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四記
人之欲,惟目無窮。耳耶,鼻耶,口耶,其欲皆易窮也。目仰而觀,俯而窺,盡天地之藏,其足以窮之耶?然而古之聖人受之以《觀》,必受之以《艮》,《艮》者,止也。「於止知其所止」,黃鳥且然,而況於人!
園悅目者也,亦藏身者也。人壽百年,悅吾目不離乎四時者是,藏吾身不離乎行坐者是。今視吾園,奧如環如,一房畢復一房生,雜以鏡光,晶瑩澄澈,迷乎往復,若是者於行宜。其左琴,其上書,其中多尊罍玉石,書橫陳數十重,對之時倜然以遠,若是者於坐宜。高樓障西,清流洄洑,竹萬竿如綠海,惟蘊隆宛暍之勿虞,若是者與夏宜。琉璃嵌窗,目有雪而坐無風,若是者與冬宜。梅百枝,桂十餘叢,月來影明,風來香聞,若是者與春秋宜。長廓相續,雷電以風,不能止吾之足,若是者與風雨宜。是數宜者,得其一差強人意,而況其兼者耶?
余得園時,初意亦不及此。二十年來,庸次比偶,艾殺此地,棄者如彼,成者如此。既鎮其甍矣,夫何加焉?年且就衰,以農易仕,彈琴其中,詠先王之風,是亦不可以已乎?後雖有作者,不過灑氵昔之事,丹堊之飾,可必其無所更也!宜為文紀成功,而分疏名目,以效輞川云。
丙戌三月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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