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艷叢書/15
甲種?下編
编辑夏景閨詞(有跋)
[南仙呂八雙調?步步嬌]
夢破秦樓簫聲咽,簾外如珪月,雕欄葽字斜。茉莉初簪,點點堆堆雪。寶襪半痕遮,晚涼天,一味兒渾嬌怯。
[山坡羊]
度琵琶才彈又歇,厭秦箏才搊又劣。插犀梳才拈又慵,照菱花才架又愣。琤跌趁流螢,新篁小徑斜。齊紈戲撲,扯淡還聊且。百合花殘,並頭蓮謝。諮嗟,如何信沒些。傷嗟,如何夢沒些。
[江兒水]
記得歡娛夜,涼堂浴罷者,掩青團共就荷亭月。那人兒親自低聲說,月盈虧,我和你無圓缺。誰料冤家惡劣,月缺重圓,偏我和你,常常離別。
[玉交枝]
尋思痛切,歹心腸方才覺些。鮫綃曾把盟言寫,一行行字腳兒斜。你當初哄我十分呆,我如今判個千般拙。我何曾半點心邪,你枉人心,成何豪傑。
[解三酲]
不記得分疼襯熱,不記得翠擁紅遮。不記得紫薇花磴羅衣卸,不記得海神爺。下場頭看看沒半些,本分的歡娛逐旋賒。好虧心者,怎不把鞋跟踮著,脫下空靴。
[川潑棹]
偏是涼添夜,你醉平康競狹斜。枉教人短歎長嗟,枉教人短歎長嗟,慘斑斑腮邊淚血。盡包籠,忍耐些,有蒼天,知道些。
[僥僥令]
這恨難分說,全然好似呆。就是你鐵打心腸真是鐵,怕見了我恓惶,也多斷絕。
[尾文]
風流過犯難容赦,奈前世緣牽又難放舍,只是等待歸來把他生痛決。
粵自胡元,北聲不勁,南音遂歌。諸名家誠不用沈約韻,亦未曾用中原韻,不過以聲音相近為韻耳。自後生厭,常喜新而好為苟難,乃極詆沈韻,而必宗中原。夫沈之被駁,以“虞、元”等韻也。一聲不諧,遺議千古。況中原廢四聲為三聲,上去入,顛倒錯亂,至於如此,而猶可為訓乎?五音出於五行,五行有金木水火,而土寄位焉。所以四時有春夏秋冬,而土寄旺焉。然則五聲之為四聲,自然之理也。廢而為三,是為何說乎?將四時亦缺一而可乎?且平、上、去、入,隨聲自葉,乃天籟之自然,如天、腆、腆、鐵,欲少一聲不得,欲多一聲亦不得。果如中原韻所雲,將至“腆”字竟止矣。可乎不可乎?甚矣,中原韻不韻也。要是胡元入主,北聲亂華,剛勁乖劣,幾不成響。周德清乃因其舛謬著而為書,令人知胡元某字,即中華某字。聲音雖有不同,而真是卒不可混。六經音義由此終天不泯,此德清之苦心,當諒之聲響之外者也。安得不以意逆志,反以鵙舌為師,而非毀先賢哉!故予嘗謂中原韻為攘夷功臣,而亦為賢智戎首。揭帖韻尤為乖戾,予極恨其詭窒。右詞偶戲為之,不過嚴於用韻,以苦難筆墨耳。敢不大伸正論,為詞林護法也哉。(自跋)
揭帖韻極難,工此卻灑然,至於入情深至,構語秀特,尤見名士風流。(子還評)
癡憨嬌怯,宛為佳人寫照。擬其姿韻,所謂意似近而既遠,若將來而複旋者耶。(韓有一評)
感亡妓?和暗生作(有序跋)
張九娘名冠煙花,些些多罷。顧三郎筆揮珠玉,字字可憐。說淒涼,則生前死後,惱心腸無可奈何。道儆悟,則影外身中,這面目似曾相識。十年癡夢總是無,何有鄉滿眼狂花,畢竟非安頓處。古今是一紙休書,諧老的夫妻還假。人世乃千場戲本,裝成之腳色原非。閻王勾魂帖來時,躲在何處?太上陽生符眼前,活得甚人。今朝之愛種情苗,白日見鬼。後日之妖狐硬鹿,青塚良朋。請看紅粉如花,到底恩情在否?好戲綠雲埋土,如今冤債填無。蓋惟其假合,所以真離,若要破機關,休開情竇。用是續調於詞仙,庶使破情於夢蝶。
[南商調?二郎神]
煙花夢,到今日因緣一旦空,粉債花魔閑打哄。從今以後,春花夜月秋桐,那個是當年人面孔。空剩粉遺香荒塚,風流種。分付與春老啼鵑,一陣東風。
[集賢賓]
持行姊妹悲遠送,須臾換白穿紅。但水次新添一個塚,早又被路人說動。描情畫寵黃泥裡,些些何用?真沒用,一任那老鴉調弄。
[黃鶯]
縈網破窗紅,舊穿衫衣架東,可憐猶是衣香重。容銷鏡銅,鞋空繡弓,梅花帳底人無夢。隅花叢,鸚哥喚你,不見你開籠。
[貓兒墜]
千年長夜,春夢了殘鐘。桃李無言歲歲風,牛羊踐踏耍頑童,杉松。好一個膩粉濃香,斷送其中。
[尾文]
可憐一覺煙花夢,仔細思量何用,休把你愛子情苗心上種。
暗生詞雲:“鸚哥不見,空架掛廂東”。予曰:“鸚哥喚你,不見你開籠”,此語更使人淒然也。九娘朱顏皓齒,花韻鶯喉,種種可憐。予一見銷魂,頗有倚玉之意。而幽期一誤,竟不重來。不一月已為商人婦,更期月而綠陰生子矣,且竟坐是死矣。紅顏薄命,可痛可惜。為填誄詞,作他生緣耳。(自記)
花貌棘心,千古薄命。暗生雲:“年來年去,白日老青銅”,子野雲:“千年長夜,春夢了殘鐘”,皆可憐句也。馬東籬“百歲光陰”應謝不敏。(彥容評)
風情?和彥容作
[南中呂?駐雲飛]
靦腆逡巡,慣向人前賣至誠。略把欄杆憑,留下弓鞋印。親,道你是逢迎,又未知心性。且按納癡心,花下潛身等。一陣風篩花露冷,幾陣衣衫風露冷。
[前腔]
等個黃昏,躲在沉香六角亭。大膽捱身進,他並不來瞅問。親,你是俏人人,該做些身分。著實偎他,略略蒙回應。道偏是冤家慌得緊,偏是酸丁饞得狠。
[前腔]
夜半三更,人在衾窩喚小名。夢裡輕輕應,所事頻頻問。親,兩意軟而溫,枕頭作證。鶯耐春酣,柳耐風兒緊。真是蕭娘心性穩,還是蕭郎心地忍。
[前腔]
悄悄冥冥,偷啟南軒小角門。送出蒼苔徑,犬吠花兒影。親,低囑兩三聲,心期重訂,句值千金。白地容支領。莫道書生是薄福人,豈敢蒙恩做薄幸人。
沈青門《唾窗絨》率多此體。少白既已屬和,予複為之效顰。今得子野作,如村姑裡婦見毛嬙西施,自覺掩袂無色,請一切抹殺。(彥容評)
摹寫曲盡,比《西廂月下佳期》折,似猶有未到處。(五如評)
贈人(有跋)
[南仙呂八雙調?步步嬌]
一自匆匆相逢後,配定鴛鴦偶。霞箋燈下修,倩做媒人,略展偷花手。字字淚花浮,折成方勝同心咒。
[山坡羊]
■⑶藍橋瓊漿未篘,署河陽花星未偶。寡臨邛,命抵楊花,病文園,人比黃花瘦。要圖他鴛配共鸞儔,判教使盡,使盡機和彀。懶向茶前,愁添酒後。難休,似引線風箏怎肯休。難丟,似上釣魚兒怎肯丟。
[五更轉]
喜相逢,朱明候。載卿卿,一葉舟。相攜素手,素手當胸扣。只見清盻流波,輕顰低岫。一時間忙了心和口,幾回錯喚、錯喚名兒謬。當不起臂暈雙鬟,香沾羅袖。
[園林好]
住蘭橈尋芳小洲,印弓鞋苔前半鉤,早把香茵蹴皺。花落處,露釵頭。花密處,溜釵頭。
[江兒水]
小步金蓮困,清歌玉版浮。軟嬌嬌楊柳和腰瘦,熱惺惺檀紐蓮心扣。淡睃睃,秋水和眉皺,把俺骨髓春風熏透。兩袖雙籠,只覺臂環頻溜。
[玉交枝]
秦樓楚岫,盡風流齊肩並頭。枕前親解芙蓉扣,猛撩人被底鞋勾。夢回窗外兔痕收,微微香噴金猊獸。喜今宵書生志酬,怕今生娘恩未酬。
[玉胞肚]
佳期迤逗,恰相逢驪歌馬頭。鴛鴦湖鸂鶒孤飛,姑蘇台雲雨凝愁。只見遠山疊疊水悠悠,人在天涯無盡頭。
[玉山頹]
分離未久,淚珠兒何曾暫休。好姻緣今在天涯,細思量早向眉頭。般般得愁,守幾個黃昏時候。白鷗飛抹處,見伊舟,把離恨從前一筆勾。
[三學士]
當日裡分飛渡頭,誰承望聚首樓頭。重將張敞眉親畫,手把韓家玉再偷。鴛枕夢回初月上,人俱在小雲兜。
[解三酲]
忘不得燈前命酒,忘不得花底藏鈞。忘不得枕邊字字同心咒,忘不得惜嫩憐柔。忘不得殷勤親把香囊繡,忘不得含笑頻回扇底眸。些些有,把些些恩愛,記在心頭。
[川撥棹 ]
結得姻緣就,這門就直到頭。盡熬他別恨離愁,盡熬他別恨離愁,終有日蘭房畫樓。軟心腸,分外柔。慢工夫,著意守。
[嘉慶子]
早見朵朵蓮花謝小洲,又見新筍成班粉淚流。那人兒何處淹留,也應須粉怨紅愁,病染相思甚日瘳。一分兒眉上頭,十分兒心上頭。
[僥僥令]
青鸞應有匹,丹鳳豈無儔。我你海誓山盟須著手,笑殺那妒風流,巧舌頭。
[尾文]
從今耐著心兒守,直到成雙始甘休,不枉了一樣心腸兩處有。
予幼有所惑,相聞未見,便挑以小詞,不知作詞人為何如面目也。越三日,始往訪焉。正如榮陽生墜策時,相對恍然。更十餘日,乃以一葉載之,往來東西二佘,及天馬細林諸山中。未幾,遂有金閶檇李之別。“莫樂之新知”翻成“莫悲之生別”。情至文生,不能已矣。因綜其事,以長言寫之。雖詞不甚工,然情案不可不存也。(自記)
此非綺語,當是慧業。“歎嬌嬌楊柳和腰瘦”等句正元詞,所謂通身旖旎,徹膽風流也。比西廂“嚦嚦鶯聲花外囀”更為警策。(彥容評)
此予少作也,但媚中欠老耳。至其尖秀處,亦自不俗。(又自記)
集彥容舟中(時蘇、王二姬在坐,有序)
季春八日,風日和美。彥容乃折簡招賓,攜樽命妓,若蘇,若王,皆松之冠也。彥容能使之來,且能使不去,其為弦管尊罍,生色多矣。是時雨過燕忙,芹肥水香,乃放舟中流,隨潮上下。每過樹則綠不見天,逢花則紅欲妒面。兼之遠山如眉,岸草若帶。池春甫萍,小風微波。而浴鷗出沒,如與人戲。此時之樂,不言可知也。未幾月上,詞客影亂而琵琶按拍猶未慵休,客有欲醒不能,辭醉不肯者。古稱“佳人可以奪命”,不已信乎。嗟夫!吾輩于白駒隙裡,偷取百年。如此勝會,自算有幾。若不紀以筆墨,恐又作夢中花耳。聊寫數言,情境未露。正如畫家粉本,略得其梗概也。癸丑季春十二日、且閑亭識。
[南商調?金索掛梧桐]
江潮雪賺堤,岸草煙鋪地。綠柳陰中,撐個船來至。詩筒和酒巵,更歌姬,浪用春光好似泥。好山留我從教住,啼鳥催人未許歸。春滋味,一觴飛罷一觴飛。只見酒暈蛾眉,酒汙羅衣,真寵驕花隊。
[前腔]
郎情色眼饑,妾貌花心忌。一對尊前默默團歡喜,清歌隔水西。日低時,煙裡山光晚更奇。船為歌舞攢排處,岸是煙花簇就的。歸還未,前村樹裡酒旗低,索要爛醉如泥。再典春衣,共了理春生計。
[前腔]
船如一葉飛,人似雙花倚。自不由人,醒也渾如醉。春香透玉肌,撲微微,略嗅教人也是迷。支持郎眼千般媚,更襯起春光一倍奇。如何呢,除非沉醉可酬伊。須知道,醉聽新詞,醉擁名姬,就醉死,誰回避。
[前腔]
看看月上時,對港將船刺。再洗尊罍,供奉多能事。紛紛醉拂衣,鬥琴棋,楊柳梢頭月漸低。晚妝換了逾精神,細細韻生時半忸怩。迎如避,艷歌淺笑總相宜。只見客要辭歸,未肯辭歸,醉又到,醒田地。
秀艷如花,新裁似錦。摹情寫景,宛轉入妙,可謂極文人之致矣。(君泰評)
秋閨
[南商調?二郎神]
西風裡,這一對愁眉越慘淒,屈指光陰能有幾。與他別後,又早是木樨開矣。幾次曾將書寄伊,為何的伊書不寄。朦朧地,可下得紅樓十里,有個人兒。
[啄木兒]
非伊歹,我命低,嫁做風流蕩子妻。他只管賣弄青春,卻誰知我玉容憔悴。春山不似當時翠,秋波渾改前頭媚,怕這樣容光,怎見伊。
[三段子]
當初問伊,這芳春如何別離。他的性癡,說今年多應未歸,恩情似海無窮際。可能瞧得能容易,帶上同心,也怎生忘記。
[前腔]
玉孫路迷,老蘼蕪天涯馬蹄。金風又淒,刺鸞針閨中授衣。看看又做冬生計,寒衣好倩誰人遞。把眼底思量,做夢中歡會。
[滴溜子]
此日裡,此日裡,愁伊恨伊。何日裡,憐伊惜伊。共在夜香深處,西窗密語。時指著花枝教覷,花開出去,怎直到花老才歸。
[尾文]
佳期未審何時是,日日江頭盼望伊,只怕花老依然人未歸。
怨而不怒,哀而不飲,傷其國風之遺乎。(公選評)
別石城羅采南?和彥容作(有序)
彥容素豪俠,不善飲而喜看人飲酒,不好色而喜遊戲聲妓,然未免一二染指者。近歲好道,幾乎木雞。今年,予善病,半載不相見,謂彥容真沾泥絮矣。適金陵歸,出小詞相示,是又何為者。吾擬規之,但其詞麗婉絕倫。予既不忍不和,而使多作藥語,予又不得為韻人。故依其聲和之,而寓吾意於末。或者“檀板敲殘,兩耳聽熟,聽至卒章,忽進一步。”一切色膽,其當下空花乎。雖然,規者百之一,順者十之九,未必無益,或正有損。人將曰:“抱薪救火火益熾”。吾將曰:“長君之惡其罪小”。
[南商調?字字錦]
勾消宿世緣,撞見風流臉。如何不愛他,宮扇和羞掩。可憐人曾見,萬萬千千,千千個不似伊家可憐。誰知緣慳分淺,枕邊人兒水邊,方才水邊,看看天際遠。把一對共巢鸞,做一對各天鴛。好個淒涼你俺,你還須念俺,你還須念俺。今宵那裡,山山水水,風風雨雨。況又是思思想想,愁愁悶悶。癡指望,夢中相見。
[不是路]
路遠天綿,漸不見人兒只見船。況船不見他芳心一片,在江南是何年。翠幃香裡重酬,錦繡叢中再插肩。君休看,滿江煙水和離眼。怕倚欄一篇,憶人千篇。
[鵲踏枝]
吾鄉遠,日頭邊。吾鄉遠,日頭邊。便有信也難傳,賓鴻也待明春轉。從今去,從今去,一日兒三年。真個是,要見他也難,要夢他也難。巨耐蒼天,不行方便,偏生的,風順開船。
[尾文]
郎才女貌人中選,配定前生夙世緣,只怕世上空花一斬眼。
宋元人填詞,每用疊字,乃祖《文選》諸賦體也。李易安《聲聲慢》雲:“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西廂記》雲:“悄悄冥冥,潛潛等等,待那齊齊整整,嫋嫋婷婷,姐姐鶯鶯。”趙明道雲:“燕燕鶯鶯,花花草草。攘攘勞勞,多多少少。媚媚嬌嬌,亭亭嫋嫋。鸞鳳交,沒下梢,空耽些是是非非,受了些煩煩惱惱”。又雲:“他風風韻韻,艷艷妖妖。月月朝朝,雨雨云云。”喬夢符雲:“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徐甜齋雲:“山山水水,詩詩酒酒,古古今今。”若此之類,不可盡述,然以填南曲更難。子野則雲:“今宵那裡山山水水,風風雨雨,況又是思思想想,愁愁悶悶。癡指望,夢中相見。”俊舌巧心。宛似神工鬼斧,正《貴耳集》所謂“公孫大娘舞劍手”矣。(彥容評)
春閨月夜
[南商調?集賢賓]
珠簾半卷窺月明,照珠箔銀屏,冷浸樓臺高下影。秋千院宇,沉沉鴉棲不定,怕要睡花心難穩。人寂靜,粉牆上,一線痕生。
[啄木兒]
登樓望,傍砌行,恰是疏鐘第一更,倚欄杵學曲奏箏,猛照出隻身另。記當年曾把雙肩並,正花梢牆角蟾生暈,笑拔下金釵賭雨晴。
[黃鶯兒]
音信未分明,說來的欠個真,空教人向嫦娥問。問他幾聲,何曾應聲?多應合受淒涼運。笑癡心嫦娥,今夜早也悔長生。
[貓兒墜]
晚妝初罷,和月坐彈琴。舊曲離鸞入手生,淒悽楚楚一聲聲。薄幸,怎的負此良宵,一刻千金。
[黃鶯兒]
小妹袖籠燈,喚燒香,禱月明。沉煙一縷迷花徑,輕輕訴聲,欲言又停。堤防小妹乖心性,沒心情。低頭無語,長歎兩三聲。
[貓兒墜]
隔花深處,小犬逗金鈴,吠過沉香六角亭。秋波斜泥認誰人,何曾無過柳影花陰,露滴三更。
[尾文]
遠將舊事從頭省,曾在碧桃花下等,今夜花空篩月影。
春月如珪,殘花委霰。金缸微明,繡戶半扃。當此淒其,能無悵惋。被詞仙一一譜出,宛似兒女語小窗中。幾令蘭畹不香,玉台失艷,妙絕妙絕。(彥容評)
惜別?和彥容作(有序)
彥容具吾輩眼力,其于水玉眷戀可知,且水玉亦以茂陵屬彥容矣。不意為有力者先得,彥容為之動心,形於言色。予謂:“大凡情事,不可不合,又不可不離。”譬如豚羊之屬,日在口頭,幾於嚼■⑷。何如江珧、熊掌,不可致之物,常使人得之想中,為無窮味也。乃綴小詞,極道想中味曰:“請君消受”。
[南仙呂入雙調?步步嬌]
眼際人兒分離了,這別如何好。恩情沒下梢,恁樣前程,夢裡誰知道。放了又心焦,猛抬頭,總是相思料。
[醉扶歸]
生巴巴拆損姻緣號,眼睜睜顛翻彩鳳巢。情知你別後准思量,鎮爭如也不分離好。從今月夕與花朝,怕悲歡,兩地空猜料。
[皂羅袍]
多隻為伊花貌,俏章台做了恨種愁苗。蕭郎從此路人瞧,小名把做真真叫。楚天雲外,秦樓自高。檀郎身畔,餘香又消,看看就裡無消耗。
[好姐姐]
當初也,愁便拋,就分離、分離忒早。一場花事,頓做了水面瓢。癡心料,除非判死期襖廟,或者乘機守渭橋。
[香柳娘]
記伊家去時,記伊家去時,簇花藤轎,粉腮珠淚紛紛掉。又牽衣幾遭,又牽衣幾遭,細語絮叨叨,定要郎知道。你從今去了,你從今去了,留下淚鮫綃,越看越煩惱。
[尾文]
朱門一閉青春老,看是分離又兩宵,今日明朝怎麼好。
情幽微,語尖秀,墨氣雲流,隨處散彩。(德生評)
贈人(有序)
花夢覺來無夢,心禪了處皆禪。忽然遇著旖旎花,乃眼前花耳。偶爾賣弄文字禪,亦嘴頭禪乎。
[南南呂?懶畫眉]
尊前瞧見那冤家,頭一個風流定數他。水晶簪子插梅花,忒煞撩人價,斜刺裡,剛剛覷著咱。
[賺]
暈臉潮霞就,害死相思有甚差。溫甜話,端詳句句綻心花。可憐他,妝非脂粉嬌難畫,韻做心肌性好拿。相逢乍,他徉羞不揣還相迓,掉他不下,閃他不下。
[皂角兒]
穿一雙花幫繡鞋,簇一團著人溫麝。把風流盡數收來,揚愁煩耍人牽掛。我本是夢餘花,泥裡絮,病相如,慵內翰,也有些尷尬。銀河咫尺,何年泛槎。肯許我桃花渡口,飯否胡麻。
[尾文]
道人也說風情話,豈是情癡未醒耶,便算做情癡題寄者。
“道人也說風情話”,正王辰玉所謂“豪傑簿上寫相思,神仙眼裡滴紅血”也。從來有根器人,每于粉黛叢中,認取本來面目。不知者,便以為火宅矣。(眉公記)
韻人作俊語,自然字字韶令。若第強作解事,恐未免帶學究氣、文人氣耳。(君深評)
有寄
[南仙呂?桂枝香]
支頤獨坐,支筇獨步。不晴不雨時光,不癢不疼情緒。你文君寡居,俺相如著書。奈滿地落花飛絮,況滿眼暮雲春樹。寄雙魚,你肯償花債真予美,俺不負心期是丈夫。
[賺]
也者之乎,難道中間一件無。且把癡人做,安排真正做兒夫。抱妍姝。繡幃錦帳重重護,解下香羅見白玉膚。要夫婦,揮毫自把催妝賦。俺此心才足,此心才足。
[長拍]
曾向燈花,曾向燈花,傾心暗許,從此花枝有主。設盟設誓,寫心言親記圖書。並不厭寒儒,怎使俺這幾日相思受苦,似口嚼黃蓮沒處吐。怕苦盡甘來還是虛,空教人打卦與占課。竟不知鴛鴦號牒裡,命福何如。
[短拍]
俺是文魔,俺是文魔,伊真花祖,得成雙是美玉沽諸,何用更踟躇。第一個癡人是汝,第二個癡人是我,怎生的花事模糊。
[尾聲]
媒人也不得閒張生,自把衷腸自說與,待他日,成雙做折證符。
直如白話(自記)
凡詞中用疊句,極不宜耳。根《桂枝香》,應用兩疊句,今予改為二駢語,雖與舊似譜訛,然於音律實協當,不見訶于詞林也。卷中有《祝如姬詞》“越恁好”疊句,亦已改去。大荒中有修月戶,予便為人世間修詞手,不亦可乎。(又記)
幽期(有跋)
[南南呂?香遍滿]
蟾勾趄影,花陰悄然門已扃。把指彈彈揮不應,弓身潛自聽。輕輕嗽一聲,回頭,怕有人閃過荼蘼徑。
[懶畫眉]
香風一陣觸人心,忽聽得東角門開猛一聲。看他剗襪下階行,未敢高聲問,怕色眼昏花認錯人。
[二犯梧桐樹]
嬌癡不肯行,蹩殺檀郎命。似朵仙花,到手還難近。殷勤陪笑深相倩,告訴娘行。可惜教人守二更,看他兩眼全迷暈。教道先行,怕前面人來不穩。
[浣溪沙]
芭蕉做裀,書囊做枕,會風流一對知音。窮酸餓鬼貪春甚,把玉洞桃花味細尋。魂不定,只見那一雙兒花下影,看看髻亂釵橫。
[劉潑帽]
風情今夜才親領,笑從來口說無憑。攧掀風裡楊花緊,口問心,莫不是神仙境。
[秋夜月]
低低訴聲,是奴命應招恁。一自相逢憐奇俊,時時只怕無奴分。到今夜勾消,方才是意穩。
[東甌令]
合拜跪,告卿卿,可是伊家沒眼睛。花枝倒有卑人分,許我和香寢。安排一片至誠心,盡付海山盟。
[金蓮子]
轉花陰,弓鞋小,不支花徑,行不動,郎心憐甚。直送到轉回廊,又惺惺絮語進朱門。
[尾文]
門閉了仍孤另,空齋衾枕冷於冰,從教不睡到天明。
沈青門有“寶欄杆十二玉亭亭”之闋,適在泖上,客有酷稱其幽艷者,餘不勝心熱,姑妄言之,不覺直欲奪沈之坐。時坐客十餘人,大聲呼妙,爭取予稿。予乃人書一通,猶是爭攘不已。有一友兼得四紙,有四人不得一焉。(自記)
麗情不難淫艷,而難於不俗。青門詞非不艷絕,而中間“親親氣命”等語,幾堪噦人矣。于此可知二詞優劣。(公選評)
摹寫曲盡,波瀾無窮,子野久已聞道,如此綺語,亦應懺悔。(妙喻師)
舟次?贈雲兒
[南商調?二郎神]
春雲卷,看冉冉飛來逐水仙。曾記襄王宮裡見,輕盈膩滑最堪憐,似玉如綿。忽一陣輕風生暴暖,早添上暈霞如線。情性軟,抵多少,花間嫩雨輕煙。
[集賢賓]
珠簾不卷,春夢遠,撩人燈下屏間。霧帳霞衣餘淚蘚,有多少暖恩柔怨。香添寶篆,早錦被浪花紅亂。重檢點,好記取八字庚年。
[黃鶯兒]
端的是奇緣,謝娘行,肯見憐。野蜂也得偷花片,怕的是,今宵枕邊,明朝路邊。路傍人彷佛簾中面,就雁書傳,空題再拜,各自在遙天。
[貓兒墜]
檀郎羅袖,親得藉香肩。常嗅餘香聊自遣,朝雲夢斷楚山前,人天。怕從此相思,天上人間。
[尾文]
何因借得春風便,吹送春雲到枕邊,說與他,委實相思難過遣。
醉死香魂,銷沉艷骨。風流蘊藉,絕世無雙。(君泰評)
決絕詞(有序跋)
予舊有情緣,幾拼命死,不謂恩情中道棄絕。深杳無垠,莫測侯門之海。棲遲難再,誰回陌上之車。想鸚鵡之在雕籠,時常話舊。歎了香之圍繡幄,歲結愁新。入夢相逢,誰知逢處是別,驚鴻待信,翻嗟信裡堪疑。一襟血淚,空留下黑心之符。十院燈魂,終無望黃衣之力。蓋歡隨事去,春與人歸。但臨風而歎奈何,空銷魂惟別而已。只應義命自裁,切莫更尋舊夢。縱有因緣為崇,也須直待來生。雖負心薄幸,似非烈丈夫所為。而守禮閒情,豈作兒女子之態。用是屬句瀾翻,竊欲命決絕。殆莫可誰何,而為是言,亦不能無恨,而托綺語也。
[南正宮?普天樂]
我才名,伊風韻。天付與,休謙遜。只為我柳苦花辛,拖帶你香愁玉損。夫妻兩字,兀是名不順,使俺一對鴛鴦無投奔。你非幹負義忘恩,俺非幹拋脂戀粉,卻緣,何劈雨分雲。
[雁過聲]
當初你肯我肯,就生死終身願跟。誰知一語風霜緊,怨誰人,恨誰人。這其間長短,再也休論。俺從頭自忖,青樓薄幸誰甘認,且休埋怨別人兒,權自忍。
[傾杯序]
傷神,吐甘甜,食苦辛,脈脈自心頭印。想初見如冰,逐漸添溫,到熱沸如盆,你便心允。這其間,可有你的恩情,俺的辛勤。到如今,你的眼前身畔換何人。
[玉芙蓉]
親他不可親,丟你心難忍。把前情想起,耳聾眼昏。幾番拚死是心頭忿,尚勉強偷生為舊日恩。前生債,今生事,翻指望後世因,笑姻跡倒仗那癸靈神。
[小桃紅]
收拾你殘脂粉,留下你金蓮寸。把花箋,手跡常描潤,向衣巾,淚漬時瞧認。記生辰八字推花運,多只是,扯淡殷勤。
[尾文]
告蒼天,須幫襯。但願你鴛鴦睡穩,我甘認蕭郎是路人。
吾人未免有情,誰能甘自菲薄。況誓海波幹,盟山石爛,彌天怨氣,亦複誰能堪此。雖然“發乎情止乎禮義”,此學究之言也,然於此可得補過法。緣至則合,緣盡則離,此因果之說也。然於此可得忍情法,豈應妄求無厭,為風流罪人哉?予此番情案,悠悠成夢境矣。每一念至,氣盡魂離,而義命兩言,時舉為藥。所不至於沉疔痼疾者,于此得力多也。小窗暇日,偶檢古詞,見《四時歡》一闋,乃按其譜律,特製右詞。誠思守禮閒情,竊欲因文見志雲爾。後之覽者,勿以予為薄幸人。若雲薄幸,則當有分任其咎者矣。庚申月夕秋水庵重題。(自跋)
字字嘔心,當亦有心可嘔耳,子野信情種哉。彼雲守禮,予曰多情,多情而能守禮,益難。然則子野真可謂守禮君子矣。(湛生評)
有懷
[南商調?黃鶯兒]
獨坐小燈前,想人人,在那邊,依希天遠人還遠。愁和病煎,雲和雨緣,隔牆閃個芙蓉面。暗情牽,丟他不下,心上與眉尖。
[前腔]
只有影相憐,近三更,人未眠,與他分得相思半。藍橋玉仙,巫山夢緣,終須舍賜些方便。夜如年,今宵過也,明夜又怎流連。
[前腔]
再想一回看,那人人,實可憐,些些是俺親瞧見。雙彎忒尖,雙鬟略偏,連嬌帶嫩和愁怨。告蒼天,如成就也,情願把命兒拚。
[前腔]
想下萬千千,問伊家,憐不憐,怕他們忒看相思賤。眉頭也攢,心頭也酸,當初悔識春風面。問蒼天,鴛鴦牒裡,端的有幾分緣。
秀逸不陳(瑞齡評)
〖注:■①,遄,主代而,古“往”字。■②,衤+冀。(無讀音)■③,耳+兮。(無讀音)■④,蟲+葛,俗“蠟”字。〗
閨律 芙蓉外史 戲編
编辑閨律小序
昔陳文簡公作《妒律》比附精當,字挾風霜。設閨閣中盡能讀此,不必食鶬鶊 之肉而妒疾全消矣。惟羅織太深,不為彼美少留餘地,使周婆制禮,當不若是,昔人謂“妒極是情深”,真溫柔鄉閱歷之語。彼聞誦《洛神賦》而自湛,因歎美而斫桃花樹者,此種癡情深入骨髓,可笑亦可憐也。或男子日遊狹邪,沉酣聲色,孌童嬖妾,粲列成行。為之妻者,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漠焉不加喜戚於其心,妒則否矣,抑何情不相關乃爾耶?予反其意,作《閨律》若干條,於錦衾角枕之旁,寓讀法懸書之意,所以保全男子一片婆心,非敢為胭脂虎傅翼,聊為薄情郎作炯鑒耳。道光乙已天孫渡河之夕、芙蓉外史識于眉月樓。
作《閨律》成自題絕句四首
判事何曾習五花,但憑遊戲作生涯。
閨房解讀申韓律,巾幗人人號法家。
公案新翻比附真,玉台明鏡淨無塵。
爰書一例歸平允,應勝琴堂折獄人。
形影都歸約法中,士師權畀綺羅叢。
一條柱杖雙行燭,多少男兒在下風。
不妨制禮代周婆,議罰休嫌左袒多。
千古美人齊下拜,買絲爭願繡蕭何。
閨律
吏律凡七條
一 、凡青樓女子,無論色藝若何,概不准來往。違者照官員私通外國例,杖一百,發外房門,充當苦差。
判曰:鳳子尋芳,易入迷香之洞。鴇兒愛鈔,輕拋買笑之錢。一登歌舞之場,遂陷風流之陣。章台柳任人攀折,大堤花惹爾顛狂。須防惡疾纏身,冉伯牛空歌《苤苡》。最恨窮途落魄,鄭元和竟唱蓮花。律以通寇之條,允當眠香之罪。杖懲既決,戈荷難寬。磨玷有期,賜環不吝。
一、凡男子有事出門,歸家以日暮為限。逾時不至,照違限例治罪。若未經稟白,留宿他所,先杖八十,再問有無宿娼情弊,審實另擬。
判曰:花間短晷,盼盡金鳥。樓上寒更,燒殘銀蠟。妾向空閨待燕,郎如歧路亡羊。悔將羈鎖輕開,遂使樊籠巧脫。試問紅樓捉醉,何處追歡。且言翠被熏香,誰人伴寢。楚岫之間雲暗度,秦台之明鏡高懸。既貪良夜之遊,合聽公庭之讞。供如不實,法定加嚴。
一、凡遇閨人譴責,不得遷怒小鬟。違者照虐害平民例,笞八十,罰跪一炷香。
判曰:唾面自乾,豈複有丈夫之氣?翻羹不怒,亦斷無宰相之懷。乃我方獻其箴規,而彼反遭乎棰楚。秉性依然拗執,借題偏易發揮。身辱泥中,畢竟伊羅何罪。肉登兒上,豈容郎虐無辜。徒因逆耳之言,故作劘牙之勢。薄懲不貸,長跪奚辭。
一、凡與閨人聚處,不得嗟聲歎氣,作種種不悅之色。違者照誹謗朝廷例,杖四十,罰獨睡一個月。
判曰:紅窺簾隙,初開蠲忿之花。綠滿階前,新種忘憂之草。大抵閨房之地,宜多歡樂之思。有何心事難言,惟見眉痕長皺。豈為鶯啼燕語,惱亂情懷。無非楚館秦樓,牽連愁緒。腹應暗誹,嫌儂拘禁之嚴。翼果能飛,任爾遨遊之便。不須研鞫,徒飾虛辭。決十杖而示懲,請分床而各夢。
一、凡遇閨人責罰婢女,不准代為乞免。違者照屬員請托上司例,杖四十,即以該婢應得之罪罪之。
判曰:摧花折柳,儂豈心甘。惜玉憐香,郎何情重。倘念嬌肢費力,不妨代我揮拳。怎當怒氣填胸,輒欲為伊緩頰。護身符巧為遮飾,覆盆冤轉替呼號。毫無皮肉相連,何關痛癢。只覺心腸太軟,慣發慈悲。乞寬解網之恩,恐有同衾之好。諒甘身代,難徇情私。饒舌可憎,撲臀非枉。
一、凡男子外間有事,不能陪侍閨人,一日須至閨中起居數次。違者照無故不朝參公座例,笞四十,拘禁內房一個月。
判曰:影隔罘罳,已等山遙水遠。身逾閨闥,便同雁杳魚沉。既違共食之常,兼失問安之禮。縱談有客,難教鸚母呼君。獨繡無人,只剩狸奴伴我。可惜香圍翠幕,蜂慣離衙。緣何燈灺銀紅,燕才歸壘。比擬朝參之失,允符吏議之公。加以拘攣,申明法度。
一、凡婢女分食糕果,不得從旁乞取。違者照簋簠不飭例,姑免笞責,罰銀二兩充公。
判曰:紅梨白棗,羞分奴輩之甘。剩餅殘糕,恥作乞兒之相。豈是清饞莫解,不禁流涎。並非異味難嘗,也思染指。徒貪謔浪,願食嗟來。雖饑渴之常情,亦風流之小過。倘使分羹示惠,易起黏花惹草之端。如其與愧蒙慚,定學紾臂牽衣之狀。既官箴之有玷,宜閫法所難寬。刑杖姑饒,罰鍰休緩。
戶律凡六條
一、凡閨人遇事他出,或留婢女在家,看守房屋,不得乘機引誘。違者照搶奪良家婦女例,加一等,杖八十,枷號外房門一個月。
判曰:荊蠻跋扈,常存問鼎之心。陽虎倡狂,時作竊弓之想。徒以扞掫之密,難為寇盜之乘。乃儂因留以巡營,才可離夫戎帳。而郎已勇於挑戰,竟思抉彼重關。事悔疏防,罪難曲貸。侵邊有禁,那容函穀偷開。專閫獨嚴,不許陳倉暗度。褫褌重責,囊木加刑。毋使息肩,庶期革面。
一、凡婢女在旁給使,不准語言戲謔,眉眼傳情。違者照拐騙人口例,杖八十,罰跪一炷香,再聽發落。
判曰:弄月嘲風,怪爾言多輕薄。撩花撥柳,禁他性不顛狂。慣來鸚鵡窗前,戲挽遊語。怕向櫻桃樹下,密訂私期。縱非有意留情,亦覺旁觀不雅。莫謂偶然調笑,個男兒盛德無傷。須防從此纏綿,小鬼頭春心亦動。剝膚自取,大杖難逃。屈膝誰憐,瓣香應奉。
一、凡親戚年輕婦女往來,雖准其相見,然宜引嫌離坐,不得挨近身體,恣意談笑,致生事端。違者照強娶有夫婦女未成例,杖八十,枷號外房門一個月。
判曰:朱鳥窗前,原不禁劉楨平視。青綾幛外,亦堪共道韞清談。惟是禮別巾椸。豈可掎裳連袂。何況嫌多瓜李,那容浪謔狂言。雖然彼美堅貞,自切投梭之拒。只恐個人佻達,妄邀解佩之歡。隨身未及周防,出語總嫌唐突。合褫衣而重責,並荷校以示懲。
一、凡閨人妝奩中物,如釵環鈿釧搔頭約指之類,概不許私自送人。違者照偷盜倉庫例,拶一次,敲八十,原物追還。
判曰:鏤鳳雕龍,鈿盒是定情之物。嵌珠點翠,簪環多賠嫁之資。倘逢沽酒留賓,金釵願拔。那許借花獻佛,彤管私貽。因為雜佩之投,來作大弓之竊。奩開碧玉,錢訝蚨飛。箱啟翠雲,杯疑羽化。探丸自得,只圖揮霍之豪。胠篋偏工,豈任慢藏之咎。事同蠶食,律並鼠偷。聊示薄刑,責歸原璧。
一、凡庭前雜蒔花卉,只供閨人插戴,不許折贈鄰家姊妹。違者照糜費錢糧例,拶一次,敲四十,原物追還,婢女傳送並罪。
判曰:采蘭贈芍,無非鑽穴之媒。報李投桃,總是逾牆之漸。自會眉邊染黛,何須錦上添花。任他淡淡梳妝,豈幹卿事。要爾紛紛饋送,去助誰嬌。思憑滿苑芳菲,暗遞隔牆消息。漫勞樨蝶,引來窺玉之人。擬托狂蜂,帶去偷香之客。撲臀姑免,械指須嚴。春從鏡裡追回,罰比泥中加等。
一、凡男子需用箱籠中物件,須諮稟閨人,親手檢付,不得擅令婢女啟鑰。違者照虧空帑銀例,笞八十,婢與同科。
判曰:巧瞞鸚母,偷開翡翠之籠。私喚丫環,輕啟葳蕤之鎖。不顧衣裳顛倒,任將箱籠騰翻。可知室有小君,取攜甚便。莫謂家無長物,搜索何妨。青衣之側媚堪憎,赤棒之嚴威何在。因援漢律,同糜內府之金。試問秦人,誰掌北門之管。雖非鼠竊,終覺狐疑。先責擅奴,次懲菊婢。
禮律凡七條
一、凡尼庵女觀,不准借燒香為名,私行遊玩。違者照奉行邪教例,杖六十,鎖禁外房門一個月。至僧道寺院不問。
判曰:青豆房中,巧鑿藏香之窟。黃花觀內,私開行雨之場。名為剪髮披緇,皈依清淨。實則貪愛風月,引誘輕狂。只知彌勒龕深,不顧金剛杵猛。豈願郎登蓮界,惟防婿奪瑤光。佛門廣大而能容,閫法森嚴而莫挽。蒲鞭既試,木索須關。如從釋道往還,不在閨房例禁。但無留宿,概免深求。
一、凡外間婦女私贈表記,如荷包、手絹、香串等物,概不許攜帶入房。違者照士子懷挾入場例,杖八十,追贓入官。
判曰:酒邊喝雉,賭來妙伎香囊。枕畔聞雞,偷得佳人羅帕。緣訂衾裯之好,遂邀瓊玖之貽。貪看繡鳳描龍,誇他心巧。受嗅零香斷粉,惹爾魂迷。藏諸懷袖之間,已覺罪無可逭。攔入閨房之內,尤為法所難容。試援議置之條,允合科場之弊。宜加重杖,並索真贓。暫令小婢收藏,以備下人賞賜。
一、凡遇閨人訓飭,當帖耳順受,深自悔過,不許嘵嘵置辯。違者以鼓噪公堂例,笞一百,罰跪一炷香。
判曰:誨爾諄諄,不靳耳提面命。聽餘諾諾,還防口是心非。緣何舌竟翻瀾,居然強項。不信頭難點石,太覺頑皮。惟聞一派胡言,藐視三章約法。豈是無疵可索,儂故吹毛。須知有跡堪憑,郎難置喙。欲懲狡辨,姑予薄刑。曳近床頭,痛加鞭背。更令泥辱,用肅堂規。
一、凡遇親戚閒話,不許談論閨人短處。違者照卑幼辱駡尊長例,杖四十,批頰八十,罰飲洗臉水一碗。
判曰:爍金口眾,但憑人吐雌黃。護玉情深,當為儂分皂白。豈有同衾鳳侶,反來止棘蠅讒。浪雲:“性情乖張,心堅似石”。動謂:“容顏粗醜,眉遠非山”。不嫌外客多疏,背談可恨。即使細君有過,面刺何妨。居然娓娓堪聽,不啻申申其詈。杖臀難宥,抉舌姑寬。應將靧面香湯,為爾湔腸妙藥。休言脂膩,定要杯幹。
一、凡男或因閨人約束過嚴,有意捏造旁人譏訕之辭,冀聳聽聞。察出照妖言惑眾例,笞六十,批頰四十,罰飼犬三日。
判曰:蠆尾興歌,要爾關心只甚。蛾眉見嫉,任他嚼舌何妨。乃因防範之嚴,故作招搖之語。術工搗鬼,志在嚇人。豈真川潰難防,不容掩塞。縱使風聞是實,也合包荒。何來詭計多端,假說謗書盈篋。郎自啟讒夫之口,儂寧受悍婦之名。罪合敲牙,刑先杖脊。罰供賤役,庶儆刁風。
一、凡遇閨人將有差遣,得不預先躲匿。違者照臨場規避例,笞八十,罰跪一炷香。
判曰:疊被鋪床,自有丫頭服事。煎茶換水,敢令夫子當差。偶然對鏡盤雲,花須爾戴。或者開簾拜月,香要郎燒。無非權當嬌鬟,不算輕勞貴手。豈意狡同兔脫,翻嫌驅使之煩。居然巧比魚潛,預作迷藏之計。不甘供役,偏愛偷閒。例以校士規條,無異臨場丐免。竹刑宜服,鞠跽從寬。
一、凡遇閨人對鏡理妝,須在旁手進釵梳,不得與小鬟從背後扮作鬼臉。違者照朝賀失儀例,杖四十,罰倒洗臉水兩個月。
判曰:筆尖染黛,畫眉爭羨張郎。奩角凝香,碾粉曾傳簫史。只要多情之夫婿,便留佳話閨房。乃毫無玩愛之心,反而作挪揄之狀。似謂鬟非墮馬,何須貼翠塗黃。定嫌貌愧沈魚,不配淡妝濃抹。妄議綠窗之梳洗,致幹鳥府之糾彈。有忝朝儀,須繩閫律。官刑罔貸,婢役速供。
兵律凡九條
一、凡男子未曾稟命,私自買妾,別置房屋,潛往食宿。察出,照謀反叛逆已成例,杖一百,夾一次,發灶下婢為奴,永不許入房,妾發官賣,房屋器具衣飾等物,查抄入官,知情不舉者坐。
判曰:握雨攜雲,別築藏嬌之館。偎紅倚翠,新翻得寶之歌。暗將桃葉迎來,偷把珍珠量去。鴛幃密擁,忍拋並蒂之蓮。兔窟潛營,巧護旁生之蔗。黑心符誰能遣此,白頭吟于汝安乎?縱雲買妾無妨,娶何不告。可識停妻有罪,法更難容。須服上刑,痛懲大逆。即交爨婢,俾作鉗奴。既無伉儷之情,宜絕綢繆之愛。楊枝立遣,瓜蔓全抄。根究加嚴,株連並逮。
一、凡男子有事他適,先至閨中稟白,不准私自出門。違者照武弁擅離汛地例,笞四十,嚴加審訊。若與婦女有約,乘間竊往,再杖八十,鎖禁外房門一個月。
判曰:柳巷花街,固非君等遨遊之地。茶寮酒肆,亦豈文人征逐之場。只貪微服而行,不告當官之假。尋爾來縱去跡,累儂掛肚牽腸。先予薄懲,更加嚴鞫。可是玉扉輕叩,潛為花底之遊。或因金鎖偷開,巧赴桑中之約。非西曲之名倡暗誘,即東鄰之美女私招。供狀既真,爰書立判。朱簽再掣,黑索牢栓。
一、凡婢女年已及笄,應聽閨人遠嫁,不得從中牽制。違者照阻撓軍務例,杖六十,婢仍遣。
判曰:懷春有女,剛逢嫁杏之期。獨處無郎,將及摽梅之候。只合售同玉銜,倩彼雉媒。豈宜秘共珍藏,遲他鴛偶。儂方申結縭之誡,爾偏存留帶之思。倘非欲炙涎流,何因越俎。不是看花眼熱,那用遮闌。分明意在偷歡,遂致事多掣肘。杖宜立決,法不容撓。速遣催妝,毋勞妄想。
一、凡閨中情事,不得與外人談論。違者照洩漏軍情例,批頰八十,罰倒腳盆水十次。
判曰:閨房之事,有甚畫眉。床第之言,何堪逾閾。徒以供人諧謔,遂同笑柄談來。居然賣爾風流,不礙和盤托出。博得哄堂大噱,爭禁滿座傾聽。細摹雨意雲情,郎顏太厚。盡吐花盟月誓,妾面增羞。爰征擬罪之條,恰合漏師之例。撲臀姑恕,批頰難饒。試傾豆寇之湯,俾識蓮花之味。
一、凡遇閨人訪問外間情事,須據實供吐,不准隱瞞。違者照地方官諱盜例,杖四十,再訊。
判曰:女子善懷,難免尋蹤問跡。男兒薄行,須防竊玉偷香。然來溫嶠之犀,形原莫遁。照出秦宮之鏡,膽亦應寒。乃不將實事招承,而反用虛言搪塞。非比捕風捉影,那容露尾藏頭。雖然自己含羞,終當告我。豈有外人可道,偏要瞞儂。既圖掩飾之工,須下榜棰之令。事宜根究,語莫支吾。務得真情,期成信讞。
一、凡男子差遣婢女,須先向閨人稟明何事,何往,方准出門。違者照擅調官軍例,笞六十,再問有無潛往所處饋送物件,傳遞消息等弊,審實另擬。該婢不即首告,私自奉行,並罪。
判曰:威原獨擅,私藏閫內之符。令豈自公,誰擊軍中之鼓。不謂無端之差調,反為有意之隱瞞。豈欲請命而無從,遂至甘心於獲咎。應是報瓊貽玖,暗通黃犬之書。或因密約幽期,藉作青鸞之使。重加榜掠,速即招供。彼非恃為腹心,焉肯效其臂指。即無受賄,亦是獻勤。並制官刑,俾知閨禁。
一、凡閨人委辦事件,立即奉行,不得遷延觀望。違者照違誤軍機例,笞四十,事仍發。
判曰:下璿閨之將令,嚴若雷霆。發香閣之兵符,急於星火。傳命比郵簽之速,克期防羽檄之遲。是宜踴躍以趨公,豈得因循而誤事。何用瞻前顧後,徒存玩法之思。依然陽奉陰違,顯蹈失機之咎。既幹軍政,應隸刑書。須遵帷幄之謀,莫待桁楊之至。速圖後效,以贖前愆。
一、凡閨人遇事他出,將次回家,須在門首恭侯,不得遠離。違者照遲誤驛站例,笞四十,罰煎茶三夜。
判曰:香飄翠幰,乘來油壁之車。影艷紅窗,迎到沙棠之楫。微遮金扇,生怕人看。低揭珠簾,應聞郎笑。豈是重門寂寂,徒勞犬吠花陰。緣何深院沉沉,但聽鸚呼架畔。殊失趨承之節,應幹疏慢之愆。究從何處陶情,不甘久待。試問今宵挽頸,可要雙眠。姑予輕笙,罰司香茗。欲尋鴛夢,須進龍團。
一、凡遇閨人燈下針黹,須在旁陪伴說笑,不得托故先睡。違者照營務廢弛例,笞四十,罰獨睡一個月,有病免究。
判曰:銅荷小剔,紅搖一穗之燈。繡譜閑翻,彩雜五紋之線。倘肯同消良夜,何妨伴我讀書。縱教閑坐深更,也合遲儂就枕。豈是宿醒未解,不禁倦態難支。先登行雨之峰,身倩誰伴。孤擁熏香之被,夢亦何甘。試聽寒漏聲遙,不顧空房膽怯。宜加懲創,以醒瞢騰。既貪永夕之安,且識獨眠之況。如逢小極,合示優容。
刑律凡七條
一、凡閨人年不過四十以上,不准起意蓄妾。違者照圖謀不軌例,杖一百,徒半年。期滿釋回,再聽發落。
判曰:白傅之買樊素,已在暮年。坡公之納朝雲,亦非壯歲。大抵比房之置,恒為暖老之謀。乃今則妾尚朱顏,采葑竟遺下體。郎猶青鬢,貪花莫禁狂懷。妄思取媚爭妍,只是喜新厭故。逆端既兆,春秋嚴誅意之條。香夢徒縈,帷幄重詰奸之任。宜懲官杖,俾隸鬼薪。佇待及瓜,再歸司李。
一、凡婢女年過十四以上,男子不得入其臥房。違者照夤夜入人家非奸即盜例,仗八十,枷號一個月。若系該婢勾引,依律減一等,婢發官賣。
判曰:顛狂粉蝶,只防深入花叢。隱現金鱗,偏愛潛藏水底。彼已及破瓜之歲,爾或存啖蔗之心。須知賤列青衣,承恩最易。莫謂近連朱闥,越境無嫌。棒喝先施,枷懲不貸。或者態工狐媚,妄誇西子之顰。因而語學鶯偷,思擅東君之寵。郎宜末減,婢定難容。速倩蜂媒,售充魚媵。
一、凡孌童兔客,以及年少優伶,概不准交接。違者照結納匪類例,杖一百,罰倒馬桶一個月,與文人往來,聽。
判曰:花陰解佩,私邀斷袖之歡。席畔飛觥,遽密分桃之愛。別有兔園可入,居然鳥道能攀。洞許尋源,不顧陰陽顛倒。戰誇背水,任教雲雨掀翻。只因戀彼後庭,遂至虛儂前席。事同胯辱,罪合肉刑。既喜納汙,宜令滌廁。倘使交來文字,提塵談詩。不妨款以壺漿,殺雞為黍。無庸鼓瑟,速遣調羹。
一、凡外間使令,皆用蒼頭,不得私蓄俊僕。違者無論有無情弊,俱照雞奸例,杖八十,枷號一個月,該僕逐出。
判曰:忍笞不去,難求潁士之收。飲水偏甘,誰似子淵之僕。只要履箱解捧,垢面何妨。但期詩料能馱,蓬頭亦可。只是尋常之役,何須婉孌之僮。分明愛彼卯宮,遂欲藏諸甲帳。熏香婢周防有我,免爾探花。讀書堂照顧無人,任伊鑽李。既貪烏合,須置象刑。先撻尻輪,次加頸木。亂風必儆,禍水速除。
一、凡婢女傳送茶湯,不得牽拽衣袖,梭扼手腕。違者照強姦良家婦女例,杖八十,罰樓板上睡十夜。
判曰:不是臨歧執別,何須攬子之祛。並非拯溺從權,豈得援人以手。私遞雙眉之語,陰圖一握之歡。婢子情多,定必隨郎宛轉。女兒膚好,豈容任爾摩挲。但教低捧金甌,非供調笑。倘使頻沾玉體,難免橫陳。因萌染指之思,致取剝膚之痛。休嫌席地,不准同床。
一、凡交遊聚處,不許談論他家婦女姿色及一切穢褻之事。違者照誣告平民例,批頰四十。與談之人立即逐出,永不許往來。
判曰:手揮塵尾,居然自詡風流。目艷驚鴻,輒欲共評月旦。妄議瘦肥之態,兼工淫褻之辭。言之若甚快心,聞者皆將掩耳。修肩廣額,徒供諧謔之資。斷雨零雲,總屬荒唐之語。君偏樂道,儂已私聽。事涉閨幃,罪同誣衊。姑從寬典,僅置薄刑。宜嚴逐客之條,永著絕交之令。
一、凡遇閨人臥病,須終日在房料理湯藥,並聽使喚,不得托故躲匿。違者照罪人逃亡例,杖四十,鎖禁內房,候病起釋放。
判曰:禁寒惜暖,全憑熨體之人。丸藥和羹,較勝粗心之婢。欲識恩情之重,但看疾疢之時。如其憐我呻吟,當必為儂憔悴。豈意潛藏閫外,不管醫來。翻因宛轉床頭,巧從郎便。匿跡只圖安逸,捧心誰替摩挲。任教顣額顰眉,蒺藜久困。忍使呼漿索茗,鸚鵡空應。刑象難逃,圈豚立禁。待離鴛枕,始赦雞竿。
工律凡四條
一、凡閨人遇事他出,房中扃鎖箱櫃,不准私自開動。違者照侵蝕公項例,拶一次,敲四十,再問有無偷盜情弊,依律重擬。
判曰:守藏人虛,空有魚鍵之設。洞垣術巧,忽來狗盜之謀。或因情急呼盧,思偷鳳釧。豈是計圖換酒,故索鸘裘。漫為藎篋之搜,竟等嚴關之奪。私開金鑰,撩亂衫裙。重檢香奩,拋零環鈿。作賊斷無空過,得贓那許終瞞。僅施敲撲之威,未蔽穿窬之罪。再從嚴訊,冀獲真情。
一、凡閨人委辨物件,須挑選上等精細之物充用,不得以低爛不堪者塞責。違者照承辦工程不力例,笞四十,發回另辦。
判曰:翠鈿珠環,只怕爐工欠巧。杏衫蓉帶,總宜花樣翻新。雖然粗蠢容顏,無須愛好。爭奈嬌癡心性,偏欲爭高。緣何閨閣之需,必較錙銖之值。不是儂貪錢費,須知佛要金裝。鬢添時式之釵,人因增媚。身曳舊裁之錦,郎亦無光。加以鞭笞,破其慳吝。再令適市,勿惜傾囊。
一、凡閨人給予物件,如荷囊繡帶等類,不許私自送人。違者照盜賣官物例,杖四十,原物追繳,給過之物,一併奪還。
判曰:新挑錦線,繡成五彩之囊。巧度金鑒,刺就百花之帶。中有同心之縷,暗藏比翼之思。只宜密系郎腰,豈得輕拋人手。捐同佩玦,徒為敝屣之遺。投並瓜桃,竟作弁髦之棄。傳觀尚可,脫贈奚甘。倘非索自丁娘,定必貽之子國。唾絨猶剩,枉教工費春纖。佩韘何存,不僅威收夏楚。須嚴杖比,務使珠還。
一、凡婢女衣裙鞋膝及簪環等物,俱憑閨人賞給,男子不得私制擅與。違者照擅自造作例,杖六十,追贓入官。
判曰:操來箕帚,何須體被羅裳。捧到盤匜,不配額安花鈿。只要衣衫無垢,烏容環瑱生光。乃儂方高德曜之風,不嫌粗服。而郎豈有石崇之富,故遣華妝。分明愛彼麗嬌,因欲投之香餌。倘更施其膏沐,直將寵以專房。法必防微,懲宜從重。仍令返朴,毋許誨淫。
續艷體連珠 明 沈宜修 撰
编辑眉
蓋聞遠山有黛,卓文君擅此風流。彩筆生花,張京兆引為樂事。是以纖如新月,不能描其影。曲似彎弓,可以折其弦。
眼
蓋聞將軍之號,乃喻其大。美人之容,實驚其艷。是以新柳之青垂垂,春風誰識。雙鳳之丹點點,秋水何長。
腰
蓋聞楚宮餓死,因婀娜之難求。沈郎瘦時,知飄遙之有托。是以邯鄲學步,此後無人。金穀銜杯,憐卿獨我。
腳
蓋聞白綾三尺,玉筍枝枝。金蓮一雙,沉香步步。是以回風曲罷,窅娘真是可兒。淩雲態濃,飛燕呼為仙子。
粉奩
蓋聞飄零致感,蝶翅飛來。塗飾何多,燕支濕處。是以何郎掩袖,不妨重數秦台。虢國掃眉,何必徒譏臣裡。
鏡臺
蓋聞光能照膽,一毫不逃其形。影每羞鸞,六宮輒悲無色。是以樂昌巧合,可以慰其流離。溫嶠深緣,可以結其癡想。
玉釵
蓋聞遍結同心,頻勞羅帶。驚成折股,本是花枝。是以剔開紅焰,飛蛾之救能傳。貼上香鈿,金鳳之聲欲墜。
金環
蓋聞寶石垂金,風前玉立。明珠成串,月下人來。是以照見銀燈,卻等璜琮之價。聽殘夜漏,錯疑驊騮之鑣。
真珠兜
蓋聞龍山風起,飄飄如仙。滄海波深,處處是寶。是以驢背訪梅,名士與美人並重。蚌胎得月,閒愁與離恨同量。
金煙袋
蓋聞紫玉何歸,離魂天上。層台高築,流水人間。是以術傳吐火,考其源得自西方。異可辟寒,售其值卻同連璧。
雕毛扇
蓋聞新秋風到,何處迎涼。曲檻人歸,頻呼拾翠。是以紈扇見捐,班姬之辭太苦。風塵能出,謝傳之望猶濃。
花露水
蓋聞荷葉田田,香能徹骨。羅衣薄薄,冷太欺人。是以龍腦成灰,休喚海棠睡起。鮫人有淚,空隨銅狄同流。
勝朝彤史拾遺記 清 蕭山毛奇齡大可 著
编辑卷一
彤史者,後宮女官名也。其制:選良家女子之知書者充之,使之記宮闈起居及內廷燕褻之事,用示勸戒。而惜其書不外傳,予幼時,得先子石阡府君教授所藏《宮闈記聞》一卷,自洪武至萬曆,凡十三朝,可謂小備,雖所闕亦無幾。第載事未確,其文不雅馴。予承乏為史官,值修《明史》,常鬮題起草,得順、成、弘、正四朝《後妃列傳》。因曆探中秘,以為必有異聞畸事,可補疏略。而遍搜史宬,但得詳冊封年時,及後妃崩薨、喪葬諸禮節,而他無所有。乃不得己,仍取外史所記,與實錄稍不符者,草成應之。而拾其餘剩,歸而雜之先子之所藏,複為斯篇。大抵事取可驗,甯闕勿備,謂之“拾遺”。既無彤史,稱“彤史”者,曰非史官之正史焉。
〖太祖朝 洪武〗
孝慈高皇后馬氏,宿州徐王馬公女也。馬之先有宋太保默者,家於宿之新豐裡,(一作閔子卿新豐裡)數傳及公,以貲豪裡中,善施而貧。元至順間,其母鄭媼生後,卒。公殺人避仇,投所好友定遠郭子興,以後托焉。會江淮亂,子興起兵據濠州,太祖在軍中。子興妻張氏,奇太祖,力勸子興妻太祖以後。曰:“是人有異相非常,當藉此收之,且馬公不可負也。”子興以為然,遂贅太祖于其家。獨子興子三,與太祖不相能,數數構太祖,間以他事幽太祖別室,絕口食。後竊懷鐺底飼之,值烝饃饠熱,後乘熱竊其一,懷之薄乳傍,乳為之糜。幸張氏憐後意,皇急陰解之(原評曰:“陰解”不屬上一節,然急接此句,又急接下一段,則與後冊後諭言照映。警切)。時諸軍四出多鹵獻,獨太祖無有,子興怒。後密丐張氏婉轉,且以棗脯薦子興,子興置不問。後善承人意,而知書精女紅。太祖每出軍,一切軍狀皆屬後。籍簿井井,雖逾時詢之不少遺。暇即率諸校妻縫紉衣裲,以備不給。至太祖渡江,後多智,恐元兵躡其後,必相隔。不俟太祖命,急率諸校妻過太平,止繁昌陳迪家。而元兵果扼渡如後慮,後遂於迪家生皇長子焉。時吳漢接境,戰無虛日。後時時贊太祖規畫,嘗謂太祖曰:“定天下在得人心,人心者,天下之本也。”又曰:“用兵焉能不殺人,但不嗜殺人,則殺亦罕也。”太祖深然之。
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冊後。既冊,謂群臣曰:“昔光武受命,嘗回思滹沱麥飯以勞馮異。唐德長孫後,以其能周旋于隱太子構隟之間。今皇后同朕起布衣,閱歷憂患,每不憚灼肌體懷熱食飼朕,此不止麥飯也。至郭氏猜嫌,幾罹不測,後卒能多方彌縫,以脫朕於難,其與長孫之周旋險易何等。語曰:‘妻者,齊也’。又曰:‘家貧思賢妻’。非後德齊一,安有今日?其敢以富貴忘貧賤哉。”群臣呼萬歲,既而語後,後曰:“妾聞夫婦相保易,君臣相保難。陛下不忘妾,妾願陛下尤不忘群臣百姓。”(原評曰:一段雖似《馮異傳》,然文氣直逼《西京》,與《後漢》稍異。)乃追封馬公為徐王,鄭媼為夫人,以無嗣,且不得公媼死所,乃瘞袞冕,置塚戶,立廟新豐裡,後歲時饗祀哀焉。
清江範孺人者,習女史,後令說古今賢後事,至竇太后,後曰:“黃老者何教?而太后好之。”曰:“黃老者,清靜無所為,不必為仁義,而民自孝慈,是其教也。”後曰:“孝慈即仁義也。世有舍仁義為孝慈者哉。”左右諸嬪,有以明德馬後比後者,後曰:“吾安所及之,亦效之耳。”第後性本儉,嘗命練故織為衾褥,以賜貧民,緝裁餘繒帛及織工治絲有荒類者,纂集為衣帔,以賜諸王公主。身禦瀚濯久紕不即易,曰:“此弋綈遣法也。周王之國,遣慈母江貴妃從(一作孫貴妃),賜以己取禦紕衣一、杖一,曰:‘王有過,則披衣杖之,即違馳以聞。’”歲災,六宮皆蔬食,請上賑恤,上許之。後曰:“儲備之不先,以致有此。夫賑以恤其後,不如儲之備於先為有要也。”上深然其言。上意氣豪略,威福多不測,後順事承指,每從容開導,其所補救,有為外廷所未知者。
先是參軍郭景祥總制和州,或言景祥子不孝,嘗持槊趣景祥,上曰:“若此,當誅之。”後從容曰:“妾聞景祥止一子,獨子者,必驕情也。然亦安至是,且陛下殺一人而遽至絕人之後,此非細也。毋亦廉而後殺之。”及廉之,果不實。上曰:“微後言,幾誤斬郭氏祀矣。”
李文忠守嚴州,上聽楊憲言,欲召改為揚州守。後曰:“文忠賢,其行信於人,改則失人心。且敵方壓境,守將未易動也。”上然之,文忠遂克杭州。
春坊李希顏,為諸王授經,擊王額以管。上怒甚,後解之曰:“幾有使制錦而惡其翦者。夫曲謹,婦寺之愛也,而以責師傅可乎?”宋濂以學士歸裡,坐孫罪被逮將刑,後念其有師傅功,急進曰:“宋學士家居,豈知情者。妾聞裡塾延一師,尚終身敬衛之,況官家乎?”上曰:“此非汝所知也。”會後侍上食,舉七向鉶鼎,潸然而卻。上問故,後曰:“妾痛宋學士之刑,而欲為諸兒服心喪也。”上聞,投箸起,明日赦濂,改安置茂州。
吳興民沈秀,貲富侔國,曾為上犒軍,而築都城三之一。上忌,欲誅之,後諫曰:“妾聞法也者,所以誅不法也,非所以誅不祥。民富侔國,民自不祥爾。夫不祥之民,天災有之,于國法何預焉。”乃釋秀戌雲南。嘗令死囚築都城贖刑,後曰:“以役贖死,仁也。然以久瘐之囚,而重之力役,得微仍以役死乎?”上為罷其役,釋之。
後慈愛性成,而尤持大體,嘗曰:“施恩必使遍,然推之有差等也。今民間眾庶,固多艱難,獨念京朝官,去井裡,挈妻子僮僕,奔走事上,而俸入有限,反多遍謫,差祿之謂何?”乃勸帝厚日給,別賜諸饔錢,且請太學生之攜妻室者,置家糧,名“紅板倉糧”皆後恩也。
後細務必親,既貴,尤自主饋事。近臣及奏事官,朝罷必會食,後每取嘗之。即不旨,必為上言責光祿卿。至禦膳日上,後必省祝,宮人請自重,後曰:“事夫親饋食,禮也,且上性嚴急,萬一偶失飪,吾得承之,汝輩堪此耶。”他日羹寒,上翻羹汙後衣,後令燂再進,他無所責。
上嘗怒宮人,後亦怒,令付宮正司治罪,上稍解。問後曰:“不自責,付宮人,何也?”後曰:“妾聞賞罰惟公,足以服人,故明主不以喜怒加刑賞。當陛下怒時,恐有觭重,付宮正則酌之矣。即陛下論罪人,亦有司者治之耳。”上曰:“爾怒,何也?”後曰:“妾之怒,所以解陛下怒也。”
後初知書,及貴,益好學,嘗謂上曰:“法屢更必弊,法弊則奸生。民數擾必困,民困則亂生。”上曰:“至哉,言也。”命女史書之冊。嘗俘元寶玉至,陳於廷,後陽認之,曰:“元有是,何以失之?意者,此非寶與?”上曰:“朕知之矣。後多學,必謂珠玉非寶,惟善為寶也。”後拜曰:“如陛下言。”(原評曰:“不以為諷諫,而以為炫弄多學”一語,不可刪去。)
洪武十五年八月,後疾,群臣請禱醫,後曰:“生死,命也,禱醫何益。且醫一不效,或致錄醫,是重吾過也。”上問:“有言乎?”曰:“陛下與妾起布衣,藉陛下神聖,得貴為母后,足矣,複何言。所願言者,惟陛下求賢人納讜諫而已。”是月丙戌,崩,年五十一。上悲悼,終身不再立後。九月葬孝陵(葬日各不同,故不錄)。以成穆孫貴妃、永貴妃、江貴妃祔,越日,祔太廟。逾年,宮人思之,作歌曰:
我後聖慈,化行家邦。
撫我育我,懷德難忘。
懷德難忘,于萬斯年。
泌彼下泉,悠悠蒼天。
後生懿文太子標、秦王樉、晉王棡、成祖文皇帝燕王棣、甯國、安慶兩公主。初諡曰“孝慈皇后”。永樂元年,上尊諡曰“孝慈昭憲至仁文德承天順聖高皇后。”嘉靖十七年,複上尊諡曰“孝慈貞化哲順仁徽成天育聖高皇后。”
初,後生成祖,有龍見於寢。嘗夢微時野歸,遇賊皆紅冠追之,成祖以馬進,扶後執鞚,賊見成祖皆避去。後以故鍾愛之,然勿言所夢。及上厭太子柔弱,曰:“非繼體也。”後始以夢告,仍戒勿泄,而其後卒有靖難之事。
貴妃孫氏,陳州人,父和卿,以仕元,偕妻晁氏至常州家焉。元末兵亂,妃父母相繼死,獨長兄瑛,有材幹,辭家遠遊,久未歸。妃年十三,隨其次兄璠,避兵江都。將以次北還,而江都城陷,璠又死。元帥馬世熊妻,得妃育為女,年十八,未字也。上求有容德者納宮中,人或以妃告,及按,果然,遂納之。妃敏慧端麗,而嫻禮法,言動皆中矩。高後嘗謂上曰:“古賢女也。”妃痛無外家,間一請上,求兄瑛所在。久之,得瑛,官參省。上即位,冊貴妃,位冠諸妃上。妃佐高後相六宮事,高後以慈,妃以法,皆相濟得治。洪武七年九月癸未(一作庚寅)薨,年三十二。上震悼,賜諡“成穆。”妃無子,只生四女。上命燕王棣主其喪,服慈母三年,皇太子諸王皆朞,並敕詞臣撰《孝慈錄》。凡庶子為生母服三年,眾子為庶母皆朞,推妃恩也。時命有司營厝於朝陽門外,褚岡之原,賜兄瑛田租以供歲祀,而其後祔高後陵。
郭寧妃,臨淮郭山甫女也。山甫善相人,上龍潛時,嘗遊臨淮,過山甫家,山甫自外至,見上大驚,急呼內治饌。治畢,夫婦捧匕箸,侍上飲,笑語甚歡。中酒,闔外戶跽曰:“公非常人也,自愛。嘗言鐘離有王者氣,當在公矣。”上去,山甫謂諸子:“若曹皆田舍郎耳,而有封侯之相。吾初疑之,今始知以是也。”(原評曰:此等形寫在史公《高紀》之上。)乃遣其二子從龍渡江,而親飾妃納一室,侍孝慈皇后行間。洪武三年,封寧妃。孝慈崩,妃攝六宮事,稱皇寧妃。生一子,名檀,封魯王。上甚念山甫,及妃貴而山甫已死。乃累贈山甫為營國公,二子皆以開國勳封侯。如山甫言,長子興,鞏昌侯。次英,武定侯。
皇淑妃李氏,壽州人,其父傑。當洪武初,曾以廣武衛指插北征,戰而死。十七年九月,冊淑妃,以高皇后服闋,不立後,進為皇淑妃,攝六宮事。
郭惠妃者,滁陽王長子郭大舍女。滁陽生三子,皆非命死,獨大舍遺一女,封惠妃。人有相郭氏宅者曰:“宅有女,當大貴。”初惡其言,至是驗。徐王托孝慈于滁陽,滁陽育之,亦郭氏女也。妃生蜀王、豫王、谷王及汝陽、永嘉二公主,豫王即代王。
胡妃,臨淮人,父顯,以世開國功襲定遼都指揮同知,進都督,既而改武昌護衛。妃生一子,名楨,封楚王。
〖建文帝朝〗
孝康皇后常氏,懿文皇太子妃,開平王遇春女也。洪武四年,冊為皇太子妃,既而有疾薨。太祖哀之,為輟朝三日。高後素服臨,諡曰“懿敬”。建文元年,追尊懿文皇太子為孝康皇帝,廟號興宗,遂尊妃為孝康皇后。永樂改元,複降稱懿敬皇太子妃,祔懿文陵。其後嘉靖二十年,孝宗張惶後崩,廷臣議尊諡,有以孝康進者,或曰:“此興宗皇后諡也。”世宗曰:“興宗既降尊,襲之何害。”遂諡“孝康”,蓋世宗有微意雲。
建文太后呂氏,壽州人。洪武十一年,冊為皇太子繼妃。國初有呂本,曾仕元為總管府,已而歸順,官吏部尚書,出為都轉運鹽使,是其父也。妃生虞懷王雄英及建文皇帝、吳王允熥、衡王允熞、徐王允■⑴。建文元年,尊妃為皇太后。靖難兵至金川門,遣人迎太后。太后至軍中,成祖再拜,自陳不得已起兵之情,太后無一言慰勞而返。及返,未至宮,宮中火起。遂於是年七月,隨幼子允■⑴,居懿文陵。永樂改元,革太后號,複稱皇嫂、皇太子妃。
建文皇后馬氏,光祿少卿馬全女。洪武二十八年十月,冊後為皇太孫妃。建文改元,立為後。生二子,文煃、文烓。靖難兵入城,而後崩于火,聞者哀焉。
〖成祖朝 永樂〗
徐皇后,成祖後也。武甯王徐達以張夫人妒,太祖為之娶謝氏。生後而賢,幼時誦書史,一過不忘,人稱“女諸生”。然縝慎不狎獵,每觀書,得一善事,必一再思曰:“奈何效之。”太祖聞其賢,親召達,乞聘為燕王妃。洪武九年正月授封冊。高皇后深愛之,曰:“真吾婦也。”燕王之國,後理王宮政,甚治,乃以居高皇后喪,斷酒肉三年,每語及高皇后輒流涕。成祖問後:“高皇后遺言多可誦,顧何言最要,後能舉之乎?”後一一舉之,無所遺。靖難兵起,後留與世子居守。李景隆攻城,城幾陷,後親率諸將校妻擐甲登陴,挾矢石禦之,敵遂以卻。洪武三十五年,上即皇帝位,乃以十一月壬辰冊皇后。
後明于治理,每言“南北兵爭久,民敝宜急休息。”而上方用人,稍稍以新舊為間,後力為解釋。有曰:“伊呂宮散,即勝朝猶用之,況太祖所遺者乎?”(原評曰:此學問語,惜以成祖之英敏而反不及此。)後弟增壽,當建文時,曾以國情輸之上,而建文君誅之。至是議贈爵,後不可。上曰:“後欲為漢明德耶,顧今豈以外戚故封之。”竟封定國公,而命其子景昌襲其爵。命下始告後,後不謝,曰:“非妾志也。”曾冊皇太子,及漢、趙二王,後以為太子仁,不可忝主器。而二王不馴,勸選宮僚,且請仍用廷臣兼署之,曰:“一則任使,一則疑隙不生,此高皇帝善制,此宜萬世永遵者。”
嘗問陛下:“所與共治者何也。”上曰:“六卿理政務,翰林職論思,皆是也。”後曰:“請得悉召諸命婦觀之。”上許諾,及召入遍觀,喜甚,各賜以冠服鈔幣,且諭之曰:“凡婦相夫,豈止衣服饋食雲爾,必將有德行之助焉。古公侯夫人,及大夫士之妻,其能助成夫德,載諸簡牘夥矣。今上所共理者,六卿、翰林之臣也。爾諸命婦,詎無所以贊於內者。夫百姓安則國家安,國家安則君臣夫婦皆安,此所當共勉者也。且夫朋友之言,有從有違。夫婦之言,婉而易入,爾其思之。”又召翰林學士解縉、黃淮、胡廣、胡儼、楊榮、楊士奇、金幼孜妻,見柔德殿,各賜勸勉,且賞賚甚至。
後嘗輯《女憲》、《女誡》諸書,采其要者,作《內訓》二十篇。曰德性,曰修身,曰慎言,曰謹行,曰勤勵,曰儆戒,曰節險,曰積善,曰遷善,曰崇聖,曰景賢範,曰事父母,曰事君,曰事舅姑,曰奉祭祀,曰母儀,曰睦親,曰慈幼,曰逮下,曰待外戚。又纂古嘉言善行匯一編,名《勸善書》,頒行天下。
永樂五年七月,後疾,上臨問,後以“求賢才,明邪正,厚宗室,抑外戚”為請,上納之。既而謂皇太子曰:“往者靖難時,諸從征婦之居留者,皆為我授兵嬰城捍敵,往往扯衿纏,瀝粉汗,每愧無以謝之。聞上將北巡,吾欲於此時為追請恩澤,今不逮矣。”又曰:“積善如登山,久必高。積惡如穿坎,久必陷。”乙未崩,年四十有六。後生仁宗,及漢庶人高煦、趙王燧,永安、永平、安成、咸甯四公主。上慟曰:“吾從此不得聞善言矣。”乃為後薦大齋于靈穀、天禧二寺,聽群臣致祭,光祿卿營齋事惟謹。十月甲午,冊諡曰“仁孝皇后”。七年,葬天壽山,升祔太廟。二十二年,仁宗即位,改葬長陵,上尊諡曰“仁孝慈懿誠明莊獻配天齊聖文皇后。”
昭獻王貴妃,蘇州人也,隨父宦在京。永樂初,選擇良家女,妃入宮,冊為昭容。時宮中上下多朔產,略少委曲。獨妃具才德,能從容婉娩以行其意,以故妃佐理宮政稱愜伏,仁孝愛之。永樂七年,仁孝服闋,進貴妃,上自仁孝崩後,在宮多任性,間或躁怒,宮人皆惴惴懼。妃特輾轉調護,徐俟意解。自皇太子、親王、公主以下,皆重賴焉。十八年七月丙子,以疾薨。上震悼,為輟朝五日,賜祭諡“照獻貴妃”。命禮臣考高皇帝成穆貴妃故事,一視其喪葬,以寵恤之。
權妃者,朝鮮人。永樂七年五月,朝鮮貢女充掖庭,妃隨眾女入。上見妃色白而質複穠粹,問其技,出所攜玉管吹之,窈眇多遠音。上大悅,驟拔妃出眾女上。逾月,冊賢妃,授妃父永均為光祿卿。八年十月,妃侍上北征,凱還而疾,至臨城,曰:“不能複侍上矣。”遂薨。上哀悼,親賜祭,諡曰“恭獻”,命厝其柩於澤縣,敕縣官守之。時朝鮮所貢女,其見具位號者,複有任順妃、李昭儀、呂婕妤、崔美人四人,皆命其父為京朝官。順妃父添年,為鴻臚寺鄉,昭儀父文,婕妤父貴真,為光祿少卿,美人父得霖,為鴻臚少卿。其後,永均以宣德(一作洪熙)中卒。訃聞,上仰推先澤,遣中官賜祭。賜其家白金二百兩,文帛表裡有差。
卷二
〖仁宗朝 洪熙〗
仁宗皇后張氏,河南永城張麒女也。麒由兵馬指揮使封彭城伯,生二子,一女,即後也。後以洪武二十六年,冊燕世子妃。永樂二年四月,改冊為皇太子妃。時仁宗體肥,腰腹經數圍而■⑵膗。上命與諸王馳馬,仁宗辭不能。上大恚,命有司減仁宗膳,仁宗危甚。會上令監國,二王播流言中之,幾易儲。後內寬仁宗,而外事成祖及仁孝皇后甚謹,重得仁孝心。仁孝每言于成祖,成祖亦意解。嘗曲宴內苑,仁宗侍成祖,見仁宗色變,唾而詈。移時,指後曰:“此佳歸,他日當承我家,脫微此,廢爾久矣。”後起,頓首謝。頃之,忽失後所在。上怪,使覓後,則後方親入宮庖,手湯餅出薦。上且感且喜,顧仁孝。(原評曰:三字人所忽,此段傳神全在此三字。)仁孝為慰勞泣下,乃呼仁宗及後前劇飲盡歡乃罷。由是太子得不易。
永樂二十二年十月,仁宗既即位,命英國公張輔持節冊皇后。明年仁宗崩,宣宗立,尊為皇太后。凡軍國大事,悉上皇太后參決。皇太后亦每事諮詢,不敢以聽政自居,擅外廷議。
方是時,海內太平,上入奉起居,出侍游宴,四方貢獻,雖瓜果微物,亦必先上皇太后,然後嘗食,兩宮慈孝聞天下。宣德三年,太后游西苑,上親掖輿,皇后皇妃皆從行。泛舟登萬歲山,上捧觴上壽,獻詩頌太后。太后亦賜觴,諭上以保境安民至意,上稽首謝。五年二月,謁長陵、獻陵,上親櫜鞬,騎導至河橋,下騎扶輦行。既過,複騎,畿民觀者夾道傍,皆感悅呼萬歲。時陵園父老適迎至,太后顧上曰:“百姓以君能安民,故不憚遠赴,趨承踴躍,爭欲得一望顏色。倘無以安之,則天下之望君者,不止是矣。”上拜謝。及還,上奉太后過農家,召婦女問“生業安否”,婦女應對俚朴,如家人然。太后喜,賜鈔幣飲食。時有以野蔬、村酒獻者,後嘗訖,複賜上曰:“此農家味,當知之。”扈臣張輔、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請候見行殿,太后慰勞之,賜酒饌及白金文綺,且曰:“爾等皆先朝舊臣,今日之清甯,得展遊宴,雖祖宗實佑之,亦卿等輔相力也。其勉導嗣君無忽。”輔等頓首謝,是日,諭上作《賞春賦》。他日,上謂士奇曰:“太后謁陵還,悉能道汝輩姓名及所行事,謂張輔,武臣也,而達大義;蹇義,厚重小心,但少斷耳。惟汝能正言無所避,先帝或數不樂,然終能從汝,以致不敗,特三事未從,可悔也。”士奇謝。
太后遇外戚嚴,兄昶彭城伯、弟升忠安伯,至醇謹,時諭以恭儉毖飭,保家族,不許預議國事。楊士奇每言“升果賢,非他戚比,即所議事,鮮非是者,其預令議便。”太后終不許。
暨宣宗又崩,英宗方九歲。太后謂“國福長君”,欲召立襄王不果。英宗既嗣,大臣請太后聽政。太后曰:“毋壞我家法,凡事付閣議,然後行。”致書兄昶及弟升,第朝參勿干預一切。特除去宣宗宮中諸玩物,及不急諸務,特勖上以學。又數語洪、宣間委任股肱事。故是時,天子尊師傅,興學校,舉任賢才,為一代極盛。
正統二年,太后禦便殿,召張輔、楊士奇、楊榮、楊溥、胡濙入。上東立近榻,輔等立西,下女官佩刀劍雜侍。太后召輔等前曰:“卿等皆舊臣,嗣君幼,幸同心為社稷計。”又語士奇、溥曰:“先皇帝監國,時念二卿孤忠。及在位,猶時時道之。言在耳,不忘也。”士奇等伏地謝,乃顧謂上曰:“此五臣,皆先朝所簡,帝其重之,凡事非五臣贊決勿行也。”
先是,中官王振者,在宣宗時,曾以技巧逆上意。後用英宗伴讀,恩秉司禮監,惡未著也。然而太后知其奸,故當大臣請垂簾時,太后令一切政務,必閣下議決。越日,遣使一至閣,詢若日議若事,俟閣臣列奏,太后親驗之始行。或出振不赴閣議者,必立召振,責格其事。其防如此,然終恐振不可制,(原評曰:急著此段,則後之懲振自嚴。舊本或遺此,或將此記他處,俱失篇法。)至是,令呼振。振至,太后色頓改曰:“汝侍帝起居多不法,今賜汝死。”女官抽刃加振頸。帝跪請,五臣隨帝跪。太后曰:“此輩誤人國多矣,帝烏知之。”既而曰:“且以帝及諸公故,寬汝勿再也。”由是,振終太后世,不敢預大政。
七年乙巳十月,太后崩。遺詔曰:“吾自洪武中,配仁宗皇帝三十餘年。及為未亡人,又十有八年。今得全歸,從先皇帝地下足矣。惟是國家至重,當以愛人為保國之本。爾諸臣鹹佐帝行仁政,秉忠勤勿懈。諸後妃家遵皇祖訓戒,勿干預國事。喪服遵仁宗遺詔,以日易月。天地祖宗社稷之祭,不可以卑廢尊。及百神之祀,皆循常例勿停。”十一月丁巳,上尊諡曰“誠孝恭肅明德弘仁順天啟聖昭皇后”。越日祔太廟,合葬獻陵。後生宣宗,及越王瞻墉、襄王瞻墡。方太后大漸時,召大臣榻前,問“國家尚有何大事未舉者。”士奇言:“建庶人立四歲,雖已亡,當複其位號,修其實錄。太宗詔‘有收方孝孺諸臣遺書者死’宜弛其禁。”太后默然未答,若不省者。諸臣受顧命遽出,故遺詔不及焉。
〖宣宗朝 宜德〗
恭讓胡皇后者,宣宗廢後也,名善庠,濟甯人,父榮生七女。洪武初,長女名善圍,以才色給事掖庭,充尚宮,頗見任使。榮故於是時得授錦衣衛指揮。至永樂十五年,有詔選皇太孫妃。司天奏“星氣見奎婁,當在濟河間求之。”使者下濟甯,因以榮第三女進,則後也。按之,合法相,遂於是年冊皇太孫妃。
先是鄒平孫忠者,由太學生擢永城主簿,生一女,姣皙而慧。仁宗張惶後,永城人也,其母彭城伯夫人,曾見孫氏女于主簿官舍,奇之。會永樂八年,太宗謂皇太孫長,當擇配。彭城夫人稱孫氏女賢,乃因張惶後言于太宗,太宗取孫氏入宮。甫十歲,即令張惶後育之,已七年矣。(原評曰:此以合傳體敘二後事,方有眉目。舊史如隔幔張炬,絕不明白。)至是詔選妃,以司天奏故,竟冊立胡氏,而以孫氏為之嬪。彭城夫人每為張惶後唧唧,而張惶後賢,不言也。(原評曰:著此句又著下句,俱見筋節。)是時,仁宗知其事,故于仁宗嗣位,冊孫氏嬪時,特賜孫氏得服妃冠服。
宣德改元,尊張惶後為皇太后。皇太后有旨,謂兩家定位久,無可議,仍冊胡氏為皇后,孫氏為貴妃。故事,冊皇后用金寶金冊,皇貴妃而下,金冊無寶。時宣宗初嗣位,意亦稍稍向孫氏,特為孫氏請寶于太后。敕尚寶制金寶如後,賜孫氏,當時疑之。既而上頗事遊幸,且好弄。後數數規諷,上稍厭後。適後疾無子,而貴妃,宮人有身者,貴妃隱之為已有。
二年十一月,宮中傳言貴妃生皇第一子,上遂召張輔、蹇義、楊榮、夏原吉、楊士奇入。諭之曰:“朕有一大事與卿等議,固出不得已,然亦決矣。朕三十無子,而中宮屢身不得育,頃且病。日者言中宮祿命必無子,今貴妃有子,當立為嗣。夫母以子貴,禮也。特何以處中宮。”輔等皆不答。上乃舉後過一二顧榮,榮進曰:“是可廢也。”上曰:“廢後有故事耶?”義曰:“宋仁宗廢郭后為仙妃是也。”時輔與原吉、士奇,嘿然無言。上特問士奇,士奇曰:“臣事帝后,猶子事父母也。甯有為人子而議廢母者。”榮曰:“上命也。”士奇曰:“正惟上命,勿輕出耳。”輔與原吉是士奇,且曰:“此大事,非群議不可。”上曰:“不貽外議乎?”士奇曰:“宋仁宗廢後,孔道輔、范仲淹極言其非,因率台臣十數人入諫見黜。夫廷臣非之,至今史冊猶譏之,誰謂無議哉。”既退,榮謂原吉曰:“上志久矣,恐非臣下所能止者。”原吉曰:“然,廢之不可也。”士奇曰:“即上所舉中宮過,亦何一當廢者,而輕言若是。”
明日,上召榮、士奇至西角,門問曰:“昨議雲何。”榮出懷中紙條“後當廢事”以進。上覽未及竟,艴然曰:“渠曷有此。”顧士奇:“爾何言?”對曰:“漢光武廢後,詔書有曰‘異常之事,非國休福’。宋仁宗廢後,而後複悔之。顧陛下詳慎,幸勿卻休福而貽後悔。”上不懌罷。他日,又詔問五人,輔、原吉對如前。士奇曰:“皇太后神聖,豈無旨者?”上曰:“與卿等議,即太后旨也。”是日議未決。最後乃獨召士奇于文華殿,屏左右諭曰:“朕丐卿,必欲卿處之如何?”士奇曰:“此非臣所能處也。”上曰:“雖然,以丐卿。”如是者三。士奇俯久之,仰而曰:“中宮與貴妃無嫌乎?”(原評曰有:明一代多廢後,自此始。大臣依回處寫出,可惜。)曰:“無之,頃中宮病逾月,而貴妃日過視,且倍殷也。”士奇曰:“若然,曷若乘中宮有疾,而陛下導之使辭讓焉。”上曰:“善,卿第勿言,俟朕入導之。”
數日,複召士奇曰:“如卿言,中宮果辭讓,雖太后不許,貴妃亦不受,然中宮意決矣。”士奇曰:“若此,願陛下待兩宮均等,無厚薄、無崇庳,終之始之。昔宋仁宗廢郭后,而恩意彌篤,可監也。”上曰:“朕不食言。”明日以諭議等,議等皆曰:“善。”上乃敕禮部:“皇后自罹多病,不能承饋祀。重以無子,懷謙退,上表請閑。朕念伉儷重,屢拒不納。而後懇再三,不得已已從所請矣。夫因其謙德而遂尊之,禮也。其稱號、服食、侍從悉仍舊不改如敕。”乃更立孫氏為後,而後竟廢。後乃退居長安宮,性本恬,不喜事華飾,至是學清淨,奉黃老,為仙姑。張太后甚憐之,特召入,居清甯宮。凡內廷朝會饗宴,必命後居孫後上,孫後常怏怏。英宗立,尊張太后為太皇太后,孫後為皇太后,後益謙讓,然視後如故。
正統七年,太皇太后崩,後祭奠列名妃嬪中,竟不得與孫後齒,因痛哭不巳,逾年亦崩。下外庭議喪禮,時楊士奇病,在告諸臣就問之。士奇請用後禮葬,諸臣曰:“此非內庭意也。”士奇面床陰不言。諸臣竟用嬪禦禮,別葬於金山,諡“靜慈仙師”。
天順六年,孫太后崩。英宗皇后錢氏,嘗事後,知後賢,每為英宗言後無罪廢。群臣畏太后,殮葬、諡號皆無禮傷之。英宗問李賢:“胡母后以疾請閑耳,諡仙師豈令典耶?朕欲尊上皇后諡,且飾其陵寢,饗殿神主,皆得更制,如奉先殿式,何如?”(原評曰:英宗複胡後位號,與止宮妃殉葬,皆足為千古法式。第復位號事,稍涉私嫌,猶不及孝宗之公,若止殉,則度越遠矣。)賢頓首謝稱善。上敕群臣:“皇考以胡母后多疾,聽其請閑。朕以沖齡,當母后令終,上諡無狀,心甚缺然。其改議尊諡,令所司修葺陵寢,饗殿如制。”七年七月己未,禮部尚書姚夔等議上尊諡,曰:“胡太后入嬪先皇,久專宮閫。嗣任姒之徽音,慕黃老之清淨。讓位別居,優遊卒歲。顧典禮未行,重違素志。尊崇有自,特發宸衷。夫有至行者,必受令名。慎追遠者,可風末俗。先太后謙讓如彼,我皇上克念如此。至德大孝,古今罕有。臣等躬逢盛事,不敢掩忽。謹議上尊諡曰‘恭讓誠順康穆靜慈章皇后’。”乙丑修陵寢。甲戌遣駙馬都尉石璟詣陵所,上冊寶焉。
宣宗繼後孫氏,鄒平人。永樂八年選入宮,十五年為皇太孫嬪,二十二年改稱皇太子嬪,宣德改元冊貴妃。時雖立皇后胡氏,而後以無子且多病,將遜位與妃。妃乃謬敬後,後病,妃故朝夕視,陽為憂勞。及妃稱有子,後上表退讓,請定國本。妃猶固辭曰:“皇后病已自有子,吾子敢先皇后子耶?”宣德三年三月,以後表遜,故竟冊貴妃為皇后。子為皇太子,是為英宗。英宗即位,上尊號曰皇太后,車駕北狩,後用於謙策,斥議遷者,而命郕王入監國,社稷安。郕王即位,尊後曰“上聖皇太后”。時英宗在迤北,後嘗寄禦寒衣裘,手自縫織。及居南內,後時時遣使問候,遺珍饌,且數自入視。會守者王城、舒良密謀,伺後入,當白景皇帝,留後南內。後聞始不往。既而石亨、曹吉祥等謀奪門,密白後,後許之。英宗復辟,上徽號曰“聖烈慈壽皇太后”。先是宣宗冊後為嬪,時賜嬪冠服。及冊妃賜妃寶,皆非制。(原評曰:此用略筆,後用詳筆,一詳一略,當與胡後記參看。)明初,宮閨無上尊者。時岷王徽焞,因禮部尚書楊善以請,英宗難之曰:“恐非祖宗法,貽後議也。”其後尚寶卿錢溥、兵部尚書陳汝言,複以為請,且曰:“復辟時非太后有詔,誰敢提兵入禁門者。今曹、石等皆受賞,而太后尊號缺然,是逮卑而反遺尊也。”上從之。然而明代之廢後、上後徽號,凡宮閨破例,皆自後始矣。後端慎而有裁決,然故識大體,其待外家皆有法。初,王振肆橫,祭酒李時勉遇振車不下,振怒。廉時勉他過,械其首示文廟前。太后聞,大驚,召上曰:“祭酒者,國子師也,至重。即有罪,奈何戴囊頭辱之,謂觀瞻何?”上謝“不知”,太后大怒曰:“即不知,何用汝作皇帝。”帝遣問,知振所為,立釋之。土木之變,太后知于謙能任難,即以侍郎升本兵。復辟後,太后憐謙忠社稷,以不賞死,面詰上曰:“何為不留謙。”上稱悔悟。
至若後父忠,在永樂初,為永城主簿。母董氏,年九十,有子五人,繼宗、紹宗、顯宗、續宗、純宗,及諸孫數十人,並以後故,賜官爵,繼宗爵會昌侯。董興,董太夫人弟,亦以奪門功,封海甯伯。然太后無私外家意,時繼宗已侯,複有為紹宗言者,上謂李賢曰:“孫氏授官,必數請而後得之,然太后猶怫怫不樂,曰‘我家有何功而冒濫至此’。今左右複為之求恩,謂慰太后心,不知正不爾也。”賢頓首稱歎,因曰:“祖宗家法,外戚總不得預政。今會昌侯典禁中,太后知之乎?”上曰:“近侍初言京營者,所以禁非常,非皇舅領之不可,故與之。實非太后意,且太后未嘗不悔也。”會顯宗奴客奪莊田,私造店房,奪估人貨,上命議如法。其兄會昌侯乘間請,且乞太后念董太夫人,太后曰:“豈可以親故,骫國法也。”敕還田,毀店房,拲械其奴客戍之。天順四年,清冒迎駕功,許檢舉。繼宗檢舉其子弟家人,共二十餘名。上用李賢言,令革去家人,存子弟名。曰:“若白太后,不侯矣。”六年九月崩,上尊諡曰“孝恭懿憲慈仁莊烈齊天配聖章皇后”,合葬景陵,主祔廟。
景泰吳太后者,宣宗妃,景帝母也,丹徒人。宣宗以宣德中冊吳氏為賢妃。景帝即位,尊為皇太后。英宗復辟,複稱宣廟皇賢妃。成化中薨,父彥忠,先官都督,卒。子安,封安平伯,天順元年削爵。
郭嬪,名愛,字善理,鳳陽人。穎悟警敏,有文章名。宣宗聞之,納為嬪,入宮二十日卒。嬪自知死期,書楚聲以自哀,其詞曰:“修短有數兮,不足較也。生而如夢兮,死則覺也。先吾親而歸兮,獨慚乎予之孝也。心傍徨而不能已兮,是則可悼也。”
〖英宗朝 正統 天順〗
睿皇后,英宗後也。姓錢氏,直隸海州人。洪武初,有錢萬者,以軍功封昭勇將軍,世襲金吾指揮使。再傳及貴,由金吾指揮使升中軍都督,追贈安昌伯(一作後族微,外家無封,誤)。娶明威將軍燕山衛指揮僉事包諒女(一作後父貴以燕山護衛升指揮僉事,誤),生後。正統六年正月,奉太皇太后懿旨,敕禮部選擇直隸、南京、鳳陽、淮徐、河南、山東、陝西官民家女子,年十三至十五、容貌端潔、姿性純美、中禮度者,有司聘給其父母,親送詣闕。時後年十四,中選,迎入宮。八年四月冊為後。十四年,上北狩,後盡出中宮所有貲仗變之,佐迎賀費。每夜露告天罷,即臥地,因壞一股。複以久泣故,傷目。
景棠元,遷後仁壽宮。及迎上還,後乃隨上居南城。上復辟,太監蔣冕白于皇太后,謂“後無子,周貴妃有子,請立周貴妃為後。”上怒,立斥之。先是,太后陰以上為子,人無敢言者。至是太后崩,後具言狀,且為胡廢後白所枉,上始悟。然終莫知母宮人者為誰也,甚恨。會後弟欽鐘,以從征殉土木難。上念之,欲封其子雄,而後辭甚至。上以是益重後。然終念後無子,恐他日蹈胡後轍,特于彌留時,遺命:“錢皇后千秋萬歲,後與朕同葬。”大學士李賢書冊,藏閣中。
憲宗立,上兩宮尊號。周貴妃倚子責,故不欲與後齒,曰:“豈有皇帝非其子而稱太后者。”倡言錢後無子,損肢體,久病,當視胡廢後故事,獨尊上生母為太后。遂傳貴妃意,使太監夏時,集外廷議。大學士彭時、李賢交爭之,且曰:“胡太后以讓位故,遲於上尊。今太后名位在,未嘗讓也。”夏時曰:“即讓,何不可?”時曰:“胡皇后讓位,宣廟在也。先帝已大行,臣子誰敢為太后讓者。”夏時厲聲曰:“公等敢二耶,二即罪矣。”彭時仰天立語曰:“兩宮同尊,皇上之孝也。臣子所不敢不尊者,正為皇上全孝德耳。錢太后已無子,又誰利耶。有太祖太宗之遺法在,又誰二耶。”夏時入請命,良久出,令草並尊詔。時複與賢議,特加正宮二字以別之。乃上後曰:“慈懿皇太后”。而上周後曰“皇太后”。當是時,上方營裕陵,時與賢複疏營三壙以俟,而上不之許。成化四年,太后崩,複集廷臣議葬事。彭時首言:“梓宮當合葬裕陵,主祔廟,故制也,有何議。”夏時曰:“所議者,謂慈懿無子,損肢體,必難以入山林耳。”彭時曰:“慈懿母儀三十年,當先皇帝在時,未嘗以損肢體無子違寢禦也。夫先皇帝不異室,而為臣子者,反謂其難與同穴,吾未敢聞。況先皇帝遺命在耶(原闕約四百餘字),前既共所尊,而身後更同其享,此後祀觀型所由起也。”疏入,再下議。吏部尚書李秉、禮部尚書姚夔、廷臣九十九人,皆議如時言,且曰:“萬一大行皇太后與皇太后千秋萬歲後,不合葬同祔,安保後來無議改者。”上曰:“卿等言是也,但朕屢請皆未得,乖禮非孝,違親亦非孝,卿等為朕圖之。”明日,詹事柯潛、給事魏元等疏上,又明日,尚書姚夔等合疏上,皆執議如初。內旨猶傳別揆葬地,夔等乃率百官跪伏文華門候旨,自己至申。上諭群臣退,眾叩首曰:“不得旨不退。”於是商輅、劉定之等皆入內勸,上降旨如群臣議,群臣齊聲呼萬歲退。七月丙子,上尊諡曰“孝莊獻穆弘惠顯仁恭天欽聖睿皇后”。九月庚申祔裕陵,然猶異隧,去英宗元堂約數丈,中窒之,而虛右壙。待周太后,則隧道通焉,且又不得與於奉先殿配祭。
弘治十七年,周太后崩。孝宗問劉健、李東陽、謝遷,出裕陵圖指示曰:“此有二隧,然是隧中通,而是隧獨否。此當日中官為之,外廷未曉也。朕見成化間有彭時、姚夔等疏,歎先朝大臣,為國如此,而猶有遺憾爾爾。”健、遷等乃極言當時委曲先帝不得已之意。上曰:“當時先帝亦惑於形家言耳。司天詔上幹陵堂,恐漏風氣,故因循聽之,朕今欲為之一決。”因以指畫紙,曰:“皇堂窒,天地閉。(葉音必列反)皇堂一通,風氣流行。朕意既定,可無慮此。”健等力贊之。他日禦便殿問健等曰:“太后祔廟禮如何?”健等言:“祔二後,自唐人始也,祔三後,自宋人始也,漢以前,一帝一後而已。曩者定議合祔配享,以孝莊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如唐宋故事,臣等以是不敢複請。”上曰:“二後已非,況三後乎?”遷曰:“彼三後者,謂一繼立,一生母也。”上曰:“凡事須師古,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朕豈敢忘,顧私情耳。祖宗舊制,一帝一後。今設並祔,則改壞祖制,自朕始矣,不可。且卿輩尚不知奉先殿祭也。皇祖特座,一飯一匙而已。夫孝穆皇太后生朕,朕且設奉慈別祀之。今仁壽宮前殿寬,朕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他日奉孝穆王太后于傍,歲時享祀,如太廟禮如何?”(原評曰:聖主舉動可威。)東陽對曰:“陛下言是也。”上曰:“雖然,此大事須卿等確議。”時吳寬以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立議曰:“《魯頌》姜嫄閟宮,《春秋》考仲子之宮,皆別廟也,漢唐亦然。自宋始祔祭,其禮已謬。然猶是諸帝繼室,生前作配,非後世子孫所追尊者。惟李宸妃沒,仁宗悲慟,乃為追祔。雖至情,然實非禮不足法。”上覽議大喜。翼日,出奉先殿圖示群臣,指仁壽宮前可廟處,曰:“廟成,並遷孝穆太后于此。”皆對曰:“善。”再問再對,遂命為廟名。孝肅太皇太后殿在仁壽宮前,奉先殿西,其制:中奉孝肅,左奉孝穆,中外稱合禮。頃之,奏監天欽陵事歲向不利,內官監亦言英廟寢傍,難以輕動,竟不行。上意終不已,就陵殿移英廟神座居中,孝莊居左,孝肅居右。
憲宗太后周氏,英宗妃也,昌平人。初入宮為貴嬪,正統十二年十月生太子,即憲宗也。天順元年四月,冊為貴妃。八年正月,憲宗立,尊為皇太后,與慈懿並。成化二十三年四月,上徽號曰“聖慈仁壽皇太后”。是年十月,孝宗即位,加尊為太皇太后,而徽稱如故。太后當憲宗時,憲宗孝,所以事養者備至,五日一朝,宴饗必躬親。每出遊,至尊必躬導寶輿。太后意所欲得,惟恐不得當。稍不豫,即憂疑見顏色。以故慈懿祔葬事獨難太后,意久不能決。及孝宗入宮,紀太后暴薨,懼罹不測,太后親育之。飲食起居,必護視得以無恙,故孝宗之事太后,過於憲宗。日夕問寢膳,定省不輟。太后偶瘍,孝宗夜籲天。適春郊當宴,以太后未安,詔罷。太后病已,特詔諭群臣,謂:“疇昔憲宗以天下養,克盡子道。今皇帝嗣位,實能紹述先志,奉養加厚。予偶嬰瘍疾,皇帝夜起籲天,為予請命。春郊罷宴,問視惟謹。頃者醫藥奏功,飲食如舊。以昔視今,父子一道。予甚嘉焉。”又謂:“予感帝孝,以為天下物皆帝所有,無以報帝意。故托之語言,以彰聖德。”(原評曰:孝宗實有可感語,亦諄切堪念。)且命副藏內閣,傳之無窮。而上於是時,亦奉表稱謝,一時中外稱慈孝焉。十一年十月,太后以清甯宮災,遷居仁壽宮。越一年,清甯宮成,太后還居之。先是,太后家以恩澤封者甚眾,太后父能,由慶雲伯進侯,加太傅。及死,進贈甯國公,諡“榮靖”。弟壽,嗣慶雲侯,彧,封長寧伯,尋加世襲。壽子璋、瑾、瓚、瑛,彧子瑭、瑨,皆授錦衣衛指揮千百戶。彧嘗與張鶴齡忿爭,哄聞上前,上以太后故不問。至是彧家有賜田,有司請厘正,上難之。太后聞曰:“奈何以我故,令皇帝不得守法。”使歸田於官。而後有長弟名吉祥者,兒時好游,遊即去其家。爾時太后未入宮也,久之不歸,至天順中為僧大覺寺,好遊如故,晝遊他所,夜即宿報國寺伽藍殿中,太后亦忘之。報國寺者,都城宣武門外小寺也。太后夜忽夢枷藍神來告“妃弟在我殿中宿,妃知之乎?”其夜,英宗夢亦如之,醒而相語,初不信,遣小黃門物色之。至則小黃門見吉祥坦腹臥伽藍殿中,遂擁以行,入白太后。大後時為妃以告帝,帝召入大喜。使具言生平,太后泣下,因曰:“弟為僧,何如為皇親耶?”吉祥曰:“為皇親何如為僧。”(原評曰:其前後行徑只此一語已了)乃遣還寺,厚賜之。憲宗嗣位,太后為拓報國寺,建大慈仁寺居之,賜莊田數百頃。其後,壽與彧歸所賜田,彧身後隨見奪。而吉祥莊田藏寺中者,雖至今猶存焉。弘治十七年三月,太后崩,議上尊諡曰“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成聖太皇太后”。詔撰冊,文未及上,孝宗尋與劉健、謝遷議立奉慈殿,別祀不祔廟。遂罷諡,仍稱太皇太后,語在睿皇后記。嘉靖十五年,遷太后奉慈殿主,與紀、邵二太后主並祀於陵殿,不系睿純,別嫡庶雲。
王皇妃,順天人。與胡惠妃皆有寵,英宗遺命止宮妃殉葬。有雲:“王妃他日宜合葬,惠妃葬桃山,亦宜遷來。以下諸妃,皆任其年終,次第陪葬。”其後,惠妃仍葬桃山,諸妃皆別葬金山,然竟無殉者。
初,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宮人十數人。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以張鳳、李衡、趙福、張弼、汪賓、孫瑞、王斌、楊忠、林良、李成、張敏、劉政,由錦衣衛所試百戶、散騎、帶刀舍人,進為本所千百戶,其官皆世襲。以諸人皆西宮殉葬宮人父兄,世所謂朝天女戶者也。
成祖以十六妃葬長陵,中有殉者。仁宗殉五妃,其餘三妃以年終,別葬金山。興熙元年七月,宣宗追諡皇庶母貴妃郭氏,諡“恭肅”;淑妃王氏,諡“貞惠”;麗妃王氏,諡“惠安”;順妃譚氏,諡“恭僖”;充妃黃氏,諡“恭靖”;其郭妃、二王妃,即永樂二十三年十月所冊立者。
宣宗殉十妃,宣德十年八月,英宗追贈皇庶母惠妃何氏為貴妃,諡“端靖”;趙氏為賢妃,諡“純靜”;吳氏為惠妃,諡“貞順”;焦氏為淑妃,諡“莊靜”;曹氏為敬妃,諡“莊順”;徐氏為順妃,諡“貞惠‘;袁氏為麗妃,諡”恭定’;諸氏為恭妃,諡“貞靜”;李氏為充妃,諡‘恭順’;何氏為成妃,諡“肅僖‘。其冊辭曰:”茲委身而蹈義,隨龍馭以上賓,宜薦徽稱,用彰節行。“嗣後皆無殉,自英宗始,惟景泰帝尚以唐妃殉,則天順元年事,在遺詔前。
卷三
〖景泰朝帝〗
景皇后汪姓,順天人,祖泉,金吾左衛指揮使,父瑛,中兵馬指揮使,皆以後封故,進都督。正統十年八月,英宗選擇郕王妃,得後而賢,冊立之。十四年,英宗北狩,郕王由監國即帝位,冊為皇后。時京師新被鹵,凡死事及老弱殺傷者,暴骨滿原野。後下懿旨,令官校掩埋,且勸帝設齋醮恤之。第後無子,生二女。而次妃杭氏生一子,名見濟。景泰三年五月,將廢英宗子憲宗為沂王,而立見濟為皇太子。議定,後執不可,謂:“若此,恐礙監國名。夫猶是祖宗之天下,已代之為帝而反其子,讓也。讓則公,公則賢名皆歸之。”上怒曰:“謂見濟非而子耶。”竟廢英宗子,立見濟,並冊見濟母杭氏為後,而後竟廢。禮部郎中章綸上《弭災疏》,首請複中宮位號,以正母儀。忤旨,榜掠幾死。
英宗復辟,仍令稱王妃。會景帝晏駕,廷臣議王妃之殉,時杭氏先景帝崩。將及後,李賢曰:“景泰妃雖嘗為後,然旋見幽抑,生亦何有恩而死殉之。且遺二女幼,可憫也。”上惻然曰:“卿言是。”而憲宗時為太子,雅知後不欲廢己,感後意。因言上,令他妃殉,遷後外王府,而留養二女于宮中。當是時,錢皇后在宮,憂勞哭泣,日藉後慰恤有如妯娌。而孝肅孫太后,以母后烜赫,頓失勢,危疑見門闥。賴後事恭謹多保護,願有以報後。至是後淪落,一興一衰。因于後歸國時流涕飲餞,凡在宮所有服禦貲器,及其故宮人,答應皆令隨後遷外王府。而於是外王府所蓄,與宮禁等。(原評曰:興廢情形,寫得綿邈。)後既歸,齋素事佛。每歲時令節,太后與後,猶必召入飲宴,敘家人禮。而二女稍長亦齋素,矢不下嫁。至憲宗強之,始嫁其一于郡馬王憲。惟後父瑛于天順改元,仍降都督為兵馬指揮使。然亦隨進為錦衣僉事,終後之世,皆無恙。正德元年十二月薨,壽八十。廷臣擬祭葬,王鏊曰:“葬以妃,祭以後。”遂用皇妃禮,合葬金山。明年上尊諡曰“貞惠安和景皇后”。後性本醇懿,然多執持不輕徇。英宗既復辟,嘗入內帑檢故物,問大監劉桓曰:“記有玉玲瓏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嘗取去,當在汪所。”上遣使再三索,皆對以無有。左右勸後出還上,後不肯,既而語人曰:“是實有之,但景帝雖廢,亦嘗為天子七年,一腰系,何不可消受,乃迫取耶。且景之天下,尚歸之上,何有此數片玉。當上索時,吾實怒而投之井矣。”(原評曰:賢後,此節尤不可少,舊本多刪,句不合。)其執持如此。後有言後出攜甚多者,英宗命檢取,得銀二十萬,他物稱是,則所蓄可知矣。後賢而壽,與景帝同齒,閱歷數朝復位號。而杭氏以景泰七年庚子崩,諡“孝肅”祔廟。至天順初,革封號,遷主別室,其一子即懷獻太子,早卒。
唐氏者,景帝妃,都督唐興女也。以景泰七年進宮,八年封皇貴妃,寵倖冠後廷。嘗乘馬隨帝游西苑,馬驚妃墮,帝乃命中官劉茂,選禦廄之最良者,日控習以待。天順元年二月,革封號。郕王薨,群臣議殉葬。及妃,妃無言,遂殉之,葬金山。
〖憲宗朝 成化〗
憲宗廢後吳氏,順天人,天順八年七月,冊立為皇后。方憲宗居東宮時,有宮人甫笄,竊侍太子起居者,即萬妃也。寵甚,多無禮,後立而惡之,摘其不法加杖焉。(原評曰:後能杖萬妃,雖廢何憾。舊史猶諱言,只稱帝所寵宮人,何威懾乃爾。)先是,英宗擇太子宮妃,有司以十二人進,英宗親選得三人,一吳氏,一王氏,一柏氏也。三人皆留居宮中,而第王為首。會孝肅太后,與英宗先後崩,憲宗不敢主,複奉太后旨,命禮部選擇三人,選如故。而掌選者,為司禮牛玉,遂選立吳氏。至是,憲宗怒,謂:“吳氏德不稱,輕率好歌曲,不足母天下。且選立非先帝意。”下掌選詔獄,重鞫之。詞連後父俊及後弟雄。謂:“立後時,玉以王氏非已選,說太后更易,而雄俊父子遂賂玉。”獄上,上乃白太后,敕諭中宮:“爾輕浮粗率,留心曲調,不足以敬承宗廟,表正閨闥。其上皇后冊寶,退居別宮。”且下詔群臣:“朕仰遵憑幾,勉舉大婚,時方在疚,不忍聞命,矧敢知其事。特念皇后位重,當先帝臨禦,親為朕簡擇賢淑。其時已定王氏,儲俟及時。而太監牛玉,朦朧奏請,易選吳氏。禮成之後,朕親見舉動輕率,德不稱位。因察其實,始知非預立者。用是不得已,請命母后。已廢吳氏,閑住別宮。更冊王氏,以仰承先帝遺意。”時後父俊,已授都督同知,乃敕與其弟雄,同戍登州,而發牛玉孝陵種菜,聞者冤之。
初典璽扃扃丞王綸者,侍憲宗東宮。侍讀錢溥,嘗教內書館,綸受學焉。時尚寶司丞朱奎以幼童陪讀,皆相狎。及英宗不預,溥意綸必入司禮,密遣奎通綸。綸因偕奎造溥宅,歡飲必竟夕。而大學士陳文者,居第與溥鄰,每綸至,溥必邀文俱,而是夕獨否,覘之,則屏人語選婚事,然未有屬也。既而英宗崩,李賢當草詔,文掣賢筆曰:“無庸,有草之者矣,錢侍讀與閹綸計且代公。”賢頷之未發也。會英宗大殮,綸侍立,外衰而襲貂,上惡之。玉亦恐綸即柄用,遂悉數綸過,且發其通溥狀。降綸南京閑住,而謫溥為順德縣知縣,凡與通者皆得罪,玉勢大振。至是傾玉者,亦互相根株,玉侄,侍讀牛綸,甥,吏部員外郎孫琮,皆革職。而南京六科給事中王徽、王淵、朱寬、李翔、李鈞等,複群起劾玉,詞連李賢,謂賢與玉通。上重黜徽等乃罷。然兩家傾陷者,皆借兩後事抵巇,言詞曖昧,多周章,而於是廢立之勢成,竟難挽焉。後退居西宮,適紀氏以懷妊故,懼萬妃不測,居後宮傍。生孝宗,而後保護之備至。孝宗即位,念後恩命,服膳起居,一如母后禮,且將複後位號,而抑於孝貞,遂已之。時邏卒有捕後侄,盜幽宮寶器者,召問之。曰:“吳後自門隙投出,非盜也。”上憐之,置不問,且複官其侄錦衣衛百戶。(原評曰:聖主舉動可感,此當與神宗敕穆廟恭妃事參看。)正德中,後薨,劉瑾欲焚屍以滅其跡,閣臣力持之,乃罷。既而議以妃禮葬。
王皇后,上元人,中軍都督追贈阜國公王鎮女也。英宗初擇太子妃,以後與廢後吳氏、柏氏留宮中,意屬後。英宗崩,太監牛玉請太后冊立吳氏,而後與柏居別宮。憲宗不悅,下牛玉詔獄,仍廢吳後,立後焉。時萬妃有寵,吳後與妃不相中,因見廢。後賢而有智,鑒吳氏,一以曲處之。嘗游西苑,妃車先後行,歲時朝見,不執妃禮。昭德宮醞釀,每加于中宮。帝嘗令妃戎服侍酒,使太監段英掌宮,後一無所忌。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尊為皇太后。孝宗崩,後傳諭內閣:“自古帝王能力惇孝行,竭事慈宮,如大行皇帝者,恐不多得。先生輩應定一佳諡傳之。”故事:上列帝諡,率上十六字,而末統以孝。惟孝宗獨用為廟諱,感後旨雲。弘治十八年,武宗即位,加尊太皇太后。正德五年,加上尊號曰“慈聖康壽太皇太后”。十三年二月,後崩,合葬茂陵。三月上尊諡曰“孝貞莊懿恭靖仁慈欽天輔聖純皇后”,祔太廟。
孝穆紀太后者,憲宗妃,孝宗母也。賀人,本蠻土官女,成化中征蠻,太后在俘中,久之,中宮人選授女史。以警敏,俾守內藏。時萬貴妃寵而妒,他妃幸上者,皆治使傷妊,即妊,百計使墮,由是他妃勿敢進。上嘗行內藏,紀太后應對稱上意,上悅之,就藏幸太后。萬貴妃察知,恚甚,至不食,默俟數月,令婢鉤治之。婢謬報曰:“病痞”,於是貴妃譖太后上前,謫居安樂堂。久之,孝宗生,太后使門監張敏溺焉。敏驚曰:“上未有子,今縱不敢使上知,顧奈何棄之。”稍哺粉餌飴蜜,藏之他室。當是時,貴妃雖日伺,無所得。且甚秘,至五六歲,尚不敢剪其胎髮,唯吳太后廢居西內,近安樂,獨往來知其事,時時就哺養,上不知也。他日,上召張敏櫛,照鑒歎曰:“冉冉矣,而無子。”敏伏地曰:“死罪,萬歲見有子,何言無耶?”上叱:“安得有?”敏伏地叩頭曰:“有,只恐不能保耳,倘能保,子見在也。”上曰:“吾自能保之,顧安得有?有安在?”敏叩頭言狀,上急起入西內,令召見,使至安樂堂宣旨。後抱孝宗泣曰:“事已覺,吾無生矣!兒去,見黃袍有須者,兒父也。”乃為孝宗易衣,置小車中舁之行。既至,孝宗發被地,走入上懷,牽上衣。上顧視大喜,且泣下曰:“我子也,類我。”(一雲太監段英乘間為妃言,妃念已不復孕,乃啟上召見,非是。原評曰:此段淋漓不必言,且亦倉卒處寫得安洽。與他本所記召見處迥然不同。)會其年五月,乾清宮災,外廷憂上無繼嗣者,稍稍見章奏。上乃使司禮監懷恩,出謂大學士商輅等曰:“主上有子六歲矣,莫之知。”因具道故,群臣聞之,皆大喜,即請為命名。擬上,不稱旨,上自名之。於是後宮報有子者,相繼至。上乃移太后居永壽宮,數數召飲酒,甚歡。貴妃日夜泣怨曰:“群小無狀,不使我知。”其六月,候上召太后飲,置毒酒中,暴薨。上悲悼之,意貴妃而不敢言,賜諡“恭恪莊僖淑妃”。張敏懼,亦吞金死,孝宗竟立為太子。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孝宗嗣位,即以其年十二月,追封皇太后,諡“孝穆慈慧恭恪莊僖崇天承聖皇太后”,遷葬茂陵,奉主奉慈殿。時貴妃已死,中外譁然,切指貴妃家。監察禦史曹璘等,請告貴妃罪于大行皇帝,斥其葬,削其諡號。孝宗不許,曰:“何以妥先帝。”遂已。乃特遣太監蔡用之賀,求紀家,得紀父貴、紀祖旺兄弟二人以聞,上既悲傷念太后,聞得其家兄弟來,大喜。詔改名父貴為貴,授錦衣指揮同知。祖旺為旺,授指揮僉事。賜予金帛、第宅、莊田、奴婢不可勝計。追贈太后父為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媼為夫人,其曾祖、祖父亦如之。遣修太后先塋之在賀者,置守墳戶,複其家,而其既以偽敗也。先是,太后在宮中,嘗自語:“世賀縣,姓紀,親族幼不能知也。”太監郭鏞、陸愷皆聞之。愷故廣西人,姓李。蠻中紀與李同音,因妄稱太后兄。(一雲愷故無為州巢縣人,其時冒太后兄,世官錦衣百戶)遙嗾鎮守兩廣,太監為訪其族來,而族虛無人,唯愷女兄夫韋父成者,出冒之。有司遂待父成以戚畹,名所居裡曰“迎恩裡”。於是貴、旺者謀曰:“父成本韋氏,而猶冒焉,況我姓李。”因詐為宗系,上有司,有司莫辨也。既而父成詣闕爭,聽者逐父成,而仍不能察貴、旺是否。及上使使者,修治後先塋。蠻人凡姓李者,皆自稱太后家,數輩見使者,使者訝之。謂紀也而李。及還,奏貴、旺不實。上複遣給事中孫珪、禦史滕佑,間行連賀間訪之。珪、佑微服入猺獞中,察得其偽狀。歸奏上,謫罪鏞等,而戍貴、旺邊海。於是數求太后家,竟不得。弘治三年八月庚寅,禮部尚書耿裕奏曰:“臣伏見陛下追念太后,深渭陽之思,重力微之痛(《魏書》:“力微無舅家”)。使者數輩相訪,見似而喜,上聖之降恩,昊天之極感也。但粵西當大征之後,人民奔竄,歲月悠遠,蹤跡難明。陛下求之益勤,恐天下鑿空以應陛下者益巧。昔者,孝慈高皇后,尋求家族,久不克獲,乃立廟宿州,春秋祭祀,以表霜露。今紀太后幼離西粵,賓天已久,連賀非徐宿中原之地,嬪宮無母后正位之年。陛下風木雖悲,訪詢雖切,安能得其要領,獲其疏屬哉。臣愚謂可仿徐王故事,定擬太后父母封號,立祠桂林,春秋致祭,必有在天之靈,來歆明祀者。”上曰:“孝穆皇太后,蚤棄朕躬,每一思念,惄焉如割。向謂宗親尚可旁求,寧受百欺,冀獲一是。卿等謂歲久無從物色,請加封立廟,以追慰聖母地下之孝,朕虛有此心,終天痛之。其依我皇祖故事,封後父‘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先祿大夫柱國慶元伯’。諡‘端僖’;後母伯夫人。”有司立祠桂林府,歲歲祀。大學士尹直撰哀冊,有“睹漢家堯母之門,增宋室仁宗之慟”二語,上燕閑念誦,輒流涕。
邵貴妃者,昌化人,興獻王母也,父林,淘沙軍。杭俗:軍衛多貧人,無業,取民屋傍沙淘之,得金以易食,他人則否。後凡淘沙者,即非軍,亦皆以軍名之。(一作妃兵家女,年十四,聘者七人輒死,有指揮聘之,已上馬矣,墮而死。其父充漕卒,攜妃至京。)生一女,鬻于杭鎮守太監。太監愛其慧,為授書,讀唐詩、詩餘數千首。稍長,有容色,知禮,太監攜還京。會中宮選掌禮嬪妃,應選。時萬妃妒甚,妃托微疾居外宮未進也。偶夜坐自詠所制《紅藥詩》,憲宗過,聞之大喜,遂召幸。(原評曰:今人見此,必以為小說家言矣。紅藥,一本作紅葉。)成化十二年冊為宸妃,二十三年進貴妃。生三子,一興王佑杭,一岐王佑榆,一雍王佑標,興王即睿宗也。興王之國,妃不得從。興王作《思親詩》上妃,妃答之。正德十四年,世宗繼大統,妃老矣。尚在宮,目盲,喜其孫為皇帝,摸世宗身頂至踵。乃推本所生,越舊制進稱皇太后。嘉靖元年三月壬戌,頒詔曰:“自古帝王以孝治天下,尊親之禮,其來遠矣。朕祖母邵氏,聖善慈仁,靜專明哲。克事憲祖,贊理內政。燕禖兆祥,澤隆啟祜,浚發慶源,若斯之遠。而徽號未加,朕甚恚焉。其尊稱曰‘壽安皇太后’,大赦。”乃封太后弟昌化伯,大為林治墳西湖,費可十余萬,名邵皇親墳,杭人訛呼為“邵王墳”。是年八月,上選婚。初傳昭聖皇太后懿旨。昭聖者,孝宗張惶後也。既而諭內閣,候壽安皇太后旨行。大學士楊廷和等再疏言,事不歸一,無以昭示中外,仍改傳奉昭聖旨。十一月,太后崩,卜葬橡子嶺。世宗欲祔葬茂林下。廷臣集議,禮部尚書毛澄等,知上意所在,不敢爭。楊廷和言:“宋甯宗欲祔孝宗于裕思諸陵,朱熹以為祖陵不當數興工作,驚神靈。今祔壽安於茂陵,不幾驚憲祖靈乎?如原議便。”上猶豫未決,後用工部侍郎賈詠奏,卒合葬茂陵。明年,上尊諡曰:“孝惠康肅溫仁懿順協天佑聖太皇太后”,別祀奉慈殿,尊遷主陵廟,改稱皇后。即孝肅、孝穆亦如之,皆前此未有者。太后嘗曰:“女子入宮,無生人樂,飲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後選女入宮,毋下江南,此我留大恩於江南女子者也。”江南人家,亦幸無以丐恩澤送女子入宮,當時皆以為良言。太后侄喜,既為昌化伯,一年卒。于蘭嗣,五年又卒。無嗣,其族人爭襲。下吏部,會郭勳、張璁、方獻夫、胡世甯、李承勳議,世勳議曰:“皇上必嗣邵氏封者。推皇考所自于皇太后,又推皇太后所自于其父母。與其族氏子姓,可謂遠矣。今皇太子子孫,不幸皆絕。而爭祀者,又世次不明。誠恐賜之一門之爵,反瀆其百代之宗。祚祀不享,彌滋貿亂。莫若留封爵,量加恩澤。”不報。久之特降旨,令其族人傑嗣伯。又久之,革去。其後,族人貧,毀邵王墳,拆其石賣官,築湖塘焉。
萬妃,青州諸城人。父貴,為本縣椽史,以坐法謫居霸州。妃生四歲,選入掖廷,為聖烈孫太后宮人。及笄而妍,充小答應,給事仁壽宮。憲宗為太子時,見而悅之。因竊侍太子,旋命司秩,改侍太子宮有日矣。及即位,吳後初立,猶以宮人禮視之,加撲責。吳後廢,王皇后繼立,鑒吳後事,每損意優容之。妃亦警敏,故善迎帝后意,且籠絡諸嬪禦,諸嬪禦畏之,無敢忤者。上嘗游幸諸宮,必令妃褲褶為前驅。猥褻備至,然猶未立為貴妃也。成化二年正月,生皇第一子,上大喜,為遣中使四出祈佑諸山川之神,三月封貴妃。既而皇子死,妃亦自是不再娠,於是大媢忌,絕嬪禦進幸。即偶有進幸者,必藥之,墮其胎,且有從是死者。柏賢妃生悼恭太子,暴卒。即孝宗之生,頂上有寸許無發,皆藥所中也。時中外洶洶,皆知妃無狀,上將乏嗣,將憂之。言者每勸上溥恩澤,廣禦幸,然未敢顯言妃之妒也。唯給事中李森言及之,而妃寵益甚。初居昭德宮,後複移安喜宮,進封皇妃,服用器物,每侈僭在中宮上。會彗星見,六科給事魏元等上疏曰:“竊見春來,災異疊仍。近者彗星又見東方,光侵台垣,此皆陰陽相薄之所致也。臣聞:‘陰陽分政,不可參貳。’頃傳中宮、昭德,彼此相亢,一若有參貳之者。曩者大學士彭時、禮部尚書姚夔,每以為言,陛下謂:‘此系內事,朕自處置。’臣等聞命以來,屏息傾聽,將半年矣,而處置未聞。(原評曰:彭、姚二公疏諫不另出,附見於此,此亦作法。)但傳尚食所司昭德進饌,不減中宮。夫宮牆雖深,視聽甚近。衽席雖微,懸象甚著。陛下富有春秋,震位甚闕。豈可以宮廟社稷之大,聽其蠱蔽而不思‘固國本、安民心’哉。”不聽,妃益驕恣。凡四方所進獻珍異奇巧,必歸之妃。中官即用事,稍忤妃,立見斥逐。妃所親幸者,出外鎮守,如錢能、覃勤、汪直、梁芳、韋興輩,皆假貢獻科民財,中外騷擾。至為妃求福,凡一切祠廟、宮觀、齋醮、懺禮之費,竭水衡輸之,宮中帑藏為之一空。上嘗指語芳、興曰:“帑藏之空,由汝二人,汝知之乎?”興懼不敢言,芳仰言曰:“臣為陛下造齊天之福,何為藏空。”即以所建祠宇歷數之。上曰:“我或恕汝,恐後人無汝恕者。”蓋指東宮也。芳等退而懼。時上方鍾愛興王,或為芳等謀曰:“不如語昭德,勸上易之,立興王。是昭德無子而有子,興王無國而有國。如此則共保富貴無已,豈直免禍哉!”然之,言於妃。先是東宮生母,孝肅皇太后養之,每囑之曰:“貴妃召爾食,勿食也。”既而妃進太子羹,太子卻之,曰:“疑有毒。”不食。妃恚曰:“是兒數歲,即如是,他日魚肉我矣。”氣憤不能語,至是力勸上易儲。會泰山震,台官奏東朝有戒心。上覽奏,悟曰:“天意也。”事遂寢。二十三年春,上郊天大霧,人皆訝之。明日,慶成宴罷,上還宮,忽報責妃薨。妃體肥,是日以拂子撻宮人,怒甚中痰死。上聞報憮然,曰:“萬使上去,吾亦安能久矣。”為輟朝七日,諡曰“恭肅端慎榮靖皇貴妃”,葬天壽山。初,妃父貴,以兵馬指揮使進都督同知,兄通,錦衣衛都指揮使。通妻王氏,出入掖庭,大學士萬安呼“丘嫂”,每邀之來家,敬禮之。朝士幸進者,爭趨通門。弘治初,言者藉藉,禦史曹璘請削妃諡號,而魚台縣縣丞徐頊,請籍萬氏家。窮治紀太后暴薨狀,孝宗不從,遂已。語具紀太后記。
卷四
〖孝宗朝 弘治〗
張惶後,孝宗後也。興濟人,父巒,母金夫人,夢月入懷,生後。後當適人,其所當適者,忽大病。及選為太子妃,則前所當適者病已。孝宗即位,立為後。篤愛,宮中同起居,無所別寵,有如民間伉儷然者。巒自都督同知封壽甯伯,其卒也,加贈昌國公,子鶴齡嗣,而鶴齡弟延齡亦從都督同知,進封建昌伯,並加保傅。其它群從以後故,受中書舍人及錦衣百戶諸官者,不可勝數。帝又為後立家廟於興濟,土木閎麗。明世外戚之盛,無過張氏者。後知大體,不干預政事,而外家稍盛,多側目,帝陰為之解。山東副使楊茂元,以河決論事,言水陰象失職,以後故。後怒甚,必殺茂元。上為後徼茂元至,薄謫之。而禦史胡獻論延齡、鶴齡上下之獄竟解。戶部主事李夢陽言二齡,二齡奏夢陽謗訕母后當斬。金夫人入泣訴上,下夢陽詔獄。他日,上與後夜遊南宮,二齡侍。酒半,上召鶴齡膝前解之曰:“毋使我以外戚殺諫臣。”鶴齡免冠謝,乃已。帝之所以內應後而外處群臣若此。後生武宗及蔚王厚煒。至武宗即位,尊為皇太后。正德五年,加“慈聖皇太后”。武宗崩,太后委政楊廷和,散豹房,收江彬、神周下獄,罷威武團練官軍,革皇旗校,而遣各邊鎮。守太監之在京者,凡喇嘛、哈密諸屬國留侍者,皆使還國。一切政務,皆整飭儲備,以侍世宗。世宗入嗣,加稱“聖母昭聖慈壽皇太后”。已而複進“聖帝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上初母太后已用璁議,母本生太后,而以後為皇伯母,居仁壽宮。十五年,進“昭聖恭安康惠慈壽皇太后”。二十年八月辛巳,崩,諡曰“孝康靖肅莊慈哲懿翊天贊聖敬皇后”,合葬泰陵,主祔廟。後正位中宮,侍孝宗者十八年,曆武宗朝為太后十六年,及世宗嗣位,又二十年。其長年享尊,宮中比之孝誠張太后。獨太后定策,迎立世宗,而世宗事之不以禮。初興國太后迎入宮,後尚以藩妃相視,稍抑之。及上入朝後,後頗倨,上以此銜後。當大婚時,初傳昭聖旨,而即以壽安易之。及三年二月,興國太后誕期,敕命婦朝賀。燕賚倍常,至後誕,獨免賀。修撰舒芬具疏言:“昭耶誕節,乃陛下承歡之會。所當聚天下歡心,以奉事其親者也。今處傳免賀,遠近驚疑。宜別降綸音,以彰至孝。”敕奪俸三月。禦史朱淛言:“昭聖手攜神器,親授陛下母子。至恩天日昭見,幸值千秋,義應請賀。縱母后固辭,陛下猶宜敦請,豈可以傳免之旨,出自陛下。”命建詔獄。又禦史馬明衡言:“暫免朝賀,在平時則可。當此議禮紛更之時,忽聞報罷,安得無疑。使此旨出自太后,則必有因事拂鬱,生今昔之感,此不可不有以慰之。若出聖意,則母后在宮,恩同一體。豈可以本生嗣統分等殺哉。”下北鎮撫拷訊。已而禦史陳逅、季木、員外郎林惟聰,又言:“陛下以宮闈之故,罷及言官。其於本生正統之義,軒輊已極。忠臣義士,尚敢慷慨言天下事乎。”並逮訊之。會後遞延齡為人上變,以殺人謀逆,坐族誅,(原評曰:世宗隱仁,大不可問。此篇芝芝具良史筆意)刑部尚書聶賢覆言:“無佐證,即有謀,亦未成。”世宗怒曰:“論謀逆者,謀不謀耳。以成否耶?”詰責賢等使急促窮治,太后惶恐無所出。會哀沖太子生,太后請入賀。上知太后欲有言,謝不見。太后使人請,亦不許。閣臣張孚敬乃上奏曰:“延齡,過惡有之,顧實未反。且孝宗皇帝,獻皇帝兄也。延齡其懿親,陛下宜推獻皇帝友愛之情,以全椒房之義,毋傷伯母心。”世宗降手書曰:“親不過同姓。同姓為逆,其能免乎?天下者,高皇帝天下,孝宗皇帝守高皇帝之法者。卿慮傷皇伯母心,亦慮傷高、孝二廟心耶。”孚敬複奏曰:“臣何敢為延齡遊說,但臣受恩重,不敢不對。當陛下嗣統時,昭聖太后欲子陛下。在朝諸臣,亦曾多設謬妄惑誤太后。陛下獨用臣言,排破眾議,孝隆所生,始尊太后曰伯母,然而朝士歸過陛下,至今未已。茲者延齡被罪,大小臣工,嘿無一言。豈以為延齡果可誅,太后不足顧哉?誠幸太后一旦不得所安,以深陛下之過耳。夫謀逆之罪,滅人種類。必欲成獄,當坐族誅。昭聖皇太后,獨非張氏人乎?臣又不審陛下可以處此。”世宗乃第坐延齡殺人罪,絞。降鶴齡南京錦衣衛指揮。會冬月慮囚,上欲即誅之,令考問漢薄昭故事,孚敬又奏曰:“《明律》:皇家袒免以上親,太皇太后、皇太后緦麻以上親,皇后小工以上親,皇太子妃大功以上親,犯罪當議,公侯誓券有免死文。延齡戚,則皇太后親也,爵則侯也,宜緩與否,似應議。”上曰:“且為卿已。”既而有男子班明者,奏鶴齡私通益莊王,造符咒,壓帝星。上逮鶴齡,道死。而市人劉東山者,陰賊人也。以他事繫獄,與延齡居。延齡久系怨望,時采擴故事寫成帙,題其端曰“君道不明”,東山竊取之。他日,牢吏弛延齡鉗,系絏東山。東山不受絏,吏笞焉。東山忿,因挾延齡手書上奏。奏及吏,上複大怒曰:“死革無君,果矣。”召赦東山,加延齡罪斬,而罰諸刑部官前後弛系者。東山出,益偽張疏草,持喝延齡家。日鮮衣怒馬,恣行長安中,百官畏之。大學士夏言曰:“誰能治此。”禦史陳讓曰:“讓能。”一日,東山怨其父,彎弓射之不中。父告讓,讓窮捕東山。東山急,反誣:“讓諸子與延齡通,並為壓星圖,壓鎮聖母皇上。其圖凡五十,向年班明所言皆實。延齡家人往來仁壽宮,盜內藏,伺上動靜,皆禦史讓陰主之。”上大怒,逮讓等與延齡,俱移系詔獄。東山因益株引所不快,定國、京山諸公侯,俱坐系。太后至衣敝襦席槁為延齡請,上猶不許。陳讓從獄中上書曰:“東山等結構奸黨,瀆毀聖躬,妄連宮禁。陛下有帝堯既睦之德,而東山敢言漢武巫蠱之禍。陛下有帝舜底豫之孝,而東山敢言暴秦遷母之事。若複赦不誅,則將睚眥殺人如郭解,離間骨肉如江充矣。且天下未有忍于弑父,而可以預人家國事者,唯陛下詳察。”書奏不省,會按詔獄者,指揮王佐,謬與東山知。次第餂之得其情,牘上,反坐。乃始械死東山,出讓等,而延齡竟長系不釋。暨後崩,而延齡誅矣。始巒故宦族,鄉貢入太學。父為夔州守有聲。從兄歧為都禦史負侃侃名。獨二齡以外戚故,墮其家,聞者悲之。
沈氏選侍,名璚蓮,烏程人,昭慶富民沈秀後也。秀行萬三,洪武初徙家雲南,而其族仍留烏程。父廷禮,仕於朝。弘治初被選入掖庭,孝宗試選女知書者,命為《守宮論》,氏援筆立成。其發端曰:“甚矣,秦之無道也,宮何必守哉。”孝宗悅,擢居第一,使給事御前,賜名曰“女學士”。弟溥,舉人,官通判,氏有《寄弟試春官》詩,傳於外。
鄭金蓮者,初名王女兒,武城中衛軍卒鄭旺女也。幼鬻之高通政家,因采入內。備選侍,得侍上寢。其後遷周太后宮,侍太后,名鄭金蓮,宮中有訛言:“皇太子為鄭金蓮生”者。時皇太子己冊立,會金蓮父旺,陰結內使劉山,求自通。山遂與言:“若女鄭金蓮,即皇太子母也,在周太后宮,汝何不潛發其事,而受尊享焉。”旺聞之大喜,遂稍稍播其語。語聞孝宗,孝宗怒,磔山於市,並論旺死罪,尋赦免。至武宗嗣位,旺悻悻,以為及今不即發,則何待矣。乃仍為浮言如初,而市儈王璽覬與旺共厚利,因於正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璽密攜旺潛入東安門。喧言:“國母鄭娘娘,幽居太后宮若干年矣,欲面見皇上,有所奏。”東廠執以聞,下刑部訉,無實。擬妖言律,兩人不肯伏。大理寺駁讞者再,乃具獄誣罔,議如山例,置極刑,鄭金蓮不罪。
〖武宗朝 正德〗
夏皇后,大興人,(一作上元,誤,考《實錄》作大興,當是)武宗後也。正德元年,冊立。其父儒,初授錦衣衛指揮,尋升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時監察禦史杜旻上言:“人君處貴戚,患在不教,蓋其人多起側微。一旦姻連帝室,非乞田請爵,則侵官罔利。以所與居者,非端謹之士,未嘗聞禮義之訓故也。都督同知夏儒,以後父得饗殊錫,恐驕侈易成,罪戾必至。宜慎選儒生,俾為師友。”吏部議如旻言。乃選老成端潔堪為師友者一人,授以訓導之職,令為儒講學,未幾,封儒慶陽伯,尋卒。後以世宗即位歲,上尊號曰“皇嫂莊肅皇后”。十四年崩,禮部上喪儀,請上素服冠絰帶舉哀,臣民二十日如禮。上曰:“嫂叔無服,又兩宮在上,朕服青足矣。臣民則如母后服耳。”禮部尚書夏言謂:“皇上以嫂叔絕服,則群臣不敢素服見皇上。請暫罷朝參。”許之。既而下群臣議諡。故事:凡帝后諡,並用十二字,至是大學士張孚敬持異議曰:“大行皇后,皇上嫂也,與累朝元後異諡,宜用二字或四字。”大學士李時曰:“當用八字。”而都禦史王廷相曰:“均帝后也,何殊之有。”夏言集上其議,因奏:“古人尚質,諡法簡。今以漸而增,非獨飾微,抑亦臣子之情矣。夫少可多,多不可少。大行皇后諡,其於皇上服制有無。名分尊卑,固不相涉。惟是帝后媲美,妻以夫尊。今列聖元後,皆用一十二字,而獨于大行皇后,諡文減損,跡涉降殺。二四與八,與禮無據。不如仍用十二字為當。”上曰:“朕,昔在藩臣子也,今則無事嫂如母后之義。且兩宮在上,昭聖皇太后于皇嫂,實壓母道不便,其再議。”禮部請如孚敬言,用二字,上曰:“其用六字數既半,合陰焉。”於是上諡“孝靜莊惠安肅毅皇后”。十五年,上忽曰:“字不備,不稱配武宗。”加“孝靜莊惠安肅溫誠順天偕聖毅皇后”,十二字如故。
沈賢妃、吳德妃、皆武宗妃也。賢妃父傳,德妃父讓,皆以妃貴,授指揮僉事。故事:選後以二女陪選。正德改元,上大婚,二妃陪後進,慈聖太后,即命封為妃。越一月,命禮官上《冊妃議》,上乃具袞冕告大行皇帝几筵。預命鴻臚寺官設立冊案、彩輿,教坊司設中和韶樂及大樂,錦衣衛設鹵簿法駕。上禦華蓋殿,皮弁升座,傳制執事官舉節冊。由殿左門出,正副二使跪受制。制曰:“正統元年九月初七日,皇帝冊沈氏為賢妃,吳氏為德妃,卿等其持節行禮。”於是執事官舉冊置彩輿中,蓋用黃,鼓樂,至右順門,正使持節,副使捧冊,北向授內官。內官齎之,由正門入,詣二妃所。二妃禮服護以扇,宮人隨者各擎執迎節冊入,拜受之。女官宣冊授二妃,而以節授內官齎之。出右順門授使,使持複節命。於是二妃謁奉先、奉慈二殿几筵,詣太皇太后、皇太后兩宮行禮,還內殿。上皮弁,皇后具禮服,升座。女官導二妃詣前行禮,禮畢還宮。方是時,二妃固嫻禮,當太后意。而上甫親政,盡宗廟之敬,動合矩度,一時宮中皆稱之。(原評曰:帶敘帶議,皆見筆法,舊史于此處全不曉。且上詳敘冊禮處,舊俱不備。)既而,賜後家及二妃家,各給莊田若干頃。時奸民投獻者,鹹謂近畿土地腴利饒,當佃諸近畿,而近畿之不便者多怨望。至嘉靖改元,奸民覘世宗意薄,無復舊戚恩,遂嗾之上訴,而莊田盡除。
王妃,順天人,能詩工筆劄,以才色為武帝所幸。嘗侍上幸薊州溫泉,命妃為詩,妃手自書之,刻于石。(附詩:塞外風霜凍異常,水池何事暖如湯。溶溶一派流今古,不為人間洗冷腸。)
馬氏,馬昂妹,豹房供奉女也。美而艷,江彬白之上。時已適畢指揮,有娠,(甯庶人偽檄稱馬指揮妻,非是。)上令中使召迎之至豹房。馬氏善騎射,解於闐、龜茲諸樂,能道番語。遂絕幸,封兄昂右軍都督。馬氏一門無大小,皆賜蟒衣。
內庭中官,皆呼昂為舅。賜第太平倉東。上嘗從數騎過飲其第,六科都給事中呂經等言:“近聞閑住將官馬昂,獻其有孕女弟,輒見狎愛,且睹內降已超授昂右軍都督,臣等惶懼,不知所為。夫以失身之婦,而寵奪宮闈,必其人之有異耳。夫天生尤物,亂人聽視。苟非德盛,鮮不及禍,況其身己失也。今昂及子弟,出入禁闥。楊釗之寵,重見今日。昔者王氏封侯,黃霧四塞。昂今拜官,異亦若是。恐失今不治,漸致難測。伏乞誅昂,並斥孕婦,以遠禍水。”禦史徐文華亦言:“中人之家,尚恥再醮之婦。以萬乘之尊,而顧有是,誰為陛下進此者,罪可族也。竊料其熒惑聖聽,不過曰‘是姬殊色,多技能,而又宜子’。陛下悅彼甘言,誤蒙寵納。已婚未婚,有身無身,皆所不計。萬一防杜疏闊,而不韋、李園之徒,抵隙以進,所系豈細故哉。且陛下降等威,削尊嚴,與昂兄弟子侄媟服共坐,或共臥起,賞賚無章。幸臣皆降禮而莫敢抗,其權寵可知矣。馬姬專寵於內,昂等擅權於外,欲禍機不發,得耶?”俱不報。未幾六科都給事中石天柱等又言:“馬昂進納孕婦,臣等已疏諭,迄今再旬,未蒙進止。豈陛下之意,將為其有身諱與。秦以呂易嬴而嬴亡,晉以牛易馬而馬滅。彼二君者,特不知而墮其計耳。今陛下知之而複為之,何也?萬或陛下急於宗嗣,蹤跡曖昧,真偽未明,言之咋舌。宜立賜裁決,早絕覬望。”禦史程起充等又言:“內寵為嬖,是謂女戎。外寵為幸,是謂男戎。妹喜伐夏,妲已伐商,褒姒伐周,此女戎也。莽、卓伐漢,賈、趙伐晉,安、史伐唐,此男戎也。夫兵戈之顯伐易知,而中冓之伏機難測。馬昂兄妹,寵擅後宮。子侄無賴,雜處中禁。臣等昧死有言,未蒙聖斷。夫昂本驕淫暴橫,而濟之以奸。馬姬柔佞多能,而濟之以媚。是兼內外之戎於一家,積夏、商、周、漢、晉、唐之患于一時也。”複不報。後上幸昂第,酒酣召昂妾,昂忤上旨。上怒起,昂懼,乃謝病歸。既後得劉美人,而馬氏寵衰。
劉美人,亦稱劉夫人,太原民劉良之女,(世稱美人名良女,非是)晉王府樂戶楊騰名下妓也。正德十二年,上幸大同,駐蹕偏頭關,遍索女樂於太原。美人偕眾妓雜進,上遙見美人,悅其色,及聆謳,大喜。遂從榆林還,再召之,載以歸,命為美人,大見寵倖。初居豹房,後漸入西內專寢。飲食起居,必與偕,言事輒聽。左右或觸上怒,陰求之,輒一笑而解。江彬諸近幸,雖甚貴倨,見必觸首,以母事之。呼之曰“劉娘娘”。後,上將南征,陰移美人至潞河,約駕先發,而隨以他舟迎美人。美人脫一簪贈上行,且以為信,曰:“見簪而後赴。”上藏簪衣間,過蘆溝,馳馬失簪。大索數日不獲,去。及至臨清州,上遣中使召美人,美人辭曰:“不見簪非信,不敢赴。”上乃獨乘舸晝夜行,傍徨至張家灣親迎美人,載而南。(原評曰:此千載韻事,且出自《實錄》,而舊史以異詞諱之,殊不必然。)當上發臨清時倉卒,內外從官無知者。既而有數人追及之,亦寥甚。民船爭榜,見上舟,不能避,抵觸譏訶。湖廣參議杜文纘沖上舟過,怒止之,入其舟,奪一妾行。及上至揚州,每以數騎獵揚州城西,止宿上方寺。後遂無厭,屢出獵,馳突不測,美人諫乃止。時又稱為“夫人”,自上方寺至南京,所臨寺觀,幡旌錦繡,梵貝夾冊。有為上所錫賚者,悉署上與夫人劉氏名字其上。正德十六年,世宗入嗣,用南京給事王紀言,以為至尊別號,媟嫚啟侮,不可示天下後世。自今南北,凡大行皇帝御駕所臨驛置寺觀,有書“威武將軍鎮國總督及夫人劉氏”名者,悉令撤去。
浣衣王滿堂者,霸州民王智女也。以麗色,嘗與選嬪宮。既而罷歸,恥不肯適人。又時時感異夢,謂必有趙萬興者來聘,當許之,其人貴不可言。裡中僧出入智家,知其夢,間以語人。道士段鋹,挾妖術,聞之,遂潛易姓名,且賂僧,使僧先一日謂智家曰:“爾家明日當有大貴人至。”詰旦鋹至,問其姓名,曰:“我趙萬興也。”智家歡呼羅拜之,遂妻以滿堂。鋹乃出妖書轉相煽亂,愚民既神其夢。及見書大信,從之者日益眾。鋹畏事漏,攜滿堂逃之嵫陽,既而嵫陽人亦信之。有嶧縣儒生潘依道、孫爵杖策至,陰受其術,時背人行主臣禮。於是鋹遂僭號,改元大順平定,往來牛蘭、神仙二山間。久之,鋹出行新城,民掩獲鋹,並得其妖書。撫按以聞,詔釋愚民之從者,獨斬鋹與依道、爵三人西市。乃特降中旨,令勿殺滿堂,沒入之,以官奴送浣衣扃,既而召入侍豹房,大幸。世宗嗣位,複出浣衣扃。人謂之“王浣衣”雲。
卷五
〖世宗朝 嘉靖〗
興王妃蔣氏,世宗母也。其先徐州人,以尺藉隸京師,父效,初授兵馬指揮使,嘉靖間追贈玉田伯。生妃,通詩書,嘗著《女訓》十二篇。弘治五年,冊為興王妃。生二子,長岳王厚■⑴,次即世宗也。興王薨,妃居邸一年,世宗入繼大統,即位甫三日,即奉箋詣藩邸迎妃,而令廷臣議推尊禮。廷臣舉大義,謂:“宜考孝宗而稱興王為皇叔父,妃為皇叔母。”議三上,不允。時妃已迎至通州,聞稱皇叔母,大恚,曰:“安得以我子謂他人母乎?”不肯入,上聞之,啟慈壽太后,願奉母歸藩。而進士張璁者,逆上意,謂:“宜考興王而母太妃。”上大喜,乃始迎妃來。將入宮,禮臣具儀注,謂:“當由崇文門進東安門,皇帝出東華門迎而入。”不許。再議:“自正陽門進大明門,承天端門、午門之東從王門入。”又不許。崇文門,京師東門也。正陽門者,正門也,禦道在焉。王門,諸王所出入門也。上曰:“聖母當從禦道入朝太廟。”於是群臣相顧,爭謂“王妃無謁廟禮。”不聽。又謂“當具諸王妃儀仗。”不聽。乃尊稱“興獻太后”,具太后車服儀仗,竟以太后從正陽門直入,謁奉先殿,不廟見。頃之,加稱“興獻皇太后”。群臣又力爭,謂“稱皇非是。”大學士楊廷和至辭位去,不聽。會清甯宮旁室災,論者謂“議禮所致”,乃姑稱“興國太后”,然非上意也。越三年,上尊號曰“本生章聖皇太后”。當是時,張璁、桂萼等,揣上意有在,益任情與群臣辨,謂“上宜考興獻帝,而母興獻後,去本生二字,乃成禮。”上是之。遂以是年秋,尊妃為“聖母章聖太后”,去本生二字。(原評曰:此篇以逐節反復為章法。)五年,為興王作世廟成,奉妃入謁廟。大學士石瑤等力爭之。不聽。七年,加尊稱曰“慈仁”。九年,頒所制《女訓》於天下。十五年,四郊廟享禮成,加尊稱曰“慶靜貞壽”。九月,奉妃謁天壽山七陵,又謁恭讓章太后及景帝后陵。十六年,奉妃幸金山,命諸臣進賀行殿。十七年九月,奉妃居慈甯宮。十二月癸卯崩。諭禮、工二部曰:“朕皇考獻皇帝陵,遠在承天。升遐之日,尚以諸王禮葬。藩衛淺薄,堂隧狹隘。比者展視山陵,于成祖長陵之北,得支山曰‘大峪’,林崗鬱衍,實為吉丘。欲起逆梓宮,遷祔於此,朕不敢專,卜告于皇祖。”既得吉蔔,二三勳輔近臣鹹贊曰:“宜爾郡臣其擇期襄事。”又諭曰:“聖母升遐,山陵為重,分遣大臣,祭告大峪山頂建顯陵。”於是以駙馬都尉京山侯崔元為奉迎行禮使,兵部尚書張瓚為禮儀護行使,太監鮑忠為奉侍官,指揮趙俊為吉凶儀仗官,又賴太師翊國公郭勳知聖母山陵事。上親幸大峪視之,忽諭曰:“獻皇帝體魄,藏顯陵者二十年,北遷遙遠,大不甯於朕心,朕將奉慈宮南詣合葬,其議以聞。”於是禮臣嚴嵩等議,謂:“靈駕北來,慈宮南舉,共一舉也。而春秋享祀,遠近迥殊,如初議便。”上曰:“孰謂四海非王土歟,且孝陵何以尚在南也。”因止崔元等毋行,第令趙俊往順天啟視元宮,乃上太后尊諡,曰“孝慈貞順仁敬誠一步天誕聖獻皇后”。明年,趙俊還,謂顯陵不吉,上乃議南巡。九卿大臣許賢等,暨左都禦史王廷相各疏諫,不聽。已而侍郎呂楠、給事中曾烶、禦史劉賢、郎中岳倫,皆相繼諫,不聽。已而太學生陳良鼎上書諫,不聽。良鼎下詔獄。上乃至承天作新宮,虛其一,以待合葬。工竣,歸過慶都,禦史謝少南言:“慶都有堯母墓,佚於祀典,請祀之。”上忽曰:“帝堯母有墓,洵乎!合葬非古也。”即拜少南左春坊左司直兼翰林院檢討,更議聖母葬大峪山。四月,上躬謁長陵,忽召禮臣嚴嵩曰:“大峪山何如?純德山耶。”仍命崔元護梓宮南祔。七月合葬顯陵,主祔睿宗廟。
陳皇后,元城人。少與諸女擲錢戲,錢四側。既長,紹聖張太后為世宗選婚,台官言“大名有佳氣。”得後迎入宮。嘉靖元年冊為後,授後父萬言都督同知,賜第西安門外。工部尚書趙璜言:“西安門近宮,治萬言第,請毋過高廣。”上怒,逮營膳郎中葉寬、員外郎翟璘下獄,而封萬言泰和伯,給世券。既而萬言侵牟其縣民,縣令張好古執萬言家人杖之,好古亦下獄。時上方議禮,以為禮始自宮闈。每誦《關睢》講教化(原評曰:先入此數語史筆)。值上與後坐,張、文二妃者,嘗茗,上循視其手。後恚,投杯起。上大怒,後以驚悸忽墮妊,既而崩。當墮妊時,萬言乞妻入視,上以非祖制,不許。至是,議喪禮,欲從殺,因裁禮官所上儀注,上玄冠、素衣,十二日更淺色衣,聽政西角門,朝兩宮,則具如常服。百官三日臨,喪服十二日,朝則玄冠、素衣,通二十七日除。閣臣張璁執不可,請上素衣、絰帶十二月,乃更服玄冠、素衣。百官則素衣、絰帶侍西角門,通二十七日除。上曰:“不如朕言,朕且以九日除矣。”璁曰:“不然。天子與後,猶父與母。《春秋》:天王歲有三年之喪二焉,為後也。古人服妻三,後世易以期,期之喪,諸侯絕旁期也。妻之喪,正期也,日易月殺矣。殺之九月後,若有殺者,則將無也。且甯忍臣子不終君母之服者?”上曰:“以上有兩宮皇太后故也。”終不聽。既而詹事霍韜奏曰:“今百官有妻之喪,不當公。古人父在喪母,仗不上於堂,避尊也。臣請陛下玄冠素衣,禦西角門,十日,即玄冠玄裳,禦奉天門。百官朝則玄冠玄裳,退則素,二十七日除。謂夫陛下二十七日,皆禦西角門,則無辨於大喪也。百官素衣朝中門,則禮不肅敬也。陛下即以玄冠玄裳禦奉天門者,當陽之義也,猶之百官有妻之喪不當公也。百官退而素,不敢見陛下,避尊之義也。猶之古人杖不上於堂也。庶幾變於禮者之禮也。”上可其奏,乃諡曰“悼靈皇后”,以其年別葬之天壽山澳兒峪。葬之日,出梓宮王門,罷辭祖禮,百官一日臨。都給事王汝梅諫,不聽。十五年,禮部尚書夏言議謂:“先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者七年。夭崩諡悼,雖侔古法,而靈義有六,並非美稱。請下翰林更諡。”上意既久釋,乃改諡曰“孝潔皇后”。其後,繼後諡“孝烈”,先祔廟而後祇祔奉先殿西室。(即西夾室也,一作東室,誤)隆慶初,禮臣議:“孝潔,大行皇帝元配也,宜合葬祔廟。若遵遺制,祔孝烈,則舍元配也。若同祔,則二後也。皆不合典制。臣竊以大行皇帝升祔時,宜奉孝潔配,遷葬永陵。孝烈移主陵廟制。”曰:“可。”乃上尊諡曰“孝潔恭懿慈睿安莊相天翊聖肅皇后”。
廢後張氏,世宗第二後也。父楫,錦衣衛指揮僉事。後初入宮,封順妃。嘉靖七年,陳皇后崩,兩宮皇太后命上自擇諸妃中可者。因下詔曰:“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者也。順妃張氏,侍朕以來,克盡禮道,其冊立為皇后。”當是時,上方追古禮,而後甚婉娩稱上意。每歲祭,後必從上分獻宗廟。方春率嬪禦行親蠶禮,日講章聖太后《女訓》于宮中。嘗誦翰林所撰《內則新詩》,使宮人歌之,以當古《房中之樂》,如是者六年。(原評曰:著此段纚纚,不知其為風也。)至十三年正月癸卯,忽降諭禮部曰:“朕惟陰以相陽,若地承天。妻綱于夫,道在敬順而已。朕元配早夭,進冊張氏。藉其內助,恩遇特隆。近乃不思敬巽,罔顧承幹。俟其既悛,竟成終怙。應收皇后冊寶,退閑別所。其天下箋賀總停,如敕。”十五年薨,上命喪葬,視憲廟吳後禮。十六年,改稱廢後,葬金山。
方後,江寧人。安平侯方銳女,以嘉靖九年選入宮。十年,奉章聖皇太后旨,選九嬪。先是,祖制無九嬪名,自後妃下,雜置諸嬪宮,而間以婕妤、昭儀、貴人、美人諸位號。(今史官言明代宮中無昭儀、昭華諸位號,非是。)雖稍參漢制,要其所以為儲嗣計,未嘗乏也。至是特用張璁言,謂:“上未有子,古者天子立後,並建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廣儲嗣。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為似續計。”於是下慈旨為九嬪之選,而後居其首。三月,後與鄭氏、王氏、閻氏、韋氏、沈氏、盧氏、沈氏、杜氏九人,並受冊,並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谷文,冊黃金塗,視皇后殺五分之一。至期,上袞冕,告大廟,還服皮弁,禦華蓋殿,傳制遣大臣行冊禮。既冊,乃從皇后朝奉先殿。禮成,百官入賀。上仍服皮弁受之。當是時,後冊名“德嬪”。上以其行禮敬,且升降有儀度,悅之,然未為後也。(原評曰:此篇逐段起伏,皆見筋節。)越二年,忽廢張惶後。欲立後,以問夏言。言故逆上意,頓首曰:“臣請為陛下賀,夫天圜而地方者也。”上大喜,遂以其年立為後,而以僖嬪沈氏為宸妃、麗嬪閻氏為麗妃,副之,故事:立後謁內廟而已。內廟者,奉先殿也。上謂:“天子立三宮,所以承宗廟。故《禮經》有‘廟見’之文,何以不謁廟?”下翰林禮部議,議謁廟是。正月壬子,上禦奉先殿,遣太傅武定侯勳為正使,少傅孚敬為副使,持節冊立。上乃率後謁太廟及世廟。越三日,頒詔天下。明日,受命婦朝賀于未央宮。自是之後,上嘗薦高祖及高後尊號。後捧高後主亞獻,上稱其有禮,睿皇后升祔,及禁日,後親扶寶幄,尚七挾惟謹。睿皇后祥,後奉几筵,帥嬪禦行享祀,皆恭恪稱上意,上嘗特褒之。二十一年十月,上性卞,待宮人多不測,宮人懼。會所幸曹妃,及王寧嬪侍上寢。寢酣,宮人楊金英等謀弑逆,用組系上頸,而以釵股雜刺上胯間。幸系組倉卒,誤為殊死,結得不縮。金英懼,同事張金蓮者,知事敗,走告後。後馳至解組,上蘇,然病悸不能言。後命太監張左、高忠,捕宮人雜治。詞首王寧嬪雲:“曹妃者雖不與,然亦知之。”後乃傳上命,收曹妃及金英等十余人磔於市。並捕斬其族屬十餘人,而籍其家。先是曹妃有容色,上愛之,冊為端妃,故每侍上寢。至是上稍愈,疑妃冤,曰:“端妃,我所愛,宜無此心。”因德後救已,而翻以妃故憾後。是年進後父銳安平伯為安平侯,以報後功。二十六年十一月,宮中火,中宮請救後,上不應,後遂崩。已而複悼曰:“後救我,而我不能救後。”(原評曰:此以述語為斷語,純乎史法。)乃欲厚其喪葬禮,且欲重抑孝潔以厚之。遂稱後為“元後”,豫名所葬地曰“永陵”。遣太傅兼太子太傅、成國公希忠為正使持節,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言為副使,捧冊,諡曰“孝烈皇后”。故事:凡冊諡,使臣至宮門,內侍傳節冊以入。上又諭:“諡後禮重。其命二使上殿,拜命於門內,勿如舊。”明年二月,喪百日,特修薦事于永禧宮,詔群臣齋戒十日。是日,皆素服辦事,五月葬永陵。將葬,禮官請儀注,上命:“梓宮從中道行,虞嬪如禮用九數,百官送喪者,皆制服。至入朝,以素服加烏紗帽、黑角帶,退而以素服素冠辦事。至迎主之日,仍用制服至善安門。外行安神禮,主還,更以素服素冠辦事,禮畢除。”時廷臣謂逾舊制,且有引孝潔前事爭者,皆不聽。二十八年十一月,後大祥,禮官請安主奉先殿東夾室,先是孝潔葬澳兒峪後,主不議祔。至十五年,禮官始請祔奉慈殿邵太后傍,以為《喪服小記》有“婦祔祖姑”之文,因祔主焉。及邵太后遷陵廟,而奉慈殿廢,廷臣議:“遷孝潔殿於奉先殿旁室。而殿旁地狹,惟斜廊兩廡,難以奉安。於是有奉先殿盡西夾室之祔,蓋迫於所請也。今請安後主於奉先殿東,則位先孝潔,此明以元後尊後者。”而上複不許。謂:“當祔太廟,下輔臣嚴嵩、尚書費采等議。”嵩等言:“祔祖姑,禮也。請歲時饗獻,則入太廟,藏主則幄憲廟皇祖妣之傍,以從祔于祖姑之義。”而上曰:“不然。祔禮無遷就者。後雖非帝,然帝之配也。帝自有一定之序,而後即因之。今後以朕存,不啟櫃,不定柷,已矣。安有饗在此而主藏彼之禮?其依祖制,奉祧仁宗,而祔以朕,他日之新序,其勿違。”蓋上意尊後,且慮他日祧睿考,故欲乘已生存時預祧仁宗,而借後以定序也。(原評曰:直斷數語,皆舊史所未敢道者。然《史記》、《漢書》在本朝已自有此。)嵩等謂:“諭及新序,則非臣子所敢言,乞下廷臣議。”上命暫已,待再期,姑藏主皇妣睿皇后傍。明年再期,奉主睿皇后傍,入享於太廟,位設新序不及祝,而上終欲祔主太廟,命再議。禮部尚書徐階、都給事楊思忠,皆以為不可,餘無言者。時帝使人覘會議,得狀,及疏入,怒曰:“爾等懷二三心猶爾耶?此非專論後也,及非子為親、夫為婦也。第以朕躬論正序定位,禮所應有,乃無肯奉行者,階、思忠二人議定,即是矣。”於是階、思忠惶恐言:“臣等愚昧,不能仰知聖諭。竊惟周建九廟、三昭、三穆、率六世而祧,至後兄弟相及,亦有不及六世者。國朝廟制,同堂異室,與周禮不同。今太廟九室皆滿,若以聖躬論,仁宗當祧,固不待言。但此系異日聖子神孫之事,而陛下自言之,是自豫廟也。臣聞夏人之廟五,商以七,周以九。禮由義起,五可七,七可九,九之外亦可加也。請於太廟及奉先殿各增二室為十廟,祔孝烈皇后,母祧仁宗,陛下亦無豫焉。”上曰:“會議當人人盡言。今兩人各一言而止,此會議耶?臣子之誼,當祧當祔,自應上請,而乃自為見。且禮有一定,苟定矣,何避豫為。”於是階等乃如旨議上報聞,隨條上祧祔儀注。並請曰:“忌祭近矣,望可臣奏。”上猶銜初議,報曰:“孝烈繼後,非元後,其所配者又入繼之君,不忌祭亦可。”階等惶恐,請益力。上曰:“非天子,不議禮。後當祔廟,朕久諭之,顧謂未宜,徒飾繁言,惑眾聽,實欲待題朕主矣。”因諭嚴嵩曰:“禮官即從朕言,勉強耳。諸臣爭親、爭帝、爭祔、爭名三十年矣,至今猶未化耶。今即不忍祧仁宗,且置後主別廟。他日任臣下處之,令忌日奠一卮酒,不致以仁宗傷眾情也。”於是禮臣不敢複言,第請如敕行。許之。後二年,六科官表賀正旦,思忠首署名。上猶修前隙,摘其表語詰責之,杖之百,削籍以杜異議。然當時,議臣從無敢為孝潔言者。隆慶初,上後尊諡曰“孝烈端順敏惠恭誠祗天衛聖皇后”,不稱肅字,且移孝潔配世宗,祔廟,遷葬永陵。而別祀後主弘孝殿。見《陳皇后記》。
皇貴妃王氏,指揮僉事王隆之女。嘉靖九年選入宮,十年冊為昭嬪。十五年生皇子戴壡。生時,有他妃夢星官以嬰兒送昭嬪,上異之。是年進昭妃,明年冊為貴妃。皇子有奇質,嘗見上,叩頭曰:“兒不敢時時舉手者,以天在上也。”上奇其言,至是益重妃。十九年,進皇貴妃。二十八年,皇子薨,年十有四。時初冠,行冠禮。翼日而病,命太醫視之,不治。忽北面拜曰:“兒去矣。”端坐而逝。上悼之,諡“莊敬太子”。明年,妃薨,先是閻麗妃生一子薨,諡“哀沖太子”。至是,命妃與閻妃同葬,而以哀沖、莊敬二太子祔之,其地在天壽山。已而,禮官言妃當與閻妃同祔主孝潔皇后陵廟,詔可。妃弟朝用,累官都督僉事。
杜康妃者,穆宗生母也,大興人,父林,封慶都伯。嘉靖九年,妃應選入掖庭。明年,封康嬪,十五年進封康妃。十六年正月皇子生,是為穆宗。三十三年,妃薨。是時穆宗以裕王居邸,上下禮部議喪禮。尚書歐陽德等言:“累朝皇妃,或未生皇子,或子非居長。而受封國,或子立為東宮,而先薨,俱與今不同。惟成化中,淑妃紀氏薨,所生皇子倫序居長,與妃事相類。但彼時孝宗尚幼也。今裕王既已成婚,禮宜持服主喪送葬。”乃議上輟朝五日,裕王主喪。遵《孝慈錄》,斬衰三年。其儀仗人數,皆視舊有加,上不許。於是輔臣引洪武七年,太祖命周王橚服貴妃孫氏故事以對。曰:“彼慈母猶爾,況生母耶?”上命考賢妃鄭氏例以聞。於是德等複上儀注,制可。敕諡為“榮淑康妃”,葬金山。及穆宗入嗣,以隆慶元年正月乙未,諭禮部曰:“朕仰荷天眷,嗣守丕基。溯惟慶源所自,我生母榮淑康妃,恩實大焉。朕曩居外邸,奉養之禮,既闕生前。光揚之典,未從身後。追思罔極,痛切於衷。夫孝在篤於所生,愛必由於親始。今朕方以孝治天下,而母恩未報,大禮未舉,其何以表因親之誼,立成教之本哉。昔孝宗皇帝上生母淑妃尊諡,祔葬茂陵,建奉慈殿大內。歲時享祀,萬世稱孝焉。茲當如故事,仰稽懿德,恭薦鴻稱,舉遷祔之上儀,營祀享之專宇。爾禮部其議詳以聞。”丙寅,上尊諡曰“孝恪淵純慈懿恭順贊天開聖皇太后”。遷祔永陵,祀主神霄殿。
李嬪,延津人。嘉靖十四年十月,夏言請慎選賢淑,補嬪禦,以廣儲嗣。上命夫人、女官出諸王館選擇。妃父李拱臣自詣通政司上白:“有女端麗,堪充下陳。”因轉送禮部以請,上曰:“此非大臣獻諛也。既系親陳,當從所願。”遂令拱臣送至京。既至,適上行郊祀,夏言請淑女赴諸王館擇日選視。上曰:“淑女至京,適逢郊享,此高禖之兆也。”(原評曰:動必引古,然不可已。)敕勿赴館選,徑進大內。既進,冊寧嬪,無子薨。
〖穆宗朝 隆慶〗
穆宗皇后,姓李氏,昌平人。封德平伯李銘女。穆宗為裕王,冊為妃,生憲懷太子。嘉靖三十七年歿皇邸。穆宗即位,諡曰“孝懿皇后”。六年秋,神宗即位,加上尊諡曰“孝懿尊惠順哲恭仁儷天襄聖莊皇后”,合葬昭陵,主祔廟。
繼後姓陳氏,通州人(一作大名)。父景行,封固安伯。嘉靖中,孝懿李皇后為太子妃,早薨,冊後繼之。隆慶元年,進為後。已而後無子,出居別宮。越一年,後疾,左右無侍者,外廷憂之。既疾甚,試禦史詹仰庇上疏曰:“皇后者,本先帝所賜以配陛下。陛下宜遵先帝命,篤宮闈之好。上承宗廟,下以立四方家人之則。舊聞皇后舉止端肅,久拂聖意。而去歲車駕謁陵園,皇后隨輦,朝野皆慶。以為相傳或失實,群疑總釋。頃又聞皇后離坤甯,置之別宮,左右失起居,以致抑鬱成疾。陛下又略無眷顧之意,中外憂懸。萬一不起,如聖德何?亦何以承先帝命?”上曰:“後無子多病,近移居別宮,冀稍安適,或可從此卻病耳。爾不曉內廷事,乃妄言。”神宗即位,上徽稱曰“仁聖皇太后”。六年,進“懿安”。十年,進“康靜”。二十四年七月崩,諡曰“孝安貞懿恭純溫惠佐天弘聖皇太后”,祀奉先殿別室,與孝烈皇后同。先是,神宗在東宮時,後病居別宮,而神宗生母李太后者,斯時尚為貴妃也。神宗每辰謁奉先殿朝帝,及貴妃畢,即往候後曰:“娘娘寂寞,禮不可曠。”後聞履聲即喜,疆起取經書指而問之,神宗應聲答。後且感且喜,貴妃聞後喜,亦喜。(原評曰:貴妃和厚,神宗睿孝,兩皆可感。)神宗既嗣,後稱“仁聖”,貴妃稱“慈聖”,兩宮既同尊。而後與慈聖皆賢,素無猜嫌,至是,益親謐。神宗又孝事兩宮,一無所間。由是後無疾,優遊慈宮者二十五年。神宗嘗設四齋,近侍二百余人,陳百戲為兩宮歡。每遇令節,先於乾清宮大設兩宮座,使貴嬪請導,上預俟雲台門下拱而立。北向久之,仁聖輿至景運門,慈聖輿至隆宗門,上居中北向跪,少頃兩輿齊來前,已複齊至幹清門。上起,於是宮中王皇后扶仁聖輿,皇貴妃鄭氏扶慈聖輿,導而入。少憩,請升座,自捧觴安幾,以及獻饌。更衣,必膝行稽首,屏顧攝息,(原評曰:一段只摹敘迎宴一節,如許詳盡委皙,豈非司馬寫生之筆。)皆從來儀注所未有者。於是始陳戲劇飲乃罷,凡大饗多此類。
卷六
〖光宗朝 泰昌〗
光宗後郭氏,順天人。萬曆二十九年,冊為皇太子妃,生皇一女。四十一年十一月丁未薨,諡“恭靖”。四十八年九月,進諡“恭靖端懿溫惠元妃”。熹宗即位,上尊諡曰“孝元昭懿哲惠莊仁合天弼聖貞皇后”,遷葬慶陵,主祔廟。後父初封博平伯,進侯,既死,子振明襲。
王皇后者,熹宗生母也,順天人。初入東宮為選侍,萬曆三十四年十一月,生熹宗,進才人。四十七年三月丁未薨,諡“昭蕭恭和章懿皇貴妃”。熹宗即位,十一月,上諡曰“孝和恭獻溫穆徽慈諧天鞠聖皇太后”,遷葬慶陵,祀奉先殿。封後父王升為新城伯,升卒,子國興襲,崇禎末,殉難。
孝純皇太后,姓劉氏,海州人。後居河間,父應元,(一作應槐,誤,應元號思槐。)母徐媼。初入太子宮,為淑女。萬曆三十八年十二月,生莊烈湣皇帝,旋以細故失光宗意,被譴,薨。既而光宗悔,恐神廟知之,戒掖庭勿複言,葬於西山。湣皇帝封信王,進賢妃。天啟中,信王未之邸,嘗居勖勤宮,問近侍曰:“西山有田懿王墳乎?”曰:“有。”“其傍有劉娘娘墳乎?”曰:“有。”每密封金錢往祭焉。及即位,上尊諡曰“孝純恭懿淑穆莊靜毗天毓聖皇太后”,遷葬慶陵。而封後父瀛國公,母瀛國太夫人,稱太異數也。弟效祖和陽衛正千戶,封新樂伯,繼祖錦衣衛都指揮同知。侄文炳、文耀錦衣衛指揮同知,後皆加保傅,進都督。上五歲失太后,問左右以遺像,莫能得。
傅懿妃者,亦東宮淑女也,生皇六女、皇七女,進封懿妃。嘗與太后比宮居,自言宮人有相類者。雜指其眉睫及頰輔間,召太后母瀛國太夫人認之。時武英殿中書梁祝善形摩,瀛國太夫人同懿妃出宮人指示,揣以意,令仿佛為圖。圖成,敕具法駕鹵簿,由正陽門警而入,上親跪午門迎之。既入,懸像乾清宮,呼老宮婢及素侍太后者來前,使瞻視。或曰是,或曰否,上為之雨泣,兩宮皆泣。(原評曰:聖主痛心事偏摩寫瑣屑乃爾,猶記瀛國太夫人謝表有雲:“聖孝難窮,慈容不閟。”上揮涕慰勞,即以所圖四軸賜其一,令供於家。及國破,文炳率家人環哭于孝純像前,閉門自焚,凡死者四十二人。)乃加傳懿妃封號,賞賚太后家,及承奉王裕民、中書梁祝,各有差。上既追念太后,且自以薄祜當憂勞,于加上太后尊號時,群臣奉冊寶以進,上以手拭淚,欷歔不能已。故事:生母忌日,不得設祭服青。十五年六月,上以太后故,欲追宣宗以來生繼七後,同建一廟,而祀太后于其末。乃禦德政殿,召輔臣及禮部尚書林欲楫、侍郎蔣德璟等議。上曰:“太廟制有九,皆一帝一後,祧廟亦然。今祧廟自德、懿、熙、仁四祖外,加以仁、宣、英、憲、孝五帝,凡九廟。而其廟已滿,且其制一帝一後,其繼後及生後七位仍不得入。即宮中奉先殿,亦一帝一後,雖嘉靖後,有以繼後及生後入者,而前此七位尚無祭也。”上意在太后,而特未顯言,德璟曰:“奉先之後有奉慈殿,亦祀繼後及生後者。今雖廢,盍舉行焉。”上曰:“孝宗皇帝建奉慈而世廟廢之。然尚有弘孝、神霄、本恩諸殿,不止一奉慈也。”德璟曰:“內廷規制,臣未之悉。但既有諸殿,則似隨在可奉祀者。”上曰:“太廟之禮,一帝一後,朕豈敢輕易。惟是奉先地廣,可以恢拓。朕欲將祧廟之主,袷祀奉先,未審可否?”德璟曰:“大袷之禮,在歲暮已行於太廟。今複欲以祧廟之主,併入奉先,終恐狹耳。”上曰:“奉先殿中,已現有繼後及生後七位主矣。”德璟曰:“此萬曆初始增入,非舊制也。”上曰:“然,按故事,弘光初,別建奉慈以奉孝穆紀太后,而孝肅、孝惠亦並祀之。嘉靖中,遷三主祔陵廟,罷奉慈之祭。至隆慶初,奉安、孝烈于景雲殿,更其名曰‘奉孝’,又奉孝恪於神霄殿。萬曆三年,即奉孝恪、孝烈於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又罷,此奉先附祀所由來也。然以朕思之,奉先之祀,既有定禮,則諸殿沿革,曆世可驗。似不若別建一殿,以祀七後為較便。”德璟曰:“善。”於是辟殿祀太后,而七後共之。崇禎十七年,都城戒嚴,文炳、文耀入衛帝。時李邦華請太子南遷不得。及事急,上召文炳及駙馬都尉鞏永固使護行。文炳叩頭言:“外戚親臣不藏甲,臣等徒手安能護皇上搏賊?”皆相向哭。既而城陷,文炳、文耀闔門死。
李妃者,光宗選侍也。時宮中有兩李選侍,無所別,因以所居東西宮別之。莊妃居東宮,稱東李。此居西宮稱西李,然西李最有寵。神宗初,以熹宗早失母,命西李母之,既而信王亦失母,仍以命西李。會西李生皇八女,遂改命東李母之。皇八女即後稱皇八妹者也。光宗即位,妃與鄭貴妃,同住乾清宮。時上諭封郭元妃為皇后,王才人為貴妃。又諭封李選侍為皇貴妃。及上不豫,召大臣入乾清宮,上禦暖閣,憑幾諭曰:“李選侍夙保震器,撫育國本,宜速封。”如是者再,署禮部事侍郎孫如游對曰:“今孝端、孝靖兩太后及元妃、才人大典未竣,俟四大禮舉後,行未晚也。”既而上崩,選侍遂踞乾清宮。因挾制皇長子,邀封皇后。傳言欲垂簾聽政。於是大學士劉一燝、吏部尚書周嘉謨、都給事中楊漣、禦史左光鬥等,力請移宮,而選侍始踉蹌移仁壽殿去,於是移宮之案興焉。熹宗即位,下詔曰:“朕昔幼沖,皇考選侍李氏,恃寵,屢行氣毆聖母,以致崩逝,使朕抱終天之恨。朕雖幼,未嘗忘也。皇考病篤,大臣進內問安,選侍威挾朕躬,使朕傳封皇后。複用手推朕,向大臣靦顏口傳。至今念及,尚合羞赧。朕因避李氏暫居慈慶宮。又令李進忠、劉遜等傳言,每日章奏文書,先呈選侍,方付朕覽,仍欲垂簾聽政,且欲處分。禦史所言,選侍他日必有武氏之禍者。朕思祖宗家法甚嚴,從來有此規制否?朕今奉養李氏于噦鸞宮,俱遵皇考遺愛,有此體恤。外廷誤聽李黨謠諑,實未識朕心之故也。其李進忠、田詔等,皆系盜庫首惡,自幹憲法。勿使渠魁賄囑當事,播弄脫罪。卿可傳示遵行,故諭。”十二月複下詔曰:“朕沖齡登極,仰庇祖宗眷佑,內外清平。以為大小臣工,開誠佈公,定無異議。不意外廷近來乃妄生謗語,輕聽偽傳,誠有如科臣楊漣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諭避宮始末,以釋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賓天,閣臣文武大臣科道等,進宮哭臨畢,請朝見朕躬,李選侍阻朕於暖閣。當時司禮監等官,設法請朕出見群臣,選侍許而複悔。及朕出暖閣,又使李進忠等請回。如此者,至再至三。朕至乾清宮,丹陛大臣扈從前導,選侍又使李進忠等持朕衣不釋。若非司禮監奏請,朕前進不可,退又不能,此時顏面,存於何處。及至前宮門,選侍又差人數次著朕還宮,不令禦文華殿。卿等親見當時景象,安乎?危乎?當避宮乎?不當避宮乎?諸宮欲行庇護之謀,先藉安選侍為題目,使是非溷淆,朝政不寧。輔臣義在體國,為朕分憂,何不代朕傳諭一言,屏息紛擾,君臣大義何在?如初一日,朕躬視皇考入殮,選侍又阻朕於閣中,不令出入。及翼日,恭送皇考梓宮于仁智殿,選侍必欲朕朝見彼後,方許回慈慶宮,明是威挾朕躬垂簾聽政之意。朕蒙皇考命選侍任照管,亦不住彼宮,其飲膳衣服,皆系皇祖皇考所賜。選侍侮慢淩虐,朕晝涕泣。皇考自知其誤,親來勸朕,此其親疏,自有分別。(原評曰:西晉後多此等文字。)諸所行事,朕曾閟諭閣臣,不令傳抄。若避宮不早,則爪牙成列,盈虛在手,朕亦不知何如矣。選侍因毆崩聖母,自知有罪,使宮眷王壽花等時來探視,不許朕與聖母下原任各宮娥說話,如有即捕去重處。朕之苦衷,外廷豈能盡知。今朕奉養選侍及皇八妹,俱從優厚,各官何以猜度過計,藉為口實。如異日選侍患病而逝,將用人以抵命乎?將歸咎於朕乎?豈不聞聖母之崩,由選侍之毆,可不問乎?邇來各官,不為聖母,只為選侍,失其輕重,理法何在?前日刑部執奏父母之恩如天地。履後土則思母德,戴皇天則思父仁。仁人孝子之用心,固宜如此。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朕不加封選侍,以慰聖母在天之靈。奉養選侍,敬遵皇考之意。該部亦可仰體朕心矣。大小臣工,惟知私于李黨,責備朕躬,不顧大義,姑不深究。卿等可傳諭大小臣工,務令和衷,各供乃職。毋得植黨背公,自生枝節,以取罪愆。故諭。”天啟元年二月,上複諭曰:“賈繼春暗揭流毒,造言誣人,若黑夜行刺,使人莫防,朕本不深究。然自繼春出揭以來,引類彌天,爭端大起。大臣求去,小臣紛囂。威懼繼春,莫敢直言其非,朕皆隱忍。今繼春全不改省,乃昂然肆辨,目無君父。況選侍移宮以來,未嘗見繼春有疏,明其可否。卻借密揭為攖鱗逆耳之說,箝制朕躬,要名減罪。姑著照原揭回話。”閏二月又諭曰:“朕以沖年,皇考見背,仰體在天之靈,敬禮選侍。其移宮一事,大小臣工,連章奏請。始末情節,舉朝共知。獨賈繼春,首倡邪說,捏造李選侍雉經,皇八妹入井。播煽流言,誣詆朕躬。若不窮究分明,何以傳信天下後世?乃繼春奉旨回話,初則一揭朦朧,再則遮飾支吾。本欲逮訊,今自認風聞無影,顯自明肆誣捏,姑從輕削籍,永不敘用。”當是時,上方厭選侍,移宮一案,尚無畸見。獨賈繼春“有侍選自經,皇八妹投井”之說,以為當安選侍,故有是諭。而其既客、魏用事,而上意遂變。四年七月,詔封選妃為康妃。群小念移宮之名正,不足以殺諸賢。乃創為封疆一案,緹騎四出,大獄旁午。至五年九月,賈繼春召至,忠賢遂矯詔諭群臣曰:“先帝升遐,朕躬嗣服,父子承繼,正統相傳,臣子何得居功。至楊漣、左光鬥等,妄希定策,串通王安,倡為移宮之事,捏造垂簾等語。王安奸惡異常,乘機報怨。內外交結,党眾力強。不許康妃從容奉旨,而逼令踉蹌出宮。先帝體尚未寒,言猶在耳。漣等即有權勢,固亦人臣。乃棄禮忘君,犯上不道,至於如此。使非賈繼春等明揭於前,天牖朕心,補封於後,將終始蒙蔽,恩禮有虧。即寸斬楊漣、左光鬥,何救於事。況與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深盟固結,招權納賄。党護熊廷弼,夥壞封疆。鐵案既定,猶貪其重賂,力為出脫。托汪文言內探消息,暗弄機關。遍樹私人,佈滿津要。壞法亂紀,欺蔽朝廷。及汪文言事發,奸謀畢露。自知理屈,乃巧借他題,以掩其罪。信口裝誣,毫無影響。肺肝如見,欲蓋彌彰。朕言念及此,深切痛恨。已將熊廷弼處決,傳首九邊。楊漣等,雖追贓身死,而顧大章系同惡之人,即送法司從重擬罪。爰書既成,將諸奸罪狀,及守正諸臣向來疏揭,並近日屢次明旨,俱著史臣編輯成書,頒行天下。垂示將來,以昭朕孝思。據事直書,毋得回護。使善惡邪正,炳如日星。而党與不得藉口文奸,飾非亂聽。違者治以妖言惑眾之罪,特諭。”由此當難大起,而國運隨之,要其禍自移宮始。先是,熹宗初立時,值九月早寒,霜甫下,而宮中李花齊開。咸以為選侍當封,相顧賀。而其後闖亦李姓,識者謂此草妖雲。
東李妃,亦光宗選侍也。以別西李妃故曰“東李”。性簡重,寡言笑。名位素居西李前,而寵不能及。嘗奉光宗旨撫視皇五子,皇五子成立,入繼大統,選侍功居多。天啟元年二月,冊封莊妃。客、魏用事,妃持正抵牾。凡宮中禮數,多被裁抑,妃不平。會忠賢同官徐應元為承奉正,當謁妃。傲慢不以禮,嘗在妃前笞宮使,鴟肆無忌。妃以負氣薨。(原評曰:此時宮闈極饒氣節,如莊妃、裕妃、成妃輩比比皆是,豈亦東林過激耶。)先是皇五子在宮,每日起,拜天畢,退而謁母,選侍亦愛之。嘗夢黑龍蟠殿柱,以告選侍,選侍私自喜,囑勿言。又所居東宮,後有井二,皇五子隨選侍過之,戲汲井,得金魚。汲次井,亦如之。至是泣曰:“吾不能奉侍王矣。”崇禎初,上念鞠育勞,加上妃封號。與其弟李成棟官,給四千頃。而應元以忠賢敗,發南京賜死。
選侍趙氏者,未有封號,與忠賢、客氏不合。熹宗即位後,矯旨賜死。選侍聞命,出光宗所賜物列案上。沐浴,西向禮佛畢,痛哭自縊。客氏複矯旨用宮人禮葬,而斥其答應王亮等,發鳳陽陵園。
〖熹宗朝 天啟〗
懿安皇后,祥符人,張姓,太康伯張國紀女。天啟元年四月,冊為皇后。後性嚴正,數於上前,以顛倒舊章為言,蓋指客、魏也。客氏橫肆宮闈,後召至,欲繩以法。客、魏大恨,遂于宮中播流言,謂:“後本孫二女,犯辟以女托之生員張國紀,張國紀女之,非己女也。罔上大不道。”上亦疑之,幸其說不根,無左驗,乃已。三年後有身,客、魏盡逐宮人之異己者,而以其私人承應。後脅痛,假按摩陰傷之,竟損元子焉。時有匿名帖榜于宮門,列忠賢逆狀,並及忠賢党七十餘人。忠賢怒,疑出國紀並被逐諸人所為。而逆党邵輔忠、孫傑等,欲因此興大獄,盡殺諸門戶。而借國紀以動搖中宮,事成則立魏良卿女為後。劉知選偵知之,首上疏參國紀,梁夢環繼之,禍且叵測,賴閣臣力救得免。熹宗大漸,後折逆奄謀,力與大臣傳遺命,定迎立事。湣帝立,上尊號曰“懿安”,居慈甯宮。時奄方叵測,左右窺伺者皆其黨。後豫戒信王勿食宮中食。及即位,猶從戚畹家取櫝食進。至是,上見後,感激盡臣子之敬,乃召還戚臣張國紀于河北,慰之。而論知選、夢環以謀危先帝中宮之罪。崇禎十四年,刑科給事中胡周鼒,請上後徽號。時國用日匱,上恐舉大典多費,歎曰:“吾之不能盡孝事,貧也!”或言周鼒有所授,已下理而頓釋之,曰:“恐傷後心”後嘗語周後曰:“吾南中嘗有家可居。”又曰:“延儒誤皇叔。”因曆言延儒罔上事,周後間以聞。上怒詰周後所從來,周後以後對,遽已。十七年三月,都城陷。賊渠李岩者,中州人,知後賢,特覓後宮中護衛之,後自縊死。
裕妃張氏,有嚴性,不為客、魏用,客、魏惡之。會妃已有身,鋪宮膺冊妃禮畢,而遲久不乳。遂誣其有後言,矯旨閉禳道中。盡逐其內官及宮婢等,絕其飲食。經數日,天雨,妃力疾匍匐啖簷溜死。乃複矯旨革妃封,如宮人例,焚其屍。湣帝嗣,始複妃位號,改葬如禮。
李成妃,順天人。天啟四年二月,生皇二女,封成妃。是日,地大震,宮瓦皆墮。既而皇二女薨,妃失寵。會張惶後病,皇貴妃任氏以孕皇三子臨月,成妃仍當夕,上慰之。先是,範氏慧妃者,頗見幸,生悼懷太子,封皇貴妃,以忤客氏意被斥。妃與慧妃好,每見慧妃輒悵惋。至是侍上寢,從容為慧妃乞憐。(原評曰:事甚可感,此一段亦殊勝褚先生文。)客氏聞大怒,曰:“彼欲樹兵向我耶。”遂矯旨革封,幽妃別宮,而逐內庫管理李謙於海子殺之。幸妃故鑒裕妃事,預蓄幹食藏瓴甓間,半月得不死,後乃斥為宮人,而遷之幹西。崇禎元年,詔複妃封號,並膳禮,且請居慈慶後宮,置供奉焉。
熹宗六妃,惟王良妃,段純妃,居東西兩宮。任容妃即皇貴妃,生懷獻太子,不受璫禍。張裕妃以幽死。李成妃、範慧妃俱被斥。又有定嬪、襄嬪、恪嬪,皆禁居幹西。崇禎初,複加封,冊使宮中供養如法。他有馮貴人,惡忠賢擅,嘗勸上罷內操。忠賢怒,矯旨謂貴人誹謗,賜死。胡貴人,甫為上所幸,以非忠賢黨,恐見寵,乘上出郊日掩殺之。而報以貴人暴卒,上不問。
〖湣皇帝朝 崇禎〗
莊烈皇后,周姓。其先蘇州人,徙居大興。父奎,以醫名,娶繼妻丁氏,生後。家貧能操作,顧性貞靜,居平不見齒。天啟中,選信王邸妃,以後進。故事:宮中凡選婚,每選一,必以二副者陪,升即中選,皇太后幕以青紗帕,取金玉跳脫系其臂。不中,則以年月帖子納淑女袖,而侑以銀幣遣還。時神宗劉昭妃,攝太后寶。而中宮之政,悉稟成于熹宗懿安後。懿安後疑後弱小,將及其次,昭妃力贊之曰:“今雖弱小,他日不長大耶。”因冊為信王妃。上即位,立為皇后。以後父奎,為南城兵馬副指揮,進都督同知,既而封奎嘉定伯。後家本節嗇,而入典宮政,務減儉,裁宮中縻費,不為外家乞恩澤。即歲時大臣、命婦入朝賀,亦賞賚必以禮。時天下饑饉,府庫虛。上憂勞議節用,而後所行合上意,上甚敬之。初,神廟以孝養故,設兩宮百戲,自宮中舊戲,以及民間爨弄,無不備。至是悉裁革,而獨留舊戲承應。如所稱過錦戲者,仿佛古優伶供養,取時事諧謔,以備規諷。時旱蝗,中州賊大起,戲者作驅蝗及避賊狀。後見之,徐謂上曰:“有此耶。”因掩面泣,上亦泣,是日遂罷戲。(原評曰:後語只三字,而仁心、靜質、減言、嗇事種種聖德無一不見。)上薄于聲色,宮中不兼寵,惟田貴妃者頗愛之。妃見後稍倨,後每抑之以禮。會歲旦朝正,妃當詣坤甯宮朝,適天寒雨雪,翟車止門外不即入,又不令傳免。久之,袁淑妃車至,時淑妃亦進為貴妃,即傳入相見,且故為好語謝之去。於是始傳妃車入,坐朝之,朝已,遽下,無他言。妃大恨,面上泣訴。妃父教之上書,陽引愆而別為微詞挑之。上在交泰殿,與後語不合,上推後僕地。後憤不食,欲自戕。上尋悔,遣中使持貂裀賜後,且問後起居,後勉為一餐。上傳旨令貴妃省愆,退居啟祥宮,三月不召。既而後在永和門看花,請召妃,上不應。後遽令以車迎之,乃相見如初。後嚴正自處,而性最仁。母丁太夫人,入宮必先朝後,始行家人禮。後見母之朝己也而泣,欲太子為謝,左右力言不可,乃止。後聞寇漸棘,微言曰:“吾南中尚有一家居”,蓋意在南遷也。上問:“何從知之”,後不語。後凡有所言,不欲盡,且不欲言,外多類此。
先是,宣懿康昭劉妃者,神宗妃也。萬曆六年立中宮時,隨冊為昭妃,於嬪嬙中最賢而有年。崇禎改元,上使之居慈甯宮,掌太后印,稱太妃。周後之選,昭妃贊成之,以是也。至是歲節,上必朝太妃,朝畢,坐而饗以茶。上甫就坐,忽欠申偃栲栳,鼾齁徐聞,太妃戒勿驚。命尚衣者覆以帔,左右皆植立,屏息以俟。有頃,上竟攝衣起,謝曰:“聖祖時,天下少事,宮中皆晏安,太妃所親見也。至兒子苦多著,(北人呼多為多著)實難枝梧。兩夜省文書,自謂年甫逾壯,尚可磨耗。不謂早困劣,在太妃前,昏然不自持一至此。”太妃泣,上歸,為後言,後亦泣。時上念寇祻,茹蔬斷庖割,後見上體瘁,具酒肴為上解菜。上接瀛國夫人奏。瀛國夫人者,孝純太后母也。瀛國夜夢孝純歸,語上瘁而哭,言動舉止如平時。又雲:“翼日有為解菜者,上勿郤也。”上持奏入宮,見後解菜,驚詢曰:“汝何以為此,豈亦有所聞耶?”曰:“無有。”“外人有導之者耶?”曰:“無有。”因念先後慈,在冥冥尚保惜至此,後亦賢能感先後意,乃出奏示後,再拜,舉箸相向哭,淚溢盤槅。後生皇長子,及長平、昭仁二公主。皇長子已冊立,出閣讀書,昭仁主六歲未封,以居昭仁宮,故名。故事:太子既出閣,非上命不朝後。偶上坐便殿,皇長子以後故來請朝。時案有急奏,則寇破河南報也。上歎曰:“兒見母有幾而關我耶?今後竟入朝,勿問也。”十七年三月十七日,都城陷,上至宮曰:“事急矣。”後即於上前,再拜,自經死。大兵定京師。
〖注:■⑴,火+熙。(無讀音)■⑵,月+累,léi,■⑵膗,形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