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先生集要 (四部叢刊本)/文章編卷第一
陽明先生集要 文章編卷第一 明 王陽明 撰 景上海涵芬樓借印無錫孫氏藏明崇禎間施忠湣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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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先生集要文章編卷一
同邑後學施曜重編
江右後學曾 櫻叅訂
答毛憲副書 戊辰
昨承遣人喻以禍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請謝此非
道𧨏𣸧情决不至此感激之至言無所容但差人至
龍塲凌侮此自差人挾勢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龍塲
諸夷與之爭鬬此自諸夷憤慍不平亦非某使之也
然則太府固未嘗辱某某亦未嘗傲太府何所得罪
而遽請謝乎跪拜之禮亦小官常分不足以爲辱然
亦不當無故而行之不當行而行與當行而不行其
爲取辱一也廢逐小臣所守以待者忠信禮義而
巳又棄此而不守禍莫大焉凡禍福利害之說某亦
嘗講之君子以忠信爲利禮義爲福苟忠信禮義之
不存雖祿之萬鍾爵以侯王之貴君子猶謂之禍與
害如其忠信禮義之所在雖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
之自以爲福也况於流離竄逐之㣲乎某之居此葢
瘴癘蠱毒之與處魑魅魍魎之與遊日有三焉然
而居之泰然未嘗以動其中者誠知生之有命不
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終身之憂也太府苟欲加害而
在我誠有以取之則不可謂無憾使吾無有以取之
而橫罹焉則亦瘴癘而巳爾蠱毒而巳爾魑魅魍魎
而巳爾吾豈以是而動吾心哉執事之諭雖有所不
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勵不敢苟有所隳墮則
某也受敎多矣敢不頓首以謝
忠信禮義更無行乎夷狄之道此不但自矜氣節
素位學問自應如是
與安宣慰書〈其一〉 戊 辰
某得罪 朝廷而來惟竄伏陰厓幽谷之中以禦魍
魎則其所宜故雖夙聞使君之高𧨏經旬月而不敢
見甚簡伉者然省愆内訟痛自削責不敢比數於
裳則亦逐臣之禮也使君不以爲過使廪人餽粟
庖人餽肉圉人代薪水之勞亦寧不貴使君之義而
諒其爲情乎自惟罪人何可以辱守土之大夫懼不
敢當輙以禮辭使君復不以爲罪昨者又重之以金
帛副之以鞍馬禮益隆情益至某益用震悚是重使
君之辱而甚逐臣之罪也愈有所不敢當矣使者堅
不可郤求其說而不得無巳其周之乎周之亦可受
也敬受米二石柴炭雞鵝悉受如來數其諸金帛鞍
馬使君所以交於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駭觀𦗟
敢固以辭伏惟使君處人以禮恕物以情不至再辱
則可矣
足見先生之介
與安宣慰書〈其二〉 戊 辰
減驛事非罪人所敢與聞承使君厚愛因使者至閑
問及之不謂其遂達諸左右也悚息悚息然巳承見
詢則又不可黙凡 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後世守之
不敢以擅改改在 朝廷且謂之變亂況諸侯乎縦
朝廷不見罪有司者將執法以繩之使君必且無益
縱遂幸免於一時或五六年或八九年雖遠至二三
十年矣當事者猶得持典章而議其後若是則使君
何利焉使君之先自漢唐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
未之或改所以長乆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
忠盡力不敢分寸有所違越故天子亦不得踰禮法
無故而加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
盛矣 朝廷悉取而郡縣之其誰以爲不可夫驛可
減也亦可增也驛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
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所云奏功陞職事意
亦如此夫剗除㓂盜以撫綏平良亦守土之常職今
縷舉以要賞則 朝廷平日之恩寵祿位顧將欲以
何爲使君爲叅政亦巳非設官之舊今又干進不巳
是無抵極也衆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
有其土地人民叅政則流官矣東西北惟 天
子所使 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職或閩或
蜀其敢弗行乎則方命之誅不旋踵而至捧檄從事
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復使君有矣繇此言之雖今
日之叅政使君將恐辭去之不速其又可再乎凡此
以利害言揆之於義反之於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
夫拂心違義而行衆所不與鬼神所不嘉也承問及
不敢不以正𡭊幸亮察
讀之使人凛慄卽有邪謀逆志不覺消沮眞是筆
端有斧龯先生之文章卽是經濟
與安宣慰書〈其三〉 戊 辰
阿賈阿札等畔宋氏爲地方患傳者謂使君使之此
雖或出於妬婦之口然阿賈等自言使君嘗錫之以
氈刀遺之以弩雖無其心不幸乃有其迹矣始三
堂兩司得是說卽欲聞之於
朝旣而以使君平日忠實之故未必有是且信且疑
姑令使君討賊茍遂出軍剿撲則傳聞皆妄何可以
濫及忠良其或坐觀逗遛徐議可否亦未爲晚故且
隱其議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旣而文移三至使君
始出衆論紛紛疑者將信喧騰之際適㑹左右來獻
阿麻之首偏師出解洪邊之圍羣公又復徐徐今又
三月餘矣使君稱疾歸臥諸軍以次濳囘其間分屯
寨堡者不聞擒斬以宣國威惟增摽掠以重民怨衆
情愈益不平而使君之民㒺所知識方揚言於人謂
宋氏之難當使宋氏自平安氏何與而反爲之役我
安氏連地千里擁衆四十八萬𣸧坑絕坉飛鳥不能
越猿猱不能攀縱遂高坐不爲宋氏出一卒人亦卒
如我何斯言巳稍稍傳播不知三堂兩司巳嘗聞之
否使君誠乆臥不出安氏之禍必自斯言始矣使君
與宋氏同守土而使君爲之長地方變亂皆守土者
之罪使君能獨委之宋氏乎夫連地千里孰與中土
之一大郡擁衆四十八萬孰與中土之一都司𣸧坑
絕坉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環四面而居以百數也
今播州有楊愛愷黎有楊友西陽保靖有彭世麒等
諸人斯言苟聞於 朝朝廷下片𥿄於楊愛諸人使
各自爲戰共分安氏之所有葢朝令而夕無安氏矣
𣸧坑絕坉何所用其險使君可無寒心乎且安氏之
職四十八支更迭而爲今使君獨傳者三世而羣支
莫敢爭以 朝廷之命也苟有可乗之釁孰不欲起
而代之乎然則此言於外以速安氏之禍者殆漁
人之計蕭墻之憂未可測也使君宜速出軍平定反
側破衆讒之口息多端之議弭方興之變絶難測之
禍補旣往之愆要將來之福某非爲人作說客者使
君幸熟思之
開導利害詳明警切安氏邪謀能不寢息所謂一
𥿄書賢於十萬師者此書足以當之
安氏與阿賈等謀叛若制之不早便費𭣣拾卽使
禍起旋削亦不免耗財動衆先生片言寢之貽地
方許多安靜之福郵官卑秩尚能幹此大事養尊
處優而漫無建明其自處當何如
答儲柴墟書 壬申
盛价來適人事紛紜不及細詢比來事旣還𨚫殊怏
怏承示劉生墓誌此實友義所關文亦縝密獨敘乃
父側室事頗傷忠厚未刻石刪去之爲佳子於父過
諌而過激不可以爲幾稱子之美而𤼵其父之陰私
不可以爲訓宜更詳之喻及交際之難此殆繆於私
意君子與人惟義所在厚薄輕重巳無所私焉此所
以爲簡易之道世人之心雜於計較毁譽得䘮交於
中而眩其當然之則是以處之愈周計之愈悉而行
之愈難夫大賢吾師次賢吾友此天理自然之則豈
以是爲炎凉之嫌哉吾兄以僕於今之公卿若某之
賢者則稱謂以友生若某與某之賢不及於某者則
稱謂以侍生豈以矯時俗炎凉之弊非也夫彼可以
爲吾友而吾可以友之彼又吾友也吾安得而弗友
之彼不可以爲吾友而吾不可以友之彼又不吾友
也吾安得而友之夫友也者以道也以德也天下莫
大於道莫貴於德道德之所在齒與位不得而干焉
僕於某之謂矣彼其無道與德而徒有其貴與齒也
則亦貴齒之而巳然若此者與之見亦寡矣非以事
相臨不徃見也若此者與凡交遊之隨俗以侍生而
來者亦隨俗而侍生之所謂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
可也千乗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非在我有所不
屑乎嗟乎友未易言也今之所謂友或以藝同或以
事合徇名逐勢非吾所謂輔仁之友矣仁者心之德
人而不仁不可以爲人輔仁求以全心德也如是而
後友今特以技藝文辭之工地勢聲翼之重而驁然
欲以友乎賢者賢者弗與也吾兄技藝炎凉之說貴
賤少長之論殆皆有未盡歟孟子曰友也者不可以
有挾孟獻子之友五人無獻子之家者也曾以貴賤
乎仲由少顔路三歲囘由之贈處葢友也囘與曾
同時參曰昔者吾友曾以少長乎將矯時俗之炎凉
而自畔於禮其間不能以寸矣吾兄又以僕於後進
之來其質美而才者多以先後輩相處其庸下者反
待以客禮疑僕别有一道是道也奚有於别凡後進
之來其才者皆有意於斯道者也吾安得不以斯道
處之其庸下者不過世俗泛然一接吾亦世俗泛然
待之如鄕人而巳昔伊川初與呂希哲爲同舍友待
之友也既而希哲師事伊川待之弟子也謂敬於同
舍而慢於弟子可乎孔子待陽貨以大夫待囘賜以
弟子謂待囘賜不若陽貨可乎師友道廢乆後進之
中有聰明特達者頗知求道徃徃又爲先輩待之不
誠不諒其心而務假以虛禮以取悅於後進干待士
之譽此正所謂病於夏畦者也以是師友之道日益
淪没無繇復明僕常以爲世有周程諸君子則吾固
得而執弟子之役乃大幸矣其次有周程之高弟焉
吾猶得而私淑也不幸世又無是人有志之士倀倀
其將焉求乎然則何能無憂也憂之而不以責之巳
責之已而不以求輔於人求輔於人而待之不以誠
終亦必無所成而巳耳凡僕於今之後進非敢以師
道自處也將求其聰明特逹者與之講明因以自輔
也彼自以後進求正於我雖不師事我固有先後輩
之道焉伊川瞑目而坐游揚侍立不敢去重道也今
世習於曠肆憚於撿飭不復知有此事幸而有一二
後進畧知求道爲事是有復明之機又不誠心道
與之𤼵明而徒奄然媚世苟且阿俗僕誠痛之惜之
傳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夫人必有
所嚴憚然後言之而聽之也審施之而承之也肅凡
若此者皆求以明道皆循理而行非有容私於其間
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
後覺予天民之先覺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是故大知
覺於小知小知覺於無知大覺覺於小覺小覺覺於
無覺夫巳大知大覺矣而後以覺於天下不亦善乎
然而未能也遂自以小知小覺而不敢以覺於人則
終亦莫之覺矣仁者固如是乎夫仁者己欲立而立
人己欲達而達人僕之意以爲己有分寸之知卽欲
同此分寸之知於人巳有分寸之覺卽欲同此分寸
之覺於人人之小知小覺者益衆則其相與爲知覺
也益易以明如是而後大知大覺可期也僕於今之
後進尚不敢以小知小覺自處譬之凍餒之人知耕
桑之可以足衣食而又偶聞藝禾樹桑之法將試爲
之而遂以告其凡凍餒者使之共爲之也亦何嫌於
巳之未嘗樹藝而遂不以告之乎雖然君子有諸巳
而後求諸人僕葢未甞有諸己也而可以求諸人乎
夫亦謂其有意於僕而來者耳承相問輙縷縷至此
有未當者不惜徃復
先生以師道自任出於肫肫接引後學之心韓退
之亦有此念惜乎其道之未審也長公稱之爲百
世師其果然否
答何子元書 壬申
來書云禮曾子問諸侯見天子入門不得終禮廢
者幾孔子曰四又問諸侯相見揖入門不得終禮
廢者幾孔子曰六而日食存焉曾子曰當祭而日
食太廟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接祭而巳矣如
牲至未殺則廢孟春於此有疑焉天子崩太廟火
后夫人之䘮雨霑服失容此事之不可期或適相
值若日食則可預推也諸侯行禮獨不容以少避
乎祭又何必專於是日而匆匆於接祭哉牲未殺
則祭廢當殺牲之時而不知日食之候者何也執
事幸以見敎千萬千萬
承諭曾子問日食接祭之說前此葢未嘗有疑及此
者足見爲學精察𣸧用嘆服如某淺昧何足以辨世
古者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日
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之朝豈有當祭之日而尚未知
有日食者夫子答曾子之問竊意春秋之時日官多
失其職固有日食而弗之知者矣堯命羲和敬授人
時何重也仲康之時去堯未遠羲和巳失其職迷於
天𧰼至日食㒺聞知故有胤之征降及商周其職益
輕平王東遷政敎號令不及於天下自是而後官之
失職又可知矣春秋所書日食三十有六今以左傳
考之其以皷用牲幣于社及其他變常失禮書者三
之二其以官失其職書者四之二凡日食而不書朔
日者杜預皆以爲官失之故其必有考也經桓公十
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日官失之也僖
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朔與日官失
之也則傳固巳言之矣襄公之二十七年冬十二月
乙卯朔日有食之而傳曰辰在申司曆過也再失閏
矣夫推𠋫之繆至於再失閏則日食之不知殆其細
者矣古之祭者七日戒三日齋致其誠敬以交於神
明謂之當祭而日食則固巳行禮矣如是而中輟之
不可也接者疾速之義其儀節固巳簡略接祭則可
兩全而無害矣況此以天子嘗禘郊社而言是乃國
之大祀其他小祭則或自有可廢者在權其輕重
而處之祭于太廟而太廟火則亦似有不得不廢
者然此皆無明文竊意其然不識高明且以爲何如
也
今日官之設卽天子之日官也乃至占候失度
日食差謬反不如番夷之敎政府大臣親臨占測
用夷變夏官之失職所關大矣〈嗟嗟今之失職寧獨一臺官哉〉
與顧惟賢書〈其三〉
承喻討有罪者執渠魁而散脅從此古之政也不亦
善乎顧浰賊皆長惡怙終其間脅從者無幾朝撒兵
而暮聚黨若是者亦屢屢矣誅之則不可勝誅又恐
以其患遺諸後人惟賢謂政敎之不行風俗之不美
以至於此豈不信然然此膏盲之疾吾其旬日之間
可奈何哉故今三省連累之賊非殺之爲難而處之
爲難非處之爲難而處之者能乆於其道之爲難也
賤軀以多病之故日夜冀了此塞責而去不欲復以
其罪累後來之人故猶不免於意必之私未一日
舍置嗟乎我躬不閱遑恤我後盡其力之所能爲今
其大𫝑亦幸底定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而巳數日前
巳還軍贛州風毒大作壅腫坐臥恐自此遂成廢人
行且告休人還草草復
治盜賊者處之得其道方是永乆之圗然非實有
爲國愛民之心鮮不以多殺侈有功故功名之心
不可太𤍠也
與許台仲書
榮擢諫垣聞之喜而不寐非爲台仲喜得此官爲
朝廷諫垣喜得台仲也孟子云人不足與適也政不
足與間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國定
矣碌碌之士未論其言之若何苟言焉亦足尚矣
夫君子之志於學者必時然後言而後可又不專以
敢言爲貴也去惡先其甚者顚倒是非固已得罪於
名敎若搜羅瑣屑亦君子之所恥矣尊意以爲何如
向時格致之說近來用工有得力處否若於此見得
眞切卽所謂一以貫之如前所云亦爲瑣瑣矣
寥寥數語足爲諌官法
與唐虞佐侍御書 辛巳
相與兩年情日益厚意日益眞此皆彼此所心喻不
以言謝者别後又承雄文追送稱許過情末又重以
傅說之事所擬益非其倫感怍何旣雖然故人之賜
也敢不拜受果如是非獨進以有爲將退而隱於巖
穴之下要亦不失其爲賢也巳敢不拜賜昔人有言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今投我以瓊瑶矣我又何
以報之報之以其所賜可乎說之言曰學於古訓乃
有𫉬夫謂之學於古訓者非謂其通於文辭講說於
口耳之間義襲而取諸其外也𫉬也者得之於心之
謂非外鑠也必如古訓而學其所學焉誠諸其身所
謂黙而成之不言而信乃爲有得也夫謂遜志務時
敏者非謂其飾情卑禮於其外汲汲於事功聲譽之
間也其遜志也如地之下而無所不承也如海之虛
而無所不納也其時敏也一於天德戒懼於不睹不
聞如太和之運而不息也夫然百世以俟聖人而不
惑溥博淵泉而時出之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
悅施及蠻貊而道德流於無窮斯固說之所以爲說
也以是爲報虞佐其能以郤我乎孟氏云責難之謂
恭吾其敢以後世文章之士期虞佐乎顔氏云舜何
人也予何人也虞佐其能不以說自期乎人還燈下
草草爲謝相去益遠臨楮悒怏
書中所言不但是傅說學問千古聖賢學問無以
加此葢論到學問極處希聖希天原無盡頭處豈
傅說便足爲㮄樣陸𧰼山先生不以夷齊爲至先
生豈以傅說爲至乎特因唐侍御書引用傅說故卽
以是答之亦見先生妙於切磋處
與胡伯忠書 癸酉
某往在京雖極歆慕彼此以事未及從容一敘别去
以爲憾期異時相遇決當盡意劇談一番耳昨未出
京師卽已預期彭城之㑹謂所未決於心在兹行矣
及相見又復匆匆而别别又復以爲恨不知執事之
心亦何如也君子與小人居決無苟同之理不幸勢
窮理極而爲彼所中傷則安之而巳處之未盡於道
或過於疾惡或傷於憤激無益於事而致彼之怨恨
讎毒則皆君子之過也昔人有言事之無害於義者
從俗可也君子豈輕於從俗獨不以異俗爲心耳與
惡人居如以朝衣朝坐於塗炭者伯夷之淸也雖
袒裼裸裎於我側彼焉能凂我哉柳下惠之和也君
子以變化氣質爲學則惠之和似亦執事之所宜從
者不以三公易其介彼固未嘗無伯夷之淸也德輶
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
之僕於執事之謂矣正人難得正學難明流俗難變
道難容臨筆惘然如有所失言不盡意惟心亮
寄楊邃菴閣老書〈其二〉 癸 未
前日嘗奉啓計巳上逹自明公進秉機密天下士夫
忻忻然動顔相慶皆爲太平可立致矣門下鄙生獨
切生憂以爲猶甚難也亨屯傾否當今之時舍明公
無可以望者則明公雖欲逃避乎此將亦有所不能
然而萬斛之舵操之非一手則緩𢚩折旋豈能盡如
巳意臨事不得專操舟之權而僨事乃與同覆舟之
罪此鄙生之所謂難也夫不專其權而漫同其罪則
莫若預逃其任然在明公亦既不能逃矣逃之不能
專又不得則莫若求避其罪然在明公亦終不得避
矣天下之事果遂卒無所爲歟夫惟身任天下之禍
然後能操天下之權操天下之權然後能濟天下之
患當其權之未得也其致之甚難而其歸之也則操
之甚易萬斛之舵平時從而爭操之者以利存焉一
旦風濤顚沛變起不測衆方皇惑震䘮救不遑而
誰復與爭操乎於是起而專之衆將恃以無恐而事
因以濟苟亦從而委靡焉固淪胥以溺矣故曰其歸
之也則操之甚易者此也古之君子洞物情之向背
而握其機察陰陽之消長以乗其運是以動必有成
而吉無不利伊旦之於商周是矣其在漢唐葢亦庻
㡬乎此者雖其學術有所不逮然亦足以定國本而
安社禝則亦斷非後世偷生苟免者之所能也夫權
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竊之以成其惡君子用
之以濟其善固君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
日有者也欲濟天下之難而不操之以權是猶倒持
太阿而授人以柄希不割矣故君子之致權也有道
本之至誠以立其德植之善類以多其輔示之以無
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擴之以無所兢之心以平其氣
昭之以不可奪之節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測之機
以攝其奸形之以必可賴之智以𭣣其望坦然爲之
下以上之退然爲之後以先之是以功葢天下而莫
之嫉善利萬物而莫與爭此皆明公之能事素所蓄
而有者惟在倉卒之際身任天下之禍决起而操之
耳夫身任天下之禍豈君子之得巳哉旣當其任知
天下之禍將終不能免也則身任之而巳身任之而
後可以免於天下之禍小人不知禍之不可以倖免
而百詭以求脫遂致釀成大禍而巳亦卒不能免故
任禍者惟忠誠憂國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某
受知門下不能効一得之愚以爲報獻其芹曝代惟
鑒其忱悃而憫其所不逮幸甚
答方叔賢書〈其二〉 丁 亥
昨見邸報知西樵兀崖皆有舉賢之疏此誠士君子
立朝之盛節若干年無此事矣𣸧用嘆服但與名其
間𨚫有一二未曉者此恐鄙人淺陋未能知人之故
然此乃天下治亂盛衰所繫君子小人進退存亡之
機不可以不愼也此事譬之養但一爛於其
中則一筐好盡爲所壊矣凡薦賢於朝與自己用
人又自不同自巳用人權度在我故雖小人而有才
者亦可以器使以賢才薦之於朝則評品一定便
如白黑其間舍短錄長之意非明言誰復知之小
人之才豈無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壅之功
但混於參苓茋术之間而進之養生之人萬一用之
不精鮮有不誤者矣僕非不樂二公有此盛舉正恐
異日或爲此舉之累故輙叨叨當不以爲罪也思田
事貴鄉徃來人當能道其詳俗諺所謂生事事生此
𩔖是矣今其事體旣巳壞盡欲以無事處之要巳不
能只求減省一分則地方亦可減省一分勞攘耳鄙
見略具奏内𣸧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欲殺數千無
罪之人以求成一巳之功仁者之所不也齎奏人
云凡百望指示之舟次草草未盡鄙懷千萬鑒恕
與黃宗賢書〈其三〉 丁 亥
近得邸報及親友書聞知石龍之於區區乃無所不
用其極若此而西樵兀崖諸公愛厚勤拳亦復有加
無巳𣸧用悚懼嗟乎今求朝廷之上信其有事君之
忠憂世之切當事之勇用心之公若諸公者復何人
哉若之何而不足悲也諸公旣爲此一大事出世則
其事亦不得不然但於不肖則似猶有溺愛過情者
異日恐終不免爲諸公知人之累耳悚懼悚懼思田
之事本亦無大𦂳要只爲從前張皇太過後來遂不
可輕易𭣣拾所謂天下本無事在人自擾之耳其略
巳具奏詞今徃一通必得朝廷如奏中所請則地方
庻可以圖乆安不然反覆未可知也賤軀患咳原自
贛蒸暑中得來今地益氣𩔗感觸咳𤼵益甚恐
竟成痼疾不復可藥地方之事苟幸塞責山林田野
則惟其宜矣他尚何說哉西樵兀崖家事極爲時輩
所擠排殊可駭嘆此亦皆繇學術不明近來士夫專
以客氣相尚凡所毁譽不惟其是惟其多且勝者是
附是和是以至此近日來接見者略巳一講巳覺豁
然有省𤼵處自後此等意思亦當漸消除京師近來
事體如何君子道長則小人道消疾病旣除則元氣
亦當自復但欲除疾病而攻治太厲則亦足以耗其
元氣藥石之施亦不可不以漸也木翁𮟏老相與如
何能不孤海内之望否亦在諸公相與調和此如行
舟若把舵不定而東撑西曵亦何以致遠渉險今日
之事正湏同舟共濟耳齎本人去凢百望指示
近日一事而今是昨非一人而倐忠倐佞爭閧滿朝
同舟幾同敵國先生此書正是良劑
與黃宗賢 其四
兩廣大勢罷敝巳極非得誠於爲 國爲民強力有
爲者之數年未可以責効也思田之患則幸巳平靖
其間三五大巢乆爲廣西諸賊之根株淵藪者亦巳
用計剿平就今日乆困積𡨚之民言之亦可謂之太
平無事矣病軀咳患日增平生極畏炎暑今又𣸧人
炎毒之鄉遍身皆𤼵腫毒旦夕動履且有不能若巡
撫官再候旬月不至亦只得且爲歸休之圖待罪於
南贛之間耳 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朝眞所謂明
良相遇千載一時鄙人世受 國恩從大臣之末固
非果於忘世者平生亦不喜爲尚節求名之事何
遽言歸乎自度病𫝑非還故土就舊醫决將日甚一
日難復療治不得不然耳靜庵東羅見山西樵兀厓
諸公聞京中方嚴書禁故不敢奉啟諸公旣當事且
湏持之以鎭定乆遠今一旦名位俱極固非諸公之
得巳是廼 聖天子崇德任賢更化善治非常之舉
諸公當之亦誠無媿但貴不期驕滿不期溢賢者充
飬有素何俟人言更湏警惕朝夕謙虛自居其所以
感恩報德者不必務速効求近功要在誠心實意爲
乆遠之圖庻不負 聖天子今日之舉而亦不負諸
公今日之出矣僕於諸公誠有道義骨肉之愛故不
𮗜及此㑹間幸轉致之
速効近功總是爲事功名譽起見誠心實意爲國
者自不然
答佟太守求雨書 癸亥
昨楊李二丞來備傳尊敎且詢致雨之術不勝慚悚
今早諶節推辱臨復申前請爲懇至令人益增惶
懼天道幽遠豈凢庸所能測識然執事憂勤爲民之
意眞切如是僕亦何可以無一言之復孔子云丘之
禱乆矣葢君子之禱不在於對越祈祝之際而在於
日用操存之先執事之治吾越幾年於此矣凢所以
爲民袪患除𡚁興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先事之禱
而何俟於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澤未應者豈别
有所以致此者歟古者歲旱則爲之主者減膳徹樂
省獄薄賦修祀典問疾苦引咎賑乏爲民遍請於山
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責之文有歸
誠請改之禱葢史記所載湯以六事自責禮謂大雩
帝用盛樂春秋書秋九月大雩皆此𩔖也僕之所聞
於古如是未聞有所謂書符呪水而可以得雨者也
唯後世方術之士或時有之然彼皆有高潔不汚之
操特立堅之心雖其所爲不必合於中道而亦有
以異於尋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出於小說而不見
於經傳君子猶以爲附㑹之談又况如今之方士之
流曾不少殊於市井頑而欲望之以揮斥雷電呼
吸風雨之事豈不難哉僕謂執事且宜出齋於㕔事
罷不急之務開省過之門洗簡𡨚𣻉禁抑奢繁淬誠
滌慮痛自悔責以爲八邑之民請於山川社稷而彼
方士之祈請者聽民間從便得自爲之但弗之禁而
不專倚以爲重輕夫以執事平日之所操存苟誠無
愧於神明而又臨事省愓躬帥僚屬致懇乞誠雖天
道亢旱亦自有數使人事良修旬日之内自宜有應
僕雖不肖無以自别於凢民使可以誠有致雨之術
亦安坐視民患而恬不知顧乃勞執事之僕僕豈
無人之心者耶一二日内僕亦將禱於南鎮以助執
事之誠執事其但爲民悉心以請毋惑於邪說毋𢚩
於近名天道雖遠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苟逄旱潦吾輩之所自盡者只應如是如倚方士
之術以爲重則惑矣
答友人書 丙戌
君子之學務求在巳而巳毁譽榮辱之來非獨不以
動其心且資之以爲切磋砥礪之地故君子無入而
不自得正以其無入而非學也若夫聞譽而喜聞悔
而戚則將惶惶於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爲君子
往年 駕在畱都左右交讒某於 武廟當時禍且
不測屬咸危懼謂羣疑若此宜圖所以自解者某
曰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巳也自信而已吾方求以自
信之不暇而暇求人之信巳乎某於執事爲世交執
事之心某素能信之而顧以相訊若此豈亦猶有未
能自信也乎雖然執事之心又焉有所不自信者至
於防範之外意料所不及若校人之於子産者亦安
能保其必無則執事之𢢽𢢽以詢於僕固君子之嚴
於自治宜如此也昔楚人有宿於其友之家者其僕
竊友人之履以歸楚人不知也適使其僕市履於肆
僕私其而以竊履進楚人不知也他日友人來過
見其履在楚人之足大駭曰吾固疑之果然竊吾履
遂與之絕逾年而事𭧂友人踵楚人之門而悔謝曰
吾不能知子而謬以疑子吾之罪也請爲友如𥘉今
執事之見疑於人其有其無某皆不得而知縱或有
之亦何傷於執事之自信乎不俟逾年吾見有踵執
事之門而悔謝者矣執事其益自信無怠固將無入
而非學亦無入而不自得也矣
讀之是非毁譽之念渙然冰釋反求自信之心益
惕然不容巳
與霍兀厓宮端 丁亥
往歲曾辱大禮議見示時方在哀疚心善其說而不
敢奉復旣而元山亦有示使者必求復書草草作答
意以所論良是而典禮巳成當事者未必能改言之
徒益紛爭不若姑相與講明於下俟信從者衆然後
圗之其後議論旣興身居有言不信之地不敢公言
於朝然士夫之問及者亦時時爲之辯柝期在委曲
調停漸求挽復卒亦不能有益也後來賴諸公明目
張膽巳申其義然如倒倉滌胃積淤宿痰雖亦快然
一去而病𫝑亦甚危矣今日𢚩務惟在扶養元氣諸
公必有囘陽奪化之妙矣僕衰病陋劣何足以與於
斯𫆀數年來頻罹疾搆痰𠻳潮𤍠日益尫羸僅存喘
息無復人間意矣乃者忽承兩廣之推豈獨任非其
才是葢責以其力之所必不能支將以用之而實以
斃之也懇辭疏下望相與扶持曲成使得就醫林下
幸而痊復量力圗報尚有時也
近見在廷諸臣有一事異同必抗言求勝及旣勝
而又此倡彼和株連蔓引聚訟不休遂至朋植黨
立撓國是而禍縉紳不可救藥先生扶養元氣一
語其救世之金針哉
羅履素詩集序
履素先生詩一帙爲篇二百有奇浙大叅羅公某以
授陽明子某而吿之曰是吾祖之作也今詩文之傳
皆其崇高顯赫者也吾祖隱於草野其所存要無愧
於古人然世未有知之者而所爲詩文又皆淪落止
是某將梓而傳焉懼人之以我爲僣也吾子以爲奚
若某曰無傷也孝子仁孫之於其父祖雖其服玩
好之㣲猶將謹守而弗廢况乎詩文其精神心術
之所寓有足以𤼵聞於後者哉夫先祖有美而弗傳
是弗仁也夫孰得而議之葢昔者夫子之取於詩也
非必其皆有聞於天下彰彰然明著者而後取之滄
浪之歌採之孺子萍實之謠得之兒童夫固若是其
寛傳也然至於今其傳者不過數語而止則亦豈必
其多之貴哉今詩文之傳則誠富矣使有刪述者而
去取之其合於道也能幾履素之作吾誠不足以知
之顧亦豈無一言之合於道乎夫有一言之合於道
是其於世也亦有一言之訓矣又况其不止於是也
而又奚爲其不可以傳哉吾觀大叅公之治吾淅寛
而不縱仁而有勇溫文蘊藉居然稠衆之中固疑其
先必有以開之者乃今觀履素之作而後知其所從
來者之遠也世之君子苟未知大叅公之所自吾請
觀於履素之作苟未知履素之賢吾請觀於大叅公
之賢無疑矣然則是集也固羅氏之文獻係焉其又
可以無傳乎哉大叅公起拜曰某固將以爲羅氏之
書也請遂以吾子之言序之大叅公名鑒字某繇進
士累今官有厚德長才向用未艾大叅之父某亦起
家進士而以文學政事顯羅氏之文獻於此益爲有
證云
頌而無溢美𣸧得大體
兩浙觀風詩序
兩浙觀風詩者浙之士夫爲僉憲陳公而作也古者
天子巡狩而至諸侯之國則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
其後巡狩廢而陳詩亡春秋之時列國之君大夫相
與盟㑹問遣猶各賦詩以言巳志而相祝頌今觀風
之作葢亦祝頌意也王者之巡狩不獨陳詩觀風而
巳其始至方岳之下則望秩於山川朝見玆土之諸
侯同律曆禮樂制度衣服納價以觀民之好惡就見
百年者而問得失賞有功罰有罪葢所以布王政而
興治功其事亦大矣哉漢之指循行唐宋之觀察
廉訪採訪之屬及今之按察雖皆謂之觀風而其實
代天子以行巡狩之事故觀風王者事也陳公起家
名進士自秋官郞擢僉浙泉執操縱予奪生榮辱
之柄而代天子觀風於一方其亦榮且重哉吁亦難
矣公之始至吾浙適歲之旱民不聊生饑者仰而待
哺懸者呼而望解病者呻鬱者怨不得其平者鳴弱
者强者蹶者囓者梗而孽者狡而𥨸者乘間投𨻶沓
至而環起當是之時而公無以處之吾見其危且殆
也賴公之才明知神武不震不激撫柔摩剔以克有
濟期月之間而饑者飽懸者解呻者歌怨者樂不平
者申蹶者起囓者馴孽者順竊者靖滌蕩剖刷而率
以無事於是乎修廢舉墜問民之疾苦而休息之勞
農勸學以興敎化然後上㑹稽登天姥入鴈蕩陟金
娥覽觀江山之形勝然太息弔子胥之忠𧨏禮嚴
光之高節希遐躅於隆龎挹流風於彷彿固亦大丈
夫得志行道之一樂哉然公之始其憂民之憂也亦
旣無所不至矣公惟憂民之憂是以民亦樂公之樂
而相與歡欣鼓舞以頌公德然則今日觀風之作豈
獨見吾人之厚公抑以見公之厚於吾人也雖然公
之憂民之憂其惠澤則旣無日而可忘矣民之樂公
之樂其愛慕亦旣與日而俱𣸧矣以公之才器 天
子其能乆容於外乎則公固有時而去也然則其可
樂者能幾而可憂者終誰任之則夫今日觀風之作
又不徒以頌公之厚於吾人將遂因公而致望於繼
公者亦如公焉則公雖去而所以憂其民者尚亦永
有所托而因以不墜也
舂容大雅之章
山東鄉試錄序 甲子
山東古齊魯宋衛之地而吾夫子之鄉也嘗讀夫子
家語其門人高弟大抵皆出於齊魯宋衛之間固願
一至其地以觀其山川之靈秀奇特將必有如古人
者生其間而吾無從得之也今年爲弘治甲子天下
當復大比山東巡按監察御史陸偁輩以禮與幣來
請守仁爲考試官故事司考較者惟務得人初不限
以職任其後三四十年來始皆一用學職遂致應名
取具事歸外簾而糊名易書之意微自頃言者頗以
爲不便大臣上其議 天子曰然其如故事於是聘
禮考較盡如 國初之舊而守仁得以部屬來典試
事於玆土雖非其人寜不自慶其遭際又况夫子之
鄉固其平日所願一至焉者而乃得以盡觀其所謂
賢士者之文而考較之豈非平生之大幸歟雖然亦
竊有大懼焉夫委重於考較將以求才也求才而心
有不盡是不忠也心之盡矣而眞才之弗得是弗明
也不忠之責吾知盡吾心爾矣不明之罪吾終且奈
何哉葢昔者夫子之時及門之士甞三千矣身通六
藝者七十餘人其尤卓然而顯者德行言語則有顔
閔予賜之徒政事文學則有由求游夏之屬今所取
士其始拔自提學副使陳某者葢三千有奇而得千
有四百旣而試之得七十有五人焉嗚呼是三千有
奇者其皆夫子鄉人之後進而𫉬游於門牆者乎是
七十有五人者其皆身通六藝者乎夫今之山東猶
古之山東也雖今之不逮於古顧亦寧無一二人如
昔賢者而今之所取苟不與焉豈非司考較者不明
之罪歟雖然某於諸士亦願有言者夫有其人而弗
取是誠司考較者不明之罪矣司考較者以是求之
以是取之而諸士之中苟無其人焉以應其求以不
負其所取是亦諸士者之恥也雖然予豈敢謂果無
其人哉夫子嘗曰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顔淵曰舜
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是夫爲夫子之鄉人
苟未能如昔人焉而不恥不又不知所以自勉是
自𭧂自棄也其各曰不肖夫不肖之與不明其相去
何遠乎然則司考較者之與諸士亦均有責焉耳矣
嗟夫司考較者之責自今不能以無懼而不可以有
爲矣若夫諸士之責其不能者猶可以自勉而又懼
其或以自畫也諸士無亦曰吾其朂哉無使司考較
者終不免於不明也斯無愧於是舉無愧於夫子之
鄉人也矣是舉也某某同事於考較而御史偁實司
監臨某某司提調某某司監試某某某又相與翊賛
防範於外皆與有勞焉不可以不書自餘百執事則
已具列于錄矣
醮士之文近日濫觴靡蔓巳極先生此序勸勉眞
切久而若新
别三子序 丁卯
自程朱諸大儒没而師友之道遂亡六經分裂於訓
詁支離蕪蔓於辭章舉業之習聖學幾於息矣有志
之士思起而興之然卒徘徊嗟咨逡巡而不振因弛
然自廢者亦志之弗立弗講於師友之道也夫一人
爲之二人從而翼之巳而翼之者益衆焉雖有難爲
之事其弗成者鮮矣一人爲之二人從而危之巳而
危之者益衆焉雖有易成之功其克濟者亦鮮矣故
凢有志之士必求助於師友無師友之助者志之弗
立弗求者也自予始知學卽求師於天下而莫予誨
也求友於天下而與予者寡矣又求同志之士二三
子之外邈乎其寥寥也殆予之志有未立邪葢自近
年而又得蔡希顔朱守中於山陰之白洋得徐曰仁
於餘姚之馬堰曰仁予妹婿也希顏之𣸧潜守中之
明敏曰仁之溫㳟皆予所不逮三子者徒以一日之
長視予以先輩予亦居之而弗辭非能有加也姑欲
假三子者而爲之證遂忘其非有也而三子者亦姑
欲假予而存師友之餼羊不謂其不可也當是之時
其相與也亦渺乎難哉予有歸隱之圗方將與三子
就雲霞依泉石追濓洛之遺風求孔顔之眞趣灑然
而樂超然而遊忽焉而忘吾之老也今年三子者爲
有司所選一舉而盡之何予得之之難而有司者襲
取之之易也予未暇以得舉爲三子喜而先以失助
爲予憾三子亦無喜於其得舉而方且戚於其去予
也漆雕開有言吾斯之未能信斯三子之心歟曾
志於詠歌浴沂而夫子喟然與之斯予與三子之冥
然而契不言而得之者歟三子行矣遂使舉進士任
職就列吾知其能也然而非所欲也使遂不進而歸
詠歌優游有日吾知其樂也然而未可必也天將降
大任於是人必先違其所樂而投之於其所不欲所
以衡心拂慮而增其所不能是玉之成也其在玆行
歟三子則焉徃而非學矣而予終寡於同志之助也
三子行矣沉潜剛克高明柔克非箕子之言乎溫㳟
亦沉潜也三子識之焉徃而非學矣苟三子之學成
雖不吾邇其爲同志之助也不多乎哉增城湛原明
宦於京師吾之同道友也三子徃見焉猶吾見也巳
情文兼盡辭義䨇美
炁𠋫圖序 戊辰
天地一元之運爲十二萬九千六百季分而爲十二
㑹㑹分而爲三十運運分而爲十二世世分而爲三
十年年分而爲十二月月分而爲二氣氣分而爲三
𠋫𠋫分爲五日日分爲十二時積四千三百二十時
三百六十日而爲七十二𠋫㑹者元之𠋫也世者運
之𠋫也月者歲之𠋫也氣者月之𠋫也天地之運日
月之明寒暑之代謝氣化人物之生息終始盡於此
矣月證於月者也氣證於氣者也𠋫證於物者也若
孟春之月其氣爲立春爲雨水其𠋫爲東風解凍爲
蟄始振爲魚負氷獺祭魚之𩔖月令諸書可考也
氣𠋫之運行雖出於天時而實有關於人事是以古
之君臣必謹修其政令以奉若夫天道致察乎氣運
以警惕夫人爲故至治之世天無疾風盲雨之愆而
地無昆草木之孽孔子之作春秋也大雨震電大
雨雪則書大水則書無氷則書無麥苗則書多麋則
書𧌒蜚雨螽蝝生則書六鷁退飛則書隕霜不殺草
李梅實則書春無冰則書鸜鵒來巢則書凢目見氣
候之愆變失常而世道之興衰治亂人事之汙隆得
失皆於是乎有證焉所以示世之君臣者恐懼修省
之道也大總兵懷柔伯施公命繪工爲七十二候圖
遣使以幣走龍塲屬守仁敘一言於其間守仁謂使
者曰此公臨政之本也善端之𤼵也戒心之萌也使
者曰何以知之守仁曰人之情必有所不敢忽也而
後著於其念必有所不敢忘也而後存於其心著於
其念存於其心而後見之於顔色言論志之於弓矢
几杖盤盂劍席繪之於圖畵而日省之於其心是故
思馳騁者愛觀夫射獵遊田之物甘逸樂者喜親夫
博𡱈燕飲之具公之見於圗繪者不於彼而於此吾
是以知其爲善端之𤼵也吾是以知其爲戒心之萌
也其殆警惕夫人爲而謹修其政令也歟其殆致察
乎氣運而奉若夫天道也歟夫警惕者萬善之本而
衆美之基也公克念於是其可以爲賢乎繇是因人
事以逹於天道因一月之候以觀夫世運㑹元目探
萬物之幽𧷤而窮天地之始終皆於是乎始吾是以
喜聞而樂道之爲之敘而不辭也
人作此必說炁說候卽極精詳亦止一篇七政曆
耳先生從繪圖者𤼵論便是一篇大文章讀之規
頌兼備
重刋文章𮜿範序 戊辰
宋謝枋得氏取古文之有資於塲屋者自漢迄宋凢
六十有九篇標揭其篇章句字之法名之曰文章𮜿
範葢古文之奥不止於是是獨爲舉業者設耳世之
學者傳習巳久而貴陽之士獨未之多見侍御王君
汝楫於按歷之暇手錄其所記憶求善本而挍是之
謀諸方伯郭公輩相與捐俸廪之資鋟之梓將以嘉
惠貴陽之士曰枋得爲宋忠臣固以舉業進者是吾
㣲有訓焉屬守仁敘一言於簡首夫自百家之言興
而後有六經自舉業之習起而後有所謂古文古文
之去六經遠矣繇古文而舉業又加遠焉士君子有
志聖賢之學而專求之於舉業何啻千里然中世㠯
是取士士雖有聖賢之學堯舜其君之志不㠯是進
終不大行於天下葢士之始相見也必以贄故舉業
者士君子求見於君之羔雉耳羔雉之弗飾是謂無
禮無禮無所庸於交際矣故夫求工於舉業而不事
於古作弗可工也弗工於舉業而求於倖進是僞飾
羔雉以罔其君也雖然羔雉飾矣而無㳟敬之實焉
其如羔雉何哉是故飾羔雉者非以求媚於主致吾
誠焉耳工舉業者非以要利於君致吾誠焉耳世徒
見夫繇科第而進者𩔖多狥私媒利無事君之實而
遂歸咎於舉業不知方其業舉之時惟欲釣聲利弋
身家之以苟一旦之得而初未嘗有其誠也鄒孟
氏曰㳟敬者幣之未將者也伊川曰自洒掃應對可
以至聖人夫知㳟敬之實在於飾羔雉之前則知堯
舜其君之心不在於習舉業之後矣知洒掃應對之
可以進於聖人則知舉業之可以逹於伊𫝊周召矣
吾懼貴陽之士謂二公之爲是舉徒以資其希寵祿
之筌蹄也則二公之志荒矣於是乎言
舉業之中未嘗無聖賢只是所行如其所言便是
㳟敬之實便是伊𫝊周召之侣如先生與忠肅輩
俱從舉業出身德業皆堪不朽有㳟敬之實故也
近日羔雉愈僞逄世愈㨗方能搦管便思欺罔其
君欲求德業之士其可得哉
贈林以吉歸省序 辛未
陽明子曰求聖人之學而弗成者殆以志之弗立歟
天下之人志輪而輪焉志裘而裘焉志巫醫而巫醫
焉志其事而弗成者吾未之見也輪裘巫醫遍天下
求聖人之學者間數百年而弗一二見爲其事之難
歟亦其志之難歟弗志其事而能有成者吾亦未之
見也林以吉將求聖人之事過予而論學予曰子盍
論子之志乎志定矣而後學可得而論子閩也將閩
是求而予言子以越之道路弗之聽也予越也將越
是求而子言予以閩之道路弗之聽也夫乆溺於流
俗而驟語以求聖人之事其始也必將有自餒而不
敢當巳而舊習牽焉又必有自眩而不能决巳而外
議奪焉又必有自沮而或以懈夫餒而求有以勝之
眩而求有以信之沮而求有以進之吾見立志之難
能也巳志立而學半四子之言聖人之學僃矣苟志
立而於是乎求焉其切磋講明之益以吉自取之尚
其有窮也哉見素先生子諸父也子歸而以予言正
之且以爲何如
學聖人金要立志立志卽是致知無有二義
送宗伯喬白巖序 辛未
大宗伯白巖喬先生將之南都過陽明子而論學陽
明子曰學貴專先生曰然予少而好奕食忘味寢忘
寐目無改觀耳無改聽葢一年而詘鄉之人三年而
國中莫有予當者學貴專哉陽明子曰學貴精先生
曰然予長而好文詞字字而求焉句句而鳩焉研衆
史覈百氏葢始而希迹於宋唐終焉浸入於漢魏學
貴精哉陽明子曰學貴正先生曰然予中年而好聖
賢之道奕吾悔焉文詞吾媿焉吾無所容心矣子以
爲奚若陽明子曰可哉學奕則謂之學學文詞則謂
之學學道則謂之學然而其歸遠矣道大路也外是
荆𣗥之蹊鮮克逹矣是故專於道斯謂之專精於道
斯謂之精專於奕而不專於道其專溺也精於文詞
而不精於道其精僻也夫道廣矣大矣文詞技能於
是乎岀而以文詞技能爲者去道遠矣是故非專則
不能以精非精則不能以明非明則不能以誠故曰
惟精惟一精精也一專也精則明矣明則誠矣是故
明精之爲也誠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
之大用也知天地之化育而况於文詞技能之末乎
先生曰然哉予將終身焉而悔其晚也陽明子曰豈
易哉公卿之不講學也乆矣昔者衛武公年九十而
猶詔於國人曰毋以老耄而棄予先生之年半於武
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媿於武公哉某也敢忘
國士之交警
議論正大文章冕
别張常甫序 辛未
太史張常甫將歸省告别於司封王某曰期之别也
何以贈我乎某曰處九月矣未嘗有言焉期之别又
多乎哉常甫曰斯奇之過也雖然必有以贈我某
曰工文詞多論說廣探極覽以爲博也可以爲學乎
常甫曰知之辨名物考度數釋經正史以爲密也可
以爲學乎常甫曰知之整容色修辭氣言必信動必
果談說仁義以爲行也可以爲學乎常甫曰知之曰
去是三者而恬淡其心專一其氣廓然而虛湛然而
定以爲靜也可以爲學乎常甫黙然良乆曰亦知之
某曰然知之古之君子惟有所不知也而後能知之
後之君子惟無所不知是以容有不知也夫道有本
而學有要是非之辨精矣義利之朋㣲矣斯吾未之
能信焉曷亦姑無以爲知之也而姑疑之而姑思之
乎常甫曰唯吾姑無以爲知之而姑疑之而姑思之
期而見吾有以復於子
引而不𤼵躍如也
别湛甘泉序 壬申
顔子没而聖人之學亡曾子唯一貫之㫖傳之孟軻
絕又二千餘年而周程續自是而後言益詳道益晦
析理益精學益支離無本而事於外者益繁以難葢
孟氏患楊周程之際釋老大行今世學者皆知宗
孔孟賤楊擯釋老聖人之道若大明於世然吾從
而求之聖人不得而見之矣其能有若氏之兼愛
者乎其能有若楊氏之爲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
淸浄自守釋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楊老釋
之思哉彼於聖人之道異然猶有自得也而世之學
者章繪句𤥨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僞謂聖人之
道勞苦無功非復人之所可爲而徒取辯於言詞之
間古之人有終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
爲若是亦足矣而聖人之學遂廢則今之所大患者
豈非記誦詞章之習而弊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大詳
析之太精者之過歟夫楊老釋學仁義求性命不
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學者以仁義爲不可學
性命之爲無益也居今之時而有學仁義求性命外
記誦詞章而不爲者雖其陷於楊老釋之偏吾猶
且以爲賢彼其心猶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後
可與之言學聖人之道某㓜不問學䧟溺於邪僻者
二十年而始究心於老釋賴天之靈因有所𮗜始廼
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焉顧一二同志之外莫
予翼也岌岌乎仆而復興晚得友於甘泉湛氏子而
後吾之志益堅毅然不可遏則予之資於甘泉多
矣甘泉之學務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
疑其爲禪誠禪也吾猶未得而見而况其所志卓爾
若此則如甘泉者非聖人之徒歟多言又烏足病也
夫多言不足以病甘泉與甘泉之不爲多言病也吾
信之吾與甘泉友意之所在不言而會論之所及不
約而同期於斯道斃而後巳者今日之别吾容無言
夫惟聖人之學難明而易惑習俗之降愈下而益不
可囘任重道遠雖巳無俟於言顧復於吾心若有不
容巳也則甘泉亦豈以予言爲綴乎
不求自得俗學之病一言拈出中膏肓是大有
關係文字
壽湯雲谷序 甲戌
弘治壬戌春某西尋句曲與丹陽湯雲谷偕當是時
雲谷方爲行人㽞意神仙之學爲予談呼吸屈伸之
術凝神化氣之道葢無所不至及與之登三茅之巓
下探葉陽休玉宸感陶隱君之遺迹嘆穢濁飄然
有脫屣人間之志予時皆未之許也雲谷意不然之
曰子豈有見於吾乎予曰然子之睂間慘然猶有怛
世之色是道也遲之十年庻幾矣雲谷曰子見吾之
貎而吾信吾之心旣别雲谷尋入爲給事中又遷爲
右給事殫心職務驅逐瘁勞竟以直道抵權奸斥外
而予亦以言事得罪奔走謫鄉不相見者十餘年至
是正德癸酉某月予自吏部徙官太僕再過丹陽
而雲谷巳家居三年矣訪之迎謂予曰尚憶睂間之
說乎吾信吾之心而不若子之見吾貌何也今果十
年而始岀於泥塗是則信矣然謂吾之庻幾也則貎
益衰年益逝去道益遠獨是若未之盡然耳予曰乃
今則幾矣今吾又聞子之言見子之貌矣又見子之
廬矣又見子之鄉人矣雲谷曰異哉言貎旣遠矣廬
與鄉人亦可以見我乎曰古之有道之士外稿而中
澤處隘而心廣累釋而無所撓其精機忘而無所忤
於俗是故其色愉愉其居于于其所遭若淸風之披
物而莫知其所從徃也今子之歩徐髮改而貌益
憊然而其精藏矣言下意懇而氣若益衰然而其神
守矣室廬無所增益於舊而志意擴然其累釋矣鄉
之人相忘於賢愚貴賤且以爲母且以爲嬰兒其
機忘矣夫精藏則太和流神守則天光𤼵累釋則怡
愉而靜機忘則心純而一四者道之證也夫道無在
而神無方安常處順其至矣而又何人間之脫屣乎
雲谷曰有是哉吾信吾之心乃不若子之見吾廬與
吾鄉人也於是雲谷年七十矣是月值其懸弧鄉人
方謀所以祝壽者聞予至皆來請言予曰嘻子之鄉
先生旣幾於道而尚以壽爲賀乎夫壽不足以爲子
之鄉先生賀子之鄉而有有道之士若子之鄉先生
者使爾鄉人之子弟皆有所矜式視傚岀而事君則
師其道以用世入而家居則師其道以善身若射之
有的各中乃所向則是先生之壽乃於爾鄉之人復
有足賀也巳明年三月予再官鴻臚而鄉之人復以
書來請遂追書之
另有振醒洗刷最妙
文山别集序 甲戌
文山别集者宋丞相文山先生自述其勤王之所經
歷後人因而採集之以成者也其間所值險阻艱難
顚沛萬狀非先生之述固無從而盡知者先生忠節
葢宇宙皆於是而有據後之人因詞考迹感先生之
大義油然興起其忠君愛國之心固有泫然泣下裂
背扼腕思䘮元首之無地者是集之有益於臣道豈
小小哉古之君子之忠於其君求盡吾心焉以自慊
而巳亦豈屑屑言之以蘄知於世然而仁人之心忠
於其君亦欲夫人之忠於其君也忠於其君則盡心
焉巳欲夫人忠於其君而恩以吾之忠於其君者啟
其良心固有人弗及知之者非自言之何繇以及人
乎斯先生之所爲自述將以敎世之忠也當其時仗
節義之士無不僃載亦因是以有傳是又與人爲
善者也是集也在先生之自盡若嫌於蘄世之知以
先生之敎人則吾惟恐其知之不盡也在先生之自
盡可以無傳以先生之與人爲善則吾惟恐其傳
之不遠也先生之裔孫今太僕少卿公宗巖復刻是
集而屬某爲之序某之爲廬陵也公之族弟某甞以
序謀玆故不可得而辭嗚呼當顚沛之時而不忘乎
與人爲善者節之裕也致自盡之心而欲人同歸於
善者忠之推也不以蘄知爲嫌而行其敎人之誠者
仁之篤也𧰼賢崇德以章其先世之美之謂孝明訓
述事以廣其及人之敎之謂義吾於是集之序無媿
辭耳矣
文先生不過自敘其平生之所經歷當國喪身
之日又何祈後人之集其書哉集成於後人之慕
先生者也文成推原先生之意提醒爲人臣者忠
君愛國之心覺千載之下凛凛有生氣先生亦當
以文成爲知巳矣
贈周瑩歸省序 乙亥
永康周瑩德純嘗學於應子元忠旣乃復見陽明子
而請益陽明子曰子從應子之所來乎曰然曰應子
則何以敎子曰無他言也惟日誨之以希聖希賢之
學毋溺於流俗且曰斯吾所嘗就正於陽明子者也
子而不吾信則盍親徃焉瑩是以不遠千里而來謁
曰子之來也猶有所未信乎曰信之曰信之而又來
何也曰未得其方也陽明子曰子旣得其方矣無所
事於吾周生悚然有間曰先生以應子之故望卒賜
之敎陽明子曰子旣得之矣無所事於吾周生悚然
而起然有間曰瑩愚不得其方先生毋乃以瑩爲
戲望卒賜之敎陽明子曰子之自永康而來也程幾
何曰千里而遥曰遠矣從舟乎曰從舟而又登陸也
曰勞矣當玆六月亦暑乎曰途之暑特甚也曰難矣
具資糧從童僕乎曰中途而僕病乃舍貸而行曰兹
益難矣曰子之來旣遠且勞其難此也何不遂返
而必來乎將亦無有強子者乎曰瑩至於夫子之門
勞苦艱難誠樂之寧以是而遂返又俟乎人之強之
也乎曰斯吾之所謂子之既得其方也子之志欲至
於吾門也則遂至於吾門無假於人子而志於聖賢
之學有不至於聖賢者乎而假於人乎子之舍舟從
陸捐僕貸糧冐毒暑而來也則又安所從受之方也
生躍然起拜曰玆乃命之方也巳抑瑩繇於其方而
迷於其說必俟夫子之言而後躍如也則何居陽明
子曰子未覩乎爇石以求灰者乎火力具足矣乃得
水而遂化子歸就應子而足其火力焉吾將儲儋石
之水以俟子之再見
迎機指無異夜半傳鉢
贈林典卿歸省序 乙亥
林典卿與其弟遊於大學且歸辭於陽明子曰元敘
嘗聞立誠於夫子矣今玆歸敢請益陽明子曰立誠
典卿曰學固此乎天地之大也而星辰麗焉日月明
焉四時行焉引𩔖而言之不可窮也人物之富也而
草木蕃焉禽獸羣焉中國夷狄分焉引𩔖而言之不
可盡也夫古之學者殫智慮弊精力而莫究其緒焉
靡晝夜極年歲而莫竟其說焉析絲擢牛毛而莫
旣其奥焉而曰立誠立誠盡之矣乎陽明子曰立誠
盡之矣夫誠實理也其在天地則其麗焉者則其明
焉者則其行焉者則其引類而言之不可窮焉者皆
誠也其在人物則其蕃焉者則其羣焉者則其分焉
者則其引𩔖而言之不可盡焉者皆誠也是故殫智
慮弊精力而莫究其緒也靡晝夜極年歲而莫竟其
說也析絲擢牛毛而莫旣其奥也夫誠一而巳矣
故不可復有所益益之是爲二也二則僞故誠不可
益不可益故至誠無息典卿起拜曰吾今乃知夫子
之敎若是其要也請終身事之不敢復有所疑陽明
子曰子歸有黃宗賢氏者應元忠氏者方與講學於
天台鴈蕩之間倘遇焉其遂以吾言諗之
送别省吾林都憲序 戊子
嘉靖丁亥冬守仁奉 命視師思田省吾林君以廣
西右轄實與有司旣思田來格謀所以緝綏之道咸
以爲非得寛厚仁恕德威素爲諸夷所信服者父臨
而母鞠之殆未可以强力詭計劫制於一時而能乆
於無變者也則莫有踰於省吾者遂以省吾之名上
請乞加憲職委重權以㽞撫於玆土葢一年二年而
化洽心革 朝廷永可以無一方顧也乎則又以爲
聖天子方側席勵精求卓越之才以更化善治則如
省吾之成德夙望大臣且交章論薦或者請未及
上而先已有隆委峻擢恐未肻爲區區兩府之遺黎
淹歲月而借之以重也疏去未踰月而巡撫鄖陽之
命果下矣當是時八寨之徭積禍千里且數十年方
議進兵討罪省吾將率思出報効之民以先之報聞
衆咸爲省吾賀且謂得免兵革驅馳之勞也省吾曰
不然當事而中輟之仁者之乎遇難而苟避之義
者爲之乎吾旣身任其責幸有改命而亟去之以違
吾心吾能如是哉遂弗停驅而徃冐暑雨犯瘴毒乗
危破險竟成八寨之伐而岀嗟乎今世士夫計逐功
名甚於市井刀錐之競稍有患害可相連及輙設機
阱立黨援以巧脫幸免一不遂其私瞋目攘臂以相
抵捍鈎摘公然爲之曾不以爲恥而人亦莫有非之
者葢士風之衰薄至於此而亦極矣而省吾所存獨
與時俗相反若是古所謂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
奪者省吾有焉正德初某以武選郞抵逆瑾逮錦衣
獄而省吾亦以大理評觸時諱在繫相與講易於桎
梏之間者彌月葢晝夜不怠忘其身之爲拘囚也至
是别巳餘二十年而始復㑹於此省吾貌益充氣益
粹議論益平實而其孜孜講學之心則固如昔加懇
切焉公事之餘相與訂舊聞而考新得予自近年偶
有見於良知之學遂具以告於省吾而省吾聞之沛
然若决江河可謂平生之一快無負於二十年之别
也矣今夫天下之不治繇於士風之衰薄而士風之
衰薄繇於學術之不明學術之不明繇於無豪傑之
士者爲之倡焉耳省吾忠信仁厚之質得之于天者
旣與人殊而其好學之心又能老而不倦若此其德
之日以新而業之日以廣也何疑乎自此而明學術
變士風以成天下治將不自省吾爲之倡也乎於省
吾之别庸書此以致切劘之意若夫期望於聲位之
間而繫情於去㽞之際是奚足爲省吾道之哉
贈陸淸伯歸省序 乙亥
陸淸伯澄歸歸安與其友二三子論繹所學贈處焉
二三子或曰淸伯之學日進矣始吾見淸伯其氣揚
揚然若浮雲其言滔滔然若流波今而日黙黙爾日
慊慊爾日雍雍爾日休休爾有大徑庭焉以是知其
進也或曰淸伯始見夫子一月一至旣而旬一至又
旣而五六日三四日而二至又旣而遷居於夫子之
傍後乃請於夫子掃𢈔下之室而旦暮侍焉夫德莫
淑於尊賢學莫遄於親師故趨權門者日進於𫝑遊
市肆者日進於利淸伯於夫子之道日加親附焉吾
未遑其他卽是可以知其學之進也矣淸伯曰有是
哉澄則以爲日退也澄聞夫子之敎而然巳而歆
然忽耿然而疑巳而大疑焉又閃然大駭乃忽闖然
若有覩也當是時則亦幾有所益矣自是且數月葢
悠焉游焉業不加修焉反而求焉倀倀然頽頽然昏
蔽擴而愈進私累息而愈興衆妄攻而愈固如上灘
之舟屢失屢下力挽而不能前以爲日退也明日又
辭於陽明子二三子偕焉各言其所以陽明子曰其
然乎其然乎謂巳爲日退者進修之勵善日進矣謂
人爲日進者與人爲善者其善亦日進矣雖然謂巳
爲日退也而意阻焉能無日退乎謂人爲日進也而
氣歉焉亦能無日退乎斯又進退之機吉㓙之所繇
分也可無愼乎
入道者自視若不足視人若有餘是日進機括反
是則日退矣
送南元善入覲序 乙酉
渭南南侯之守越也越之敝數十年矣巨奸元憝窟
㨿根盤良牧相尋未之能去政積事隳俗因隳靡至
是乃斬然翦剔而一新之𠒋惡貪殘禁不得行而狡
僞淫侈游惰苟安之徒亦皆拂戾失常有所不便相
與斐斐緝緝搆讒騰誹城狐社䑕之奸又從而黨比
翕張之謗遂大行士夫之爲元善危者沮之曰謗甚
矣盍已諸元善如不聞也而持之彌堅行之彌决且
曰民亦非無是非之心而蔽昧若是因學之不講而
敎之不明也吾寧無責而獨以咎歸於民則日至學
宮進諸生而作之以聖賢之志啟之以身心之學士
亦蔽於習染鬨然疑恠以駭曰是迂濶之談將廢吾
事則又相與斐斐緝緝訾毁而詆議之士夫之爲元
善危者沮之曰民之謗若火之始然士又從而膏之
孰能以無燼乎盍遂巳諸元善如不聞也而持之彌
堅行之彌决則又緝稽山書院萃其秀潁而日與之
諄諄焉亹亹焉越月踰時誠感而意孚三學洎各邑
之士亦漸以動日有所覺而月有所悟矣於是爭相
奮曰吾乃今知聖賢之必可爲矣非侯之至吾其巳
大侯眞吾師也於是民之謗者亦漸消沮其始猶曰
侯之於我利害半我之於侯恩怨半至是惠治澤流
而政益便相與悔曰吾始不知侯之愛我也而反以
爲殃我也吾始不知侯之拯我也而反以爲勞我也
我其無人之心乎侯眞吾之嚴父也慈母也於是侯
且入覲百姓皇皇請㽞不得相與謀之多士曰吾去
慈母吾將安哺乎嚴父吾去吾將安恃乎士曰吁嗟
維父與母則生爾身維侯我師實生我心吾寧可以
一日而無吾師之臨乎則相與假重於陽明子而乞
㽞焉陽明子曰三年之覲大典也侯焉可㽞乎雖然
此在爾士爾民之心夫承志而無違子之善養也離
師友而不背弟子之善學也不然雖居膝下而侍几
杖猶爲不善養而操戈入室者也奚必以㽞侯爲哉
衆皆嘿然良乆曰公之言是也相顧逡巡而退明日
復師生相率而來請曰無以輸吾之情願以公言致
之於侯庻侯之遄其來旋而有以速諸生之化慰吾
民之延頸也
脫落疑𧩂力行實政國僑所以稱惠南公有焉必
眞實有志聖賢學閣見得内重外輕方能行此
别梁日孚序
聖人之道若大路雖有跛蹩行而不巳未有不至而
世之君子顧以爲聖人之異於人若彼其甚遠也其
爲功亦必若彼其甚難也而淺易若此豈其可及乎
則從而求之艱𣸧恍愡溺於支離鶩於虛高率以爲
聖人之道必不可至而甘於其質之所便日以淪於
汚下有從而求之者競相訕日狂誕不自量者也
嗚呼其弊也亦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孟子云徐行後
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
所不能哉所不爲也世之人不知咎其不爲而歸咎
於其不能其亦不思而巳矣進士梁日孚携家謁選
於京過贛停舟見予始與之語移時而别明日又來
與之語日昃而别又明日又來日入而未去又明
日則假舘而請受業焉同舟之人强之北者開譬百
端日孚皆笑而不應莫不且異其最親愛者曰子
有萬里之行戒僮僕聚資斧具舟楫又挈其家室經
營閱歲而始就道行未數百里而中止此不有大苦
必有大樂者乎子亦可以語我乎日孚笑曰吾今則
有大苦亦誠有大樂者然未易以語子也子見病狂
䘮心者乎方其昏迷瞶亂赴湯火蹈荆棘莫不恬然
自信以爲是也比遇良醫沃之以淸冷之漿而投之
以神明之劑始甦然以醒告之以其向之所爲又始
駭然以苦示之以其所從歸之途又始欣然以喜且
恨遇斯人之晚也彼病狂不復者反從而哂唁之以
爲是變其常今吾與子之事亦何以異於此矣居無
何予以軍旅之役出而遠日孚者且兩月謂日孚旣
去矣及旋而日孚居然以待旣以委其資斧於逆旅
歸其家室於故鄉泊然而樂若將終身焉扣其學日
有所明而月有所異矣然後益嘆聖人之學非夫自
𭧂自棄未有不可繇之而至而日孚出於流俗殆孟
子所謂豪傑之士者矣復㽞於〈贛三〉月其母使人來謂
曰姑北行以畢吾願然後從爾所好知日孚者亦交
以是勸日孚請曰焯焉能一日而去夫子將復赴湯
火蹈荆𣗥矣予曰其然哉子以聖人之道爲有方體
乎爲可拘之以時限之以地乎世未有旣醒之人而
復赴湯火蹈荆𣗥者吾子務醒其心毋徒湯火荆𣗥
之爲懼日孚良乆曰焯近之矣聖人之道求之於心
故不滯於事出之以理故不泥於物根之以性故不
拘以時動之以神故不限以地苟知此矣焉往而非
學也奚必恒於夫子之門乎焯請暫辭而北疑而復
求正予莞爾而笑曰近之矣近之矣
日孚與董蘿石同一機括先生許蘿石曰大勇許
日孚曰近之未有不勇而能近者二子皆聞道矣
豫軒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弘治癸亥冬守仁自㑹稽上天目東觀於震澤遇南
濠子都玄敬於吳門遂偕之入玄幕登天平還值大
雪次虎丘凢相從旬有五日予與南濠子爲同年葢
至是而始知其學之無所不窺也歸造其廬𫉬拜其
父䂊軒先生與予坐而語葢屯然其若避而彚趨也
秩然其若歛而陽煦也予塪然而心撼焉倐而色慚
焉倐而目駭焉亡予之故先生退守仁謂南濠子曰
先生殆有道者歟胡爲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
也南濠子笑而頷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於藝
鮮不通而人未甞見其學也於道鮮不究而人未嘗
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則於子乎避雖然吾家君
則甚惡之吾子旣知之也穆其敢隱乎凢穆之所見
知於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鄉之人無聞焉
非吾子之粹於道其寧孰識之夫南濠子之學以該
洽聞四方之學者莫不誦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
學之出自先生者先生之學南濠子之所未能盡而
其鄉人曾莫知之古所謂潜世之士哉彼且落其榮
而核之存彼且固靈株而塞其兊彼且被褐而懷玉
離形迹遁聲華而以爲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跡形骸
而求之其遠哉今年先生壽八十神完而氣全齒髮
無所變八月甲寅 天子崇徽號於兩宮推恩臣下
於是南濠子方爲冬官主事得被異數封先生如其
官同年之任於京者美先生之高壽樂南濠子之𫉬
榮其親也集而賀之夫樂壽康寧世之所同慕而予
不敢以爲先生侈章服華寵世之所同貴而予不敢
以爲先生榮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爲
知言乎乙丑十月序
送黄敬夫先生僉憲廣西序
古之仕者將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將以利其身將以
行其道故能不以險夷得䘮動其心而惟道之行否
爲休戚利其身故懷土偷安見利而趨見難而懼非
古今之性爾殊也其所以養於平日者之不同而觀
夫天下者之逹與不逹耳吾邑黃君敬夫以刑部員
外郞擢廣西按察僉事廣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
濕而土疎薄接境於諸島蠻夷瘴癘鬱蒸之氣朝夕
瀰茫不常睹日月山獞海獠非時竊𤼵烏妖蛇毒之
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懼而避焉者也然予以
爲中原固天下之樂土人之所趨而聚居者然中原
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嶺廣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
原之民其始非必盡皆中原者也固有從嶺廣而遷
居之者矣嶺廣之民其始非必盡皆嶺廣者也固有
從中原而遷居之者矣乆而安焉習而便焉父兄宗
族之所居親戚墳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捨此而他
也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異於一鄕一鄕之情
不異於一家而家之情不異於吾之一身故視其家
之尊卑長幼猶家之視身也視天下之尊卑長幼猶
鄕之視家也是以安土樂天而無入不自得後之人
視其兄之於己固已有間則又何恠其險夷之異趨
而利害之殊節也哉今世之士而能以行道爲心求
古人之意以逹觀夫天下則嶺廣雖遠固其鄉閭嶺
廣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
山川道里皆其親戚墳墓之所在而嶺廣之民亦將
視我爲父兄以我爲親戚雍雍愛戴相眷戀而不忍
去况以爲懼而避之耶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於鄕
鄉之人無不敬愛長徙於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
而愛之猶吾鄉也及舉進士宰新鄭新鄭之民曰吾
父兄也入爲冬官主事出治水於山東改秋官主事
擢員外郞僚宷曰吾兄弟也葢自居於鄕以至於今
經歷且十餘地而人之愛敬之如一日君亦自爲童
子以至於爲今官經歷且八九職而其所以待人愛
衆者恒如一家今之擢廣西也人咸以君之賢宜需
用于内不當任遠地君曰吾則不賢使或賢也乃所
以宜於遠嗚呼君者可不謂之志於行道素養逹
觀而有古人之風也歟夫志於爲利雖欲其政之善
不可得也志於行道雖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
以君之所志雖未有所見吾猶信其能也况其赫燁
之聲奇緯之績乆熟於〈人人之耳目則吾於君之行也頌其所難而易者見矣〉
高平縣志序
高平志者高平之山川土田風俗物產無不志焉曰
高平則其地之所有皆舉之矣禹貢職方之述已不
可尚漢以來地理郡國志方輿勝覽山海經之屬或
畧而多漏或誕而不經其間固巳不能無憾惟我
朝之一統志則其綱簡於禹貢而無遺其目詳於職
方而不冗然其規模宏大濶畧實爲天下萬世而作
則王者事也若夫州縣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職其亦
可緩乎弘治乙卯慈谿楊君明甫令澤之高平𤼵號
出令民旣悅服乃行田野進父老詢邑之故將以修
廢舉墜而邑舊無志無所於考明甫嘅然太息曰此
大闕責在我遂廣詢博採搜秘闕疑旁援直據輔之
以巳見遵一綂志凢例總其要節而屬筆於司訓李
英不踰月編成於是繁劇紛沓之中不見聲色而數
千載散亂淪落之事棄廢磨滅之跡燦然復完明甫
退然無與也邑之人士動容相慶駭其昔所未聞
者之忽睹而喜其今所將冺者之復明也走京師請
予序予惟高平卽古長平戰國時秦白起攻趙坑降
卒四十萬於此至今天下𡨚之故自爲童子卽知有
長平慵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
恨而不可得或時考圗志以求其山川形𫝑於彷彿
間予嘗思睹其志以爲遠莫致之不謂其無有也葢
嘗意論趙人以四十萬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無
哀恤顧忌秦之毒虐固巳不容誅而當時諸侯其先
亦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國分野皆有一定之規
畫經制如今所謂志書之𩔖者以紀其山川之險夷
封𭛌之廣狹土田之饒瘠貢賦之多寡俗之所宜地
之所産井然有方俾有國者之子孫世守之不得以
己意有所增損取予夫然後講信修睦各保其先世
之所有而不敢冐法制以相侵陵戰國之君惡其害
巳不得騁無厭之欲也而皆去其籍於是強凌弱衆
暴寡兼并僣竊先王之法制蕩然無考而奸雄遂不
復有所忌憚故秦敢至於此然則七國之亡實繇文
獻不足證而先王之法制無存也典籍圖志之所關
其不大哉今天下一綂 皇化周流州縣之吏不過
具文書計歲月而以贅𤼃之物視圗志不知所以宜
其民因其俗以興𣻉補弊者必於志焉是賴則固王
政之首務也今夫一家且必有譜而後可齊而况於
州縣天下之大州縣之積也州縣無不治則天下治
矣明甫之獨能汲汲於此其所見不亦遠乎明甫學
慱而才優其爲政亷明毁淫祠興社學敦倫厚俗扶
弱鋤强實皆可書之於志以爲後法而明甫謙讓不
自有也故予爲序其畧於此使後之續志者考而書
焉
凢誌邑者不過述其山川紀其物産表其風俗美
其人才以相誇耀而巳從此立義卽揚厲甚工亦
淡然無味惟從白起坑卒一事𤼵端歸咎於諸侯
之去其籍方見邑志大有關係筆下有以隱戢奸
雄兼并僣竊之志此等意見議論非文人所可及
陽明先生文章集卷一終 臨海後學王立凖較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