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祖筆記
卷一
卷二 

康熙四十一年壬午三月初五日,文華殿經筵。臣士禛以經筵講官刑部尚書侍,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熊賜履、禮部侍郎羅察進講《四書》「樊遲問仁子曰愛人」一節,禮部尚書韓、工部侍郎舒輅進講《易經•繫辭》「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四句。講畢,賜宴太和門。

初八日,東宮會講持敬殿。臣士禛以尚書侍班,講官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兼詹事府詹事來道、右春坊右諭德兼修撰沈涵進講《四書》「親親而仁民」二句,少詹事賽音布、翰林院修撰胡任輿進講《書經》「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二句。講畢,賜茶文華殿門。

江南道監察御史張瑗題為《逆惡之罪,既已正典於前朝;私豎之碑,豈宜傳流於後世,亟請乾綱敕毀,以儆好邪,以垂鑒戒事》:「恭聞我皇上前歲翠華南幸,命修岳飛之墓,賜題于謙之碑,誠以此二臣者,忠貫日月,義壯山河,故特表而揚之,以風示天下。夫善在必彰者,則惡在所必癉。臣奉命巡視西城,前往西山一帶查閱,至香山碧雲寺,寺後峻宇繚牆,覆壓數里,鬱蔥綿亙,金碧輝煌。疑是前代王侯寢宮,詢之土人,乃知為故明罪惡滔天磔屍身後逆璫魏忠賢之墓。墓上有穹碑二,屹然並立,合書「欽差總督東廠官旗辦事掌惜薪司內府供用庫尚膳監印務司禮監秉筆總督南海子提督保和等殿完吾魏公忠賢之墓」。臣觀覽之下,不禁髮指。夫魏忠賢者,在故明天啟時竊操國柄,屠毒忠良,惡貫滿盈,一時群小皆出其門,德碑生祠,幾遍天下,神人共憤,道路以目。至崇禎初年,罪狀發露,押往祖陵,潛行自盡,磔屍河間。迄今公論在人,尚恨戮屍不足以蔽厥辜,乃畿輔近地,尚留此穢惡之跡,僭越之制,何以儆巨憝、昭大法哉!況當奉旨纂修《明史》之時,凡明季忠良被禍諸臣,無不立傳表揚,以彰公道,光天化日之下,豈容奸孽餘黨,膽大潑天,目無三尺。仰祈天威乾斷,敕地方有司,立仆其碑,劃平其墓,俾天下後世,知凶惡之徒,不能逭憲典於身前,並不能保墳墓於身後。其於聖明癉惡之義,不啻炳如日星,嚴如斧鉞矣。」云云。奉旨:「魏忠賢碑墓著交與該城官員仆毀劃平。該部知道。」瑗賦詩紀事云:「彰癉表天道,誅賞昭王綱。伊誰實職之,蘭台凜秋霜。道惟鋤奸宄,庶以全善良。攬轡出都門,陟睇西山岡。廬舍匝阡陌,各各營農桑。厥俗一以樸,民氣尤悅康。榛莽化蘭蕙,無復嗥豺狼。尋憩古佛刹,紺碧何輝煌。背負諸墓碣,封樹皆貂璫。逆閹塚逾制,陵園相頡頏。穹碑矗霄漢,長松繞垣牆。以彼稔凶惡,萬死奚足償。搏噬縱鷹犬,湯鑊烹鸞凰。天地盡暝晦,白日無晶光。古多寺人禍,茲禍逾漢唐。國步倏臲卼,社稷旋淪亡。彼身已寸磔,墓胡留山陽。我見髮上指,衝冠心激昂。及此不鏟,無乃忤蒼蒼。拜疏請明旨,聖德奮乾綱。碑仆墓亦毀,狐兔將安藏。堯舜除四凶,海宇稱平章。誅惡及勝國,來者心自臧。岩壑湔穢濁,草木回芬芳。聊以佐史筆,憲紀於焉張。」瑗字蘧若,祁門人,予辛未科南宮所取會元也,以編修改御史。一時賦詩紀事者甚眾。按工部郎中萬公燝疏云:「臣於三月詣陵開工,過香山碧雲寺,見魏忠賢所營墳墓,碑石崢嶸,隧道深,翁仲簪朝冠而環列,羊虎接駝馬以森羅,製作規模,仿佛陵寢。」云云。則閹擅國柄時,自營生壙已久,特既誅之後,未有建議毀之者,故幸存至今耳。

羽紗羽緞,出海外荷蘭、暹羅諸國,康熙初入貢止一二匹,今閩廣多有之,蓋緝百鳥氄毛織成。予按《異物彙苑》,唐安樂公主使尚方合百鳥毛織為裙,正視旁視,各為一色,日中影中,各為一色,而百鳥之形狀皆見,然則古亦有之矣。又《南史》,齊文惠太子織孔雀毛為裘,華貴無比,武后有集翠裘以賜幸臣,皆其類也。又滿刺加哈烈出鎖袱,一名梭服,鳥毳為之,紋如紈綺。今閩中最多,價不甚高,非羽紗羽緞比。

浙江巡撫某疏:「明紹興府知府湯紹恩,於三江海口築塘建閘,旱澇無害。逮我朝定鼎,泄水驅沙,靈異尤著;禦災捍患,利益弘多。伏祈敕賜褒封祀典。」云云。下禮部議,允行。

京師粥花者,以豐台芍藥為最,南中所產,惟梅桂、建蘭、茉莉、梔子之屬。近日亦有佛桑、榕樹。榕在閩廣,其大有蔭一畝者,今乃小株,僅供盆盎之玩。佛桑重台者,永昌名花上花,見《藝林伐山》。

鄞處士萬斯同,字季野,與其兄斯大,字充宗,同遊黃太衝之門。充宗研精經學,而季野貫穿史事,於明代三百年典故如指諸掌,史館總裁諸公聘入京師,一切皆取衷焉。初先伯祖太師公諱象乾列傳,汪編修、倪檢討各有撰述,季野從實錄搜采十許事補入,視二君為詳。其所撰《宋季忠義錄》十二卷,一卷載恭帝、端宗、末帝本紀,陳仲微《二王始末》;二卷迄末自江萬里、文天祥而下逮劉辰翁,凡四百六人,皆向來紀載所未備也。所著又有《南宋六陵遺事》一卷,《庚申君遺事》一卷,《補歷代史表》六十卷,《歷代宰輔彙考》八卷,《廟制圖考》四卷,《河渠考》十二卷,《昆侖河源考》二卷,《儒林宗派》八卷,《群書疑辯》十二卷,《書學彙編》二十四卷,可謂通儒。壬午四月歿於京邸,甚可惜也。

自己卯順天鄉闈乾清門覆試舉人後,直省考試官自侍郎以下,概行開列,恭候欽點。壬午鄉試,以副都御史張睿主考陝西,御史吳甫生副之;吏部文選郎中陳汝弼主考江南,工科給事中黃鼎楫副之;御史劉子章主考江西;御史傅作楫主考浙江,翰林滿洲阿爾賽副之。湖廣巴海,大理評事,予門人山東滿保,河南傅森,皆翰林,滿洲人。山西孫致彌,戊辰庶吉士。副都御史、御史、庶吉士典鄉試,自是科始。

二十年來,京師士大夫不復用金扇。初則尚金陵仰氏、伊氏素紙扇,繼又尚青陽扇,武林各色夾紗扇;未幾廢而不行,獨尚曹氏靴扇,溧陽歌扇。一時風會,雖小物亦然,殆不可曉也。

壬午七月,浙江巡撫趙申喬疏言,浙省每科試卷一萬二千有奇,舊例同考官僅十三人,不能遍閱,請增三員。禮部覆允,並通行各直省,如有試卷數多,房考不足者,題明量行增加。得俞旨,是科浙闈解額視江南之數,並著為例。

丙子,予奉命祭西嶽西鎮,登鳳翔靈山靈鷲寺,見如來泥洹像,諸弟子有悲泣者,竊以為疑。適觀《世說》,顧敷七歲,言當由忘情,故不泣,未能忘情,故泣。尋味二語,大有解會。

康熙庚辰夏六月二十八日,蒙恩賜御書「帶經堂」扁額,謹紀述於《居易錄》末卷。今年壬午四月六日,再蒙恩賜御書「信古齋」扁額。回憶戊午夏初蒙恩賜「存誠」、「格物」二扁,已二十五年矣。二十五年中,三蒙御筆題賜堂額,榮寵逾涯。宋學士蘇易簡獲賜飛白「玉堂之署」四字,一時輒侈為盛事。臣之蒙恩,何啻什倍。恭為摹刻,懸於蓬蓽之居,而什襲御墨於寶櫝,謹紀頒賜年月,以示世世子孫勿忘報稱云。

壬午六月初九日,召集內閣九卿及翰、詹、卿、寺、科、道各部郎中四品以上官於保和殿,傳上諭云:「尋章摘句,華麗詞藻,非帝王之本。朕四十餘年,惟日兢兢,未嘗少釋萬幾,自警有始無終之誚,念茲在茲也。政事之暇,頗好書射,歷年以來,所積臨摹字幅,賜卿等觀之。」臣士禛得絹素大字一幅,共二十七字,云:「惟正是視,玄黃匪惑,非禮不觀,儀型是則。慎爾所覿,無愆斯德。臨米芾。」首尾凡小璽三,曰「淵鑒齋」長寸餘,闊八分,白文、「康熙宸翰」 方一寸三分,白文、「敕幾清晏」方一寸四分,朱丈。是年七月二十三日恭紀。

浙江鄉試廣額,既奉特旨允行,順天府府尹錢晉錫上疏,以京畿國學首善之地,請照浙江例增廣解額。禮部覆準順天等府廣額十人,國學八人,奉天府一人,宣化府一人,八旗滿洲蒙古三人,漢軍一人,共廣額二十人;湖廣總督郭鏽亦以湖南北地大人眾,援例疏請,部覆準照浙江例廣十三人,可謂一時右文盛事。然止順天國學浙湖三直省,而他省督撫未及疏請,部議遂未之及,未免向隅矣。至予鄉為孔子闕里所在,解額六十名,而至聖裔四氏學二人,即在解額之內,則視他省尤為未均,惜無言之者。

梵言薜荔,猶此言餓鬼,出《大藏》服字函。

盤山拙庵智樸和尚自江南還山,以《滄浪高唱》畫冊來索題。蓋師訪宋牧仲開府於吳門,適朱竹彝尊太史自禾中來,會於滄浪亭,共賦詩見懷,而畫史高簡圖之者也。宋詩云:「青溝辟就老煙霞,瓢笠相過道路賒。攜得一瓶豆苗菜菜名,出盤山,來看三月牡丹花。因緣大事公能了,潦倒粗官我自嗟。好向滄浪亭子上,栴檀香裏奉袈裟。」「經行斜日且觀魚,黃鳥緡蠻入耳初。接席金風舊亭長,懷人蠶尾老尚書,阮亭。春深玉版容參悟,歲晚花宮待掃除。拂子一揮仍小住,空林明月暮鍾餘。」

提督山西學政、翰林院侍讀汪灝,以大同府人文勝前,疏請撤去門字號,照福浙總督、侍郎郭世隆三十六年題請台灣一府撤去至字號,與通省一體勻中之例。部覆得旨允行。

河南巡撫、侍郎徐潮疏言:二程子後裔五經博士程佳璠病廢,請以其子程舉承襲。

明弘治中京口人錢寶者,善醫,嘗遊齊魯間,遇一老僧,能臥大雪中,雪為不積,問其年,數百歲矣。後至金陵,居天界寺,撫摩能療諸疾。後尹蓬頭客於錢氏,錢偶言僧狀,尹曰:「吾師祖也。別來久,尚亡恙耶?」已而尹去,老僧復至京口,錢為述尹語。僧曰:「是吾孫也。」徐出度牒示錢,則唐大中四年所給,已八百年矣。僧秦人,不知名字。見《外史》

唐時升叔達《三易集》有《南翔八老人詩序》,云:「南翔里有八老人為社,徐爵九十六,趙陸九十四,陸淙八十五,徐勳、張樂俱八十四,董儒八十三,朱梓八十二,陸球八十一。居止不一二里,而耄耋相望,日杯酒談笑相娛樂,誠太平盛事也。」詩云:「白鶴村頭春日曉,香霧濛濛百花好。蒼顏素髮八老人,花前置酒相傾倒。笑說鄰翁學語時,迫談邑子知名早。不知主客更勸酬,爭引曾玄互提抱。今年孟春甲子晴,占雲麻麥俱豐成。坐中祭酒九十六,敬酹社翁旨且清。其間迭起拜更祝,但願腳健雙眸明。桂林從事八十一,隻聞喚弟無呼兄。南村翳翳桑榆日,出且持杯歸散帙。但課兒孫種黍苗,何知道士餐芝術。香山居士有遺篇,九十不衰真地仙。公等康健逢聖世,能無旦莫歌皇天。願炊香飯釀秫酒,日奉杖履長周旋。正嘉遺事多訛謬,欲問鑾輿南幸年。」魏學禮《長林片葉集》有《九峰青崖先生年一百二十一歲》詩,尤奇。

樂府:「碧玉破瓜時。」而《談苑》載呂洞賓謁張洎贈詩云:「功成應在破瓜年。」洎後以六十四卒,破瓜者二八也。老少男女皆可稱破瓜,亦奇。

《山海經》云:「北號之山,有木狀如楊,赤華,其實如棗而無核,其味酸甘,食之不瘧。」此即吾鄉之虛中棗也,出青城縣。漢上林苑有枵棗,見《西京雜記》。又東坡有《與蒲傳正覓柿霜無核棗帖》,元遺山有跋,見《玉堂嘉話》。

《異物彙苑》:巴旦杏出哈烈國。今北方皆有之,京師者實大而甘,山東者實小肉薄,少津液,土人賤之不食,獨其仁甘,可以佐菹。漢上林令所記桃十種,有櫻桃、含桃。含桃即櫻桃,且非桃類。

金剛鑽形如鼠糞,色青黑如鐵石,產西域諸國,在鷙鳥海東青所遺糞中,以之鐫鏤,無堅不破。右《齊東野語》所記。或云扶南國剛金能切玉,扣以羖角則判。張洪《使緬錄》云:緬蠻地有木曰金剛纂,狀如棕櫚,枝幹屈曲,無葉,剉以漬水,暴牛馬,令渴極而飲之,食其肉必死。此又草木之毒者,而名同。

京官舊例,各衙門稱謂有一定儀注,不可那移,如翰、詹稱老先生,吏部稱選君、印君,員外以下稱長官,科稱掌科,道稱道長,是也。自康熙丙子祭告回京,見聞頓異,各部司及中行評博,無不稱老先生者矣。此亦觚不觚之一也。

《考工記》「韗人音運為皋陶」,鄭司農注:「皋陶,古木也。」

徐渭《路史》一條云:「唐時高麗貢松煙墨,和糜鹿膠造,墨名隃糜。」此說杜撰陋甚。按隃糜,漢縣名,地出石墨,即今隴州之汧陽,見於《漢官儀》,其來舊矣,非始於唐,且與高麗無涉。

青藤山人《路史》云:「中山酒,中山兔毫,並是應天府之溧水縣,非古中山也。」不知何據,亦出杜撰。

高季迪,明三百年詩人之冠冕,然其《明妃曲》云:「君王莫殺毛延壽,留畫商岩夢裏賢。」此三家村學究語,所謂下劣詩魔,不知季迪何以墮落如此,而盲者反以為警策。其後有彭三吾者,又云:「畫師休盡殺,夢弼要人圖。」轉入魔道矣。又胡虛白《詠綠珠》云:「枉費明珠三百斛,荊釵那及嫁梁鴻。」郎瑛稱之。皆所云癡人前不得說夢也。若永叔「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所謂詩論,亦自近腐。

以詹事府詹事兼侍讀學士徐秉義前吏部右侍郎,原任翰林院侍講徐元夢滿洲人為順天考試官。二君皆癸丑科進士。

郎瑛《七修類纂》舉東坡《跋林和靖詩》「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西台差少骨」,以西台為南唐李建中,謬甚。南唐太弟太傅李建勳,非建中也。建中,宋初人,為西京御史,故稱西台。其書與楊風子先後齊名,蘇、黃常稱之,郎未知耶?

剛卯或曰嚴卯,見《王莽傳》。或曰亥殳<巳支>音開以,見《說文》。《玉篇》以正月卯日作而佩之。服虔云:「長三寸,廣一寸四分。」晉灼曰:「長一寸,廣五分。」或用玉,或用金。予於慈仁寺市中曾見一枚,乃以象牙為之,八分書,六十六字。又按《後漢•輿服志》:「長寸二分,方六分。請侯王列侯以白玉,中二千石以下黑犀,三百石已下以象牙。」

《類纂》載武林女子金麗卿詩「家住錢塘山水圖,梅邊柳外識林蘇」,郎瑛謂其不能守禮,出則擁蔽其面。時方食,不覺噴飯滿案。又謂謝無逸以胡蝶詩得名,號「謝胡蝶」,後李商隱襲其語,云云。則是以唐人蹈襲宋人矣,更可一笑。

己卯十一月,熊青嶽太宰拜相。時宛平胥庭王公為首揆,沁州吳公銅川次之,而孝感乃故相再入內閣。或疑其位次王公,云若熊公徑以大學士召還,自當為首揆,今以禮書召遷吏書,而始大拜,是由尚書大拜,非以大學士召還也,不當讓熊,遂次吳,而桐城張公敦復又次熊。及王公引疾,則丹徒張公素存為首揆,桐城請告歸矣。熊乃王教習門生也

御史劉子章條奏,外官禁止多帶家口,下吏部議,督、撫止許五十人,藩、臬四十人,道、府三十人,州、縣十五人,違例者革職,下九卿、詹事、科道集議。予謂自督、撫已下皆遞減十人,胡為州、縣之於道、府,頓減其半也。眾韙之,乃定為二十人,而女口不與此數,違例者止於降級。再奉旨,以旗員差多,許倍之。

辛巳冬杪,得倪雲林《喬柯竹石》小幅,澹逸絕塵,題字尤古勁,真跡也。詩云:「隱士江陰許士雍,鈿山湖裏泊煙篷。秋來鱸繪蓴羹美,亦欲東乘萬里風。」後署「甲辰八月倪瓚」。雲林故居在厚山,地名厚陽。

庚辰三月,朝陽門外東嶽廟火,殿廡皆燼,獨左右道院無恙。特發內帑,並令在京在外大小官員捐助,仍以裕親王監視之,閱歲始畢工,親臨幸焉。廟中仁聖帝、炳靈公、司命君、四丞相像,皆元昭文館大學士正奉大夫秘書監卿劉元所塑。元最善搏換之法,天下無與比,至是皆毀於火。

羅泌《路史》云:「巢父友許繇,樊豎,繇居沛澤,其道日光,堯朝焉而逭之。父適聞之,洗耳於潁,豎方飲其牛,乃驅而還。」子蘋注:豎字仲父。然則洗耳者巢父,飲牛者則樊豎,又別自一人。妄說紛紛,諸子讖緯之書。杜撰大抵如此,可發一笑。

蟲牢,地名,見《春秋》,其地在今河南之封丘縣。然《路史》雜國名又有蟲氏、牢氏,蟲氏條下曰邾地,後有蟲氏;牢下曰古牢子國,後有牢氏。

武會試舊無廷對臚傳之例,有之自明末崇禎辛未科始,從考試官方逢年之請也。

王孟端《仿雲林古木叢篁》,自跋云:「幽篁古樹玉森森,白石仙人翠作襟。夜月幾驚龍虎立,秋風時聽鳳皇吟。畫圖入思曾飛筆,山水留情獨撫琴。不是遠尋高士宅,何能愜我出塵心。」又季迪《和東山逸叟》、《和青箬溪道人》四言一首。

壬午順天鄉試,五經監生二人,一莊令輿,江南武進人;一俞長策,浙江桐鄉人,初以違例貼出仍具題請旨。奉旨俱著授為舉人,準會試,嗣後願做五經者不必禁止作何定例,九卿等詳議具奏。

九月初六日辰刻,文華殿經筵講官禮部尚書韓、吏部左侍郎傅繼祖進講《四書》「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一節,臣刑部尚書王士禛、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法良進講《易經》「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句。講畢,賜宴太和門。

初九日,東宮會講持敬殿,臣士禛以尚書侍班,詹事府詹事來道、右庶子沈涵進講《四書》「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二句,右諭德覺和托、修撰胡任輿進講《書經》「德無常師,主善為師」二句。講畢,賜茶文華殿門。

翰林掌院,舊皆以學士兼禮部侍郎,滿官漢官皆然。自昆山徐相國以大學士兼掌,桐城張相國以禮部尚書兼掌,與往例不同。然凡啟奏講書等事,仍滿前漢後,不論所居之本官也。今長洲韓宗伯兼掌院事亦然。

《唐國史補》謂「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乃右丞竊取李嘉祐語。論者或為王諱,以為增「漠漠」四字,便是點鐵成金手段,此亦囈語。然此事往往有之。予門人太倉崔舉人華,字不雕,貧而工詩,嘗有句云:「溪水碧於前渡日,桃花紅似去年時。」予在廣陵作《論詩絕句四十首》,舉此二句,云:「江南腸斷何人會,隻有崔郎七字詩。」後汪鈍翁在京師,亦有句云:「溪水碧於前渡日,桃花紅似去年人。」謂非取崔前語乎?汪於崔亦前輩也。

譚輅云:「劉季緒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徐陵為一代文宗,未嘗詆訶作者。」昔予與故友汪鈍翁在京師,鈍翁好詆訶人,前輩自錢公牧翁而下無得免者,後進以詩文請質,亦無恕詞。予每勸之。故友計甫草東嘗序予門人汪蛟門懋麟集云:「鈍翁性悁急,不能容物,意所不可,雖百賁育不能揜其口也。其所稱述於當世人物之眾,不能數人焉。阮亭性和易寬簡,好獎引氣類,然以詩文投謁者必與盡言其得失,不少寬假。」此數語頗得予二人梗概。顧施愚山又嘗謂予:「公好獎引人物,自是盛德。然後進之士,學未有成,得公一言,便自詡名士,不復虛懷請益,非公誤之耶?」予思其言,亦極有理。

門人李少京兆子來先復言曩過漢中,聞南鄭縣之東有民家老嫗,年百二十歲矣,尚強健無恙。李自往訪之,云晨出往田間栽種,未及見。

廣州府佛山有諸生黃章者,年一百二歲,康熙己卯尚入省闈,自言:「吾今科且未中,來科百五歲亦未中,至百八歲始當獲雋,尚有許多事業,出為國家效力耳。」聞近歲已死,其言無驗。

九月二十五日,車駕南巡視河工。

十月初九日夜,再雪竟夜,積素滿庭,晚菊尚敷腴可玩。晨起忍寒坐信古堂,對雪看菊。忽梁溪琴僧嶽蓮見過,彈《平沙落雁》、《漢宮秋》二曲,古音蕭寥,忘其身在長安,官是秋曹之長也。作二詩紀事。

台灣古荒服,在福建東南大海中,西界於漳,南鄰於粵,北與閩安相直,其水道則東連日本,南鄰琉球、暹羅、呂宋、荷蘭諸國,其沿革莫得而詳也。明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乾作亂,都督俞大猷剿之,追及澎湖。道乾遁入台灣,大猷不敢逼,留偏師駐澎湖島,時哨鹿耳門外,徐俟其敝,道乾遁往占城。道乾既去,澎湖駐師亦罷。天啟改元,有顏思齊者,為日本國甲螺猶頭目也,引倭酋歸一王屯台灣,閩人鄭芝龍附之,始建平安鎮城。既而荷蘭國人舟遭颶風至此,愛其地,借居之,遂與倭約,盡有台灣之地,而歲輸鹿皮三萬。荷蘭國人善火器,其居台灣也,以夾板船為犄角,雖兵不滿千,南北土酋咸畏之,又建赤嵌城以居。順治庚寅,日本甲螺郭懷一謀逐荷蘭人,事覺,懷一被殺於歐汪在今鳳山縣界。辛丑,鄭成功自江南敗歸,勢日蹙,頓軍廈門。適日本甲螺何斌與荷蘭酋長隙,潛誘成功進取台灣。鹿耳門詰屈回旋,沙浮水淺,猝難飛渡,成功舟至,水忽漲十餘丈,巨艦縱橫畢濟,遂克台灣。荷蘭國人與成功戰不利,退保安平鎮城。其酋歸一王以死拒之,成功力攻不克,乃環山列營以困之。荷蘭人勢窮,以十餘艘決戰,成功用火攻,盡焚之,荷蘭人遁歸其國。成功既有台灣,以赤嵌城為承天府,改台灣土城為安平鎮,總名曰東都。未幾,成功死,其子經居鷺江即今廈門。成功弟世襲陰有竊據意,經攻逐之,世襲渡海來歸,經僭立,改東都曰東寧,改縣曰州,設安撫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辛酉經死,子克爽嗣。康熙二十一年壬戌,福建總督姚啟聖用間諜陰結傅為霖為內應,事泄,為霖遇害。明年癸亥,靖海將軍施烺奉命率舟師進討,六月,自銅山抵澎湖,入罩灣,連克虎井、桶盤諸嶼,誓師戒嚴。鄭克爽奉表降,詔赴京師,隸旗下。於其地設台灣府,統台灣、鳳山、諸羅三縣,隸福建布政使司云。

十月二十七日,車駕回宮。

御賜內直吏部尚書陳廷敬、副都御史勵杜納、右諭德查升各松花江石小研一方,色澹綠如洮石,腹有御書研銘八字,云「以靜為用,是以永年」。繼又賜大學士張玉書、吳黃、熊賜履、工部尚書王鴻緒各一方。鴻緒所得有倭漆研匣,匣中有御用墨四笏。時十一月,偶召張及王入南書房編次御書,得賜,因及吳、熊二公云。

駕在德州,賜致仕在籍戶部左侍郎田雯「寒綠堂」扁額,原任翰林侍讀蕭惟豫、編修田需亦蒙賜御書各一幅。

召戶部郎中陳奕禧入南書房,命書大小字各三幅,賜御書御製《塞上》詩一幅,詩云:「半嶺黃雲合,風悲鼓角聞。野原沙草外,落日自成群。」御製《宋高宗父母之仇終身不報論》,命大學士熊賜履、禮部尚書韓、內直吏部尚書陳廷敬、右諭德查升同作,又命浙江舉人查慎行原名嗣璉,江南舉人錢名世等同作進呈。

詔蠲甘肅等處地方四十一年、四十二年錢糧,江南上江下江四十二年錢糧。

十二月,諸王、內閣九卿、翰、詹、卿、寺、科、道請上尊號,奉旨:「朕即位四十餘年,未嘗少刻不以民生休戚為念,遠邇安靜為本。雖或慶雲景星,嘉禾瑞草,天書麟鳳之奇,總無關於黔黎,亦無關於朕心,反為史書之譏。朕以實心為民,天視天聽,故有其道,難免後人公論。若耀功德,取一時之虛名,朕之不悅甚矣,毋煩數陳。」

上召海寧舉人查慎行、武進舉人錢名世、長洲監生何焯、休寧監生汪灝於南書房,屢試詩及製舉文,特賜焯、灝舉人,明年一體會試。

考試新差提督各省學政翰林侍讀學士張廷樞等、郎中翁嵩年等十一人於南書房,稱旨,又賜御書一幅八股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一節,詩題《恭和御製考試歎》

壬午冬,駕歸自德州,考試內直諸詞林官,至二十二日封印,後一日始畢。定一等十人,侍讀學士陳元龍等;二等若干人;其三等五人調知縣用:諭德王化鶴、中允吳晟、修撰戴有祺辛未狀元、檢討趙爾孫、吳文炎。

命吏部右侍郎吳涵兼掌翰林院事。

山行慮迷,握響蟲一枚於手中,則不迷,見《物類相感志》。虞山先生作《響言》,取此。

明文士如桑悅、祝允明,皆肆口橫議,略無忌憚。悅對丘文莊言,舉天下文章,惟悅,其次祝允明。世但嗤其妄人耳。允明作《罪知錄》,歷詆韓、歐、蘇、曾六家之文,深文周內,不遺餘力。謂韓傷易而近儇,形粗而情霸,其氣輕,其口誇,其發疏躁;歐陽如人畢生持喪,終身不被袞繡;東坡更作儇浮,的為利口,嘩獷之氣,肆溢舌表,使人奔迸狂顛而不息;曾、王既脫衣裳,並除爪髮,譬之獸齧臘骨;至於老泉、潁濱、秦、黃、晁、張,則謂不足盡及;惟柳如冕裳珮玉,猶先王之法服。乃其大旨,則在主六代之比偶故實,籲亦鄙而倍矣。論唐詩人,則尊太白為冠,而力斥子美,謂其以村野為蒼古,椎魯為典雅,粗獷為豪雄,而總評之曰外道,李則《鳳皇台》一篇亦推絕唱。狂悖至於如此,醉人罵坐,令人掩耳不欲聞。論詩餘則專祖太白、飛卿,稍許歐、晏、周、柳,以為綴旒,謂東坡木強疏脫,少遊、魯直特市廛小家之子。略舉大端如右,所謂無忌憚者,不足置辨也。

《西園雜記》記明大臣壽考者,自王端毅公、魏文靖公而下十三人,而不及雒陽劉文靖公晦庵。文靖壽九十餘,近百歲。又弘正名相也,何獨遺之?

釋氏言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古言云羚羊無些子氣味,虎豹再尋他不著,九淵潛龍,千仞翔鳳乎?此是前言注腳,不獨喻詩,亦可為士君子居身涉世之法。

大竹破山和尚,天童密弟子也,蜀亂後居萬峰。賊李鷂子者,殘忍嗜殺,延師供養,請肉食。師曰:「公不殺人,我便食肉。」李笑而從之,全活無算。師蹇姓,忠定公之裔孫也。

鄭端簡云:「十哲,陳蔡一時與難之賢,非孔門定論,自開元至今,無敢議者。夫有若之言,四見於《論語》,大類聖人。公西赤志於禮樂,有為邦之才,不遠優於宰我、冉求乎?求、我言行,不必徵諸史傳,《論語》中多有之矣,其視二子,優劣何如?宜進祀二子於殿上,改求、我於廡中。」右與予官祭酒時具疏大意略同,惜為友人中阻,疏不果上。即當時禮部未必果行,要當存此一段公論於天下後世耳,予至今悔之。

皮日休本字逸少,後字襲美,見《北夢瑣言》。

康熙乙丑夏,予使粵東還,便道遊廬山,宿開先寺,觀陽明先生石壁大書紀功碑,末云「嘉靖我邦國」,若前知世宗入繼大統者。按《碧裏雜存》,陽明既平田州之亂,先是州有巨石,側臥江滸,舊有童謠云:「田石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寧。」岑猛惡之,夜遣人平之,明復如故。先生定亂後,其石即平。先生自往觀之,洗剔苔蘚,有古刻「新建伯」三大字,異之,遂續加九字,並刻於石,云「嘉靖歲戊子新建伯王守仁」。又記先生習靜陽明洞,預知門人朱白浦、蔡我齋入山事。《中庸》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陽明其庶幾乎。

《樂郊私語》云:海鹽少年多善歌,蓋出於澉川楊氏。其先人康惠公梓與貫雲石交善,得其樂府之傳,今雜劇中《豫讓吞炭》、《霍光鬼諫》、《敬德不伏老》,皆康惠自制,家僮千指,皆善南北歌調,海鹽遂以善歌名浙西。今世俗所謂海鹽腔者,實發於貫酸齋,源流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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