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一
鮚埼亭集 卷第十一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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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卷第十一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碑銘
梨洲先生神道碑文
康熙三十四年歲在乙亥七月初三日姚江黄公卒其
子百家爲之行略以求埏道之文於門生鄭高州梁而
不果作旣又屬之朱檢討彞尊亦未就迄今四十餘年
無墓碑然予讀行略中固嗛嗛多未盡者葢當時尚不
免有所嫌諱也公之理學文章
聖祖仁皇帝知之固當炳炳百世特是公生平事實甚
繁世之稱之者不過曰始爲黨錮後爲遺逸而中間陵
谷崎嶇起軍乞師從亾諸大案有爲史氏所不詳者今
已再易世又幸逢
聖天子蕩然盡除文字之忌使不亟爲表章且日就湮
晦乃因公孫千人之請捃摭公遺書參以行略爲文一
通使歸勒之麗牲之石并以爲上史局之張本公之卒
也及門私諡之曰文孝予謂私諡非古乃温公所不欲
加之横渠者恐非公意故弗稱而公所歴殘明之官則
不必隱近觀明史於乙酉後諸臣未嘗不援炎興之例
大書也公諱宗羲字太冲海內稱爲梨洲先生浙江紹
興府餘姚縣黄竹浦人也忠端公尊素長子太夫人姚
氏其王父以上世系詳見忠端公墓銘中公垂髫讀書
卽不瑣守章句年十四補諸生隨學京邸忠端公課以
舉業公弗甚畱意也每夜分秉燭觀書不及經藝忠端
公爲楊左同志逆奄勢日張諸公昕夕過從屏左右論
時事或密封急至獨公侍側益得盡知朝局淸流濁流
之分忠端公死詔獄門戸臲卼而公奉養王父以孝聞
夜讀書畢嗚嗚然哭顧不令太夫人知也莊烈卽位公
年十九袖長錐草疏入京頌𡨚至則逆奄已磔有詔死
奄難者贈官三品子祭葬祖父如所贈官蔭子公旣謝
恩卽疏請誅曹欽程李實忠端之削籍由欽程奉奄旨
論劾李實則成丙寅之禍者也得旨刑部作速究問五
月會訊許顯純崔應元公對簿岀所袖錐錐顯純流血
蔽體顯純自訴爲孝定皇后外甥律有議親之條公謂
顯純與奄搆難忠良盡死其手當與謀逆同科夫謀逆
則以親王高煦尚不免誅况皇后之外親卒論二人斬
〈行略誤以爲論二人決不待時今據逆案〉妻子流徙公又毆應元胸拔其鬚
歸而祭之忠端公神主前又與吳江周延祚光山夏承
共錐牢子葉咨顏文仲應時而斃時欽程已入逆案六
月李實辨原疏不自已岀忠賢取其印信空本令李永
貞塡之故墨在硃上又陰致三千金於公求弗質公卽
奏之謂實當今日猶能賄賂公行其所辨豈足信復於
對簿時以錐錐之然丙寅之禍確由永貞塡冩空本故
永貞論死而實末減獄竟偕同難諸子弟設祭於詔獄
中門哭聲如雷聞於禁中莊烈知而歎曰忠臣孤子甚
惻朕懷旣歸治忠端公葬事畢肆力於學忠端公之被
逮也謂公曰學者不可不通知史事可讀獻徵錄公遂
自明十三朝實錄上遡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歸宿於
諸經旣治經則旁求之九流百家於書無所不窺者憤
科舉之學錮人生平思所以變之旣盡發家藏書讀之
不足則抄之同里世學樓鈕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則千
頃齋黄氏吳中則絳雲樓◍氏窮年捜討游屐所至遍
歴通衢委巷搜鬻故書薄暮一童肩負而返乗夜丹
次日復岀率以爲常是時山陰劉忠介公倡道蕺山忠
端公遺命令公從之游而越中承海門周氏之緒餘援
儒入釋石梁陶氏奭齡爲之魁傳其學者沈國模管宗
聖史孝咸王朝式輩鼓動狂瀾翁然從之姚江之緒至
是大壞忠介憂之未有以爲計也公之及門年尚少𡚒
然起曰是何言與乃約吳越中高材生六十餘人共侍
講席力摧其說惡言不及於耳故蕺山弟子如祁章諸
公皆以名德重而四友禦侮之助莫如公者蕺山之學
專言心性而漳浦黄忠烈公兼及象數當是時擬之程
邵兩家公曰是開物成務之學也乃岀其所窮律歴諸
家相疏證亦多不謀而合一時老宿聞公名者競延致
之相折衷經學則何太僕天玉史學則◍侍郞口◍莫
不傾筐倒庋而返因建續抄堂於南雷思承東發之緒
閣學文文肅公嘗見公行卷曰是當以大著作名世者
都御史方公孩未亦曰是眞古文種子也有弟宗炎字
晦木宗㑹字澤望竝負異才公自敎之不數年皆大有
聲於是儒林有東淛三黄之目方奄黨之錮也東林桴
鼓復盛慈谿馮都御史元颺兄弟浙東領袖也月旦之
評待公而定而踰時中官復用事於是逆案中人彈冠
共冀然灰在廷諸臣或薦霍維華或薦呂純如或請復
𣵠州冠帶陽羡岀山已特起馬士英爲鳳督以爲援阮
大鋮之漸卽東林中人如常熟亦以退閑日久思相附
和獨南中太學諸生居然以東都淸議自持出而厄之
乃以大鋮觀望南中作南都防亂揭宜興陳公子貞慧
寧國沈徵君壽民貴池吳秀才應箕蕪湖沈上舍士柱
共議以東林子弟推無錫顧端文公之孫杲居首天啟
被難諸家推公居首其餘以次列名大鋮恨之刺骨戊
寅秋七月事也薦紳則金壇周儀部鑣實主之說者謂
莊烈帝十七年中善政莫大於堅持逆案之定力而太
學淸議亦足以寒奸人之膽使人主聞之其防閑愈固
則是揭之功不爲不鉅壬午入京陽羡欲薦公以爲中
書舍人力辭不就一日遊市中聞鐸聲曰非吉聲也遽
南下巳而 大兵果入口甲申難作大鋮驟起南中遂案
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盡殺之時公方之南中上書
闕下而禍作公里中有奄黨首紏劉忠介公并及其三
大弟子則祁都御史彪佳章給事正宸與公也祁章尚
列名仕籍而公以朝不坐燕不與之身挂於彈事聞者
駭之繼而里中奄黨徐大化姪官光祿丞者復疏紏遂
與杲竝逮太夫人歎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貞慧
亦逮至鑣論死壽民應箕士柱亾命而桐城左氏兄弟
入寧南軍晉陽之甲雖良玉自爲避流賊計然大鋮以
爲揭中人所爲也公等惴惴不保駕帖尚未岀而 大兵
至得免南中歸命公踉蹌歸淛東則劉公已死節門弟
子多殉之者而孫公嘉績熊公汝霖以一旅之師畫江
而守公紏合黄竹浦子弟數百人隨諸軍於江上江上
人呼之曰世忠營公請援李泌客從之義以布衣參軍
不許授職方尋以柯公夏卿與孫公等交舉薦改監察
御史仍兼職方方王跋扈諸亂兵因之總兵陳梧自嘉
興之乍浦浮海至餘姚大掠王職方正中方行縣事集
民兵擊殺之亂兵大噪有欲罷正中以安諸營者公曰
借喪亂以濟其私致干衆怒是賊也正中守土卽當爲
國保民何罪之有監國是之尋以公所作監國魯元年
大統歴頒之浙東馬士英在方國安營欲入朝朝臣皆
言其當殺熊公汝霖恐其挾國安以爲患也好言曰此
非殺士英時也宜使其立功自贖耳公曰諸臣力不能
殺耳春秋之孔子豈能加於陳恆但不得謂其不當殺
也熊公謝焉又遺書王之仁曰諸公何不沉舟決戰由
赭山趨浙西而日於江上放鳴鼓攻其有備葢意
在自守也蕞爾三府以十萬之衆北兵卽不發一矢
一年之後恐不能支何守之爲又曰崇明江海之門戸
曷以兵擾之亦足分江上之勢聞者皆是公言而不能
用張國柱之浮海至也諸營大震廷議欲封以伯公言
於孫公嘉績曰如此則益横矣何以待後請署爲將軍
從之公當搶攘之際持議嶽嶽悍帥亦懾於義不敢有
加自公力陳西渡之䇿惟熊公嘗再以所部西行攻下
海鹽軍弱不能前進而返至是孫公嘉績以所部火攻
營卒盡付公公與王正中合軍得三千人正中者之仁
從子也其人以忠義自奮公深結之使之仁不以私意
撓軍事故孫熊錢沈諸督師皆不得支餉而正中與公
二營獨不乏食查職方繼佐軍亂披髮走公營巽於牀
下公呼其兵責而定之因爲繼佐治舟使同西行遂渡
海剳潭山烽火遍淛西太僕寺卿陳潛夫以軍同行而
尚寶司朱大定兵部主事吳乃武等皆來會師議由
海寧以取海鹽因入太湖招吳中豪傑百里之內牛酒
日至軍容甚整抵乍浦公約崇德義士孫奭等爲內
應㑹大兵已纂嚴不得前於是復議再舉而江上巳潰
〈按是役也正中實以敗歸公爲正中墓表不無溢美予攷正之不敢失其實也〉公遽歸入四明
山結寨自固餘兵願從者尚五百餘人公駐軍杖錫寺
微服潛岀欲訪監國消息爲扈從計戒部下善與山民
相結部下不能盡遵節制山民畏禍潛焚其寨部將茅
翰汪涵死之公無所歸於是姚江跡捕之檄累下公以
子弟走入剡中已丑聞監國在海上乃與都御史方端
士赴之晉左僉都御史再晉左副都御史時方發使拜
山寨諸營官爵公言諸營之強莫如王翊其乃心王室
亦莫如翊諸營文臣輒自稱都御史侍郞武臣自稱都
督其不自張大亦莫如翊宜優其爵使之總臨諸營以
捍海上朝臣皆以爲然定西侯張名振弗善也俄而 大
兵圍健跳城中危甚置靴刀以待命蕩湖捄至得免時
諸帥之悍甚於方王文臣稍異同其間立致禍如熊公
汝霖以非命死劉公中藻以失援死錢公肅樂以憂死
公旣失兵日與尚書吳公鍾巒坐中正襟講學暇則
注授時泰西囘囘三歴而已公之從亡也太夫人尚居
故里而 中朝
詔下以勝國遺臣不順命者錄其家口以聞公聞而歎
曰主上以忠臣之後仗我我所以棲棲不忍去也今方
寸亂矣吾不能爲姜伯約矣乃陳情監國得請變姓名
間行歸家公之歸也吳公掉三板送之二十里外嗚
咽濤中是年監國由健跳至翁洲復召公副馮公京第
乞師日本抵長埼不得請公爲賦式微之章以感將士
〈是馮公第二次乞師事〉公旣自桑海中來杜門匿景東遷西徙靡
有寧居而是時大帥治淛東凡得名籍與海上有連者
卽行翦除公於海上位在列卿江湖俠客多來投止而
馮侍郞京第等結寨杜嶴卽公舊部風波震撼齮齕日
至當事以馮王二侍郞與公名竝懸𧰼魏又有上變於
大帥者以公爲首而公猶挾帛書欲招婺中鎭將以南
援時方搜勦沿海諸寨之竊伏與海上相首尾者山寨
諸公相繼死公弟宗炎首以馮侍郞交通有狀被縛刑
有日矣公潛至鄞以計脫之辛卯夏秋之交公遣間使
入海告警令爲之備而不克甲午定西侯間使至被執
于天台又連捕公丙申慈水寨主沈爾緒禍作亦以公
爲首其得以不死者皆有天幸而公不爲之懾也熊公
汝霖夫人將逮入燕公爲調䕶而脫之其後海氛澌滅
公無復望乃奉太夫人返里門于是始畢力於著述而
四方請業之士漸至矣公嘗自謂受業蕺山時頗喜爲
氣節斬斬一流又不免牽科舉之習所得尚淺患難
之餘始多深造於是胸中窒礙爲之盡釋而追恨爲過
時之學葢公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問學者旣多丁未
復舉證人書院之㑹於越中以申蕺山之緒巳而東之
鄞西之海寧皆請主講大江南北從者駢集守令亦或
與㑹巳而撫軍張公以下皆請公開講公不得已應之
而非其志也公謂明人講學襲語錄之糟粕不以六經
爲根柢束書而從事於遊談故受業者必先窮經經術
所以經世方不爲迂儒之學故兼令讀史又謂讀書不
多無以證斯理之變化多而不求於心則爲俗學故凡
受公之敎者不墮講學之流弊公以濂洛之統綜㑹諸
家横渠之禮敎康節之數學東萊之文獻艮齋止齋之
經制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連珠合璧自來儒林
所未有也康熙戊午 詔徵博學鴻儒掌院學士葉公方
藹先以詩寄公從臾就道公次其韻勉其承莊渠魏氏
之絶學而告以不岀之意葉公商於公門人陳庶常錫
嘏曰是將使先生爲疉山九靈之殺身也而葉公巳面
奏
御前錫嘏聞之大驚再往辭葉公乃止未幾又有 詔以
葉公與同院學士徐公元文監脩明史徐公以爲公非
能召使就試者然或可聘之修史乃與前大理評事興
化李公◍同徵詔督撫以禮敦遣公以母旣耄期已亦
老病爲辭葉公知必不可致因請 詔下浙中督撫抄公
所著書關史事者送入京徐公延公子百家叅史局又
徵鄞萬處士斯同萬明經言同脩皆公門人也公以書
荅徐公戲之曰昔聞首陽山二老托於尚父遂得三
年食薇顏色不壞今吾遣子從公可以置我矣是時
聖祖仁皇帝純心正學表章儒術不遺餘力大臣亦多
躬行君子廟堂之上鐘呂相宣顧皆以不能致公爲恨
左都御史魏公𧰼樞曰吾生平願見而不得者三人夏
峯梨洲二曲也工部尚書湯公斌曰黄先生論學如大
禹導水導山脈絡分明吾黨之斗杓也刑部侍郞鄭公
重曰今南望有姚江西望有二曲足以昭道術之盛兵
部侍郞許公三禮前知海寧從受三易洞璣及官京師
尚歲貽書問學庚午刑部尚書徐公乾學因侍
上訪及遺獻復以公對且言曾經臣弟元文奏薦老不
能來此外更無其倫
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如欲歸當遣官送之徐公
對以篤老恐無來意
上因歎得人之難如此嗚呼公爲勝國遺臣葢瀕九死
之餘乃卒以大儒耆年受知當宁又終保完節不可謂
非貞元之運護之矣公於戊辰冬巳自營生壙於忠端
墓旁中置石牀不用棺槨子弟疑之公作葬制或問一
篇援趙邠卿陳希夷例戒身後無得違命公自以身遭
國家之變期於速朽而不欲顯言其故也公雖年逾八
十著書不輟乙亥之秋寢疾數日而殁遺命一被一褥
卽以所服角巾深衣殮得年八十有六遂不棺而葬妻
葉氏封淑人廣西按察使憲祖女也三子長百藥娶李
氏繼娶柳氏次正誼娶孫氏閣部忠襄公嘉績孫女戸
部尚書延齡女繼虞氏次百家聘王氏侍郞翊女未笄
殉節娶孫氏百藥正誼皆先公卒女三長適朱朴次適
劉忠介公孫茂林忠端被逮忠介送之豫訂爲姻者也
次適朱沈孫男六千人其季也孫女四公所著有明儒
學案六十二卷有明三百年儒林之藪也經術則易學
𧰼數論六卷力辨河洛方位圖說之非而遍及諸家以
其依附於易似是而非者爲內編以其顯背於易而擬
作者爲外編授書隨筆一卷則淮安閻徵君若璩問尚
書而告之者春秋日食歴一卷辨衞樸所言之謬律呂
新義二卷公少時嘗取餘杭竹管肉好停勻者斷之爲
十二律與四淸聲試之因廣其說者也又以蕺山有論
語大學中庸諸解獨少孟子乃疏爲孟子師說四卷史
學則公嘗欲重脩宋史而未就僅存叢目補遺三卷輯
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有贑州失事一卷紹武爭立紀
一卷四明山寨紀一卷海外慟哭紀一卷日本乞師紀
一卷舟山興廢一卷沙定洲紀亂一卷賜姓本末一卷
又有汰存錄一卷紏夏考功幸存錄者也歴學則公少
有神悟及在海島古松流水布算𫂙𫂙嘗言勾股之術
乃周公商高之遺而後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竊其傳有
授時歴故一卷大統歴推法一卷授時歴假如一卷西
歴囘歴假如各一卷外尚有氣運算法勾股圖說開方
命算測圜要義諸書共若干卷〈行略尚有元珠密語其實非公所作〉其後
梅徵君文鼎本周髀言歴世驚以爲不傳之秘而不知
公實開之文集則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
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劉子行狀二卷詩歴四
卷忠端祠中神曲一卷後又分爲南雷文定凡五集
晩年又定爲南雷文約今合之得四十卷明夷待訪錄
二卷畱書一卷則佐王之略崑山顧先生炎武見而歎
曰三代之治可復也思舊錄二卷追遡山陽舊侶而其
中多庀史之文公又選明三百年之文爲明文案其後
廣之爲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自言多與十朝國史
多彈駁叅正者而别屬李隱君鄴嗣爲明詩案隱君之
書未成而卒晩年於明儒學案外又輯宋儒學案元儒
學案以志七百年來儒苑門戸於明文案外又輯續宋
文鑑元文抄以補呂蘇二家之闕尚未成編而卒又以
蔡正甫之書不傳作今水經其餘四明山誌台宕紀游
匡廬游錄姚江逸詩姚江文略姚江瑣事補唐詩人傳
病榻隨筆黃氏宗譜黃氏喪制及自著年譜諸書共若
干卷公之論文以爲唐以前句短唐以後句長唐以前
字華唐以後字質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後如平原
曠野故自唐以後爲一大變然而文之美惡不與焉其
所變者詞而已其所不可變者雖千古如一日也此足
以埽盡近人規撫字句之𨹟故公之文不名一家晚年
忽愛謝臯羽之文以其所處之地同也公雖不赴徵書
而史局大案必咨於公本紀則削去誠意伯撒座之說
以太祖實奉韓氏者也歴志出於吳檢討任臣之手總
裁千里貽書乞公審正而後定其論宋史别立道學傳
爲元儒之𨹟明史不當仍其例時朱檢討彞尊方有此
議湯公斌出公書以示衆遂去之其於講學諸公辨康
齋無與弟訟田之事白沙無張葢出都之事一洗昔人
之誣黨禍則謂鄭鄤杖母之非眞冦禍則謂洪承疇殺
賊之多誕至於死忠之籍尤多核如奄難則丁乾學
以牖死甲申則陳純德以俘戮死南中之難則張捷揚
維垣以逃竄死史局依之資筆削焉地志亦多取公今
水經爲考証葢自漢唐以來大儒惟劉向著述強半登
於班史如三統歴入歴志鴻範傳入五行志七略入藝
文志其所續史記散入諸傳列女傳雖未䤸亦爲范史
所祖述而公于二千年後起而繼之公多碑版之文其
於國難諸公表章尤力至遺老之以軍持自晦者久之
或嗣法上堂公曰是不甘爲異姓之臣者反甘爲異姓
之子也故其所許者祗吾鄕周囊雲一人公弟宗㑹晩
年亦好佛公爲之反覆言其不可葢公於異端之學雖
其有託而逃者猶不肯少寬焉初在南京社㑹歸德侯
朝宗每食必以妓侑公曰朝宗之尊人尚書尚在獄中
而燕樂至此乎吾輩不言是損友也或曰朝宗賦性不
耐寂寞公曰夫人而不耐寂寞則亦何所不至矣時皆
歎爲名言及選明文或謂朝宗不當復豫其中公曰姚
孝錫嘗仕金遺山終置之南冠之例不以爲金人者原
其心也夫朝宗亦若是矣乃知公之論人嚴而未嘗不
恕也紹興知府李鐸以鄕飮大賔請公曰吾辭
聖天子之召以老病也貪其養而爲賔可哉卒辭之公
晚年益好聚書所抄自鄞之天一閣范氏歙之叢桂堂
鄭氏禾中倦圃曹氏最後則吳之傳是樓徐氏然嘗戒
學者曰當以書明心無玩物喪志也當事之豫於聽講
者則曰諸公愛民盡職卽時習之學也身後故廬一水
一火遺書蕩然諸孫僅以耕讀自給乾隆丙辰千人來
京師語及先澤爲悵然久之今大理寺卿休寧汪公漋
鄭高州門生也督學浙中爲置祀田以守其墓高州之
子性又立祠於家春秋仲丁祭以少牢而葺其遺書於
祠中因屬予曰先人旣沒知黃氏之學者吾子而已予
乃爲之銘曰
魯國而儒者一人矧其爲甘陵之黨籍厓海之臣寒
芒熠熠南雷之村更億萬年吾銘不冺
公有日本乞師紀但載馮侍郞奉使始末而于巳無
豫諸家亦未有言公曾東行者乃避地賦則有曰歴
長埼與蕯斯瑪兮方粉飾夫隆平招商人以書舶兮
七昱緣於東京予旣惡其汰侈兮日者亦言帝殺夫
靑龍返斾而西行兮胡爲乎泥中則是公嘗偕馮以
行而後諱之顧略見其事於賦予以問公孫千人亦
愕然不知也事經百年始攷得之
鮚埼亭集卷第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