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豫陝等省的紅槍會
魯豫陝等省的紅槍會 作者:李大釗 1926年8月8日 |
1926年8月8日 |
帝國主義者和軍閥擾亂中國,以致內亂踵起。影響所及,日益擴大,其結果,遂使中國全國的農民生活不安定,以急轉直下的趨勢,瀕於破產的境遇。北方直接遭受兵禍最厲的省分,如山東、河南、陝西、直隸等處的農民,以不堪兵匪的騷擾,乃自然的有武裝自衛的組織——就是紅槍會的運動,這個運動在山東、河南、陝西尤為普遍。
在山東有紅槍會、白槍會、紅沙會、黃沙會、五煞會、黑槍會,在河南有黃槍會、綠槍會、白槍會、紅槍會,在陝西有硬肚、白槍會、紅槍會等名目。紅槍會所用新式武器,如機關槍、迫激炮、來福槍等,故名。至如紅沙、黃沙、五煞等名目,則帶有陰陽、五行、沙語、符咒一類迷信的色彩,行動頗有類似義和團的地方。
這個現象可以證明中國的農民已經在那裡覺醒起來,知道只有靠他們自己結合的力量才能從帝國主義和軍閥所造成的兵匪擾亂之政局解放出來,這樣的農民運動中形成一個偉大的勢力。
紅槍會名稱的由來,乃是因為他們所用的武器多係長矛,在長矛上繫以紅纓,其起源實發於山東,而漸流衍於豫、陝。溯其淵源,遠則為白蓮教的支裔,近則為義和團的流派。其蔓延的猛迅,完全是因為外國帝國主義和本國軍閥兵匪所壓迫所擾亂而自然發生的反響。紅槍會的運動,既這樣普遍,其間自然的亦要發生分化,軍閥利用土豪,土豪利用農民,其結果於純粹農民自衛的紅槍會外,更產生了匪化的紅槍會。因為土豪要想以農民為犧牲,以達其升官劫財的目的,第一步就是設法使紅槍會匪化。這種匪化的紅槍會,自然要與純粹農民的組織為仇。河南滎陽農民協會委員長張虎臣全家十一口慘遭屠殺,即是這匪化的紅槍會徒所為。可是概括的說起來,紅槍會確是一種武裝自衛的農民團結。山東汶上、甯陽的紅槍會據城七月,所有的地方都是廟宇學校公共機關,所吃的東西都是自己攜帶的大餅饅頭,絲毫不擾及人民。洛陽的紅槍會,當馮毓東為警備司令時,在城內清街查匪,在城外保護行旅,均是紅槍會負責,並且紅槍會所駐的地方格外安靜。河南通許縣知事下鄉勸告紳民勿勾結紅會,紳民向知事質問道:“要叫我們不信紅會很容易,只要地方不見土匪,軍隊不擾亂,官府不派苛捐雜稅,完糧納稅收用紙幣,便可不奉紅會。”這都是可以證明大多數的紅槍會,是農民自衛結合。通許紳士答知事的話,更可反映出來紅槍會是代表農民利益為防備兵匪,反抗苛捐雜稅而組織的事實。
河南的紅槍會可以消滅國民二軍的軍閥勢力,陝西的紅槍會可以消滅劉鎮華的軍閥勢力。而且同樣的紅槍會分子當其在洛陽列入民眾隊伍的時候,則可以戰勝國民二軍,可以抗拒其他的軍隊,而一為劉鎮華所改編,帶入陝西形成軍閥勢力的時候,則為陝西紅槍會所困敗;反之陝西農民編入國民二軍在河南形成軍閥勢力的時候,則為河南紅槍會所困敗,而那留在陝西組織農民自衛團的農民,則可以使劉鎮華、麻振武一班軍閥的軍隊屈服。這可以證明農民階級的力量可以制勝軍閥,可以崩潰軍閥的軍隊,尤可以證明同一農民,守著他的階級,則可以戰勝一切軍閥;離開他的階級,則將與軍閥同趨於滅亡的運命。
農民的鄉土觀念頗含有其階級覺悟的質素,農民不忘其鄉土,便是沒有忘了他的階級,即在軍隊中的農民似乎亦還沒有完全與其階級斷絕關係。看那河南軍隊中助本省兵士不助國民軍,和那山東兵士不願在張宗昌軍隊中當兵而願回到他的家鄉,投入紅槍會,反抗張宗昌,便可以證明兵士們與其本階級——農民階級尚未全然斷絕關係。
武裝農民自衛運動的發展,不但可以用他的階級的力量打敗軍閥的軍隊,並且可以用他的階級的力量召還軍閥營壘中的農民,使之回到他們的鄉井,保衛他們的閭里,這樣子不但可以增加農村的壯丁,並且可以崩潰軍閥的勢力,根本的破壞軍閥的營壘。
紅槍會有幾個顯著的特徵:(一)反洋人,(二)要真主,(三)迷信。但這都是外國帝國主義壓迫下落後的農業經濟生活反映出來的自然現象。
紅槍會反對洋人,便是農民反對外國帝國主義的表現,因為他們感覺着自有洋人入中國以來,便給中國帶來些不安和擾亂,便給中國農民帶來些困苦和艱難。他們不認識帝國主義,卻認識了洋人,洋人在他們的認識中,便是帝國主義的代表,我們應該給他們以正確的解釋,使他們知道帝國主義的本質,把他們的仇恨轉移到帝國主義者壓迫中國剝削中國農民的行動和工具上去,以漸漸的消滅他們狹隘的人種的見解,知道全世界革命的工農民眾,都是他們的朋友。
紅槍會要求“真主”便是農民要求政治的安定的表現,他們以為政治上的擾亂與他們的生活上以莫大的痛苦,如果有“真主”那樣一種東西出來把中國政治弄好,把那洋人和奸臣們鎮壓下去,才有日子好過,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起來革命可以自救,不能夠認識民眾政治的實現,可以結束中國政治的紛亂,故只模模糊糊的希望一個 “真主”。我們應該告訴他們,只有工農民眾自己團結起來,才是他們得到生活安定的唯一的出路,“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不是神仙亦不是皇帝,誰也解放不了我們,只靠自己救自己”這一類的歌聲,應該常常吹入他們的耳鼓。
至於迷信一端,亦是客觀的事實自然的反映。自從現代的武器隨著兵匪的擾亂入了農村,一般農民便不得不起來謀自衛。可是農民要想自衛,自然需要武器,但是他們的武器不外是些竹竿、木棍、刀、槍、劍、戟,乃至鍬、叉、鋤、鐮等,他們也感覺着這些還不夠,於是那些農業社會流傳下來的術士拳師,便來教他們打拳練氣用工夫,好補刀劍棍棒的不足。這些還不夠,他們便把農村生活中所有的家當,如那學房牌位上的孔子,廟中偶像的關帝、觀音,以及道士口中的太上老君,土地廟中的土地爺爺,《三國演義》中的張飛、趙雲,《西游傳》裡的豬八戒、孫悟空,巫醫符咒,乩台沙語,陰陽卜筮,八卦五行等等都搬出來,以為這回該可以嚇退他們的敵人了。一邊是些符咒拳術,一邊是些機關槍大炮,自然是敵不過,自然在事實上與以很痛楚的教訓。加以農村中有些農民曾經入過軍閥的隊伍,知道怎樣的運用那些機關槍、大炮等利器,於是使他們有極猛的進步,毅然棄卻那些妖魔鬼怪的迷信,採用現代的武器。他們有了機關槍、大炮,便用不著孫悟空、豬八戒了,便用不著畫符念咒了,現代的武器入了他們的手中,五行八卦的迷信,便漸漸的失了效力。
紅槍會採用現代新式的武器,這一個事實,將要在中國農民武裝自衛運動史中開一新紀元,可以說這是中國農民運動的一大進步,同時亦可以認作鄉村中少有產者起來反抗兵匪的一個表徵。
落後的農業經濟反映而成一種農民的狹隘的村落主義、鄉土主義,這村落主義、鄉土主義可以把農民運動分裂,可以易受軍閥土豪的利用,以致農民階級自相殘害,山東的白戟會與紅槍會的衝突,河南洛陽紅槍會城內派與城外派的衝突,陝州一帶白槍會與紅槍會的衝突,沘源一帶黃槍會與綠槍會的衝突,吳佩孚唆動河南紅槍會與樊鍾秀衝突,乃至劉鎮華利用河南的紅槍會去殘害陝西的紅槍會,吳新田更利用陝西這一部分的紅槍會殺戮陝西另一部分的紅槍會,都是極鮮明的事例。這個事例是目下武裝農民運動中一個極大的危機。我們應該使一般農民明了其階級的地位,把他們的鄉土觀念,漸漸發展而顯出階級的覺悟,知道農民的團結應該是擴大的而不應該是狹隘的,應該是聯合而不應該是一村落或一縣邑的分立的,甚至於自相衝突的。為的使他們消免相互間的衝突,應該使他們有集中的組織、聯絡的關係,否則一有衝突,必有一方為官府或土豪所利用,以蹂躪另一方的農民結合。
軍閥改編紅槍會,是一個消滅武裝農民組織最毒的政策。因為把紅槍會改編成他的軍隊,便可以使他們離開鄉土,一面可以除去一部分人民的武力,一面增加一部分軍閥的武力調往他處去殘殺他處的人民。本地土豪以及土匪首領,最喜為軍閥牽線,把本地的紅槍會出賣給軍閥,農民變成了豬仔,土豪作了大官。結果武裝農民每以離開自己的階級而終於自蹈滅亡。這一類的土豪,是出賣農民的販子,是農民運動的仇敵。河南紅槍會多被改編,便是吃了這一班人的虧,洛陽的劉鎮華、張治公便是這一班人的代表者。應該使農民們深切的了解紅槍會改編軍隊的害處。吳佩孚、劉鎮華等誘騙農民犧牲農民的種種事實,應該可以使他們知所醒悟了。要知道鄉村是他們的營壘,他們應該守著自己的營壘而固着於鄉村,嚴防為兵匪一類離開鄉土的運動所浮動,須知軍閥們土豪們騙他們去當兵或是當匪,便是騙他們出自己的營壘去送死。隨著新式武器的使用,對於上述的危險更多,故宜多加提防。因為有槍有人更易為軍閥土豪所居為奇貨,我們的口號,是武裝農民自衛的組織,應該是屬於鄉村大多數群眾而從事於守望相助的,而不是供軍閥、土豪、流氓、土匪所驅使,而離開農村化為兵匪的。
農村中覺悟的青年們,鄉下的小學教師們,知識份子們,以及到田間去的農民運動者,你們應該趕快的加入紅槍會的群眾裡去,開發他們,輔助他們,把現在中國農民困苦的原因,和紅槍會發生的必要,解釋給他們聽,讓他們很明了的知道農民階級在國民革命運動中的地位和責任,很明了的認識出來誰是他們的仇敵和朋友,很明了的了解紅槍會的性質及其應走的道路,然後這一種澎澎渤渤的農民大運動,才不至於走到錯路上去,才不至蹈襲以前失敗的覆轍,才不至於為軍閥、土豪所利用以誘出其自己的營壘而歸於消滅,才能脫去那落後的迷信的蒙蔽,變舊式的紅槍會而為堂堂正正的現代的武裝農民自衛團,變舊式的鄉村的貴族的青苗會而為新式的鄉村的民主的農民協會,才能真正的達到除暴安良,守望相助,阻禦兵匪,抗拒苛稅,抵制暴官污吏,打倒劣紳土豪的目的。同志們,水深火熱的溝洫中,倒臥着幾千百萬倒懸待解的農民,他們正在那裡渴待着你們去導引他們走出這個陷溺,轉入光明的道路。
“政治生活”按“守常文集”刊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