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先生集要 (四部叢刊本)/理學編卷第二

理學編卷第一 陽明先生集要 理學編卷第二
明 王陽明 撰 景上海涵芬樓借印無錫孫氏藏明崇禎間施忠湣刊本
理學編卷第三

陽明先生集要理學編目録

 卷二

  語錄共六十條

  大學問

陽明先生集要理學編卷二


   同邑後學施邦曜重編


   江右後學曾 櫻叅訂


  語錄


正德乙亥九川初見先生於龍江先生與甘泉先生


 論格物之說甘泉持舊說先生曰是求之於外了

 甘泉曰若以格物理爲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


 喜舊說之是先生又論盡心一章九川一聞𨚫遂


 無疑後家居復以格物遺質先生答云但能實地


 用功乆當自釋山間乃自錄大學舊本讀之覺朱

 子格物之說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爲物

 物字未明巳卯歸自京師再見先生於洪都先生

 兵務倥偬乗𨻶講授首問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

 近年體驗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誠意自明明德於

 天下步歩推入根源到誠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

 前又有格致工夫後又體驗覺得意之誠僞必先

 知覺乃可以顔子有不善未嘗知之知之未當復

 行爲證豁然若無疑𨚫又多了格物工夫又思來

 吾心之靈何有不知意之善惡只是物欲蔽了須

 格去物欲始能如顏子未嘗不知耳又自疑工夫

 顚倒與誠意不成片段後問希顔希顔曰先生謂

 格物致知是誠意工夫極好九川曰如何是誠意

 工夫希顔令再思體看九川終不悟請問先生曰

 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舉顔子事便是了只

 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

 與身心意知是一件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

 非心安能視聽言動心欲視聽言動無耳目口鼻

 四肢亦不能故無心則無身無身則無心但指其

 充塞處言之謂之身指其主宰處言之謂之心指

 心之𤼵動處謂之意指意之靈明處謂之知指意

 之渉着處謂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懸空的必着

 事物故欲誠意則隨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

 欲而歸於天理則良知之在此事者無蔽而得致

 矣此便是誠意的工夫九川乃釋然破數年之疑

 又問甘泉近亦信用大學古本謂格物猶言造道

 又謂窮理如窮其巢穴之窮以身至之也故格物

 亦只是隨處體認天理似與先生之說漸同先生

 曰甘泉用功所以轉得來當時與說親民字不須

 改他亦不信今論格物亦近但不須換物字作理

 字只還他一物字便是後有人問九川曰今何不

 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誠無物程子曰物來順應又

 如物各付物胸中無物之類皆古人常用字也他

 日先生亦云然

九川問近年因厭泛濫之學每要靜坐求屏息念慮

 非惟不能愈覺擾擾如何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

 是要正曰當自有無念時否先生曰實無無念時

 曰如此𨚫如何言靜曰靜未嘗不動動未嘗不靜

 戒謹恐懼卽是念何分動靜曰周子何以言定之

 以中正仁義而主靜曰無欲故靜是靜亦定動亦

 定的定字主其本體也戒懼之念是活潑地此是

 天機不息處所謂維天之命於穆不巳一息便是


 SKchar非本體之念卽是私念


又問用功𭣣心時有聲色在前如常聞見恐不是專


 一曰如何欲不聞見除是槁木SKchar灰耳聾日肓則


 可只是雖聞見而不流去便是曰昔有人靜坐其


 子隔壁讀書不知其勤惰程子穪其甚敬何如曰


 伊川恐亦是譏他


又問靜坐用功頗覺此心𭣣歛遇事又斷了旋起個


 念頭去事上省察事過又尋舊功還𮗜有内外打


 不作一片先生曰此格物之說未透心何嘗有内

 外卽如惟濬今在此講論又豈有一心在内照管

 這聽講說時專敬卽是那靜坐時心功夫一貫何

 須更起念頭人須在事上磨錬做功夫乃有益若

 止好靜遇事便亂終無長進那靜時功夫亦差似

 𭣣歛而實放溺也後在洪都復與于中國裳論内

 外之說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竝着功夫

 不可有間耳以質先生曰功夫不離本體本體原

 無内外只爲後來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體

 了如今正要講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木體功

 夫是日俱有省

庚辰往虔州再見先生問近來功夫雖若稍知頭腦


 然難尋個穩當快樂處先生曰爾𨚫去心上尋個


 天理此正所謂理障此間有個訣竅曰請問如何


 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爾那一㸃良知是爾自


 家㡳凖則爾意念着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


 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着他


 做去善便存惡便去他這裡何等穩當快樂此便


 是格物的眞訣致知的實功若不靠着這些眞機


 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體貼出來如此分明初猶


 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細看無些少欠闕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𤼵盡精藴看來這裡再去不


 得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


 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乆愈覺不同此難口說


先生問九川於致知之說體驗如何九川曰自覺不


 同往時操持常不得個恰好處此乃是恰好處先


 生曰可知是體來與聽講不同我初與講時知爾


 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這個要妙再體到𣸧處日


 見不同是無窮盡的又曰此致知二字眞是個千


 古聖傳之秘見到這裡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先生曰大凡朋友須箴規指摘處少誘掖奬勸意多

 方是後又戒九川云與朋友論學須委曲謙下寛

 以居之

九川臥病䖍州先生云病物亦難格覺得如何對曰

 工夫甚難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工夫

有一屬官因久聽講先生之學曰此學甚好只是簿

 書訟獄繁難不得爲學先生聞之曰我何嘗敎爾

 離了簿書訟獄懸空去講學爾旣有官司之事便

 從官司的事上爲學纔是眞格物如問一詞訟不

 可因其應對無狀起個怒心不可因他言語圓轉

 生個喜心不可惡其囑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請

 求届意從之不可因自巳事務煩冗隨意苟且斷

 之不可因㫄人譛毀羅織隨人意思處之這許多

意思皆私只爾自知須精細省察克治惟恐此心

 有一毫偏倚枉人是非這便是格物致知簿書訟

 獄之間無非實學若離了事物爲學𨚫是着空

于中國裳輩同侍食先生曰凡飮食只是要養我身

 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積在肚𥚃便成痞了如何長

 得肌膚後世學者博聞多識畱滯胸中皆傷食之

 病也

先生曰聖人亦是學知衆人亦是生知問曰何如曰

 這良知人人皆有聖人只是保全無些障蔽兢兢

 業業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學只是生的分

 數多所以謂之生知安行衆人自孩提之童莫不

 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體之知自難泯息雖

 學問克治也只憑他只是學的分數多所以謂之

 學知利行

黃以方問先生格致之說隨時格物以致其知則知

 是一節之知非全體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

 淵泉如淵地位先生曰人心是天淵心之本體無

 所不該原是一侗天只爲私欲障礙則天之本體

 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個淵只爲私欲窒塞

 則淵之本體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將此障礙窒

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巳復便是天淵了乃指天以

 示之曰比如面前見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見天也

 只是昭昭之天只爲許多房子牆壁遮蔽便不見

 天之全體若撤去房子牆壁總是一個天矣不可

 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

 於此便見一節之知卽全體之知全體之知卽一

節之知總是一個本體以下門人直

先生曰聖賢非無功業節氣但其循着這天理則便

 是道不可以事功氣節名矣

𤼵憤忘食是聖人之志如此眞無有巳時樂以忘憂

 是聖人之道如此眞無有戚時恐不必云得不得

 也

問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

 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𤼵動雖是不善然

 𨚫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

 人䁱得一念𤼵動處便卽是行了𤼵動處有不善

 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㡳不使那

 一念不善濳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聖人無所不知只是知個天理無所不能只是能個


 天理聖人本體明白故事事知個天理所在便去


 盡個天理不是本體明後𨚫於天下事物都便知

 得便做得來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數草木鳥獸


 之𩔖不勝其煩聖人須是本體明了亦何緣能盡

 知得但不必知的聖人自不消求知其所當知的


 聖人自能問人如子入太廟毎事問之𩔖先儒謂

 雖知亦問敬謹之至此說不可通聖人於禮樂名


 物不必盡知然他知得一個天理便自有許多節

 文度數出來不知能問亦卽是天理節文所在

問先生嘗謂善惡只是一物善惡兩端如冰炭相反


 如何謂只一物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體本體上

才過當些子便是惡了不是有一個善𨚫又有一


 個惡來相對也故善惡只是一物直因聞先生之

 說則知程子所謂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


 又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但於本性上


 過與不及之間耳其說皆無可疑


先生嘗謂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便


是聖人直初時聞之覺甚易後體驗得來此個功


夫着實是難如一念雖知好善惡惡然不知不覺

 又夾雜去了才有夾雜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惡

惡如惡惡臭的心善能實實的好是無念不善矣

惡能實實的惡是無念及惡矣如何不是聖人故

 聖人之學只是一誠而巳

問修道說言率性之謂道屬聖人分上事修道之謂

 敎屬賢人分上事先生曰衆人亦率性也但率性

 在聖人分上較多故率性之謂道屬聖人事聖人

 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賢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謂敎

屬賢人事又曰中庸一書大抵皆是說修道的事

 故後面凡說君子說顔淵說子路皆是能修道的

 說小人說賢知愚不肖說庻民皆是不能修道的

 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誠至聖之𩔖則又聖人

 之自能修道者也

問儒者到三更時分掃蕩胸中思慮空空靜靜與釋

氏之靜只一般兩下皆不用此時何所分别先生

 曰動靜只是一個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的只是


存天理卽是如今應事接物的心如今應事接物

 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

 的心故動靜只是一個分别不得知得動靜合一

釋氏毫釐差處亦自莫揜矣

門人在座有動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過


終是有弊曰矜持太過如何有弊曰人只有許多


 精神若專在容貌上用功則於中心照管不及者


多矣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講此學𨚫外面全


 不檢束又分心與事爲二矣


先生嘗言佛氏不着相其實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實


 不着相請問曰佛怕父子累𨚫逃了父子怕君臣


 累𨚫逃了君臣怕夫婦累𨚫逃了夫婦都是爲個


 君臣父子夫婦着了相便須逃避如吾儒有個父


 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還他

 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黃勉叔問心無惡念時此心空空蕩蕩的不知亦須

存個善念否先生曰旣去惡念便是善念便復心

 之本體矣譬如日光𬒳雲來遮蔽雲去光巳復矣

 若惡念旣去又要存個善念卽是日光之中添燃

 一燈以下門人黄修易録

問志於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數句

 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於道是念念要去

 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據德𨚫是經畫巳成有

 可據矣依仁𨚫是常常住在區宅内更不離去游

藝𨚫是加些畵采美此區宅藝者義也理之所宜


者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𩔖皆所以調習此

心使之熟於道也茍不志道而游藝𨚫如無狀小

子不先去置造區宅只管要去買畵掛做門面不


 知將掛在何處

問生之謂性吿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


 固是性但吿子認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若曉


得頭腦如此說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這也

是指氣說又曰凡人信口說任意行皆說此是依


 我心性出來此是所謂生之謂性然𨚫要有過差

 若曉得頭腦依吾良知上說出來行將去便自是


 停當然良知亦只是這口說這身行豈能外得氣


 别有個去行去說故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

 論性不明氣亦性也世亦氣也但須認得頭腦是



又曰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上智絶少學者無超人

 聖人之理一起一伏一進一退自是功夫節次不


 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𨚫不濟便要矯强做


 出一個沒破綻的模様這便是助長連前些子功


 夫都壞了此非小過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

來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樣子出來諸


君只要常常懷個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


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毀𧩂不


管人榮辱任他功夫有進有退我只是這致良知


的主宰不息乆乆自然有得力處一切外事亦自


能不動又曰人若着實用功隨人毁𧩂隨人欺慢


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


終被累倒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先生警之曰學須反巳若徒責


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巳非若能反巳方見自


 巳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舜能化得𧰼的傲其


 機括只是不見𧰼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姦惡


 就見得象的不是矣𧰼是傲人必不肻相下如何

 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爾今後只不要去論人之


是非凡當責辯人時就把做一件大巳私克去方



問易朱子主⺊筮程傳主理何如先生曰⺊筮是理


 理亦是⺊筮天下之理孰有大於⺊筮者乎只爲


後世將⺊筮專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筮


 似小藝不知今之師友問答博學審問愼思明辯

 篤行之𩔖皆是⺊筮⺊筮者不過求決狐疑神明


 吾心而巳易是問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

 問天謂人心尙有所渉惟天不容僞耳以下門人黃省曾録


黃勉之問思無邪一言如何便葢得三百篇之義先


 生曰豈特三百篇六經只此一言便可該貫以至


 窮古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言也可該貫此


 外更有何說此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問道心人心先生曰率性之謂道便是道心但着些


 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無聲無臭故曰


 㣲依着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穩處故曰惟危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要


 記得要曉得巳是落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


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

 自家的本體


問志士仁人章先生曰只爲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

 看得來太重不問當SKchar不當SKchar定要宛轉委曲保


 全以此把天理𨚫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爲若

 違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


 也不過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要於此等處看

 得明白比干龍逢只爲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

 得他的人


先生語陸元靜曰元靜少年亦要解五經志亦好慱


 但聖人敎人只怕人不簡易他說的皆是簡易之


 規以今人好愽之心觀之却似聖人敎人差了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


 的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曰不知何以一


 呌便應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曰向晦宴息


 此亦造化常理夜來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


 目無所睹聞衆竅俱翕此卽良知𭣣歛凝一時天


 地旣開庻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暗聞衆竅俱闢

 此卽良知妙用𤼵生時可見人心與天地一體故


 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


 卽是妄思魘寐曰睡時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晝


 卽知夜矣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滯的夜問良知卽


 是𭣣歛凝一的有夢卽先兆


先生曰僊家說到虛聖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佛


 氏說到無聖人豈能無上加得一毫有但僊家說


 虛從養生上來佛氏說無從出離生SKchar苦海上來


 𨚫於本體上加𨚫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虛無


 的本色了便於本體有障礙聖人只是還他良知

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

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日月風雷山川民


物凡有貌𧰼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𤼵用流行未


嘗作得天的障礙聖人只是順其良知之𤼵用天


 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


 物超於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


或問釋氏亦務養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先


 生曰吾儒養心未嘗離𨚫事物只順其天則自然


 就是功夫釋氏𨚫要盡絶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漸


 入虛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渉所以不可治

 天下

或問異端先生曰與愚夫愚婦同的是謂同德與愚

 夫愚婦異的是謂異端

朱本思問人有虛靈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𩔖亦

 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

 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爲草木瓦石

 矣豈惟草木瓦石爲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

 爲天地矣葢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𤼵竅之

 最精處是人心一㸃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

 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只一體故五榖禽獸之

 𩔖皆可以養人藥石之𩔖皆可以療疾只爲同此


 一氣故能相通耳

先生遊南鎭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日天下無心外之


 物如此花樹在𣸧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


 關先生曰爾未看此花時此花與爾心同歸於寂


爾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顔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

 此花不在爾的心外

又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爲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


 爲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爲體口無體以厲物之

 味爲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爲體

先生曰惟天下至聖爲能聰明𧇩知舊看何等玄妙

 今看來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聰目原是明心


 思原是𧇩知聖人只是一能之爾能處正是良知


衆人不能只是個不致知何等明白簡易


問孟子巧力聖智之說朱子云三子力有餘而巧不


 足何如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實非兩

 事巧亦只在用力處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


 如射一能歩箭一能馬箭一能遠箭他射得到俱


 謂之力中處俱可謂之巧但歩不能馬馬不能遠


 各有所長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處孔子則三者

皆長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極淸只到得


 伯夷而極任只到得伊尹而極何曽加得些子若


謂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則其力反過孔子了巧


 力只是𤼵明聖知之義若識得聖知本體是何物


 便自了然


問知譬日欲譬雲雲雖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氣合有


 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先生曰喜怒哀懼愛惡


 欲謂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認得良


 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𨻶通明皆


 是日光所在雖雲霧四塞太虛中色𧰼可辨亦是

 日光不滅處不可以雲能蔽日敎天不要生雲七

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

 惡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謂之欲俱爲良知

之蔽然纔有着時良知亦自會覺覺卽蔽去復其

體矣此處能勘得破方是簡易透徹功夫

問樂是心之本體不知遇大故於哀哭時此樂還在

 否先生曰須是大哭一番了方樂不哭便不樂矣

 雖哭此心安處卽是樂也本體未嘗有動

鄉人有父子訟獄請訴於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聽

 之言不終辭其父子相抱慟哭而去柴鳴治入問

 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

 間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間大慈的父鳴治愕然

 請問先生曰舜常自以爲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

 常自以爲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記得舜是我

 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悅我不知自心巳爲後妻

 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

 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小愛只是我不能盡孝

 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處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

 豫時又不過復得此心原慈的本體所以後世稱

 舜是個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個慈父

先生曰烝烝乂不格姦本註說𧰼巳進進於義不至


 大爲姦惡舜徴庸後象猶日以殺舜爲事何大姦


 惡如之舜只是自進於乂以乂薰烝不去正他姦


 惡凡文過揜慝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摘他是非


 反去激他惡性舜初時致得象要殺巳亦是要象


 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過來乃知功夫


 只在自巳不去責人所以致得克諧此是舜動心


 忍性増益不能處古人言語俱是自家經歷過來


 所以說得親切遺之後世曲當人情若非自家經


 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處

先生曰蘇秦張儀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後世事業文

章許多豪傑名家只是學得儀秦故智儀秦學術


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肻綮故其說不能窮


 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於不善爾


或問未𤼵巳𤼵先生曰只緣後儒將未𤼵巳𤼵分說


 了只得劈頭說個無未𤼵巳𤼵使人自思得之若


 說有個巳𤼵未𤼵聽者依舊落在後儒見解若眞

 見得無未𤼵巳𤼵說個有未𤼵巳𤼵原不妨原有


 個未𤼵巳𤼵在問曰未𤼵未嘗不和巳𤼵未嘗不

 中譬如鐘聲未扣不可謂無旣扣不可謂有畢竟

 有個扣與不扣何如先生曰未扣時原是驚天動


 地旣扣時也只是寂天寞地


先生鍜錬人處一言之下感人最𣸧一日王汝止出


 遊歸先生問曰遊何見對曰見滿街人都是聖人


 先生曰爾看滿街人是聖人滿街人到看爾是聖


 人在又一日董蘿石出遊而歸見先生曰今日見


 一異事先生曰何異對曰見滿街人都是聖人先


 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爲異葢汝止圭角未融蘿


 石恍見有悟故問同答異皆反其言而進之洪與


黃正之張叔謙汝中丙戌㑹試歸爲先生道途中

講學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們拏一個聖人去與

人講學人見聖人來都怕走了如何講得行須做

得個愚夫愚婦方可與人講學洪又言今日要見

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何以見之對曰先生譬如

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須是無目人先生曰泰山

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見先生一言剪裁剖破

終年爲外好高之病在座者莫不悚懼

  此後黃以方錄

黃以方問博學於文爲隨事學存此天理然則謂行

有餘力則以學文其說似不相合先生曰詩書六

藝皆是天理之𤼵見文字都包在其中攷之詩書

六藝皆所以學存此天理也不特𤼵見於事爲者

方爲文耳餘力學文亦只博學於文中事或問學

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爲而言其實思卽學也學

有所疑便須思之思而不學者葢有此等人只懸

空去思要想出一個道理𨚫不在身心上實用其

 力以學存此天理思與學作兩事做故有罔與殆

 之病其實思只是思其所學原非兩事也

先生曰衆人只說格物要依晦翁何曽把他的說一

 用我着實曾用來初年與錢友同論做聖賢要格

 天下之物如今安得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

子令去格看錢子早夜去窮格竹子的道理竭其

 心思至於三日便致勞神成疾當初說他這是精

 力不足某因自去窮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

 以勞思致疾遂相與歎聖賢是做不得的無他大

 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頗見得此意思乃

 知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

 上做決然以聖人爲人人可到便自有擔當了這

 𥚃意思𨚫要說與諸公知道

門人有言邵端峰論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灑掃應

對之說先生曰灑掃應對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

 只到此便敎去灑掃應對就是致他這一㸃良知

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長者此亦是他良知處故

雖嬉戲中見了先生長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

格物以致敬師長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

 物致知又曰我這𥚃言格物自童子以至聖人皆

是此等工夫但聖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費

 力如此格物雖賣柴人亦是做得雖公卿大夫以

 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門人問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學之又

 說個篤行之分明知行是兩件先生曰博學只是

 事事學存此天理篤行只是學之不巳之意又問

 易學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

 是如此事事去學存此天理則此心更無放失時

 故曰學以聚之然常常學存此天理更無私欲間

 斷此卽是此心不息處故曰仁以行之又問孔子

 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𨚫是兩個了先生曰

 說及之巳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巳爲私欲間斷

 便是仁不能守又問心卽理之說程子云在物爲

 理如何謂心卽理先生曰在物爲理在字上當添

 一心字此心在物則爲理如此心在事父則爲孝


 在事君則爲忠之𩔖先生因謂之曰諸君要識得


 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說個心卽理是如何只爲世

 人分心與理爲二故便有許多病痛如五伯攘夷


 狄尊周室都是一個私心便不當理人𨚫說他做

 得當理只心有未純往往悅慕其所爲要來外面


 做得好看𨚫與心全不相于分心與理爲二其流

 至干霸道之僞而不自知故我說個心卽理要使


 知心理是一個便來心上做工夫不去襲義於外


 便是王道之眞此我立言宗旨又問聖賢言語許

 多如何𨚫要打做一個曰我不是要打做一個如

 曰夫道一而巳矣又曰其爲物不二則其生物不

測天地聖人皆是一個如何二得

以方問尊德性一條先生曰道問學卽所以尊德性

 也晦翁言子靜以尊德性誨人某教人豈不是道

 問學處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問學作兩件且

 如今講習討論下許多工夫無非只是存此心不

 失其德性而巳豈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

 問學問學只是空空去問學更與德性無關渉如

 此則不知今之所以講習討論者更學何事問致

 廣大二句曰盡精微卽所以致廣大也道中庸卽

 所以極高明也葢心之本體自是廣大底人不能

盡精㣲則便爲私欲所蔽有不勝其小者矣故能

 細微曲折無所不盡則私意不足以蔽之自無許

 多障礙遮隔處如何廣大不致又問精㣲還是念

 慮之精㣲是事理之精㣲曰念慮之精微卽事理

 之精㣲也

先生曰今之論性者紛紛異同皆是說性非見性也

 見性者無異同之可言矣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衆曽見否衆曰見之

復以手指入袖問曰衆還見否衆曰不見佛說還

未見性此義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見爾之

見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覩有聞上馳𩥦不在

不覩不聞上着實用功葢不覩不聞是良知本體

戒愼恐懼是致良知的工夫學者時時刻刻常覩

其所不覩常聞其所不聞工夫方有個實落處乆

 乆成熟後則不須着力不待防簡而眞性自不息

矣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爲累哉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

 之同體若於人便異體了禽獸草木益遠矣而何

 謂之同體先生曰爾只在感應之幾上看豈但禽

 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

 的請問先生曰爾看這個天地中間甚麽是天地

 的心對曰嘗聞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甚麽教做

 心對曰只是一個靈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間只有

 這個靈明人只爲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

 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

 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𣸧鬼神沒有我的靈

 明誰去辯他吉凶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𨚫我的

 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𨚫天

 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

 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又問天地鬼神萬物千古

 見在何沒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曰今看SKchar的人

 他這些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爲子而傲必不孝爲

臣而傲必不忠爲父而傲必不慈爲友而傲必不

 信故𧰼與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結果了此

 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

 無纎介染着只是一無我而巳胸中切不可有有

 卽傲也古先聖人許多好處也只是無我而巳無

我自能謙謙者衆善之基傲者衆惡之魁

鄒謙之嘗語德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𥿄請先生寫

 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懸筆爲書到至於身而不

知所以養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狀元來

 豈誠不知身之所以當養還須誦此以求警一時

在侍諸友皆惕然

九川問自省念慮或渉邪妄或預料理天下事思到

極處井井有味便繾綣難屏覺得早則易覺得遲

則難用力克治愈覺杆格惟稍遷念他事則隨兩

忘如此廓淸亦似無害先生曰何湏如此只要在

良知上着工夫九川曰正謂那一時不知先生曰


我這裏自有工夫何緣得他來只爲爾工夫斷了

 便蔽其知旣㫁了則繼續舊功便是何必如此九


 川曰眞是難鏖雖知丢他不去先生曰湏是勇用


功乆自有勇故曰是集義所生者勝得容易便是


大賢


問讀書時一種科目意思牽引而求不知何以免此


竊聞窮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爲聲利


牽纒甘心徒苦欲屏棄之又制于親奈何先生曰


此事歸辭于親者多矣其實只是無志志立得時

 千事萬爲只是一事讀書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

 于得失耳因嘆曰此學不明不知此處擔閣了幾


 多英雄漢


本思問大人與物同體如何大學又說箇厚薄先生


 曰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體把手足捍頭目


 豈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如此禽獸與草木同是


 愛的把草木去養禽獸又忍得人與禽獸同是愛


 的宰禽獸以養親與SKchar祭祀燕賓客心又忍得至


 親與路人同是愛的如簟食豆羹得則生不得則


 SKchar不能兩全寧救至親不救路人心又忍得這是

道理合該如此及至吾身與親更不得兩分别彼

 此厚薄葢以仁民愛物皆從此出此處可忍更無

 所不忍矣大學所謂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條理

 不可踰越此便謂之義順這箇條理便謂之禮知

 此條理便謂之智終始是這條理便謂之信

以方問近來妄念覺少亦覺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

 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汝且去着實用工便

 多這些着想也不妨乆乆自會妥帖若𦆵下得些

 功便說效驗何足爲恃

以方問孔子曰囘也非助我者是聖人果以相助望

 門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

愈多則精㣲愈顯聖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


 的人胸中窒礙聖人𬒳他一難𤼵揮得愈加精神

 若顔子聞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問難故聖人


 亦寂然不動無所𤼵揮故曰非助


先生曰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這

 理一覺都自消融眞箇是靈丹一粒㸃鐵成金

一友靜坐有見馳問先生答曰吾昔居滁時見諸生


 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於得姑敎之靜坐一時


 窺見光景頗牧近效乆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

 槁之病或務爲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邇來只說


 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靜處體悟也好事上磨錬


 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便是學問頭腦


 我這箇話頭自滁州到今亦較過幾畨只是致良


 知三字無病醫經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聖人之知如靑天之日賢人如浮雲天日愚人如隂


 霾天日雖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則一雖昏黑

 夜裏亦影影見得黑白就是日之餘光未盡處困


 學功夫亦只從這㸃明處精察去耳問聖人生知


 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先生曰知行二字


 卽是功夫

先生曰古樂不作乆矣或曰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


思相通否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


 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

 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


 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是做些詞調于


 民俗風化絕無關渉何以化民善俗


人有過多干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于文過

 今人于喫飯時雖無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寧


 只緣此心忙慣了所以𭣣攝不住

問古人論性各有異同何者乃爲定論先生曰性無


 定體論亦無定體有自本體上說者有自𤼵用上


說者有自源頭上說者有自流弊處說者總面言

 之只是這箇性但所見有淺𣸧爾若執定一邊便


 不是了性之本體原是無善無惡的𤼵用上也原


 是可以爲善可以爲不善的其流弊也原一定善

 一定惡的譬如眼有喜時的眼有怒時的眼直


 就是㸔的眼㣲視就是覷的眼總而言之只是這


 箇眼若見怒時眼就說未嘗有喜的眼見得㸔時


 眼就說未嘗有覷的眼皆是執定就知是錯孟子

 說性直從源頭上說來亦是說箇大槩如此荀子

 性惡之說是從流弊上說來也未可盡說他不是

 只是見得未精耳

薛尚謙鄒謙之馬子莘王汝止侍坐因嘆先生自征

 寧藩巳來天下謗議益多請各言其故有言先生

 功業勢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衆有言先生之學

 日明故爲宋儒爭是非者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

 以後同志信從者日集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先

 生曰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 -- 𠭊 or 叚 ?自知處諸君

 俱未道及耳我在南都巳前尚有些子鄉愿的意

 思在而今信得這良知眞是眞非信手行去更不


 着些覆藏纔做得箇狂者的胸次故天下之人𨚫


 都說我行不揜言也請問鄉愿狂者之辨曰鄉愿


 以忠信廉潔見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汙無忤于小


 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


 潔所以𡡾君子也同流合汙所以𡡾小人也其心


 巳破壞矣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


 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眞有鳳凰翔于


 千仞之意一克念卽聖人矣惟不克念故濶畧事


 情而行常不掩惟行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庻可與

裁曰鄉愿何以斷其𡡾世曰自其譏狂狷知之而


 曰何爲踽踽凉凉生斯世也爲斯世也善斯可矣


故其所爲皆色取不疑所以謂之似然三代以下


士之取盛名于時者不過得鄕愿之似而巳究其


忠信廉潔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雖欲純乎鄕愿


亦未易得而况聖人之道乎日狂狷爲孔子所思


然至于傳道不及琴張輩而傳曾子豈曾子乃狷


者乎曰不然琴張輩狂者之禀也雖有所得終止


 于狂曾子中行之禀也故能悟入聖人之道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復征思田將行時德洪與汝中

 論學汝中舉先生敎言曰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


 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爲善去惡是


 格物徳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話


 頭若說心體是無善無惡意亦是無善無惡的意


 知亦是無善無惡的知物亦是無善無惡的物矣


 若説意有善惡畢竟心體還有善惡在徳洪日心


 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但人有習心意


 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正修正是復那性體功


 夫若原無善惡功夫亦不消說矣是夕侍坐天泉


 橋各舉請正先生曰我今將行正要你們來講破

 此意二君之見正好相資不可各執一邊我這裏


 接人原有二種利根之人直從本原上悟入人心


 本體原是明瑩無𣻉的原是箇未𤼵之中利根之

 人一悟本體卽是功夫人巳内外一齊俱透其次


 不免有習心在本體受蔽姑且敎在意念上實落


 爲善去惡功夫熟後渣滓去得盡時本體亦明盡


 了汝中之見是我這裏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見是


 我這裏爲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爲用則中人上


 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執一邊眼前便有失人旣


 而日以後與朋友講學切不可失了我的宗㫖無

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


是良知爲善去惡是格物只依我這話頭隨人指


 㸃自沒病痛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利根之人世


亦難遇本體功夫一悟盡透此顔子明道所不敢


 承當豈可輕易望人人有習心不敎他在良知上


實用爲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箇本體一切事


爲俱不着實不過養成一箇虛寂此病不是小小


 不可不早說破


先生曰諸公在此務要立箇必爲聖人之心時時刻


 刻湏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方能聽吾說話

 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SKchar肉打也

 不知得痛癢恐終不濟事囘家只尋得舊時伎倆

 而巳豈不惜哉

人一日間古今世界都經過一畨只是人不見耳夜

氣淸明時無視無聽無思無作淡然平懷就是羲

皇世界平旦時神淸氣朗雍雍穆穆就是堯舜世

界日中以前禮儀交會氣𧰼秩然就是三代世界

 日中以後神氣漸昏徃來雜擾就是春秋戰國世

界漸漸昏夜萬物寢息景𧰼寂寥就是人消物盡

 世界學者信得良知過不爲氣所亂便常做箇羲

皇巳上人

先生自南都以來凡示學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


爲本有問所謂則令自求之未嘗指天理爲何如


 也黃岡郭善甫挈其徒良吉走越受學途中相與


 辨論未合旣至質之先生先生方寓樓饘不答所


 問第目攝良吉者再指所饘盂語曰此盂中下乃


能盛此饘此案下乃能載此盂此樓下乃能載此


案地又下乃能載此樓惟下乃大也


 日市中閧而詬甲曰爾無天理乙日爾無天理甲

 日爾欺心乙日爾欺心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

 夫夫啍啍講學也弟子曰詬也焉學曰汝不聞乎


 曰天理曰心非講學而何曰旣學矣焉詬曰夫夫


 也惟知責諸人不知反諸巳故也

先生嘗曰吾良知二字自龍塲以後便巳不出此意


 只是㸃此二字不岀與學者言費𨚫多少辭說今


 幸見出此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眞是痛快不覺手


 舞足蹈學者聞之亦省𨚫多少尋討功夫學問頭


 腦至此巳是說得十分下落但恐學者不肯直


 承當耳又曰某于良知之說從百SKchar千難中得來


 非是容易見得到此此本是學者究竟話頭不得

 巳與人一口說盡但恐學者得之容易只把做一


 種光景玩弄孤負此知耳


語友人曰近欲𤼵揮此只覺有一言𤼵不出津津然


 含諸口久乃曰近覺得此學更無有他只是這些


 于旁有徤羡不巳者則又日連這些子亦無放處


 今經變後始有良知之說

一友侍睂間有憂思先生顧謂他友曰良知固徹天


 徹地近徹一身人一身不爽不湏許大事第頭上


 一髪下垂渾身卽是爲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

先生初登第時上邊務八事世艶稱之晚年有以爲

 問者先生曰此吾少時事有許多抗厲氣此氣不

 除欲以身任天下其何能濟或又問平寧藩先生

 曰當時只合如此做但覺來尚有揮霍意使今日

 處之更别也

 先生之學因議論與朱子有異遂開人疑信之端

 愚以爲實無異同也二先生之言雖殊衛道覺世

 之心則一此非愚之敢以私意窺二賢而謬爲調

 停之說也請還質之二先生之言文成之言曰吾

 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爲入門下手處有毫釐千

 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未嘗有異夫孟子之

 好辯專爲正人心文成與晦庵之心既同矣又焉

 用辯是知先生非辯晦庵也辯懼學晦庵而失其

 眞者也晦庵之言曰吾之學非不求之内而求之

 外葢聖人設敎使人黙識此心之靈而端莊靜一

 以爲窮理之本使人知有衆理之妙而學問思辯

 以致盡心之功巨細相涵動靜交養無内外精麄

 之擇也必以爲淺近而欲藏形匿影别爲幽𣸧髣

 髴艱難阻絶之論使學者莽然措心於言語文字

 之外則佛氏之詖淫邪遁耳是言也晦庵之預爲

 後學慮又何𣸧且遠哉因二先生之言而推求其

 故晦庵當五季之後虛無寂滅之敎盈於天下患

 在不知窮理也故宗程氏之學揭主敬窮理之敎

 使人知所持循文成當晦庵之後辭章訓詁之習

 沒溺人心患在徒事見聞也故明陸氏之學掲知

 行合一之旨使人知所返本二先生以爲道之苦

 心不得巳而爲補偏救敝之㣲權非文成知内而

 不知外也晦庵知外而不知内也尚安得有異同

 哉夫道一而巳矣自内觀之而不睹不聞涵天地

 萬物之理自外觀之而倫物事變一根於身心性

 命之微所謂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君子亦惟

 學間思辯篤行以盡吾之性焉二先生皆我師也

 異同可弗問也學者不得其心之同而徒執其言

 之異嘵嘵聚訟將二先生必有戚然於廊廡者矣

 愚暗汶不足以知二先生敢質之同志邦曜識

  大學問

大學者昔儒以爲大人之學矣取問大人之學何以

在於明明德乎陽明子曰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爲一

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

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爲一

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

爲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

之耳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愓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惻隱之心焉

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爲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

鳥獸之哀鳴𣂍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與

鳥獸而爲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

折而必有憫恤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爲一體

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毁壞而必有顧惜

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爲一體也是其一體之

仁也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於天命之性而

自然靈昭不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小人之心旣巳

分隔隘陋矣而其一體之仁猶能不昧若此者是其

未動於欲而未蔽於私之時也及其動於欲蔽於私

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則將𢦤物圯𩔖無所不爲其

甚至有骨肉相殘者而一體之仁亾矣是故苟無私

欲之蔽則雖小人之心而其一體之仁猶大人也一


有私欲之蔽則雖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猶小人


矣故夫爲大人之學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


其明德復其天地萬物一體之本然而巳耳非能於

本體之外而有所増益之也曰然則何以在親民乎


曰明明德者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也親民者達


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也故明明德必在於親民而

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

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後吾之仁實與吾之父人之


父與天下人之父而爲一體矣實與之爲一體而後

孝之明德始明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

人之兄而後吾之仁實與吾之兄人之兄與天下人

之兄而爲一體矣實與之爲一體而後弟之明德始


明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以至於山川鬼神鳥獸

草木也莫不實有以親之以達吾一體之仁然後吾


之明德始無不明而眞能以天地萬物爲一體矣夫


是之謂明明德於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而天下平

是之謂盡性曰然則又烏在其爲止至善乎曰至善


者明德親民之極則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

不昧者此其至善之𤼵見是乃明德之本體而卽所

謂良知者也至善之𤼵見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輕重


厚薄隨感隨應變動不居而亦莫不自有天然之中


是乃民彞物則之極而不容少有議擬増損於其間


也少有擬議増損於其間則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


之謂矣自非愼獨之至惟精惟一者其孰能與於此

乎後之人惟其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


揣摸測度於其外以爲事事物物各有定理也是以

昧其是非之則支離決裂人欲肆而天理亾明德親


民之學遂大亂於天下葢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


者矣然惟不知止於至善而𩥦其私心於過高是以

失之虚罔空寂而無有乎家國天下之施則二氏之


流是矣固有欲親其民者矣然惟不知止於至善而


溺其私心於卑瑣是以失之權謀智術而無有乎仁


愛惻怛之誠則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止於


至善之過也故止至善之於明德親民也猶之規矩


之於方圓也尺度之於長短也權衡之於輕重也故


方圓而不止於規矩爽其則矣長短而不止於尺度

乖其劑矣輕重而不止於權衡失其凖矣明明德親


民而不止於至善亾其本矣故止於至善以親民而


明其明德是之謂大人之學

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


能慮慮而后能得其說何也曰人惟不知至善之在


吾心而求之於其外以爲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

求至善於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離決裂錯雜紛紜


而莫知有一定之向今焉旣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


假於外求則志有定向而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


患矣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則心不妄動而能


靜矣心不妄動而能靜則其日用之間從容閒暇而


能安矣能安則凡一念之𤼵一事之感其爲至善乎


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詳審精察之而能

慮矣能慮則擇之無不精處之無不當而至善於是


乎可得矣


日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德爲本新民爲末兩物而内


外相對也事有終始先儒以知止爲始能得爲終一

事而首尾相因也如子之說以新民爲親民則本末


之說亦有所未然歟曰終始之說大略是矣卽以新


民爲親民而曰明德爲本親民爲末其說亦未爲不


可但不當分本末爲兩物耳夫木之榦謂之本木之


梢謂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謂之本末苦曰兩物則


旣爲兩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新民之意旣與親

民不同則明德之功自與新民爲二若知明明德以


親其民而親民以明其明德則明德親民焉可析而


爲兩乎先儒之說是葢不知明德親民之本爲一事


而認以爲兩事是以雖知本末之當爲一物而亦不


得不分爲兩物也


曰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以至於先修其身以吾


子明德親民之說通之亦旣可得而知矣敢問欲修


其身以至於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


力歟曰此正詳言明德親民止至善之功也葢身心


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條理雖亦各有其所而

其實只是一物格致誠正修者是其條理所用之工

夫雖亦皆有其名而其實只是一事何謂身心之形

體運用之謂也何謂心身之靈明主宰之謂也何謂

修身爲善而去惡之謂也吾身自能爲善而去惡乎

必其靈明主宰者欲爲善而去惡然後其形體運用

者始能爲善而去惡也故欲修其身者必在於先正

其心也然心之本體則性也性無不善則心之本體

本無不正也何從而用其正之之功乎葢心之本體

本無不正自其意念𤼵動而後有不正故欲正其心

者必就其意念之所𤼵而正之凡其𤼵一念而善也

好之眞如好好色𤼵一念而惡也惡之眞如惡惡臭


則意無不誠而心可正矣然意之所𤼵有善有惡不


有以明其善惡之分亦將眞妄錯雜雖欲誠之不可


得而誠矣故欲誠其意者必在於致知焉致者至也


如云喪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


之者致也致知云者非若後儒所謂充廣其知識之


謂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謂是非之


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慮而知不待學而


能是故謂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體自然


靈昭明覺者也凡意念之𤼵吾心之良知無有不自

知者其善歟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歟亦惟


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無所與於他人者也故雖

小人之爲不善旣巳無所不至然其見君子則必厭

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見其良知之有

不容於自昧者也今欲别善惡以誠其意惟在致其


良知之所知焉爾何則意念之𤼵吾心之良知旣知

其爲善矣使其不能誠有以好之而復背而去之則


是以善爲惡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𤼵

吾之良知旣知其爲不善矣使其不能誠有以惡之

而復蹈而爲之則是以惡爲善而自昧其知惡之良

知矣若是則雖曰知之猶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誠乎


今於良知所知之善惡者無不誠好而誠惡之則不


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誠也巳然欲致其良知亦豈影


響髣髴而懸空無實之謂乎是必實有其事矣故致


知必在於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所𤼵必有其事意


所在之事謂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


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於正者爲善之謂


也夫是之謂格書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


格物之格實兼其義也良知所知之善雖誠欲好之


矣茍不卽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有以爲之則是物

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猶爲未誠也良知所知之惡雖


誠欲惡之矣苟不卽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有以去


之則是物有未格而惡之之意猶爲未誠也今焉於


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卽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爲之


無有乎不盡於其良知所知之惡者卽其意之所在


之物而實去之無有乎不盡然後物無不格而吾良


知之所知者無有𧇾缺障蔽而得以極其至矣夫然


後吾心快然無復餘憾而自謙矣夫然後意之所𤼵


者始無自欺而可以謂之誠矣故曰物格而後知至


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葢其

功夫條理雖有先後次序之可言而其體之惟一實


無先後次序之可分其條理功夫雖無先後次序之


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纖毫不可得而缺焉者此


格致誠正之說所以闡堯舜之正傳而爲孔氏之心


印也


 大學除𨚫格物二字更無下手處必實體之乃見


 葢自天開地闢上天下地皆物也卽求道之身亦


 物也共此無妄之理卽所謂道之大原也如上下


 高𣸧同歸閴寂又何從問道若要尋到天地之先


 便是老莊虚無學問是物正此道之顯然可見者

 大易所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者


 是也舍器更無所謂道是物卽吾之性也命也孟


 子所謂萬物皆備於我者也人只是知誘物化不


 能反身而誠又不能强恕而行止認軀殻爲身認


 外物爲物物與我始判然爲兩究竟此身止成萬


 物中之一物又安能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


 國平天下以盡大學之道故道要諸誠意而工夫


 盡之致知格物所謂格者不從物上求也要在博

 學審問愼思明辯篤行以求明此善善卽誠也物


 之所以爲物者也明善卽是知止知止卽是能得

 如此領會萬物皆歸於舍矣故中庸云誠者物之


 終始君子誠之爲貴自然成巳成物舉而措之無


 不宜之也格物原是一了百當工夫故朱子訓格


 曰至極當凡屬遙想憶說卽擬議甚高不得云至


 所謂至者猶云身造其境原兼知行該動靜而言


 卽先生所舉大易知至至之謂也至其所至是盛


 德大業之本也此外更無精義入神之功也人帷


 認朱子至字淺了便謂逐一物格一物此是末學

 支離之習晦翁原無此解得先生一番闡明有以


 𤼵朱子未盡之意




陽明先生理學集二卷終 臨海後學王立凖較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