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
鮚埼亭集 卷第三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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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卷第三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賦
國子監石鼓賦〈有序幷跋〉
石鼓在唐以前弗著其以爲宣王時者始于張懷瓘然
張氏以爲諷宣王而作未嘗以爲美也使其果諷恐其
不可勒之石矣韋應物以爲文王詩而宣王勒之夫詩
中曰天子曰王果爾則受命改元之說信矣此又誕妄
之甚者也韓退之而下皆以爲美宣王夫不問爲美爲
刺必不應雷同于車攻之篇董彥遠程泰之以爲成王
則因左傳國語蒐岐一案而依附之獨孫漢公不取此
鼓而未有所以暢其詞歐陽兗公則疑之而又以唐人
之故不決南渡以後鄭夾漈以其合于秦斤秦權而以
爲出于惠文王之後始皇之前鞏仲至又以爲獻公之
前襄公之後但讀其詩亦不類秦音馬薺堂以爲北周
所造則研北雜志又辨之葢莫能有所折衷也楊用脩
初亦謂其僞以其文類小篆是巳乃其後反僞作東坡
本託言尚有完文是則老而耄者歟明末韓寄菴始力
詆之其作石鼓歌有曰古人制書法有六形聲象意非
徒然及觀此鼓殊不爾文繁意晦徒支駢是皆秦皇漢
武代古籍焚滅成寒煙謬書僞器旁午出後人誤信何
拘牽可謂獨掃一切而顧亭林亦謂其詞淺近不類二
雅有鋪張而無意味萬季埜辨之尢力此可以確然知
非三后之物而予更有進者古者天子諸侯有畋無漁
觀漁非可歌咏之事此尢不攻而破者也萬氏主薺堂
之說予謂石鼓旣僞則亦不必深攷其何人何代因爲
之賦
我來日下敬謁成均乃從㦸門之側得窺石鼓之文曾
聞昔人之歌詠以爲石墨之奇珍或擬之虹紳結絡或
比之瓊樹紛綸或歎爲斷覆釜或賞爲切玉鈎銀精
氣旁孚臼科所不能毁寒芒夜朗濟河所不能淪上應
黃姑之宿不推記里之輪列在三雍猶是靈鼉之遺制
以臨多士不須桐木之多聞將尼父編詩之所失載熹
平刋石之所未甄塡兼金以矜貴登内府而嶙峋四百
九十餘字佛龕畱其遺跡二千七百餘載藝苑滋其傳
聞然而僕竊有疑未敢漫云葢嘗摩挲斷簡沈繹殘觚
不特文訝其未合抑亦事誚其不符彼其序將帥導師
徒若華載路叢𣗥攸除左驂右驂王用三驅是謂大蒐
宜駕我車若夫魴鯉稠疊楊柳紆餘泛新水求嘉魚烹
鮮作大陳菭菹是謂遂事由畋而漁夫度軌量而後
講事昭物采而後取材一步一趨史臣所紀不軌不物
大君弗懷是故三年而治兵軍實以數四時而講武農
事罔乖以修三品之資豆籩以備以作六軍之氣步伐
以諧斯狩獵所以不流于禽荒而夏官之職所必該者
也山林川澤之需委之下吏斧斤罔𦊙之用屬之輿臺
百金之材雖可張而取萬乘之駕不可辱以來斯固在
不舉之列而澤人之所獨裁者也今也水陸竝馳禽魚
交踐取材惟恐不多盈庖惟恐不腆其究也乗馬以涉
而漲可虞竝舟以歸而途又遠幾好樂而或荒迨流連
而忘返貽君子之深譏違先王之令典彼略地而觀魚
隱公尚以爲靦臧孫抗論于中庭太史大書于汗簡迨
泗淵之偶濫則里革之言難免冬薦之期旣過夏槁
之令未展曾是滈池之哲王乃恣情而游衍夫季冬而
射魚勤天王之翠輦斯淮南時則之訓所以駮而舛也
禽殫而中衰乃嚴淵之是犯斯揚雄羽獵之諷所以絞
而婉也而謂以尹佚史籒之徒亦復著聲詩而勒貝碝
吾故以爲鴈鼎之傳誰則信爲景鍾之選況乎二雅具
在大篆可追以視車攻吉日之作是巴人下里之詞
而史籒之遺法乃下鄰於相斯質之秦權而字偶合按
之秦風而音又違斯則譌謬之昭灼闕失之繁滋進退
失據鑿柄不齊已見于前儒之所論不待于下走之所
疑至其縫五羊以爲皮集千狐以成腋笑取材之紛拏
陋行文之割裂于水一方本之蒹葭之章爲三十里見
之噫嘻之什翦伐勿加則甘棠之思也小大具來則泮
宮之列也彤弓矢以錫公侯不聞施之燕遊相陰陽以
卜都邑不聞用之漁獵如斯者葢更僕而未完而非徒
蹈襲于東都會同之作今夫神禹岣嶁奇踪詭譎穆王
壇山遺字奇零司徒南仲之鼎延陵季子之銘紛流傳
于後世葢強半其無徵然而見于金石之錄者欲決然
其斥之而未能此嗜奇之結習亦好古之深情而況是
鼓託於逸詩之帙駕以古文之名厯唐宋以至今葢灰
劫之累更乃海枯而不瀾猶完善而崢嶸彼訪三鐘而
歎息思九鼎而屛營固宜其對之而寶惜而不禁摩挲
於莓龍剝落之遺形也夫
宋張芸叟謂石鼓卽車攻之詩我車旣攻我馬旣同聖
人所取也其魚維何以下所不取也胡致堂引之是卽
歐公謂夫子於詩或刪其章或刪其句之說聖人固無
此武斷但卽如所云則車攻之詩其餘又自何來豈卽
十鼓中所剝落者是耶則何以聖人所刪者今反多存
而其所取者反多剝落耶抑別取他詩以足之耶是不
必深辨也
哈密瓜賦〈有序〉
哈密者唐伊沙瓜三州地也宋白曰肅州西南至瓜州
五百二十六里又西二百八十里至沙州又西北九百
里至伊州然春秋所云瓜州則唐沙州也其舊以瓜得
名予攷瓜瀆成川瓜洲成村瓜田成姓瓜之登于圖譜
者多矣要莫若是瓜爲最古亦最遠前代曾登于貢物
故有御瓜之名其後中止今始復貢爰賦之
登三危之古山兮緜緜生之瓜其名著于春秋之錄兮
戎子駒支舊所家黑水南來而入海兮是曰動地之流
沙北連伊吾之大磧兮龍勒高聳而嵯岈匯以蒲昌之
巨浸兮有神馬之窟曰渥洼葢冬日而聞雷兮土膏殷
殷如轟車亦六月而有雪兮浸淫成此天葩嗟敦煌實
錄之無存兮誰釐夫匈奴月支之舊界列昆侖之障于
漢武兮承以東京之禾尉其時更番而遣戍兮或及瓜
而得代涼武昭王所起兮是亦十六國之都會宇文置
會稽爲僑郡兮多吾鄕寓公之行邁往事其茫茫兮聊
啖瓜以志槩有唐之置州兮實隴右之雄藩迨天寶而
日蹙兮乃匏繫于吐蕃張曹所恢復兮終蔓摘于西夏
之荒殘誰傳囘紇以是種兮得未有于蕭翰年運而往
兮乃更夫哈密之名衞則兼安定曲先以錯列兮部則
合刺灰畏兀以紛爭彼忠順之厯世兮胡見吞于土魯
之兼幷惟陜甘之最逼兮重資夫捍禦之長城且諸道
之朝宗兮皆出入之所經固非以是瓜兮而漫志于窮
兵
聖朝威德之大同兮聲靈無遠而弗曁況屬蕃之近落
兮固不殊於内地疆以戎索兮用羈縻於邊吏𣺌兹時
物兮其敢少替謂前此固嘗作貢兮今胡嘉菰之沈滯
爰浹歲而來王兮聊足昭其誠意爾乃傍芋區以爲疇
佈柔芳以辰月烹羊尾而勞耕夫磨新耜而試礪鐵野
田熟而抽參胡桐雨而吐律葢轉盻而有秋撫中田而
成瓞速檀齋宿殊尢是掇負以明駝來升
天闕玉關陽關使車屈折遙瞻嘉峪斗柄所揭夫其備
職方之隆儀衷遺文于前史葢連輻而接轂亦不能以
殫紀彼夫晉昌草鼓其聲淸泚野馬之革射侯所使壽
昌石棊布局如砥此先朝之方物也今則玉重六十斤
而有奇馬行一千里而不止然而莫若是瓜佳瓤齒齒
試抓中而出汁兮乃食經之所指倘脯以泑澤之鹽兮
則行遠之所恃吾聞諸書之狀瓜也蹏或如龍之蟠掌
或如虎之踞骹或如羊首或如或如桂支或如蜜露
熱者曰㼍曰㼏甘者曰瓢曰瓠以觀是瓜無之不具王
瓜則遜其甜木瓜則嫌其酢其龎然而專車誘癡狐以
如騖貪所甘以深入遂濡首以不顧是葢穹隆之所降
精西池之所篤祜不待四劫而成長充
九重之賦仙童培之神女護之允歸義之良材河西之
典故也于是
頒命太常分之臣子如副如華必稽典禮拜受以歸旣
多且旨不須酒泉臣心醉止抑聞長安之上苑兮蒲萄
之實離離移苜蓿以彌望兮皆侈心之所爲物各有所
自出兮遷其地而或漓曷若任土之貢兮
玉食自致于彤墀亦願諸酋之茂育兮永爲世守之藩
籬采古圖經之舊事兮參以今絕域之土宜用操觚而
成賦兮慙未盡夫王會之瑰奇
淡巴菰賦〈有序〉
今淡巴菰之行遍天下而莫能考其自出以其興之勃
也則亦無故實可稽姚旅以爲來自呂宋按淡巴者原
屬呂宋旁近小國名王圻言其明初曾入貢有城郭宮
室市易君臣有禮但淡巴之種入上國其始事者亦莫
知爲誰黎士宏曰始于日本傳于漳州之石馬〈石馬屬海澄〉
然亦不能得其詳爰作賦以志之或有博雅君子補予
闕焉
將以解憂則有酒將以消渴則有茶鼎足者誰菰材最
佳酒最早成茶稍晚出至于是菰實始近日凡百材之
所成必報功于千古酒戸則祖杜康茶仙則宗陸羽吾
欲考先菰以議禮葢茫然未悉其何人笑文獻之有闕
將汜祭其何因原夫雕菰之始載在曲禮受種爲茭結
穗爲米紫籜爲裹綠節爲圍于焉作飯絕世所希其在
爾雅更名水蔣蘆中之族斯稱雄長是菰實非其種也
或曰是卽說文之所謂菸抑廣韻之所謂蔫古嘗志之
今廣其傳譬之屈騷之蘭于今不振其爭芳者崛起之
允迢迢淡巴非我域中僻居荒海曠世來同何其嘉植
不脛而趨普天之下靡往不俱彼夫河西之焉支夜郞
之邛竹當其傾國以相爭良以易地而弗育而是菰則
五沃之土隨在而生滿篝以穫有作必成不以形化而
以氣融不以味饜而以臭通當夫始至尚多所怪其習
嘗者半在塞外是以皇皇厲禁頒自思陵市司所至有
犯必懲而且琅琦督相視爲野葛〈吾鄕錢忠介公最惡之〉梁谿明
府指爲旱魃〈見南北略〉黃山徵君明火勿汙〈歙人宗誼事〉賞心尚
少知已尚孤豈知金絲之薰足淸歡神效所在莫如
辟寒若夫蠲煩滌悶則靈諼之流通神導氣則仙茅其
儔檳榔消瘴橄欖祛毒其用之廣較菰不足而且達人
畸士以寫情愫翰林墨以資冥助於是或采湘君之
竹或資貝子之銅各製器而尚象且盡態以極工時則
吐雲如龍吐霧如豹呼吸之間淸空杳妙更有出別裁
于舊製搆巧思以獨宣詆火攻爲下策夸鯨吸于共川
厥壺以玉厥匙以金比之佩鐫足慰我心是以茂苑尚
書雅傳三嗜必不得已去一去二獨愛是菰長陪研席
王馬和錢更增一癖風流可卽顧物興思誰修菰祭以
公爲尸〈長洲韓慕廬尚書嗜酒及棋與此而三或問之以必不得巳之說初云去棋繼云去酒時人傳〉
〈爲佳話〉且夫醒可醉醉可醒是固酒戸之所宜也飢可飽
飽可飢是又胃神之所依也閑可忙忙可閑是又日用
之所交資也而或者懼其竭地力耗土膏欲長加夫屏
絕遂投𢌿于不毛斯非不爲三農之長慮而無如衆好
之難囘觀于仁草之稱而知其行世之未衰也我聞淡
巴頗稱樂土寇盜潛踪威儀楚楚獨于史傳紀載闕然
聊憑葢露以補殘編
葛仙来賦〈有序〉
是物產于嶺外自來未有賦之者故掌故甚希東歸話
別因作數言以示諸生
稚川子兮列仙儒畱兹佳植兮羅浮之隅當年丹砂未
就兮暇日猶葘以畬比龔令之薤而彌潔兮視陶令之
秫而倍腴乃阻勾漏而弗赴兮借兹山以寫淸娛演鄭
隱之密授兮引鄧嶽以仙芻亦有高弟若徐升兮一一
譜其祕書遺種遂傳于五嶠兮間或旁產于南服以與
與彼水耕而火耨兮其候參于納甲以乗除斯旨𮟏而
莫究兮遠通津于京虞〈稚川五行納甲之法異干京房〉饜道侶而忘餐
兮遺滯亦爲寡婦之糈獨訝著錄之未及兮繙抱朴之
編而闕如反不得伯仲于靑精黃獨之羣兮或淪落而
次且阿儂耕硯田而不給兮諸生招我于扶胥謂羚峽
之沃土兮擬上農而有餘三菁二韭不必羨兮此足飽
山澤之臞更和之以帶草兮亦離離其可茹倘從此得
導引兮何必不翩然其逃虛奈凡材之未稟夫靈氣兮
歎南方之不可以久居瘴雲乗之而悒悒兮長乞靈于
金匱而弗紓知稚川之道力不我扶兮雖有粟吾得而
食諸度臺嶺而言歸兮訪故園之樵蘇憶吾鄕之佳勝
兮亦有石臼之丹罏何莫非稚川之故蹟兮豈無一隴
之可耝攜此種以播之兮或者慰我之飢劬況吾黨之
小子兮不秀不實紛卬須何堪恝置之五千里之遠兮
不亟賦夫歸與恭惟
仁祖之博物兮考索不遺于草木之儲嵇含狀所不悉
兮乃恥一物不知之非夫方知蠻陬之味兮曾登
玉食之廚〈見幾暇格物編〉一百十六篇補其遺佚兮三百一十
卷貫穿其繁蕪遠之窮仙靈之奧術兮近之卽爲菽粟
之箋疏諸生讀嶠雅以旁徵兮倘亦多識之所需
鮚醬賦〈有序幷跋〉
吾鄕貢物之最古者莫如鮚醬近則以爲常弗嗜也
幷忘其爲掌故中一種爰賦之
伊介族之絕奇稟太陰之精髓母以蚌而成筐子以蟹
而居裏璅鮚其名懸埼其沚山以之而受氏亭以之而
垂址說文引漢律以成箋江賦援越志以補史班生所
詳抱朴所紀陶山鄂州言之備巳葢嘗推原先世載之
周禮庖人蟹胥靑州最美曁其中衰浙東崛起是固勾
餘之名產而胡體物者之弗齒也今夫鮚之爲物長不
數寸廣不盈分然而吞吐呼吸上旁淸旻晦朔望相
爲煙熅是以淮王有胎蟹之目埤雅夸珠蚌之珍〈淮南所云〉
〈胎蟹應月卽鮚也蚌珠多出于鮚之大者〉三五而屈三五而申别字月蛣葢
非無因合體有如榆莢共生幾疑孿人行者求食居者
棲身動者近智靜者近仁乃緣二氣而爲互根以兩故
化以一故神深藏高蹈絕類離羣在山之麓在水之漘
斯其風味固宜深醇若其餘子尚難殫論或依蠣房或
寄螺門方兹稍劣未敢弟昆于是東部都尉乃命淵客
乃底江村取而醢之蚌白擘裂蟹黃漣淪釀之汨汨流
之沄沄參以紫蚢之屬投以淡菜之倫膏愛其滑糝取
其勻彼天然之五味不假和齊斟酌而適均遂貢大庖
上至尊雖四方玉食之雲集未如此三斗之獨陳也嗣
是以還濱海之產紛著食經水族有簿亥市惟腥四腮
之鱸吳鱠之特三月之鮆晉鮓之菁石首則有魫類玉
章柱則有距如丁王餘皜素社交縹靑琵琶之綬成帔
鸚鵡之螺作觥䱥雖炎而可致蛤遇酒而解酲梅花之
蠣桃花之蟶車螯吐暈海月生明峩惠文冠以駢附枕
新婦臂以沈冥蠶三眠而蝦鮺熟稻再穫而蚶車登河
豚以蘆牙作偶江鰩用荔子齊聲然而孰如此醬首重
南烹其法最簡其格最淸其來最遠莫之與京彼夫江
南國主以明馨惜其于法有所未精䤔䣸之患是以
兢兢〈見李後主蚌醬帖〉嗟乎惟遠故艱惟少故貴彼四十萬夫
之海錯唐政之荒何如而五斤之魚骨宋德之儉可繼
今是醬也不復克鼎實之陳竟下同虀鹽之味非失之
奢卽傷于昧聊染翰以摛詞庶不冺其資地
陳藏器志寄居蟲一蟹一螺乃蟹之附于螺者與段成
式合粵東人言今萬州有之海物異名記所云蠣奴則
蟹之附于蠣者予在海上親見之若南越志稱蟹子合
體共生則大蟹之中包小蟹者與北戸錄合皆屬鮚之
別種鄂州以蠣奴卽爲鮚不知蚌之與蠣別也尚未確
十二雷茶竈賦〈有序〉
吾鄕十二雷之茶其名曰區茶又曰白茶首見于景迂
先生之詩而深寧居士述之然未嘗入貢也元始貢之
王元恭曰以慈谿車廐嶴中三女山資國寺旁所出稱
絕品岡山開壽寺旁者次之必以化安山中瀑泉蒸造
審擇陽羨武夷未能過焉顧諸公但言區茶之精而不
知早見于陸氏茶經按陸氏云浙東以越中爲上生餘
姚瀑布泉嶺曰仙茗葢實卽明州三女山之物特以餘
姚瀑布泉製之遂誤指耳但十二雷者甚難致而近日
山人亦無識者嘉植沈淪甚爲可歎予自京師歸端居
多暇乃築一廛于是山之石門題曰十二雷茶竈將俟
春日親窮其窔奧而製之因謀茶具甚備茶經曰是茶
有二種大者殊異其卽三女之種乎予因乞靈于茶神
以求其大者先爲賦之
四明四面兮俱神宮就中翠碣兮尤淸空大闌峩峩兮
稱絕險蜀岡旁峙兮分半峰其閒剡湖則西兮藍谿則
東峰囘谿轉兮非人世釀爲嫩雪兮茸茸百七日兮寒
食過廿四番兮花信終二百八十峰兮土膏動一萬八
千丈兮雲氣濃時則小草兮珠圓長條兮玉潔雙韭兮
挺生三菁兮秀出靑櫺兮吐丹白附兮結實插瓏鬆兮
篁竿纏纓珞兮蘿闕彼避世之畸人各分曹以登眺葢
飽饜而有餘薄煙火以不道乃有茶仙經營茶竈愛兹
茶山煙嵐窈窕入精籃兮偃息登古墓兮踟躕〈史嵩之墓在西〉
〈天峯開壽寺卽賜院也〉訪舊文兮斷碣弔高僧兮遺書〈三峯寺在資國寺南〉
〈十里有曹公放齋碑高僧謂夢堂嘗居開壽寺〉彼人代兮巳遠悵宿莽兮成墟
獨新牙兮正茁幾彌望兮山居于是擷之掇之吹之噓
之蒸之焙之析之攄之都藍之具于以儲之彼近山之
瀑泉推化安爲絕勝雖雪竇之飛湍拜下風於錦鏡致
陸羽之傳訛喜孫因之可證〈化安瀑泉勝雪竇見孫因越問中〉來製良
材以慰幽興其相則屈兮曲兮如魚勾兮其色則皎兮
峭兮蔑視紺緅兮其數則六律六同兮正一周兮太白
補陀未敢儔兮大小晦之茶坑遜十籌兮在昔茶戸有
編茶場有使幸徐公兮惠民罷榷租兮世祀胡降臣兮
固寵開貢使兮貽厲自元初兮經始〈范文虎〉厯明代兮未
弛怪近世之希逢致消渴其何恃旣塵鞅之可除竊山
棲以有志茶經一卷茶寮數事比鄰可睦那須黃羊活
眼盈甌司命是嘗媚之不辱煬之無妨倘稍存夫本色
爲我和以老薑
金峩山晚楊梅賦〈有序〉
長上林之賦任彥升之傳江文通之頌太白之詩楊
梅所由著名也圖經品其絕勝者莫如紹興之蕭然山
中而吾鄕亞之不知吾鄕之產其出自金峩山南者實
突過焉予嘗以六月親至諸峰紅者紫者如火雲白者
如雪一望垂垂葢奇觀也居人或以姓譜其種有曰邵
家塢曰金家塢曰許家塢或以其形曰大荔枝或以其
味曰酪蜜而又有曰韓家晚者其種最後亦最佳淳祐
大儒袁正獻公嘗因廣平舒公子之餽愛其名引陳文
節公詩朂公子以晚成之說深寧王禮部跋其尾以爲
前輩立言雖一果蓏不忘規箴若此今載入至正志中
是則吾鄕楊梅之佳話諸方譜物者所未有也乃更申
其緖而賦之
吾聞南陽之韓以桐木尊葢一代之嘉樹非凡卉之可
倫異哉其忽以楊梅之別種傳也不爭先以求售乃晚
出而倍醇嫣然抱其芳姿幾却顧而逡巡爲待夫儕輩
之將盡始獨殿夫一軍彼時物之被薦大率貴其早陳
人情習于數見固有取于維新胡是果之矜貴以後來
而空羣豈大器之果别正不妨于積薪抑昔詞客之品
目擬星郞之駕雲〈見貴耳集〉迨謝生之欣賞復擬之以麗人
〈謝在杭〉彼寧不憂其遲暮甘退處于後塵將無自託于十
年之不字或有待而得伸乃有格物君子凡三致意謂
兹微物足資簇厲由來毅氏之𬃷張公之梨江家之荔
好事者流艶而稱之競登載記然而祗充佳話靡關大
義伊朱實之離離稟炎精者最厚釀赤水以爲漿宅丹
山以爲囿誰其臨之鶉鳥之咮當溽暑而落實滌蘊隆
以可口卽或變色而皜衣要莫奪其中之所守夫太剛
則虞其易折而躁進則適以負疚此亦物理之常也是
以孕之以久而愈完養之以需而不苟庶漸底于和平
尚予人以可受乃若學以耄而懼其倦節以老而防其
衰不見夫少年之行行或持久而漸乖曷若是果薑桂
之性愈厲桑榆之志不囘是則始之蓄其力正以後之
成其材昔我先正微言可風是用作歌警于有衆風人
聞之以當橘頌其于韓兮尚亦增重
鮚埼亭集卷第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