水心集·陳朝請謙墓志》亦有德安教授陳之經見韓侂胄慟哭,陳州無援兵事,彼此鉤覈,可以互證。然則此書所紀,雖一人一時之事,而為讀《宋史》者拾遺補闕,其足與湯趙二錄並傳,固無疑也。壬申十月,家大人以此書開雕於金陵,殺青既竟,乃命詒讓附識其源流,並著其足與它書相參證者綴諸簡末,世有綜緝錄略如晁昭德、陳直齋其人者,庶毋以晚出之書疑其誣偽爾。瑞安孫詒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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