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卷53
李孝伯
编辑李孝伯,趙郡人也,高平公順從父弟。父曾,少治鄭氏禮、左氏春秋,以教授為業。郡三辟功曹不就,門人勸之,曾曰:「功曹之職,雖曰鄉選高第,猶是郡吏耳。北面事人,亦何容易。」州辟主簿,到官月餘,乃歎曰:「梁叔敬有云:州郡之職,徒勞人耳。道之不行,身之憂也。」遂還家講授。太祖時,徵拜博士,出為趙郡太守,令行禁止,劫盜奔竄。太宗嘉之。并州丁零,數為山東之害,知曾能得百姓死力,憚不入境。賊於常山界得一死鹿,謂趙郡地也,賊長責之,還令送鹿故處。隣郡為之謠曰:「詐作趙郡鹿,猶勝常山粟。」其見憚如此。卒,贈平南將軍、荊州刺史、栢仁子,諡曰懿。
孝伯少傳父業,博綜羣言。美風儀,動有法度。從兄順言之於世祖,徵為中散,世祖見而異之,謂順曰:「真卿家千里駒也。」遷祕書奏事中散,轉侍郎、光祿大夫,賜爵南昌子,加建威將軍,委以軍國機密,甚見親寵。謀謨切祕,時人莫能知也。遷比部尚書。以頻從征伐規略之功,進爵壽光侯,加建義將軍。
真君末,車駕南伐,將出彭城。劉義隆子安北將軍、徐州刺史、武陵王駿,遣將馬文恭率步騎萬餘至蕭城。前軍擊破之,文恭走免,執其隊主蒯應。義隆聞大駕南巡,又遣其弟太尉、江夏王義恭率眾赴彭城。世祖至彭城,登亞父冢以望城內,遣送蒯應至小市門,宣世祖詔,勞問義恭等,[1]并遣自陳蕭城之敗。義恭等問應:「魏帝自來以不?」應曰:「自來。」又問:「今在何處?」應曰:「在城西南。」又問:「士馬多少?」應曰:「中軍四十餘萬。」駿遣人獻酒二器、甘蔗百梃,并請駱駝。
世祖明旦復登亞父冢,遣孝伯至小市,駿亦遣其長史張暢對孝伯。孝伯遙問暢姓,暢曰:「姓張。」孝伯曰:「是張長史也。」暢曰:「君何得見識?」孝伯曰:「既涉此境,何容不悉。」暢問孝伯曰:「君復何姓?居何官也?」孝伯曰:「我戎行一夫,何足致問。然足與君相敵。」孝伯曰:「主上有詔:『太尉、安北可暫出門,欲與相見,朕亦不攻彭城,何為勞苦將士,城上嚴備?』今遣賜駱駝及貂裘雜物。」暢曰:「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於此?」孝伯曰:「卿家太尉、安北,是人臣不?」暢曰:「是也。」孝伯曰:「我朝廷奄有萬國,率土之濱,莫敢不臣,縱為隣國之君,何為不稱詔於隣國之臣?」孝伯又問暢曰:「何至忽遽杜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帝壁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人思致命,恐輕相凌踐,故且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剋日交戲。」孝伯曰:「令行禁止,主將常事,宜當以法裁物,何用發橋杜門?窮城之中,復何以十萬誇大?我亦有良馬百萬,復可以此相矜。」暢曰:「王侯設險,何但法令而已也。我若誇君,當言百萬,所以言十萬者,正是二王左右素所畜養者耳。此城內有數州士庶,工徒營伍猶所未論。我本鬬人,不鬬馬足。且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君復何以逸足見誇也?」孝伯曰:「王侯設險,誠如來言,開閉有常,何為杜塞?絕橋之意,義在何也?此城守君之所習,野戰我之所長,我之恃馬,猶如君之恃城耳。」城內有貝思者,[2]嘗至京師,義恭遣視之,思識是孝伯。思前問孝伯曰:「李尚書行途有勞。」孝伯曰:「此事應相與共知。」思答曰:「緣共知,所以仰勞。」孝伯曰:「感君至意。」
既開門,暢屏人却仗,出受賜物。孝伯曰:「詔以貂裘賜太尉,駱駝、騾、馬賜安北,蒲萄酒及諸食味當相與同進。」暢曰:「二王敬白魏帝,知欲垂見,常願面接,但受命本朝,忝居藩任,人臣無境外之交,故無容私覿。」義恭獻皮袴褶一具,駿奉酒二器、甘蔗百梃。孝伯曰:「又有詔:『太尉、安北,久絕南信,殊當憂悒。若欲遣信者,當為護送,脫須騎者,亦當以馬送之。』」暢曰:「此方間路甚多,使命日夕往復,不復以此勞魏帝也。」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為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衣,稱白賊也。」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似異黃巾、赤眉。」暢曰:「黃巾、赤眉,不在江南。」孝伯曰:「雖不在江南,亦不離徐方也。」孝伯曰:「向與安北相聞,何以久而不報?」暢曰:「二王貴遠,啟聞為難。」孝伯曰:「周公握髮吐餔,二王何獨貴遠?」暢曰:「握髮吐餐,不謂隣國之人也。」孝伯曰:「本邦尚爾,隣國彌應盡恭。且賓至有禮,主人宜以禮接。」暢曰:「昨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孝伯曰:「非是賓至無禮,直是主人怱怱,無待賓調度耳。」孝伯又言:「有詔:『程天祚一介常人,誠知非江南之選,近於汝陽,身被九槍,落在溵水,我使牽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張,並思集聚,聞其弟在此,如何不遣暫出?尋自令反,豈復苟留一人。』」暢曰:「知欲程天祚兄弟集聚,已勒遣之,但其固辭不往。」孝伯曰:「豈有子弟聞其父兄而反不肯相見,此便禽獸之不若。貴土風俗,何至如此。」
世祖又遣賜義恭、駿等氈各一領,鹽各九種,并胡豉。孝伯曰:「有後詔:『凡此諸鹽,各有所宜。白鹽食鹽,主上自食;黑鹽治腹脹氣滿,末之六銖,以酒而服;胡鹽治目痛;戎鹽治諸瘡;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非食鹽。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朕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復見朕小大,知朕老少,觀朕為人。』」暢曰:「魏帝久為往來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信。」義恭獻蠟燭十梃,駿獻錦一匹。
孝伯曰:「君南土士人,何為著屩?君而著此,將士云何?」暢曰:「士人之言,誠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陳之間,不容緩服。」孝伯曰:「永昌王自頃恒鎮長安,今領精騎八萬直造淮南,壽春亦閉門自固,不敢相禦。向送劉康祖首,彼之所見。王玄謨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境七百餘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抗。鄒山之險,彼之所憑,前鋒始得接手,崔邪利便爾入穴,將士倒曳出之。主上丐其生命,今從在此。復何以輕脫,遣馬文恭至蕭縣,使望風退撓也。彼之民人,甚相忿怨,言清平之時,賦我租帛,至有急難,不能相拯。」暢曰:「知永昌已過淮南。康祖為其所破,比有信使,無此消息。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其北人,故為前驅引導耳。大軍未至,而河冰向合,玄謨量宜反旆,未為失算,但因夜回歸,致戎馬驚亂耳。我家懸瓠小城,陳憲小將,魏帝傾國攻圍,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帥,眾無三旅,始濟翮水,[3]魏國君臣奔散,僅得免脫。滑臺之師,無所多愧。鄒山小戍,雖有微險,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慕政化,姦盜未息,示使崔邪利撫之而已。[4]今雖陷沒,何損於國。魏帝自以十萬之師而制一崔邪利,乃復足言也?近聞蕭縣百姓並依山險,聊遣馬文恭以十隊迎之耳。文恭前以三隊出,還走彼大營。嵇玄敬以百舸至留城,魏軍奔敗。輕敵致此,亦非所卹。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國交兵,當互加撫養。而魏師入境,事生意外,官不負民,民亦何怨。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捍拒,此自上由太尉神算,次在武陵聖略,軍國之要,雖不預聞,然用兵有機間,亦不容相語。」孝伯曰:「君藉此虛談,支離相對,可謂遁辭知其所窮。且主上當不圍此城,自率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城故不待攻圍;南行不捷,彭城亦非所欲也。我今當南,欲飲馬江湖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魏帝遂得飲馬長江,便為無復天道。」孝伯曰:「自北而南,實惟人化,飲馬長江,豈獨天道?」暢將還城,謂孝伯曰:「冀蕩定有期,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朝,今為相識之始。」孝伯曰:「今當先至建業以待君耳。恐爾日君與二王面縛請罪,不暇為容。」
孝伯風容閑雅,應答如流,暢及左右甚相嗟歎。世祖大喜,進爵宣城公。
興安二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平西將軍、秦州刺史。[5]太安五年卒,高宗甚悼惜之。贈鎮南大將軍、定州刺史,諡曰文昭公。
孝伯體度恢雅,明達政事,朝野貴賤,咸推重之。恭宗曾啟世祖廣徵俊秀,世祖曰:「朕有一孝伯,足治天下,何用多為?假復求訪,此人輩亦何可得。」其見賞如此。性方慎忠厚,每朝廷大事有不足,必手自書表,切言陳諫,或不從者,至於再三。削滅稿草,家人不見。公庭論議,常引綱紀,或有言事者,孝伯恣其所陳,假有是非,終不抑折。及見世祖,言其所長,初不隱人姓名以為己善,故衣冠之士,服其雅正。自崔浩誅後,軍國之謀,咸出孝伯。世祖寵眷有亞於浩,亦以宰輔遇之。獻替補闕,其迹不見,時人莫得而知也。卒之日,遠近哀傷焉。孝伯美名,聞於遐邇,李彪使於江南,蕭賾謂之曰:「孝伯於卿遠近?」其為遠人所知若此。孝伯妻崔賾女,高明婦人,生一子元顯。崔氏卒後,納翟氏,不以為妻也。憎忌元顯。後遇劫,元顯見害,世云翟氏所為也。元顯志氣甚高,為時人所傷惜。翟氏二子,安民、安上,並有風度。
安民,襲爵壽光侯,司徒司馬。卒,贈郢州刺史。無子,爵除。
安上,鉅鹿太守,亦早卒。
安民弟豹子。正光三年上書曰:
- 竊惟庸勳賞勞,有國恒典;興滅繼絕,哲后所先。是以積德累忠,春秋許宥十世;立功著節,河山誓其永久。伏惟世祖太武皇帝,英叡自天,籠罩日域,東清遼海,西定玉門,凌滅漠北,飲馬江水。臣亡父故尚書、宣城公先臣孝伯,冥基感會,邀幸昌辰,綢繆幃幄,繾綣侍從,廟算嘉謀、每蒙顧採。于時儲后監國,奏請徵賢,詔報曰:「朕有一孝伯,足以治天下,何用多為?」其見委遇,乃至於此。是用寵以元、凱,爵以公侯,詔冊曰:「江陽之巡,奇謀屢進,六師大捷,亦有勳焉。」出內勤王,寵遇隆厚,方開大賞,而世祖登遐。梓宮始遷,外任名岳。高宗沖年纂運,未及追敍。
- 臣行舛百靈,先臣棄世,微績未甄,誠志長奪,搢紳僉傷早世,朝野咸哀不永。臣亡兄襲,無子封除。永惟宗構,五情崩圮。先臣榮寵前朝,勳書王府,同之常倫,爵封堙墜,準古量今,實深荼苦。竊惟朝例:廣川王遵、太原公元大曹等,並以勳重先朝,世絕繼祀,或以傍親,或聽弟襲,皆傳河山之功,垂不世之賞。況先臣在蒙委任,[6]運籌幃帟,勳著於中,聲傳於外。事等功均,今古無易。是以漢賞信布,裁重良平;魏酬張徐,不棄荀郭。今數族追賞於先朝之世,先臣絕封於聖明之時,瞻流顧侶,存亡永恨。竊見正始中,爰發存亡之詔,褒賢報功之旨。熙平元年,故任城王澄所請十事,復新前澤,成一時之盛事,垂曠代之茂典,凡在纓紱,誰不感慶?蓋以奬勸來今,垂範萬古。且劉氏偽書,翻流上國,尋其訕謗,百無一實,前後使人,不書姓字,亦無名爵。至於張暢傳中,略敍先臣對問,雖改脫略盡,自欲矜高,然逸韻難虧,猶見稱載,非直存益於時,沒亦有彰國美。乞覽此書,昭然可見。則微微衰構,重起一朝,先臣潛魂,結草於千載矣。
卒不得襲。
孝伯兄祥,字元善。學傳家業,鄉黨宗之。世祖詔州郡舉賢良,祥應貢,對策合旨,除中書博士。時南土未賓,世祖親駕,遣尚書韓元興率眾出青州,以祥為軍司。略地至于陳汝,淮北之民詣軍降者七千餘戶,遷之於兗豫之南,置淮陽郡以撫之,拜祥為太守,加綏遠將軍,流民歸之者萬餘家,勸課農桑,百姓安業。世祖嘉之,賜以衣馬。遷河間太守,有威恩之稱。太安中,徵拜中書侍郎,民有千餘,上書乞留數年,高宗不許。卒官,追贈定州刺史、平棘子,諡曰憲。
子安世,[7]幼而聰悟。興安二年,高宗引見侍郎、博士之子,簡其秀儁者欲為中書學生。安世年十一,高宗見其尚小,引問之。安世陳說父祖,甚有次第,即以為學生。高宗每幸國學,恒獨被引問。詔曰:「汝但守此至大,不慮不富貴。」居父憂以孝聞。天安初,拜中散,以溫敏敬慎,顯祖親愛之。累遷主客令。
蕭賾使劉纘朝貢,安世美容貌,善舉止,纘等自相謂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纘等呼安世為典客,安世曰:「三代不共禮,五帝各異樂,安足以亡秦之官,稱於上國。」纘曰:「世異之號,凡有幾也?」安世曰:「周謂掌客,秦改典客,漢名鴻臚,今曰主客。君等不欲影響文武,而殷勤亡秦。」纘又指方山曰:「此山去燕然遠近?」安世曰:「亦由石頭之於番禺耳。」國家有江南使至,多出藏內珍物,令都下富室好容服者貨之,令使任情交易。使至金玉肆問價,纘曰:「北方金玉大賤,當是山川所出?」安世曰:「聖朝不貴金玉,所以賤同瓦礫。又皇上德通神明,山不愛寶,故無川無金,無山無玉。」纘初將大市,得安世言,慚而罷。遷主客給事中。
時民困飢流散,豪右多有占奪,安世乃上疏曰:「臣聞量地畫野,經國大式;邑地相參,致治之本。井稅之興,其來日久;田萊之數,制之以限。蓋欲使土不曠功,民罔游力。雄擅之家,不獨膏腴之美;單陋之夫,亦有頃畝之分。所以恤彼貧微,抑茲貪欲,同富約之不均,一齊民於編戶。竊見州郡之民,或因年儉流移,棄賣田宅,漂居異鄉,事涉數世。三長既立,[8]始返舊墟,廬井荒毀,桑榆改植。事已歷遠,易生假冒。強宗豪族,肆其侵凌,遠認魏晉之家,近引親舊之驗。又年載稍久,鄉老所惑,羣證雖多,莫可取據。各附親知,互有長短,兩證徒具,聽者猶疑,爭訟遷延,連紀不判。良疇委而不開,柔桑枯而不採,僥倖之徒興,繁多之獄作。欲令家豐歲儲,人給資用,其可得乎!愚謂今雖桑井難復,宜更均量,審其徑術,令分藝有準,力業相稱,細民獲資生之利,豪右靡餘地之盈。則無私之澤,乃播均於兆庶;如阜如山,可有積於比戶矣。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屬今主。然後虛妄之民,絕望於覬覦;守分之士,永免於凌奪矣。」高祖深納之,後均田之制起於此矣。
出為安平將軍、相州刺史、假節、趙郡公。敦勸農桑,禁斷淫祀。西門豹、史起,有功於民者,為之修飾廟堂。表薦廣平宋翻、陽平路恃慶,皆為朝廷善士。初,廣平人李波,宗族強盛,殘掠生民。前刺史薛道𢷋親往討之,波率其宗族拒戰,大破𢷋軍。遂為逋逃之藪,公私成患。百姓為之語曰:「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婦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安世設方略誘波及諸子姪三十餘人,斬于鄴市,境內肅然。以病免。太和十七年卒于家。安世妻博陵崔氏,生一子瑒。崔氏以妬悍見出,又尚滄水公主,生二子,謐、郁。
瑒,字琚羅。涉歷史傳,頗有文才,氣尚豪爽,公強當世。延昌末,司徒行參軍,遷司徒長兼主簿。太師、高陽王雍表薦瑒為其友,正主簿。
于時民多絕戶而為沙門,瑒上言:「禮以教世,法導將來,跡用既殊,區流亦別。故三千之罪,莫大不孝,不孝之大,無過於絕祀。然則絕祀之罪,重莫甚焉。安得輕縱背禮之情,而肆其向法之意也?正使佛道,亦不應然,假令聽然,猶須裁之以禮。一身親老,棄家絕養,既非人理,尤乖禮情,堙滅大倫,且闕王貫。交缺當世之禮,而求將來之益,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斯言之至,亦為備矣。安有棄堂堂之政,而從鬼教乎!又今南服未靜,眾役仍煩,百姓之情,方多避役。若復聽之,恐捐棄孝慈,比屋而是。」沙門都統僧暹等忿瑒鬼教之言,以瑒為謗毀佛法,泣訴靈太后,太后責之。瑒自理曰:「竊欲清明佛法,使道俗兼通,非敢排棄真學,妄為訾毀。且鬼神之名,皆通靈達稱,自百代正典,敍三皇五帝,皆號為鬼。天地曰神祇,人死曰鬼。易曰『知鬼神之情狀』,周公自美,亦云『能事鬼神』,禮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是以明者為堂堂,幽者為鬼教。佛非天非地,本出於人,應世導俗,其道幽隱,名之為鬼,愚謂非謗。且心無不善,以佛道為教者,正可未達眾妙之門耳。」靈太后雖知瑒言為允,然不免暹等之意,猶罰瑒金一兩。[9]
轉尚書郎,加伏波將軍。隨蕭寶夤西征,以瑒為統軍,假寧遠將軍。瑒德洽鄉閭,招募雄勇,其樂從者數百騎,瑒傾家賑恤,率之西討。寶夤見瑒至,乃拊瑒肩曰:「子遠來,吾事辦矣。」故其下每有戰功,軍中號曰「李公騎」。寶夤又啟瑒為左丞,仍為別將,軍機戎政,皆與參決。寶夤又啟為中書侍郎。還朝,除鎮遠將軍、岐州刺史,坐辭不赴任免官。建義初,於河陰遇害,時年四十五。初贈鎮東將軍、尚書右僕射、殷州刺史,太昌中重贈散騎常侍、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冀州刺史。
瑒俶儻有大志,好飲酒,篤於親知,每謂弟郁曰:「士大夫學問,稽博古今而罷,何用專經為老博士也?」與弟謐特相友愛,謐在鄉物故,瑒慟哭絕氣,久而方蘇,不食數日,期年之中,[10]形骸毀悴。人倫哀歎之。瑒三子。
長子義盛,武定中,司徒倉曹參軍。
瑒弟謐,字永和。在逸士傳。
謐弟郁,字永穆。好學沉靜,博通經史。自著作佐郎為廣平王懷友,懷深相禮遇。時學士徐遵明教授山東,生徒甚盛,懷徵遵明在館,令郁問其五經義例十餘條,遵明所答數條而已。稍遷國子博士。自國學之建,諸博士率不講說,朝夕教授,惟郁而已。謙虛雅寬,甚有儒者之風。遷廷尉少卿,加冠軍將軍,轉通直散騎常侍。建義中,以兄瑒卒,遂撫育孤姪,歸於鄉里。永熙初,除散騎常侍、大將軍、[11]左光祿大夫、兼都官尚書,尋領給事黃門侍郎。三年春,於顯陽殿講禮,詔郁執經,解說不窮,羣難鋒起,無廢談笑。出帝及諸王公凡預聽者,莫不嗟善。尋病卒,贈散騎常侍、都督定冀相滄殷五州軍事、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儀同三司、定州刺史。
子士謙,儀同開府參軍事。
李沖
编辑李沖,字思順,隴西人,敦煌公寶少子也。少孤,為長兄滎陽太守承所攜訓。承常言:「此兒器量非恒,方為門戶所寄。」沖沈雅有大量,隨兄至官。是時牧守子弟多侵亂民庶,輕有乞奪,沖與承長子韶獨清簡皎然,無所求取,時人美焉。
顯祖末,為中書學生。沖善交遊,不妄戲雜,流輩重之。高祖初,以例遷祕書中散,典禁中文事,以修整敏惠,漸見寵待。遷內祕書令、南部給事中。
舊無三長,惟立宗主督護,所以民多隱冒,五十、三十家方為一戶。沖以三正治民,所由來遠,於是創三長之制而上之。文明太后覽而稱善,引見公卿議之。中書令鄭羲、祕書令高祐等曰:「沖求立三長者,乃欲混天下一法。言似可用,事實難行。」羲又曰:「不信臣言,但試行之,事敗之後,當知愚言之不謬。」太尉元丕曰:「臣謂此法若行,於公私有益。」咸稱方今有事之月,校比民戶,新舊未分,民必勞怨,請過今秋,至冬閑月,徐乃遣使,於事為宜,沖曰:「民者,冥也,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不因調時,百姓徒知立長校戶之勤,未見均徭省賦之益,心必生怨。宜及課調之月,令知賦稅之均。既識其事,又得其利,因民之欲,為之易行。」著作郎傅思益進曰:「民俗既異,險易不同,九品差調,為日已久,一旦改法,恐成擾亂。」太后曰:「立三長,則課有常準,賦有恒分,苞蔭之戶可出,僥倖之人可止,何為而不可?」羣議雖有乖異,然惟以變法為難,更無異義。遂立三長,公私便之。
遷中書令,加散騎常侍,給事中如故。尋轉南部尚書,賜爵順陽侯。沖為文明太后所幸,恩寵日盛,賞賜月至數千萬,進爵隴西公,密致珍寶御物以充其第,外人莫得而知焉。沖家素清貧,於是始為富室。而謙以自牧,積而能散,近自姻族,逮于鄉閭,莫不分及。虛己接物,垂念羇寒,衰舊淪屈由之躋敍者,亦以多矣。時以此稱之。
初,沖兄佐與河南太守來崇同自涼州入國,素有微嫌。佐因緣成崇罪,餓死獄中。後崇子護又糾佐贓罪,佐及沖等悉坐幽繫,會赦乃免,佐甚銜之。至沖寵貴,綜攝內外,護為南部郎,深慮為沖所陷,常求退避,而沖每慰撫之。護後坐贓罪,懼必不濟。沖乃具奏與護本末嫌隙,乞原恕之,遂得不坐。沖從甥陰始孫孤貧,往來沖家,至如子姪。有人求官,因其納馬於沖,始孫受輒而不為言。後假方便,借沖此馬,馬主見沖乘馬而不得官,後乃自陳始末。沖聞之,大驚,執始孫以狀款奏,始孫坐死。其處要自厲,不念愛惡,皆此類也。
是時循舊,王公重臣皆呼其名,高祖常謂沖為中書而不名之。文明太后崩後,高祖居喪,引見待接有加。及議禮儀律令,潤飾辭旨,刊定輕重,高祖雖自下筆,無不訪決焉。沖竭忠奉上,知無不盡,出入憂勤,形於顏色,雖舊臣戚輔,莫能逮之,無不服其明斷慎密而歸心焉。於是天下翕然,及殊方聽望,咸宗奇之。高祖亦深相杖信,親敬彌甚,君臣之間,情義莫二。及改置百司,開建五等,以沖參定典式,封滎陽郡開國侯,食邑八百戶,拜廷尉卿。尋遷侍中、吏部尚書、咸陽王師。東宮既建,拜太子少傅。高祖初依周禮,置夫、嬪之列,以沖女為夫人。
詔曰:「昔軒皇誕御,垂棟宇之構;爰歷三代,興宮觀之式。然茅茨土堦,昭德於上代;層臺廣厦,崇威於中葉。良由文質異宜,華樸殊禮故也。是以周成繼業,營明堂於東都;漢祖聿興,建未央於咸鎬。蓋所以尊嚴皇威,崇重帝德,豈好奢惡儉,苟弊民力者哉?我皇運統天,協纂乾曆,銳意四方,未遑建制,宮室之度,頗為未允。太祖初基,雖粗有經式,自茲厥後,復多營改。至於三元慶饗,萬國充庭,觀光之使,具瞻有闕。朕以寡德,猥承洪緒,運屬休期,事鍾昌運,宜遵遠度,式茲宮宇。指訓規模,事昭於平日;明堂、太廟,已成於昔年。又因往歲之豐資,藉民情之安逸,將以今春營改正殿。違犯時令,行之惕然。但朔土多寒,事殊南夏,自非裁度當春,興役徂暑,則廣制崇基,莫由克就。成功立事,非委賢莫可;改制規模,非任能莫濟。尚書沖器懷淵博,經度明遠,可領將作大匠;司空、長樂公亮,可與大匠共監興繕。其去故崇新之宜,修復太極之制,朕當別加指授。」
車駕南伐,加沖輔國大將軍,統眾翼從。自發都至於洛陽,霖雨不霽,仍詔六軍發軫。高祖戎服執鞭,御馬而出,羣臣啟顙於馬首之前。高祖曰:「長驅之謀,廟算已定,今大軍將進,公等更欲何云?」沖進曰:「臣等不能折衝帷幄,坐制四海,而令南有竊號之渠,實臣等之咎。陛下以文軌未一,親勞聖駕,臣等誠思亡軀盡命,効死戎行。然自離都淫雨,士馬困弊,前路尚遙,水潦方甚。且伊洛境內,小水猶尚致難,況長江浩汗,越在南境。若營舟檝,必須停滯,師老糧乏,進退為難,矜喪反旆,於義為允。」高祖曰:「一同之意,前已具論。卿等正以水雨為難,然天時頗亦可知。何者?夏既炎旱,秋故雨多,玄冬之初,必當開爽。比後月十間,[12]若雨猶不已,此乃天也,脫於此而晴,行則無害。古不伐喪,謂諸侯同軌之國,非王者統一之文。已至於此,何容停駕。」沖又進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陛下欲之。漢文言,吾獨乘千里馬,竟何至也?臣有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高祖大怒曰:「方欲經營宇宙,一同區域,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鉞有常,卿勿復言!」策馬將出。於是大司馬、安定王休,兼左僕射、任城王澄等並殷勤泣諫。高祖乃諭羣臣曰:「今者興動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後?苟欲班師,無以垂之千載。朕仰惟遠祖,世居幽漠,違眾南遷,以享無窮之美,豈其無心,輕遺陵壤。今之君子,寧獨有懷?當由天工人代、王業須成故也。若不南鑾,即當移都於此,光宅土中,機亦時矣,王公等以為何如?議之所決,不得旋踵,欲遷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率如右。前南安王楨進曰:[13]「夫愚者闇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行至德者不議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非常之人乃能建非常之事。[14]廓神都以延王業,度土中以制帝京,周公啟之於前,陛下行之於後,故其宜也。且天下至重,莫若皇居,人之所貴,寧如遺體?請上安聖躬,下慰民望,光宅中原,輟彼南伐。此臣等願言,蒼生幸甚。」羣臣咸唱「萬歲」。
高祖初謀南遷,恐眾心戀舊,乃示為大舉,因以脅定羣情,外名南伐,其實遷也。舊人懷土,多所不願,內憚南征,無敢言者,於是定都洛陽。沖言於高祖曰:「陛下方修周公之制,定鼎成周。然營建六寢,不可遊駕待就;興築城郛,難以馬上營訖。願暫還北都,令臣下經造,功成事訖,然後備文物之章,和玉鑾之響,巡時南徙,軌儀土中。」高祖曰:「朕將巡省方岳,至鄴小停,春始便還,未宜遂不歸北。」尋以沖為鎮南將軍,侍中、少傅如故,委以營構之任。改封陽平郡開國侯,邑戶如先。
車駕南伐,以沖兼左僕射,留守洛陽。車駕渡淮,別詔安南大將軍元英、平南將軍劉藻討漢中,召雍涇岐三州兵六千人擬戍南鄭,克城則遣。沖表諫曰:「秦州險阨,地接羌夷,自西師出後,餉援連續,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運糧擐甲,迄茲未已。今復豫差戍卒,懸擬山外,雖加優復,恐猶驚駭,脫終攻不克,徒動民情,連胡結夷,事或難測。輒依旨密下刺史,待軍克鄭城,然後差遣,如臣愚見,猶謂未足。何者?西道險阨,單徑千里,今欲深戍絕界之外,孤據羣賊之中,[15]敵攻不可卒援,食盡不可運糧。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南鄭於國,實為馬腹也。且昔人攻伐,或城降而不取;仁君用師,或撫民而遺地。且王者之舉,情在拯民;夷寇所守,意在惜地。校之二義,德有淺深。惠聲已遠,何遽於一城哉?且魏境所掩,九州過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惟漠北之與江外耳。羈之在近,豈急急於今日也?宜待大開疆宇,廣拔城聚,多積資糧,食足支敵,然後置邦樹將,為吞并之舉。今鍾離、壽陽,密邇未拔;赭城、新野,跬步弗降。[16]所克者舍之而不取,所降者撫之而旋戮。東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蕃寧可以遠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終以資敵也。又今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須大收死士,平蕩江會。輕遣單寡,棄令陷沒,恐後舉之日,眾以留守致懼,求其死効,未易可獲。推此而論,不戍為上。」高祖從之。
車駕還都,引見沖等,謂之曰:「本所以多置官者,慮有令僕闇弱,百事稽壅,若明獨聰專,則權勢大併。[17]今朕雖不得為聰明,又不為劣闇,卿等不為大賢,亦不為大惡。且可一兩年許,少置官司。」
高祖自鄴還京,汎舟洪池,乃從容謂沖曰:「朕欲從此通渠於洛,南伐之日,何容不從此入洛,從洛入河,從河入汴,從汴入清,以至於淮?下船而戰,猶出戶而鬬,此乃軍國之大計。今溝渠若須二萬人以下、六十日有成者,宜以漸修之。」沖對曰:「若爾,便是士無遠涉之勞,戰有兼人之力。」遷尚書僕射,仍領少傅。改封清淵縣開國侯,邑戶如前。乃太子恂廢,沖罷少傅。
高祖引見公卿於清徽堂,高祖曰:「聖人之大寶,惟位與功,是以功成作樂,治定制禮。今徙極中天,創居嵩洛,雖大構未成,要自條紀略舉。但南有未賓之豎,兼兇蠻密邇,朕夙夜悵惋,良在於茲。取南之計決矣,朕行之謀必矣。若依近代也,則天子下帷深宮之內;準上古也,則有親行,祚延七百。[18]魏晉不征,旋踵而殞,祚之修短,在德不在征。今但以行期未知早晚。知幾其神乎,朕既非神,焉能知也。而頃來陰陽卜術之士,咸勸朕今征必克。此既家國大事,宜共君臣各盡所見,不得以朕先言,便致依違,退有同異。」沖對曰:「夫征戰之法,先之人事,然後卜筮,今卜筮雖吉,猶恐人事未備。今年秋稔,有損常實,又京師始遷,眾業未定,加之征戰,以為未可。宜至來秋。」高祖曰:「僕射之言,非為不合。朕意之所慮,乃有社稷之憂。然咫尺寇戎,無宜自安,理須如此。僕射言人事未從,亦不必如此。朕去十七年,擁二十萬眾,行不出畿甸,此人事之盛,而非天時。往年乘機,天時乃可,而闕人事,又致不捷。若待人事備,復非天時,若之何?如僕射之言,便終無征理。朕若秋行無克捷,三君子並付司寇。不可不人盡其心。」罷議而出。
後世宗為太子,高祖醼於清徽堂。高祖曰:「皇儲所以纂歷三才,光昭七祖,斯乃億兆咸悅,天人同泰,故延卿就此一醼,以暢忻情。」高祖又曰:「天地之道,一盈一虛,豈有常泰。天道猶爾,況人事乎?故有升有黜,自古而然。悼往欣今,良用深歎。」沖對曰:「東暉承儲,蒼生咸幸。但臣前忝師傅,弗能弼諧,仰慚天日,慈造寬含,得預此醼,慶愧交深。」高祖曰:「朕尚弗能革其昏,師傅何勞愧謝也。」
後尚書疑元拔、穆泰罪事,沖奏曰:「前彭城鎮將元拔與穆泰同逆,養子降壽宜從拔罪。而太尉、咸陽王禧等,以為律文養子而為罪,父及兄弟不知情者不坐。謹審律意,以養子於父非天性,於兄弟非同氣,敦薄既差,故刑典有降,是以養子雖為罪,而父兄不預。然父兄為罪,養子不知謀,易地均情,豈獨從戮乎?理固不然。臣以為:依據律文,不追戮於所生,則從坐於所養,[19]明矣。又律惟言父不從子,不稱子不從父,[20]當是優尊厲卑之義。臣禧等以為:『律雖不正見,互文起制,於乞也舉父之罪,於養也見子坐,是為互起。互起兩明,無罪必矣。若以嫡繼養與生同,則父子宜均,祇明不坐。且繼養之注云:若有別制,不同此律。又令文云:諸有封爵,若無親子,及其身卒,雖有養繼,國除不襲。是為有福不及己,有罪便預坐。均事等情,律令之意,便相矛盾。伏度律旨,必不然也。』臣沖以為:指例條尋,罪在無疑,準令語情,頗亦同式。」詔曰:「僕射之議,據律明矣;太尉等論,於典矯也。[21]養所以從戮者,緣其已免所生,故不得復甄於所養。此獨何福,長處吞舟?于國所以不襲者,重列爵,特立制,因天之所絕,推而除之耳,豈復報對刑賞?于斯則應死,可特原之。」
沖機敏有巧思,北京明堂、圓丘、太廟,及洛都初基,安處郊兆,新起堂寢,皆資於沖。勤志強力,孜孜無怠,旦理文簿,兼營匠制,几案盈積,剞劂在手,終不勞厭也。然顯貴門族,務益六姻,兄弟子姪,皆有爵官,一家歲祿,萬匹有餘,是其親者,雖復癡聾,無不超越官次。時論亦以此少之。
年纔四十,而鬢髮班白,姿貌豐美,未有衰狀。李彪之入京也,孤微寡援,而自立不羣,以沖好士,傾心宗附。沖亦重其器學,禮而納焉,每言之於高祖,公私共相援益。及彪為中尉、兼尚書,為高祖知待,便謂非復藉沖,而更相輕背,惟公坐斂袂而已,無復宗敬之意也。沖頗銜之。後高祖南征,沖與吏部尚書、任城王澄並以彪倨傲無禮,遂禁止之。奏其罪狀,沖手自作,家人不知,辭甚激切,因以自劾。高祖覽其表,歎悵者久之,既而曰:「道固可謂溢也,僕射亦為滿矣。」沖時震怒,[22]數數責彪前後愆悖,瞋目大呼,投折几案。盡收御史,皆泥首面縛,詈辱肆口。沖素性溫柔,而一旦暴恚,遂發病荒悸,言語亂錯,猶扼腕叫詈,稱李彪小人。醫藥所不能療,或謂肝藏傷裂。旬有餘日而卒,時年四十九。高祖為舉哀於懸瓠,發聲悲泣,不能自勝。詔曰:「沖貞和資性,德義樹身,訓業自家,道素形國。太和之始,朕在弱齡,早委機密,實康時務。鴻漸瀍洛,朝選開清,升冠端右,惟允出納。忠肅柔明,足敷睿範,仁恭信惠,有結民心。可謂國之賢也,朝之望也。方昇寵秩,以旌功舊,奄致喪逝,悲痛于懷。既留勤應陟,兼良宿宜褒,可贈司空公,給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贈錢三十萬、布五百匹、蠟二百斤。」有司奏諡曰文穆。葬於覆舟山,近杜預冢,高祖之意也。後車駕自鄴還洛,路經沖墓,左右以聞,高祖臥疾望墳,掩泣久之。詔曰:「司空文穆公,德為時宗,勳簡朕心,不幸徂逝,託墳邙嶺,旋鑾覆舟,躬睇塋域,悲仁惻舊,有慟朕衷。可遣太牢之祭,以申吾懷。」及與留京百官相見,皆敍沖亡沒之故,言及流淚。高祖得留臺啟,知沖患狀,謂右衞宋弁曰:「僕射執我樞衡,總釐朝務,清儉居躬,知寵已久。朕以仁明忠雅,委以台司之寄,使我出境無後顧之憂,一朝忽有此患,朕甚懷愴慨。」其相痛惜如此。
沖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頗相忿䦧。及沖之貴,封祿恩賜皆以共之,內外輯睦。父亡後同居二十餘年,至洛乃別第宅,更相友愛,久無間然。皆沖之德也。始沖之見私寵也,兄子韶恒有憂色,慮致傾敗。後榮名日顯,稍乃自安。而沖明目當官,圖為己任,自始迄終,無所避屈。其體時推運,皆此類也。子延寔等,語在外戚傳。
論
编辑史臣曰:燕趙信多奇士。李孝伯風範鑒略,蓋亦過人遠甚。世祖雄猜嚴斷,崔浩已見誅夷,而入參心膂,出幹政事,獻可替否,無際可尋,故能從容任遇,以功名始卒。其智器固以優乎?安世識具通雅,時幹之良。瑒以豪俊達,郁則儒博顯。李沖早延寵眷,入幹腹心,風流識業,固乃一時之秀。終協契聖主,佐命太和,位當端揆,身任梁棟,德洽家門,功著王室。蓋有魏之亂臣也。
校勘記
编辑- ↑ 宣世祖詔勞問義恭等 諸本「等」訛「率」,不可通,今據北史卷三三李孝伯傳、冊府卷六六0〈七八九四頁〉改。
- ↑ 城內有貝思者 北、汲、殿、局四本「貝」作「具」,百衲本、南本及冊府卷六六0〈七八九五頁〉作「貝」。按宋書卷四六張劭附張暢傳作「具思」,卷五九張暢傳又訛作「其思」。具姓歷見元和姓纂等姓氏書。魏書此傳敍李孝伯與張暢問答語實即本宋書張暢傳,則北本以下諸本作「具」,亦有據。但本書卷九七劉裕傳記皇興元年正月劉彧所遣使名「貝思」,當是一人,却也作「貝」。今姑從百衲本。
- ↑ 眾無三旅始濟翮水 冊府卷六六0宋本同,明本〈七八九六頁〉「三」作「一」。按宋書卷五九張暢傳也作「一」,據文義作「一」是。又冊府〈同上卷頁〉及宋書張暢傳「翮水」並作「融水」。檢宋書卷七二南平王鑠傳,云:「鑠遣參軍胡盛之出汝南、上蔡,向長社。」汝潁一帶不聞有翮水或融水,疑有誤。
- ↑ 示使崔邪利撫之而已 冊府〈同上卷頁〉、宋書卷五九張暢傳「示」作「亦」,較長。作「示」亦通,今不改。
- ↑ 興安二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平西將軍秦州刺史 墓誌集釋肅宗充華盧令媛墓誌〈圖版三七〉稱祖淵,「夫人趙郡李氏,父孝伯,散騎常侍、尚書、使持節、平西將軍、泰州刺史、宣城公」。集釋卷二歷引錢大昕以來諸家之說,證地形志〈卷一0六下〉治蒲坂之秦州為泰州之訛,並以此傳「秦州」亦「泰州」之訛。按此「秦州」當作「泰州」。但傳文無治蒲坂明文,今不改。
- ↑ 況先臣在蒙委任 冊府卷八七五〈一0三七三頁〉「在」作「往」,疑是。
- ↑ 子安世 諸本卷末殿本入考證,不注所出。有宋人校語云:「高氏小史,魏書列傳第四十五高祐、崔挺、李安世三人。其傳云:『李安世,趙郡人也。宣城公孝伯之兄子,父祥,中書博士。』今魏書諸本,祥及安世事皆附此卷孝伯傳後。按李肇經史釋題、楊九齡經史目錄,第四十五卷高祐、崔挺、李安世三人。宗諫史目、殷藏用十三代史目惟高祐、崔挺而無李安世。此卷論安世及瑒、郁與北史同,疑李延壽用魏書舊語,後人移安世傳附孝伯,因取北史論安世父子事於此篇,亦不可考證。故載之目錄同異,以備傳疑。」
- ↑ 三長既立 冊府卷四九五〈五九二四頁〉「三長」作「子孫」。按下文說由於李安世上疏「均田之制,起於此矣」。均田制頒佈在太和九年〈四八五〉十月〈見卷七上高祖紀上〉,安世上疏,必在其前。而立三長却在太和十年二月〈見卷七下高祖紀下〉。安世上疏時,尚未頒佈均田制,當然更沒有立三長。疏中所謂「三長既立」,解釋不通。疑作「子孫既立」是。
- ↑ 猶罰瑒金一兩 諸本「猶」訛「獨」,今據北史卷三三李孝伯附李瑒傳、冊府卷五三0〈六三三五頁〉改。
- ↑ 期年之中 諸本「期」作「暮」,北史卷三三、冊府卷八五二〈一0一二六頁〉作「朞」。「暮」乃「朞」字形近而訛,今據改,統一作「期」。
- ↑ 永熙初除散騎常侍大將軍 北史卷三三「大將軍」上有「衞」字。按大將軍第一品,班在三公上〈見卷一一三官氏志〉,與所除之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都官尚書等官品不相當。且李郁死後贈驃騎大將軍,豈有生前已為大將軍之理。這裏「大將軍」上當脫「衞」字。
- ↑ 比後月十間 冊府卷五四一〈六四八五頁〉「月十」作「十月」,疑是。
- ↑ 前南安王楨進曰 諸本無「前」字,北史卷三三李沖傳、冊府卷一三〈一四八頁〉有。按卷一九下南安王楨傳,楨先以聚斂「削除官爵,禁錮終身」,後以議定遷都,復封。這時王爵未復,故稱「前」。冊府採魏書而與北史同,知這裏脫「前」字,今據補。
- ↑ 非常之人乃能建非常之事 諸本「乃能」下脫「建」字,今據冊府卷一三〈一四八頁〉補。
- ↑ 孤據羣賊之中 諸本「中」作「口」,冊府卷五三0〈六三二七頁〉、通鑑卷一四0〈四三八三頁〉並作「中」。按「中」和上「深戍絕界之外」相對,「口」字訛,今據改。
- ↑ 赭城新野跬步弗降 諸本「赭」作「諸」,通鑑卷一四0〈四三八三頁〉作「赭」,考異不言有異文。按卷一0六中地形志中南青州東莞郡有諸縣,也即漢琅邪郡的諸縣,故城在今山東諸城縣西南。其地自皇興三年〈四六九〉慕容白曜取青州後,久屬北魏,不得云「跬步弗降」。「赭城」即赭陽〈見通鑑胡注〉,和新野都是南齊邊界要地,太和二十一年〈四九七〉元宏親自統軍南下,赭陽、新野始被攻佔〈見卷七下高祖紀下〉。這裏「諸」字顯為「赭」字形訛,今據通鑑改。
- ↑ 若明獨聰專則權勢大併 冊府卷四六〈五二二頁〉此句作「若明,則聽斷獨專;聰,則權勢大併」,語意較明白,疑傳本訛脫。
- ↑ 準上古也則有親行祚延七百 冊府卷五七〈六三四頁〉「親行」上有「周武」二字。按「周武親行,祚延七百」與下「魏晉不征,旋踵而殞」相對。「則有」下當有脫文,冊府殘存「周武」二字,但所脫不止此,「則有」下當有與上句「天子下帷深宮之內」作對的幾個字,然後接「周武親征」云云。
- ↑ 不追戮於所生則從坐於所養 諸本「追」上無「不」字。冊府卷六一五〈七三九一頁〉有。按李沖意謂據律文,養子不因生父犯罪而連坐,那麼養父犯罪就該連坐。無「不」字不可通,今據補。
- ↑ 不稱子不從父 百衲本此句作「稱子不不從父」,顯誤,北本、汲本、殿本作「稱子不從父」,南本、局本如上摘句。冊府〈同上卷頁〉作「不言子不從父」。按百衲本「稱」上「不」字誤移在「子」字下,致不成語,北、汲、殿三本刪一「不」字,上下語意不貫,冊府「稱」字作「言」,但上同有「不」字,知南本、局本是,今從之。
- ↑ 於典矯也 諸本「典」訛「曲」,不可通,今據冊府〈同上卷頁〉改。
- ↑ 沖時震怒 諸本「怒」作「恐」,北史卷一00自序、冊府卷四七八〈五七一0頁〉作「怒」。按下文極言李沖暴怒之狀,且李彪與沖權勢不敵,沖何故震恐?「恐」乃「怒」之形訛,今據改。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