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瑣高議/前集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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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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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言杀友人走窜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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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言字明道,京师人。好学,倜傥豪杰,不守小节,酒酣气壮,顾命若毛发,是人莫与结交。其或风月佳时,宾朋宴聚浩歌,音调慷慨,泣下云:「使我生高光时,万户侯何足道哉!」好高视大,论言狂讦,直攻人过,不顾名节。家资荡尽,乃游中牟,干友人,作诗曰:

昨夜阴风透胆寒,地炉无火酒瓶干。
男儿慷慨平生事,时复挑灯把剑看。

翌日,友人以双缗赠之。言怒,掷缗殴其价曰:「何遇我之薄!」他日闲游,遇前友人于途,数之曰:「子平日客都下,吾接子以礼。及子归,吾厚饯子。今此来,而子托以他适。吾何负子?今不舍子!」因探囊取匕首杀之,并杀其从者二人。言思身触宪网,无所取逃,驰入京见故人柳敷,以实告:「吾当走南北,以延旦暮。」柳赠帛为别。

后属仁庙崩,新君即位,有罪者咸得自新。归见柳云:「吾得复归,身如更生,向时使气,徒自悔恨。言别后,北走入胡地,数日为候骑所得,絷我两马间以献名王。王问:『汝长于何术?』对:『知书数,能诗,善臂鹰放犬。』名王颇喜,由是久之。王如漠北,令吾往焉。二十余日,方至其地,黄沙千里,不生五谷。地气大寒,五月草始生,木皮二寸,冰厚六尺,食草木之实,饮牛羊之乳。名王为吾娶妻,妻年虽少,腥膻垢腻,逆鼻不可近。夜宿于土室,衣兽皮,胡妇不通语言,吾是时思欲为中国之犬,莫可得也。凡在漠北不见生草,时亦得酒饮并面食,皆名王特令人遗吾也。吾自思:此活千百年,不若中国之生一日也。日逐胡妇,刈沙草,掘野鼠,生奚为也!或临野水自见其形,不觉惊走,为鬼出于水中,枯黑不类可知也。一日,胡妇为盗去,吾愈不足,为书上名王,得还旧地。他日,名王至境上,吾夜盗骑马南走,至吾国,纵其马归。因夺牧儿之衣,易去吾服,南走二万里,至海上广州。会有大舶入大食,吾愿执役从焉。舶离岸,海水滔滔,有紫光色,惟见四远天耳。鲸鲵出没,水怪万状,二年方抵大食。地气大热,稻岁再熟。王金冠,身佩金珠璎珞,有佛脑骨藏于中宫。人亦好斗,驱象而战。百羊生于地中,人知羊将生,乃筑墙环之,羊脐于地,人挞马而奔驰叫呼,羊惊脐断,便逐水草。大食南有林明国,大食具舟欲往,吾又从之,一年方至。国地气热甚于大食,稻一岁数熟。人皆裸,惟用布蔽形。盛暑则以石灰涂屋坚密,引水其上,四檐飞注如瀑布,激气成凉风,其人机巧可知也。王坐金车,有刑罚:杀人者复杀之,折人者复折之;他犯小过者,罚布一尺,归之王。王之宫极富,以金砖甃地,明珠如栀李者莫知其数,沉香如薪,亦用以爨。林明国曾发船,十年不及南岸而回。中间有一国,莫知其名,人长数寸,出必联络。禽高数尺,时食其人,故出必联络耳。闻东南有女子国,皆女子,每春月开自然花,有胎乳石、生池、望孕井,群女皆往焉。咽其石,饮其水,望其井,即有孕,生必女子。舟人取小人数人载回,中道而死。海中有大石山,山有大木数十本,枝上皆生小儿。儿头著木枝,见人亦解动手笑焉。若折枝,儿立死。乃折数枝归,国王藏于宫中。吾往林明国六年,又闻东南日庆国,林明有船往焉,吾又从之。既至,结发如鸟雀,王坐石床上,无礼义乱杂,最为恶秽。争斗好很,妇女动即相杀戮。无刑罚,犯罪,王与人共破其家而夺之。南有山,远望日照之如金,至则皆硫黄也。硫黄山之南,皆大山焉。火燃山昼夜不息,火中有鼠,时出火边,人捕之,织其毛为布造衣。有垢污则火中燃之即洁也。吾得数尺存焉。吾厌彼,复还。会有船归林明,吾登其船,娶妇方生一子逾岁,奔而呼吾。回国舟已解,知吾意不还,执子而裂杀之。自林明回大食,航海二年方抵广。吾不埋黄沙之下,免藏江鱼之腹,奔走二十年,身行至者四国。溪行山宿,水伏蒿潜,寒热饥苦,集于一身。以逃死,幸得余息,复见华风。间心自明,再游都辇,复观先子丘垅。身再衣币帛,口重味甘鲜。有人唾吾面,扼吾喉,拊吾背,吾且俯首受辱,焉敢复贼害人命乎!」

余惊其人奔窜南北,身践数国,言所游地,人物诡异,因具直书之,且喜其人知过自新云耳。

议曰:马伏波云:「为谨愿事,如刻鹄不成犹类鹜者也;学豪侠士,如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此伏波诲子弟,欲其为谨肃瑞雅之士,不愿其为豪侠也。尝佩服前言,恃其才,卒以凶酗而杀人害命。其窜服鬼方苦寒无人境,求草水之一饮,捕鼠而食,安敢比于人哉?得生还以为大幸,偶脱伏尸东市,复齿人伦,亦万之一二也。士君子观之以为戒焉。

寇莱公誓神插竹表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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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莱公赴贬雷州,道出公安,剪竹插于神祠之前而祝之曰:「準之心若有负于朝廷,此竹必不生。若不负朝廷,此竹当再生。」其竹果生。又云:公贬死于雷州,诏还葬,道过公安,民皆迎祭,斩竹插地,以挂纸钱而焚之,寻复生笋成林。邦人神之,号曰「相公竹」。

娇娘行孙次翁咏娇娘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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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孙次翁,幼负才不羁,贵家多慕其名,所与往还皆当世伟人。一日,出所为《娇娘行》示余,意豪而清,文富而丽,辞旨完赡,有足嘉尚,因载于集。设值其才,成其音律,播诸乐府,岂不宜哉!

娇娘,小字也,姓孙名枢,字于仪。自垂髫时,余见之山阳郡。善歌舞,学诗词,谈论端雅,俨然有君子之风。十六嫁登人解氏,二十为夺其志,遂居江淮间。当时名宦,莫不爱赏。熙宁丙寅岁,余自杭及苏,北渡江过仪真郡,有潇湘之逢,开樽话旧,各尽所怀,遂作《娇娘行》。其词曰:

楚宫女儿身姓孙,十五绿鬓堆浓云。
脸花歌笑艳杏发,肌玉才近红琼温。
仙源曾引刘郎悟,天教谪下风尘去。
策金堤上起青楼,照水花间开绣户。
山阳天下居要冲,春行处处皆香风。
花名乐府三千辈,惟君第一娇姿容。
画舫骄马日过门,过者知名求见君。
侍君颜色肯一顾,方肯延入罗芳樽。
遏云数声贯珠善,惊鸿舞态流风转。
不是当朝朱紫人,歌舞筵中难得见。
朝英国士相欢久,学诗染翰颜兼柳。
卫尉卿男号富儿,黄金满载来见之。
朝欢夕宴奉歌酒,春去秋来情愈厚。
青丝偷剪结郎心,暗发深诚誓婚偶。
深更不与家人露,藏头掩面随郎去。
千里相从人不知,鸳鸯比翼凌云飞。
帝城风物正春色,与郎遍赏游芳菲。
郎去高堂负父意,父亲惜子情难制。
六礼安排迎入门,且图继嗣延家世。
铨行补吏任忠州,整袖长江同泝流。
瞿塘滟滪遍经历,二年惟爱居蛮陬。
解官入京重调转,空闺独坐居京辇。
伤离感疾时召毉,无何楚客皆闻知。
急具高堂报阿母,母怒大发如风雨。
来见娇娘大嗟怨,怒声肆骂千千遍。
扶夺上马去如飞,争奈郎纵相去远。
回到娘家三四春,双眸盈疾愁见人。
蕙心兰性欲枯死,盘金匣玉都埃尘。
阿母养身今已报,从今所得多金宝。
誓心不嫁待郎音,烟波万里难寻耗。
迩来泛迹渡金陵,住近仪真江外亭。
北提征辔过花院,分明认得娇娘面。
旧家云鬓慵理妆,泪裹罗襟金缕溅。
灯前相顾问行年,一别音容何杳然?
君今三十未为老,昔时青发今华颠。
君容若入襄王梦,我才曾试光明殿。
秋江夜醉话平生,坐抱琵琶船上宴。
娇娘娇娘真可惜,自小情多好风格。
只恐情多误尔身,休把身心乱抛掷。
君不见乐天井底引银瓶,瓶沉簪折争奈何!

琼奴记宦女王琼奴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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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奴姓王,湖外人王郎中之女。不言其里,隐之也;不广其名,讳之也。父刺琼馆而生,因以名。琼奴年十三,父为淮南宪,所至不避贵势,发谪官吏,按历郡县,推洗刑垢,苟有所闻,毫发不赦。属吏震恐,莫敢自保。琼当是时方居富贵,戏掷金钱,闲调玉管。初学吟诗,后能刺绣。举动敏丽,父母怜爱。是时琼父以严酷闻于中外,罢宪归,死于辇下。琼母亦不久谢世,其囊橐尽归兄嫂分挈以去,所有金珠衣物不及百缗。兄嫂散去,琼旁无强近之亲,孤处都下。

琼先许大理寺丞张实子定问,张知琼孤且贫,遣人绝之。琼泣曰:「虽有媒妁之约,我命孤苦无依,不能自振,彼绝我甚易,我绝彼则难。」遂见弃张氏。琼久益困,或为邻妇里女访之云:「向能固守,今不可得,人能择子,子不能择人。我为尔代嫁某人子可乎?」琼曰:「彼工商贱伎,安能动余志?」又不谐。岁余,琼大窘,泣曰:「蔓短不能攀长松,蝇翼安能附骥尾。家无蔽体之衣,则为僵尸;地无三日之食,则饥且死。此身不得齿人伦矣。」会佣者妪知,乃欺之曰:「子虽肌发形骨分甚端丽,奈囊无寸金,谁肯顾子?有赵奉常累世簪裾,家极丰富,俾子为别室,虽非嫁亦嫁也。舍此则子必饿死沟中矣。」琼泣许之。

翌日,妪持金縠,携珠翠之饰,与琼服之,乃登车。是时琼方年十八岁,修目翠眉,樱唇玉齿,绀发莲脸,赵一见倾心慕爱。琼小心下气,尽得内外欢心。同列者见嫉,谗之于主妇。妇大恶之,遂生垢骂。久则浸加鞭扑毁辱,延及良人,赵弗敢顾。琼愈勤,主愈不乐。琼语赵曰:「堂堂男子,独不能庇一妇人乎?」赵曰:「吾自恐愧无地,子无绝我。」琼知无所告,灰心凌毁鞭挞之苦,每春日秋风,花朝月夜,怀旧念身,泪不可制。

赵赴官荆楚,出淮,馆荒山古驿。琼感旧无所摅发,闷书驿壁,使有情者见之伤感称道。好事者往往传闻。王平甫为之作歌,辞意精当,盛传于世。今以平甫之歌洎琼所题之文,具载于此,使后之人得其详也。

琼奴题记琼奴题淮山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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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题于壁曰:

昨因侍父过此,时父业显宦,家富贵,凡所动作,悉皆如意。日夕宴乐,或歌或酒,或管弦,或吟咏,每日得之,安顾有贫贱饥寒之厄也!嘉祐初,不幸严霜夏坠,父丧母死,从其家世所有悉归扫地。兄弟散去,各逐妻子,使我流离狼狈,茫然无归。幼年许嫁与清河张氏,迨其困苦,遽弃前好,终身知无所偶矣。偷生苟活,将以全身,岂免编身于人,遂流落于赵奉常家。其始也,合族皆喜,一旦有行谮之祸,遽见弃于主母,日加鞭棰,欲长往自逝,不可得也。每欲殒命,或临其刀绳二物,则又惊叹不敢向。平昔之心皎皎,虽今复过此馆,见物态景色如故,当时之人宛如在左右,痛惜嗟叹,其谁我知也?因夜执烛私出,笔墨书此,使壮夫义士见之,哀其困苦若是。太原琼奴谨题。

王平甫咏琼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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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歌曰:

惊风吹云不成雨,落叶辞柯宁择土。
飘飘散叶如之何?茹苦食酸君听取。
淮山苍苍古驿空,壁间题者琼奴语。
琼奴家世业显官,过此驿时身是女。
银鞍白马青丝缰,红襦织出金鸳鸯。
宝队前呵路人避,绣幕后拥春风香。
弟兄追随似鸿雁,严亲气概临秋霜。
州官邀临县官送,下马传舍罗壶浆。
仆夫成行奏弦管,侍姬行酒明新妆。
朝歌暮饮不知极,已许结发清河郎。
明年父丧母继死,弟兄流离逐妻子。
哀哀琼奴无所归,郎已弃奴奴已矣。
饥寒渐渐来逼身,富贵回头如梦里。
从兹转徙奉常家,于初才见始惊喜。
偷生苟活聊托身,谗言或入夫人耳。
衾寒转展遮泪眼,残月射窗嗔起晚。
执巾持帚先众姬,无奈夫人责慵懒。
织罗日日遭鞭棰,经年四体无完肌。
每期殒命脱辛苦,刀绳向手还惊疑。
今朝侍行复此驿,景物完全人已非。
悠悠万事信难料,耿耿一心徒自知。
西廊月高众人睡,展转空床独无寐。
昔日宁知今日愁,五尺罗巾拭珠泪。
潜行启户防人知,把笔亲临素壁题。
自陈本末既如此,欲使壮夫观者悲。
哀哀琼奴何戚戚,翻作长歌啾唧唧。
弟兄可戮郎可诛,奉常家法妻凌夫。
傥知琼奴出宦族,忍使无故受鞭扑?
我愿奉常闻此歌,琼奴之身犹可赎。
千金赎去觅良人,为向污泥濯明玉。

李诞女李诞女以计斩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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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闽中有庸岭,高数十里,其下北隰中有大蛇,长八丈,围一丈,土人常惧。东治都尉及属城长史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祸。或与人梦,或谕巫祝,欲得娶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长患之,共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养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辄夜出吞噬之。累年如此,前后已用九女。

一岁将祀之,募索未得。将乐县李诞有六女,无男,其小女名寄,应募欲行。父母不应。寄曰:「父母毋相留,今汝有六女无一男,虽多奚为?女无缇萦济父之功,既不能供养,徒费衣食,生无益不如早死,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耶?」父母慈怜不听去,终不可禁止,乃听寄行。寄请好剑一口,及咋蛇犬数头。至八月朝,使诣庙中坐,怀剑絷犬,先作数十米糍蜜面,以置穴口。蛇夜便出,头大如囷,目如二尺镜,闻糍香气,先啖食之。寄便放犬就啮咋,寄从后断斫蛇,因拥出至庭而死。寄入视穴,得其九女髑髅,悉举出,咤言曰:「汝曹怯弱,为蛇所食,甚可哀怜。」于是寄女缓步而归。

越王闻之,聘为后,拜其父为将乐令,母及子皆有赐赏。自是东治无复有妖邪焉。

郑路女郑路女以计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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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路昆弟有为江外官者,路携妻女随之。一夕,维舟江渚,群盗掩至,郑以所有金帛列于岸上,而恣贼所取。贼一不犯,但求小娘子足矣。其女有美色,贼潜知之。骨肉相顾,无以为答。女欣然请行,其贼具小舟载之而去。女谓贼曰:「君虽为偷儿,得无所居与亲族乎?然吾家衣冠族属,既为汝妻,岂可无礼见遇?若达汝家,一会亲族,以托好逑足矣。」贼曰:「诺。」又指所偕来二婢曰:「公既以偷为名,此婢不当有。我为公计,不若归吾家。」贼见女之貌美而且顺,顾已无不可从,即弃二婢,挟女鼓棹而去。女即赴江死,时人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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