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復辟論
余在軍中旣月餘,外事稍梗絕,顧聞諸道路,謂海上一二耆舊,頗有持清帝復辟論者,以爲今日安得復有此不祥之言,輒付諸一笑。旣而讅果有倡之而和之者,於是乎吾不能無言也。
就最淺近最直捷之事理言之,今茲國人所爲踔厲奮發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以相爭者,豈不曰反對帝制乎哉!反對帝制云者,謂無人焉而可帝,非徒曰義不帝袁而已。若曰中國宜有帝,而所爭者乃在帝位之屬於誰何,則是承認籌安會發生以後,十二月十二日下令稱帝以前,凡袁世凱所作所爲,皆出於謀國之忠,其卓識偉畫,乃爲舉國所莫能及。而楊度之《君憲救國論》,實爲懸諸日月不刊之書。然則耆舊諸公,何不以彼時挺身爲請願代表,與彼輩作桴鼓應?至討論帝位誰屬之時,乃異軍突起,爲故君請命,此豈不堂堂丈夫也哉?顧乃不然,當籌安會炙手可熱,全國人痛憤欲絕時,袖手以觀望成敗;今也數省軍民爲「帝制」二字斷吭絕脰者相續,大憝尙盤踞京師,陷賊之境宇未復其半,而逍遙河上之耆舊,乃忽仰首伸眉,論列是非,與衆爲仇,助賊張目。吾旣驚其顏之厚,而轉不測其居心之何等也。
夫謂立國之道,凡帝制必安,凡共和必危,無論其持之決不能有故,言之決不能成理也,就讓十步、百步,謂此說在學理上有圓滿之根據,尤當視民情之所嚮背如何。國體違反民情而能安立,吾未之前聞。今試問全國民情,爲趨嚮共和乎,爲趨嚮帝制乎?此無待吾詞費,但觀數月來國人之一致反對帝制,已足立不移之鐵證。今夢想復辟者,若謂國體無須以民情爲基礎耶,愚悍至於此極,吾實無理以喻之;若猶承認國體民情當相依爲命耶,則其立論之前提,必須先認定恢復帝制爲實出於全國之民意,果爾,則今日國人所指斥袁世凱僞造民意之種種罪狀,應爲架空誣謗,袁固無罪,而討袁者乃當從反坐。故復辟論非他,質言之,則黨袁論而已,附逆論而已。
復辟論者惟一之論據,曰共和國必以武力爭總統也,曰非君主國不能有責任內閣也。此種微言大義,則籌安六君子之領袖楊君子者,實於半年前發明之。楊君子之言曰:「非立憲不能救國,非君主不能立憲。」吾欲問國人,楊君子「非君主不能立憲」一語,是否猶有辨駁之價值?然則等而下之,彼拾楊君子唾餘以立論者,是否猶有辨駁之價值?以此種駁論費吾筆墨,筆墨之寃酷,蓋莫甚焉。但旣已不能自己於言,則請爲斬釘截鐵之數語,以普告新舊籌安兩派之諸君子。(復辟派所著論題曰《籌安定策》,故得名之曰「籌安新派」。)曰:國家能否立憲,惟當以兩條件爲前提:其一問軍人能否不干預政治,其二問善良之政黨能否成立。今新舊籌安派之說,皆謂中國若行共和,必致常以武力爭總統,而責任內閣必不能成立,其前提豈不以今後中國之政治,常爲武力所左右,而國會與政府皆不能循正軌以完其責也。如其然也,則易共和而爲君主,而國中豈其遂可不設一統兵之人?在共和國體之下,旣敢於挾其力以爭總統;在君主國體之下,曷爲不可挾其力以臨內閣?彼固不必爭內閣之一席也,實將奴視內閣而頤使之。彼時當總理大臣之任者,其爲婦於十數惡姑之間,試問更有何憲法之可言?是故今後我國軍人之態度,若果如籌安兩派之所推定,則名雖共和,不能立憲固也,易爲君主,又豈能立憲者?復次,責任內閣以國會爲性命,國會以政黨爲性命。政黨而腐敗耶,亂暴耶,在共和國體之下,其惡影響固直接及於國會,而間接及於內閣,易以君主,結果亦復同一。彼時當總理大臣之任者,等是窮於應付,而又何有憲法之可言?是故今後我國政客之程度,若果如籌安兩派之所推定,則名雖共和,不能立憲固也,易爲君主,又豈能立憲者?反是而軍人能戢其野心,政客能軌於正道,在君主國體之下,完全責任內閣固能成立;在共和國體之下,完全責任內閣又曷爲不能成立?君主國憲法可以爲元首無責任之規定,共和國憲法獨不可以爲同一之規定耶?若謂憲法之規定,不足爲保障,則共和憲法固隨時可成具文,卽君主憲法又安往不爲廢紙?信如是也,則我國人惟當俯首帖耳,竚候外國之入而統治,此乃我國民能否建國之問題,而非復國體孰優孰劣之問題矣。
抑吾更有一言,今之倡復辟論者,豈不曰惓懷故主也?使誠有愛護故主之心,則宜厝之於安,而勿厝之於危。有史以來,帝天下者,凡幾姓矣,豈嘗見有不覆亡之皇統?辛亥之役,前清得此下場,亦可謂自古帝王家未有之奇福。今使復辟論若再猖獗,安保移國之大盜不翦除之,以絕人望。又不然者,復辟果見諸事實,吾敢懸眼國門,以覩相續不斷之革命。死灰復燃,人將溺之。諸公亦何仇於前清之胤,而必蹙之於無噍類而始爲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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