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燕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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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飛燕外傳
作者:伶玄 
舊本題伶元撰。末有元自序,稱字子于潞水人。由司空小吏歴三署,刺守州郡,爲淮南相。其妾樊通德,爲樊嫕弟子不周之子,能道飛燕姊弟故事,於是撰趙后別傳。其文纖靡,不類西漢人語。序末又稱元爲河東都尉時,辱班彪之從父,故續《史記》不見收録。其文不相屬,亦不類元所自言。後又載桓譚語一則,言更始二年劉恭得其書於茂陵卞理建武二年賈子翊以示。所稱埋藏之金縢漆匱者,似不應如此之珍貴。又載荀勖校書奏一篇,中經簿所録,今不可考。然所校他書,無載奏者,何獨此書有之?又首尾僅六十字,亦無此體,大抵皆出於依託。且閨幃媟褻之狀,雖親狎,無目擊理。即萬一竊得之,亦無娓娓爲通德縷陳理,其僞妄殆不疑也。晁公武頗信之。陳振孫雖有或云僞書之説,而又云通德擁髻等事,文士多用。而「禍水滅火」之語,司馬公載之通鑑。夫文士引用,不爲典據。采淖方成語以入史,自是通鑑之失。乃援以證實是書,紕繆殊甚。且「禍水滅火」,其語亦有可疑。考王懋竑白田雜著漢火德考,曰初用赤帝子之祥,旗幟尚赤。而自有天下後,仍襲舊,故張蒼以爲水德。孝文帝時,公孫臣言,當改用土德,色尚黃,其事未行至孝武帝改正朔,色尚黃,印章以五字,則用公孫臣之説也。王莽篡位,自以黃帝之後,當爲土德,而用劉歆之説,盡改從前相承之序,以爲火德。後漢重圖讖,以赤伏符之文改用火德。班固作志,遂以著之髙帝紀。而後漢人作飛燕外傳案:懋竑此語,尚以此傳爲眞出伶元,蓋未詳考。有「禍水滅火」之語,不知前漢王莽劉歆以前,未有以爲火德者,蓋其誤也云云。據此,則班固之後,沿誤尚爲有因,淖方成之前,安得預有滅火之説?其爲後人依託,即此二語亦可以見。安得以通鑑誤引,遂指爲眞古書哉?案:此書記飛燕姊妹始末,實傳記之類。然純爲小説家言,不可入之於史部,與漢武內傳諸書同一例也。

飛燕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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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燕,父馮萬金。祖大力,工理樂器,事江都協律舍人。萬金不肯傳家業,編習樂聲,亡章曲,任爲繁手哀聲,自號凡靡之樂。聞者心動焉。江都孫女姑蘇主,嫁江都中尉趙曼萬金,食不同器不飽,萬金得通主。主有娠,性暴妬,且早有私病,不近婦人。主恐,稱疾居王宮。一産二女,歸之萬金,長曰宜主,次曰合德,然皆冒姓宜主幼聦悟,家有彭祖方胍[1]之書,善行氣術,長而纖便輕細,舉止翩然,人謂之「飛燕」。合德膏滑,出浴不濡[2],善音辭,輕緩可聽。二人皆出世色。

萬金死,氏家敗,飛燕妹弟流轉至長安,於時人稱趙主子,或云之他子。與陽阿主家令趙臨共里巷,託附,屢爲組文剌繡,獻愧受之。居家,稱女。常有女事宮省,被病,歸死。飛燕或稱死者。飛燕妹弟事陽阿主家爲舍直,常竊效歌舞,積思精切,聽至終日,不得食。待直貲服疏苦財,且顓事膏沐澡粉,其費亡所愛,共直者指爲愚人。

飛燕通鄰羽林射鳥者,飛燕貧,與合德共被,夜雪期射鳥者於舍旁。飛燕露立,閉息順氣,體溫舒亡疹粟。射鳥者異之,以爲神仙。飛燕縁主家大人得入宮召幸,其姑妹樊嫕爲丞光司帟[3]者,故識飛燕與射鳥兒事,爲之寒心。及幸,飛燕瞑目牢握,涕交頤下,戰慄不迎帝。帝擁飛燕,三夕不能接,畧無譴意。宮中素幸者從容問帝,帝曰:「豐若有餘,柔若無骨,遷延謙畏,若遠若近,禮義人也,寧與女曹婢脅肩者比邪?」既幸,流丹浹藉,私語飛燕曰:「射鳥者不近女邪?」飛燕曰:「吾內視三日,肉肌盈實矣。帝體洪壯,創我甚焉。」飛燕自此特幸後宮,號皇后。

帝居鴛鴦殿便房,省帝簿。上簿,因進言:「飛燕有女弟合德,美容體,性醇粹可信,不與飛燕比。」帝即令舍人呂延福以百寶鳳毛步輦車迎合德合德謝曰:「非貴人姊召不敢行,願斬首以報宮中。」延福還奏。爲帝取。后五采組文,手藉爲符,以召合德合德新沐,膏九回沉水香。爲卷髮,號「新髻」;爲薄眉,號「遠山黛」;施小朱,號「慵來粧」。衣故短繡裙小袖李文襪。帝御雲光殿,帳使樊嫕合德合德謝曰:「貴人姊虐妬,不難滅恩。受恥不愛死,非姊教,願以身易恥,不望旋踵。」音詞舒閒清切,左右嗟賞之嘖嘖。帝乃歸合德

宣帝時,披香博士淖方成,白髮教授宮中,號淖夫人,在帝後唾曰:「此禍水也,滅火必矣!」帝用樊嫕計,爲后別開遠條館,賜紫茸雲氣帳,文玉几,赤金九層博山縁合。諷后曰:「上久亡子,宮中不思千萬歳計邪?何不時進上求有子?」后德計,是夜進合德,帝大悅,以輔屬體,無所不靡,謂爲溫柔鄕。謂曰:「吾老是鄕矣,不能效武皇帝白雲鄕也。」呼萬歳,賀曰:「陛下眞得仙者。」上立賜鮫文萬金,錦二十四疋。合德尤幸,號爲「婕妤」。婕妤事后,常爲兒拜。后與婕妤坐,后誤唾婕妤袖,婕妤曰:「姊唾染人紺袖,正似石上華,假令尚方爲之,未必能若此衣之華,以爲石華廣袖。」后在遠條館,多通侍郎宮奴多子者,婕妤傾心翊護,常謂帝曰:「姊性剛,或爲人構陷,則氏無種矣。」毎泣下淒惻,以故白后姦狀者,帝輒殺之。侍郎宮奴鮮絝蘊香恣縱,棲息遠條館,無敢言者。后終無子。后浴五蘊七香湯,踞通香沉水坐,燎降神百蘊香。婕妤浴豆蔻湯,傅露華百英粉。帝嘗私語樊嫕曰:「后雖有異香,不若婕妤體自香也。」

江都易王故姬李陽華,其姑爲馮大力妻。陽華老歸氏,后姊弟母事陽華陽華善賁飾,常教后九廻沉水香,澤雄麝臍,內息肌丸。婕妤亦內息肌丸,常試,若爲婦者,月事益薄。他日,后言於承光司劑者上官嫵膺曰:「若如是,安能有子乎?」教后煮美花滌之,終不能驗。眞臘[4]夷獻萬年蛤,不夜珠,光彩皆若月,照人亡妍醜,皆美艷。帝以蛤賜后,以珠賜婕妤。后以蛤粧五成金霞帳,帳中常若滿月。久之,帝謂婕妤曰:「吾晝視后,不若夜眎之美,毎旦令人忽忽如失。」婕妤聞之,即以珠號爲「枕前不夜珠」爲后壽,終不爲后道。帝言,始加大號。婕妤奏書於后曰:「天地交暢,貴人姊及此令吉光登正位爲先人休不堪喜豫,謹奏上二十六物以賀:金屑組文茵一鋪,沉水香蓮心椀一面,五色同心大結一盤,鴛鴦萬金錦一疋,琉璃屛風一張,枕前不夜珠一枚,含香緑毛狸藉一鋪,通香虎皮檀像一座,龍香握魚二首,獨搖寶蓮一鋪,七出菱花鏡一奩,精金彄環四指,若亡絳綃單衣一襲,香文羅手藉三幅,七囬光雄肪髮澤一盎,紫金被褥香爐三枚,文犀辟毒箸二雙,碧玉膏奩一合。」使侍兒郭語瓊拜上。后報以雲錦五色帳,沉水香玉壺。婕妤泣怨帝曰:「非姊賜我,死不知此器。」帝謝之,詔益州留三年輸,爲婕妤作七成錦帳,以沉水香飾。

婕妤接帝於太液池,作千人舟,號「合宮之舟」;池中起爲瀛洲,榭髙四十尺,帝御流波文縠無縫衫,后衣南越所貢雲英紫裙,碧瓊輕綃。廣榭上,后歌舞歸風送遠之曲,帝以文犀簪撃玉甌,令后所愛侍郎馮無方吹笙,以倚后歌中流。歌酣,風大起,后順風揚音,無方長吸細嫋與相屬,后裙髀曰:「顧我,顧我!」后揚袖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寧忘懷乎?」帝曰:「無方爲我持后!」無方捨吹持后履。久之,風霽,后泣曰:「帝恩我,使我仙去不待。」悵然曼嘯,泣數行下。帝益愧愛后,賜無方千萬,入后房闥。他日,宮姝幸者,或襞裙爲縐,號曰「留仙裙」。

婕妤益貴幸,號昭儀,求近遠條館。帝作少嬪館,爲露華殿含風殿博昌殿求安殿,皆爲前殿;後殿又爲溫室凝缸室浴蘭室,曲房連檻,飾以黃金白玉,以璧爲表裏,千變萬狀,連遠條館,號通仙門

后貴寵,益思放蕩,使人博求術士,求匪安卻老之方。時西南比波夷致貢,其使者舉茹一飯,晝夜不臥。偃典屬國上其狀,屢有光怪。后聞之,問何如術。夷人曰:「吾術天地平、生死齊,出入有無,變化萬象而卒不化。」后令樊嫕弟子不周遺千金,夷人曰:「學吾術者,要不淫與謾言。」后遂不報。他日,樊嫕侍后浴,語甚歡,后爲樊嫕道夷言。抵掌笑曰:「憶在江都時,陽華姑畜閗鴨水池上,苦獺嚙鴨,時下朱里芮姥者求捕獺狸。獻姥謂姑曰:『是狸不他食,當飯以鴨。』姑怒,絞其狸。今夷術真似此也。」后大笑曰:「臭夷何足汚吾絞乎!」

后所通宮奴燕赤鳳者,雄捷能超觀閣,兼通昭儀。赤鳳始出少嬪館,后適來幸,時十月五日。宮中故事,上靈安廟,是日吹塤撃鼓,歌連臂踏地,歌赤鳳來曲。后謂昭儀曰:「赤鳳爲誰來?」昭儀曰:「赤鳳自爲姊來,寧爲他人乎?」后怒以杯抵昭儀裙曰:「鼠子能嚙人乎?」昭儀曰:「穿其衣,見其私足矣,安在嚙人乎?」昭儀素卑事后,不虞見答之暴,孰視不復言。樊嫕脫簪叩頭出血,扶昭儀爲拜后。昭儀拜,乃泣曰:「姊寧忘共被夜長,苦寒不成寐,使合德雍姊背邪?今日垂得貴,皆勝人,且無外搏。我姊弟其忍內相搏乎?」后亦泣,持昭儀手,抽紫玉九雛釵爲昭儀簪髻乃罷。帝微聞其事,畏后不敢問,以問昭儀。儀曰:「后妬我爾,以家火德,故以帝爲赤龍鳳。」帝信之,大悅。

帝甞蚤獵,觸雪得疾,陰緩弱不能壯發,毎持昭儀足,不勝至欲,輒暴起。昭儀常轉側,帝不能長持其足。樊嫕謂昭儀曰:「上餌方士大丹,求盛不能得,得貴人足,一持暢動,此天與貴妃大福,寧轉側俾帝就邪?」昭儀曰:「幸轉側不就,尚能留帝欲,亦如姊教帝持,則厭去矣,安能復動乎?」

后驕逸,體微病,輒不自飲食,須帝持匙箸,藥有苦口者,非帝爲含吐不下咽。

昭儀夜入浴蘭室,膚體光發占燈燭,帝從幃中竊望之,侍兒以白昭儀。昭儀覽巾,使徹燭。他日,帝約賜侍兒黃金,使無得言。私婢不豫約中,出幃値帝,即入白昭儀。昭儀遽隱辟。自是帝從蘭室幃中窺昭儀,多袖金,逢侍兒私婢,輒牽止賜之。侍兒貪帝金,一出一入不絶。帝使夜從帑益至百餘金。

帝病緩弱,太醫萬方不能救,求竒藥,甞得眘䘏膠遺昭儀。昭儀輒進帝,一丸一幸。一夕,昭儀醉進七丸,帝昏夜擁昭儀居九成帳,笑吃吃不絶。抵明,帝起御衣,陰精流輸不禁,有頃,絶倒。挹衣視帝,餘精出湧,霑汚被內。須臾帝崩。宮人以白太后。太后使理昭儀,昭儀曰:「吾持人主如嬰兒,寵傾天下,安能斂手掖庭令爭帷帳之事乎?」乃拊膺呼曰:「帝何往乎?」遂歐血而死。


伶玄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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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玄,字子于潞水人。學無不通,知音,善屬文。簡率,尚真樸,無所矜式。揚雄獨知之。然貪名矯激,子于謝不與交,深慊毀之。子于由司空小吏歴三署,刺守州郡,爲淮南相,入有風情。哀帝時,子于老休,買妾樊通德通德之弟子不周之子也。有才色,知書,慕司馬遷《史記》。頗能言趙飛燕姊弟故事。子于閒居命言,厭厭不倦。子于通德曰:「斯人俱灰滅矣,當時疲精力,馳鶩嗜慾蠱惑之事,寧知終歸荒田野草乎?」通德占袖,顧視燈影,以手擁髻,淒然泣下,不勝其悲。子于亦然。通德子于曰:「夫淫於色,非慧男子不至也。慧則通,通則流,流而不得其防,則百物變態爲溝爲壑,無所不往焉。禮儀成敗之説,不能止其流。惟感之以盛衰奄忽之變,可以防其壞。今婢子所道趙后姊弟事,盛之至也;主君悵然有荒田野草之悲,哀之至也。婢子拊形屬影,識夫盛之不可留,衰之不可推。俄然相縁奄忽,雖婕妤聞此,不少遣乎?幸主君著其傳,使婢子執研削道所記。」於是撰趙后別傳子于河東都尉;班躅爲決曹,得幸太守,多所取受。子于,數其罪而捽辱之。從兄子,續司馬《史記》,絀子于,無所收録。

桓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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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茂陵卞理者不仕,以佚《尚書》授。時更始二年,赤眉茂陵卞理,棄圖書隱山。劉恭入其廬,獲金縢漆匱,發之,乃得書。建武二年賈子翊以示予,曰卞理之琴師也。《尚書》臣校中書,右伶玄趙后傳,竹簡磨滅,文義交錯,不可具曉。謹與臣書同校定相證別,刪去其不可詳,合爲一篇,其后、樊嫕無所終,疑之關文也。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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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疑作「脈」。古人認爲合諧的性生活可以調節循環,故稱爲脈。有關解釋可參見高羅佩中國古代房內考
  2. 濡,同「渜」,浴餘汁也。
  3. 字義爲小帳幕。
  4. 中國古籍中用以稱七至十七世紀吉蔑王國,位於今柬埔寨。其名始見《隋書》。自武德後屢與中國通使。中國商人頗有在其地安家經商者。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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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漢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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