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08

巻七 香溪集 巻八 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八       宋 范浚 撰論
  周論
  秦論
  六國論
  楚漢論
  唐論
  五代論
  周論
  周有天下傳三十七王歴年八百六十有七視夏商最為長久而卒所以失天下者無令主以復興周道故陵遲而遂亡也或者過周東遷謂為失計是知周自東遷而衰不知東遷非所以致衰也周居豐鎬謂洛邑為東都盖自武王之遷九鼎固以眷地中有意乎經營矣周公相成王成武王之志卜洛建邑凡郊祭社壝宗廟市里無一不備是豈無意乎遷哉藉令當時無意乎遷豈無意乎後世子孫計哉使成王周公無意乎遷又不為後世子孫計何利而為此紛紛也以書考之周公告王使居新邑為治王因遂東故曰戊辰王在新邑烝祭歲雖不留都亦既有事於烝祭矣則東遷何尤而以為失計哉謂洛邑形勢不如西周之據函崤界襃隴耶則以德致人賢於負固而西阻九河東門于旋豁險要阨猶足守也謂洛邑土地不如西周之為九州上腴天地奥區耶則隂陽之所和異於偏方而泝洛背河左伊右瀍交灌沃衍猶足富也謂東遷不足以朝萬國耶則赤芾金舄宣王固嘗會諸侯矣謂東遷不足以撫四夷耶則堅車齊馬宣王固嘗攘夷狄矣謂東遷致王室之陵夷耶則日蹙國百里周道為已衰謂東遷致王威之微弱耶則下堂見諸侯君尊為己替謂東遷致伯國之盛强耶則膠舟不復甚於問鼎輕重謂東遷致外侮之憑陵耶則四夷交侵甚於戎伐凡伯然則東遷何尤而以為失計乎使西周不有宣王吾知板蕩之後不待東遷而無周矣使遷洛而復有宣王吾知黍離之初雖移都而周必興矣且堯平陽舜蒲阪禹安邑商自契至湯八遷盤庚五遷唐虞夏商之都罔有定止漢世祖宅洛邑延祚二百魏孝文亦宅洛邑太和稱治使建國必於西周則前乎周者不都豐鎬何能國乎使東周必不可國則後乎周者或都洛邑何能國乎使文武都東周周其有不興乎使平王都西周周其將不衰乎又況周公營洛以為天下中諸侯蕃屏乎四面故立京師議者謂平王東居洛邑其後五覇更率諸侯以尊王室故周於三代最為長久然則周遷于東實資夾輔以永其年謂致衰可乎遷都之義曰洛邑之地四達而平使有德易以興無德易以衰是都洛可以興而所由致衰者果在不徳東遷豈遽為失計乎
  秦論
  秦得兼天下之數而失所以守天下之道阻殽函表終華擁百二之勝以臨東諸侯則秦既有兼天下之勢矣自孝公以來急耕織以務富上首級以勸戰亦既有兼天下之資矣於是據闗固守虎視而窺周室有包舉宇内之心然常自計諸侯之地足以五秦土諸侯之卒足以十秦兵是我雖有兼天下之勢而天下之勢且甚强我雖有兼天下之資而天下之資且甚厚我不以數圖之則天下所謂强且厚者將一合而謀我雖掃境内出吾兵傾囷廪轉吾粟猶不足以救敗而自支尚何天下之兼哉惟秦人於此挾所以兼天下之數因其數而用其資下勁兵以臨六國常深懼之而不窮其攻往往拱手以須賂地之入地入而秦肥秦肥而六國瘠以亡矣此非得兼天下之數耶彼為從者曰趙嘗收率天下以擯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闗者十五年夫天下擯秦秦非有畏而兵不出也計秦之慮以為六國約從急之則勢愈合交愈締緩之則曠日而隙生必自相圖可無下兵而從自解吾且使辨士欺六國而敗其與則我可以得志此秦所以坐闗中之甲十五年不東出也已而犀首之說用則齊魏趙鬪蘇秦恐而去趙則從約皆解矣秦之主數如此天下盖不足兼而有也嗟夫權術計數兵家有之縱横家有之申商有之八世所不聞聖賢所不道今秦以數取天下既甚陋又欲以數守之收天下鋒鏑鑄之咸陽以虞下叛而不知奮白挺者足以為戎首焚滅詩書撥棄古文以愚其民而不知溺儒冠者足以建大號罷侯置守郡縣六服以銷尾大之禍而不知乘時蠭起者皆窮巷逋亡之匹夫堅長城以遮胡冦而不知出匕首搥屬車者近起於肘腋禁偶語以防民言而不知道旁觀東遊者謂可取而代此其所以取天下僅再傳而亟失之也嗟夫得兼天下之數固已與三代之興異矣而又欲以數守之秦之歴年四十為幸已甚賈生謂使子嬰以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是見秦阻之可負不見任數之速亡也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脩道行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然則三代固嘗得天下以仁矣未聞取天下以數也誼之言曰并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取與守不同術也是以秦取之為不非也班氏過其說宜哉
  六國論
  六國仰闗而攻秦秦常延敵無所憚秦兵一窺六國之境則六國狼顧而不能支何哉六國異心而秦有一定之計故秦能使齊楚韓魏燕趙自相攻鬪而坐制其敝也當是時天下稱强國者非秦而楚非楚而齊韓魏雖天下樞然韓地不過九百里魏地不至千里至小弱也迫於敵則勢不能無附故秦攻其西則南附楚東附齊楚攻其南齊攻其東則西附秦秦之謀蹙韓魏不遺餘力矣齊楚之攻之國秦所禱祀而求者也齊楚不知深合韓魏以結從親之要常攻而駈之入秦以自救是以秦常間齊楚之攻韓魏也因得收韓魏以固其與韓魏之與固則秦亦得挾以攻齊楚而無議其後者焉非徒齊楚也燕趙之地不歲危而民不歲死者恃韓魏之蔽得無受兵於秦也無韓魏之規則秦人輕卒銳兵長駈千里渡河踰潼據畨吾戰於邯鄲之下而趙危踰雲中九原過代上谷戰於易水之上而燕危燕趙不知深合韓魏以結從親之要常折而與秦秦因得弱韓魏而攻之韓魏見攻南不援於楚東不援於齊北不援於燕趙則勢不得不西面而入秦計韓魏之心亦且搤腕切齒於齊楚燕趙思借秦以讎之不恥質子割地以事秦而韓魏亦且自亡其脣以相侵擾是秦常鬪六國而坐制其敝也秦所以得鬪六國而坐制其敝者患在六國異心而秦有一定之計夫惟六國異心故朝聞從人之說而合為從暮聞衡人之說而散為衡從散則離衡成則疑離則不相為救而反相圖疑則雖相為救而不相安秦將商君嘗詐襲魏公子而破之齊趙因亦數破魏兵是不相為救而反相圖也韓公仲曰以實伐我者秦也以虛名救者楚也是雖相為救而不相安也此秦所以得間其異心而攻鬪之也若秦之為計則一於連衡凡其大臣父兄朝謀而夕議與諸侯客子憑軾結駕西入闗而納說者皆所以敗從而成衡此秦有一定之計也以一定之計且有衡人成之以鬪六異心之國將不制其敝而兼天下乎向使六國約從計亦一定而不易嵗并力以患秦則秦人無與為衡而兵惟無出出必掎角攻之秦亦必自憂匹馬隻輪之不返也是六國反得以蹙秦於函谷而制其敝也秦安得而攻鬪之當魏武侯之卒韓趙伐敗魏師謀曰取魏地而兩分之魏分為兩不强於宋衛則我終無魏患是徒妬魏之不毁而忘毁魏之去秦疾遺已憂也嗚呼時亦幸其計不和耳使遂分魏則韓孤而秦患迫其將覆亡之不暇魏分而韓亡則秦兵之出無限雖燕趙齊楚亦相隨為秦禽矣尚安能及始皇之世而後亡哉
  楚漢論
  漢高祖與項籍俱起叛亡逐秦鹿蚌鷸相持者八年高祖之命懸籍手數矣而籍卒以敗滅何哉籍專為暴高祖專為德也高祖之入咸陽也秋毫不犯籍至乃火而屠之予以為楚漢興亡此已分矣籍特挾用匹夫小勇刼人以假息故後死耳夫以高祖權略智數攬英豪而驅御之盖真王霸才雖羽百輩不敵也方韓信為治粟都尉蕭何數言其竒高祖故不用欲以忿信使亡既亡而追得之信自以為死矣反遽拜大將使信以任遇過望必效死力卒用信以滅楚然而信遂謂漢遇我厚是在其術中而不知也酈食其為漢謀撓楚權立六國後高祖非不知六國後不可立也而以問張良盖時欲觀良心耳高祖固知良之可用然以良始惟為韓報仇又嘗使項梁立韓諸公子横陽君成為王益樹黨已而為韓司徒又嘗自襃中去漢歸韓恐良終為韓不專為漢故因食其謀以甞良心初非不知六國後不可立也問曰於子房何如其甞良心可見也然而良方力陳八難是在其術中而不知也蕭何於漢臣才最高膺專任守闗中既獨立萬世大功高祖懼其脫自驕以取禍故遣卒為衛繫之廷尉痛抑折之使自卑畏以保令終非誠疑何也借誠疑之則必踵韓彭誅矣然而何至自汙以求免是在其術中而不知也三子皆人豪役於高祖術中而皆不知此漢所以取天下也若籍則無能有是得范増不能用得陳平不能用得韓信不能用皆使之怨憤棄去徒以匹夫小勇欲決雄雌於挑戰間至力蹙勢窮猶將馳殺一二漢將以見技能此楚所以失天下也然則籍之亡也又胡望乎天哉
  唐論
  堯有天下不以傳丹朱而授之舜舜有天下不以傳商均而授之禹夫豈不愛其子哉以為子不肖而授以位則天下䝉其害故不敢用一己之私意易天下之公心夫以聖人不私其子也猶外求賢人而授之况有賢子不能立而曰必立所愛亦已惑矣此唐太宗之所以不明也方承乾得罪太宗欲立晉王限以非次回惑不決至取佩刀自向以要其臣使必己從繼又欲立呉王恪謂長孫無忌曰公勸我立雉奴雉奴懦懼不能守社稷呉王英果類我欲立之何如雉奴即晉王也嗟夫恪誠英果耶則不當以無罪棄晉王誠懦不可守社稷也則不當越次而立今太宗以一旦之愛必立晉王豈公心乎且恪雉奴等己子耳猶以私愛棄英果而立柔懦借使諸王皆朱均也其肯捨己子而外求賢人授之位乎此其去聖人逺矣然觀太宗嘗立論譏評晉武以為知子者賢父知臣者明君子不肖則家亡臣不忠則國亂國亂不可安也家亡不可齊也又曰棄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畏小忍而忘大孝聖賢之道豈若斯乎其詆訶前古如此而昧於己子卒使庸昏嗣有大位刼於牝晨幾至覆邦豈所謂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耶身屬鞬執銳取天下於百鬪之餘一舉而委之孱子豈不自念其國亂不可安之論耶彼以佩刀自向盖小夫賤婦之為而謂太宗為之耶勤勤託孤於李勣而卒所以立武亂唐者勣也豈不既不明於知子而又不明於知臣耶且以永業業齊民以府兵强本幹以租調立常經之法凡太宗之規為計慮欲以維持後世者皆億萬年不易之良圖至儲貳之重乃獨失授如此豈智以愛昏所為悖繆而不自知耶堯之時二八未登四凶未去五品不遜民庶艱食皆未嘗以為言也惟急於授位得人今太宗於儲貳失授而徒汲汲於維持後世之法是猶締架巨室塗茨丹雘高墉大鐍無所不至已而付於敗家之子其能傳之久耶然則唐中遭革命宗枝剥喪酷吏日出生人毒痡者皆太宗立懦子之禍也人君可不戒哉
  五代論
  五代之亂極矣凡八姓十有二君歴四十餘年干戈戰伐殆無寧嵗其間悖逆禍敗自古未有若是其烈而興滅起廢亦未有若是其亟者也周世宗以英偉之資為聖人驅除固無得而議者其餘則皆可以為覆轍之戒盖梁由强藩以取唐故梁臣多䟦扈末帝尚姑息將帥相殘賊而梁以亡矣唐莊宗之取梁與明帝之取汴皆石敬塘力也其勢不得不忌忌則石氏兵起而唐以亡矣晉之取唐資契丹為援彼固貪惏而無厭則必有所不忍德光入㓂而晉以亡矣郭威之於漢猶石氏之於唐也則隠帝亦不得不忌忌則鄴兵渡河而漢以亡矣大抵五代之所以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而其所以起廢之亟者無忠臣義士以維持之也方晉之未滅梁也晉大臣多不欲莊宗即尊位而梁臣蘇循乃先以臣禮謁見蹈舞為呼萬歲及晉兵入汴詔赦梁羣臣李振喜曰有詔洗滌將朝新君嗚呼有臣如此梁安得不亡乎馮道相莊宗又相明帝又相愍帝及潞王反則迎潞王及晉滅唐則又事晉契丹滅晉則又事契丹漢高祖立則又事漢及周滅漢則又事周方且著書自陳更事四姓與契丹所得階勲官爵以為榮嗚呼有臣如此唐與晉漢安得不亡乎盖自朱温圖受唐禪士以朋黨見殺者雖未必盡賢要之不與梁而與唐亦忠節也方昭宗時天下賢士大夫或殺或去留班列者無幾矣而裴樞陸扆輩與它縉紳坐貶死凡數百人朝廷為空則靦顏于梁于唐于晉漢周者皆傾巧亂人謀身賣國如振循道者也嗚呼以一旦朋黨之禍使四十餘年遂無一忠臣義士出於縉紳至於天下大壞極亂元元塗炭而莫之救是朱溫以朋黨賊虐當時之士豈惟殺數百人哉實舉天下生民納之塗炭糜爛於數十年間也彼其洞胷流膓豈足以償白馬之禍哉





  香溪集巻八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香溪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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