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九
鮚埼亭集 卷第十九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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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卷第十九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碑銘
鄭芷畦石志
予少得見芷畦于萬編修九沙座上其後見蕭山毛西
河集中盛稱其治經又見秀水朱竹垞所爲作石柱記
箋序兼知其博物益思見之而芷畦以貧故游幕府家
居之日少其後病風而歸不復出門而予奔走南北卒
个得遂請益之志未幾而芷畦死矣予從其族孫振銓
求其遺書知其子先亾寡婦弱孫甚可念踰三年始得
其禮記緝注葢以續衞正叔之作也四禮參同則集楊
信齋之緒者也湖錄則苕中文獻之職志也因歎芷畦
之學如此而一生連蹇寄鼻息于高牙大纛之間與所
謂刑名錢穀之輩旅進旅退糊口代耕視當世槐𣗥間
人物僅僅以數首制舉文字弋𫉬功名高坐危言晏然
自以爲千佛名經中尊宿可爲慟哭偶嘗與臨川李侍
郞言而歎之侍郞曰是也吾于前二十年曾識其人知
其所學而惜其不再入京也及
詔求大科之士侍郞輒歎曰如鄭君之博物眞其選也
而不幸死未幾又有
詔開禮局侍郞又歎曰如鄭君之治經眞其選也而不
幸死但予聞前此中州張淸恪公亦雅重芷畦欲薦之
而未得則又歎士生天地之間求一二知已非易事而
所謂知已者未必皆有引援之力卽有其力又未必値
其時旣値其時而其人或不及待斯其所以伏𭬒鹽車
長鳴于日暮途遠之際而無可訴也振銓因言其將葬
乞予爲其幽宮之志予方欲謀之有力者開雕君書而
未能卽以窆石之文爲募疏焉未知其克逮予志否也
芷畦生平著述尚有行水金鑑爲河道傅君所開雕盛
行顧罕知其岀于芷畦也并附載于志中詩文集若干
卷藏于家芷畦諱元慶湖之歸安人其銘曰
康成之𮟏密漁仲之瑰奇如此人才而刀筆卑栖誰爲
司命嗚呼噫嘻
周穆門墓誌銘
穆門以詩名天下五十餘年平生嘗徧歴秦齊晉楚之
墟所至巨公大卿皆爲倒屣顧終于蹭蹬不遇而死其
人淵然湛然莫能窺其涯涘渾淪元氣充積眉宇葢古
黄叔度陳仲弓之流也士無賢不肖皆曰周先生長者
乃其中則有確乎不可拔者而不以形迹自見大科之
役姚侍郞三辰薦之穆門力辭不得應徵至京徘徊公
車門下數日稱疾卒不就試以歸莫能測也已而始服
其高杭之詩人爲社集羣雅所萃奉穆門爲職志詩成
穆門以長箋冩之醉墨淋漓姿趣頽放或弁數語於其
端得者以爲鴻寶湖社風流百年以來於斯爲盛皆穆
門之所鼓動也尤篤於人倫之誼其娶婦也賢而頗不
得于其姑穆門戒之曰黄涪翁之姊文城君困於洪氏
雖有三令子莫能申也汝其善事姑矣婦卒以是困悴
而死穆門事其母益孝不敢有幾微見於顏色然私憐
其婦終身不更娶以報之有弟巳析產乗穆門之岀遊
而鬻其居穆門歸更僦屋不以一語及之故人王袁許
三子者死有女皆流落穆門贖之歸并其二從女皆撫
之如女擇壻而嫁之以是晩景益窮然其敦古道益摯
穆門故鄞產前明右副都御史莓崖先生相之後其遷
杭五世副都于先司空公爲石交副都之孫觀察於先
宗伯爲婣家故余于穆門尤相愛也近副都之後居鄞
者微不可問穆門睠念大宗形之寤寐余嘗爲穆門言
莓崖墓在太白山上廿年以來神道𮎰蕪石馬眠草中
寒食麥飯恐無舉者穆門然流涕曰吾當東歸買墓
田復置墓戸以守之是後歲歲相見必及此然詘于力
竟未能也暮年别自署東雙橋居士東雙橋者副都所
居鄞城北坊第也昨年予病於杭幾死穆門昕夕訪視
予稍進食穆門頻齎榼來過次年余在越中而穆門吳
淞之訃至矣穆門死湖社諸人一若失其憑依者其爲
人可想見也穆門姓周氏諱京字西穆一字少穆曾祖
某祖某父某娶某氏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於某年某
月某日得年七十有三葬于湖上之某山子宸望諸生
穆門之卒也吾友杭堇浦爲之傳序其事甚悉厲樊榭
施竹田論定其詩山陰令舒堃𤱔爲之開雕而宸望又
以幽室之文屬予是不可以辭也乃更爲之銘曰
重湖黯然喪我祭酒白雲封之其骨不朽
沈東甫墓誌銘
世宗憲皇帝之舉詞科也先後應召至者二百餘人予
皆得與之修同譜之好以故其人之學術文章約略識
之而著書之多莫如歸安沈東甫歸安之沈爲吾浙西
閥閱世家第一自明時恭靖襄敏父子二尚書稱名卿
近則閣學宮坊兄弟父子祖孫稱名侍從而尤以風雅
領袖東南雙溪唱和之盛讀其書足以想見其門材東
甫兄弟三人固其中之碧梧翠竹也東甫篤志古學窮
年著書其最精者有新舊唐書合抄共二百六十卷折
衷二史之異同而審定之而莫善于宰相世系表之正
譌方鎭表之補列拜罷承襲諸節目是皆予讀唐書時
有志爲之而未能者嘗語東甫可援王氏漢書藝文志
考證之例孤行于世者也九經辨字則小學之膏𥹭也
讀史四譜則三通之羽翼也其餘尚有唐詩金粉等書
則亦騷人之鼓吹也增默齋集其古今體詩也予皆嘗
受而讀之歎其不徒博而且精也然而一生志力罷疲
于攷索之間而古貌古心不爲時風衆勢之人所喜其
所著書祗堪自得終不能一當於場屋之役又不善問
家人生產年運而往日以喪失顧落落自如大科旣開
東甫與季弟幼牧竝登啟事庶幾盤洲厚齋伯仲之風
予取東甫諸書以呈戸部侍郞臨川李公臨川驚喜曰
不意近世尚有此人亟欲推挽之而臨川左遷不竟其
志東甫兄弟亦竝放還抵家尚以書寄予不一年而遽
卒非所料也東甫沒之六年而嘉善錢侍郞陳羣次對
之際以東甫唐書奏于
天子有詔付書局時方令史館校勘唐書諸公得之大
喜盡采之於卷中嗚呼東甫生不得附劉向荀朂之徒
審正七略中經之籍而身後猶得邀採掇之餘以肩隨
於應劭如淳薛瓚之後著錄四部俯視竇苹董衝一輩
其亦稍可目於重泉矣方予之南歸也道聞東甫之
赴厲兄樊榭出挽詩以示予且曰子亦當有文以傳之
予爲之略草檢之而未就也又十有二年予從其叔弟
繹㫋求其所釋水經繹㫋之釋水經亦東甫所曾有事
而後以授之者也至是載書晤予于錢唐因讀其所作
東甫行略爲之流涕繹㫋再以志事爲屬亦何敢辭東
甫諱炳震字寅馭世居歸安之竹墩以明經貢太學襄
敏公五世孫曾祖鍾元以明經注籍知縣未上而卒祖
角諸生父雍平陽敎諭娶姚氏子七孫十四曾孫二生
日享年五十有九葬于某鄕之某原繹㫋又以雙溪倡
和續集令予論定予病未能及也先以志復之其銘曰
太乙寒芒護兹幽宮穿中之石亦復熊熊東林東老蛻
筆所封
前甘泉令明水龔君墓誌銘
前甘泉令龔君諱鑑字齡上又字碩果一字明水浙之
杭州府錢塘縣人也康熙之季杭才彥最盛而杭二堇
浦與君爲尤堇浦負奇氣踔厲風發君沉毅精實各有
所造余時初出游於諸才彥皆相善而所最心知亦莫
如二人顧不十年間交友先後連茹成進士登三館而
君以拔萃入成均爲祿養計就選人籍
世宗憲皇帝見而才之時新析揚之江都爲甘泉以君
任之邗溝故脂膏之地吏罕得以節操自持者君下車
卓然自矢有故侍郞子舊嘗館君於京至是以里人入
謁有所屬而君拒之又有同城官爲制府所昵令之伺
察屬吏者方有挾而請而君又拒之又有巨室延飮先
期自都轉運使太守以下皆固要君同往而君又拒之
於是大江南北盛傳甘泉令不近人情而君益自刻苦
終歲無一絲一粟足稱長物縣有邵伯埭者受高寶諸
湖之水地卑下君謂當於農𨻶時運土築高埂沿堤爲
防以徐議溝洫堤上卽植桑以興事其西界地高浹
旬不雨田卽龜裂宜每一里爲水塘以蓄之如是則境
內高下之田俱無患大吏韙之然不能行而邵伯埭下
有芒稻河閘洩水尤要雍正癸丑大水泛溢君冐雨親
至其地呼閘官洩之閘官以鹽漕爲言不可㑹河堤制
府嵇公以視河至君陳之厲聲呵閘官嵇公動色卽
啟閘且斥閘官不職立逐去又用君言定以鹽漕二
過湖需水不過六尺若過六尺卽啟閘無得以鹽漕藉
口實多蓄水爲民田患自是閘水疏通然君終以築埂
開塘二事未得施行爲憾有望于大吏之後來者耿耿
爲予言之自君蒞任每歲晏則江都之鰥寡孤獨多來
入甘泉部中以君有以䘏之也
世宗晩習禪悅浮屠輩頗以此自放恣杭之西湖聖因
寺僧明慧者前在內廷法㑹中恩𠖥亞于元信及出住
湖上干求遍于大江南北一日以書幣關白于君君杖
其使而遣之其時制府亦君子人也顧驟聞之不能不
愕眙頗咎君良久歎曰強項令應如此矣吾媿之而其
事竟流傳上聞
世宗召明慧還京錮不許復出當是時甘泉令之吏聲
雄於天下凡君居官皆以實心行實政其事甚多至今
甘泉人能道之余不悉述述其大者於是報政以最入
京
今上召見欲久試之復還任先後凡六年而以外艱去
中州撫軍尹君故揚守也雅與君善聞君無以爲葬而
招之欲使之主大梁書院事得以脩脯助葬君不自得
驟發心疾思歸不得君時年四十有六又神明素強不
料其以是竟不起初君喪偶不再娶及其以艱歸也告
於殯宮之前曰本爲寒士典敝裘以何妨有𩔖枯禪剔
殘燈而獨旦齋㕑寂靜旅館蕭條囊莫名乎一錢墳未
封乎三板幽𡨋相感應其諒其無他窘乏千端亦祗還
夫故我聞者哀之君於經學最湛深能摘先儒之誤顧
皆未有成書其所成者毛詩疏說八卷乃以簿書之暇
得之其報政至京嘗以示予曰猶不至以風塵吏爲君
所笑者賴有此也索余序之予逡巡未及而君死矣古
文卓然可傳顧多散失幸存者曰龔甘泉集特十一耳
君之卒二子皆幼以故志幽之文未及備其從弟鐸爲
之行略一篇又十年其二子相繼爲諸生始流涕請堇
浦與予各爲文以表之壬寅癸卯間予寓杭去君居不
遠昕夕相過從每說經或不合大聲爭之驚其鄰舍兒
或相賞亦復絶倒相與醵錢百十文覓魚酒爲樂今君
之墓木已拱而余亦顚毛種種矣曾大父以庭大父煜
父茂增娶汪氏子二長謙次𮟏女一壻柴景高葬于某
鄕之某原其銘曰
其學其仕均未竟其志而忽然以逝宿草且十年乃克
銘其阡是予之愆
杭州海防草塘通判辛浦鮑君墓誌銘
乾隆十三年閏七月十有八日予在杭病甚有急足以
辛浦書至者展視之則彌畱語也其書曰日來一病竟
入膏盲從此化爲異物長辭左右可爲歎息一生偃蹇
豪無可錄祗操履粗堪自信吟咏聊以自娛而今已矣
寂寞身後幸惟先生憐而念之伏枕哀祈然絶筆時
予方進藥不禁失聲哭連日病爲之劇稍差念友朋垂
殁之托不可以疾故令其耿耿猶視于地下乃稍取其
大略而次之辛浦姓鮑氏諱鉁字西岡世籍雲中今爲
奉天正紅旗人佐命大學士承先之曾孫其三世傳見
國史有列于勛籍辛浦年二十卽知浙江之長興縣幾
十年以病去官尋再知長興亦幾十年其考最者累矣
而不得遷最後大府以便宜擢之爲鹽運嘉松分司通
判而部議又格之於是三知長興葢其筮仕在
聖祖仁皇帝四十六年歴三世至
今上之七年猶在長興大府至者皆爲稱屈乃稍移之
知嘉興又移之海寧尋擢爲草塘通判草塘在浙中倅
㕔之最貧者也以故辛浦竟得之辛浦之爲吏不名一
錢而未嘗噭噭以廉自見其任事尤精密而未嘗以幹
力先人其接物和平無忤而其中有介乎不可奪者所
以一官拓落終身不得有力者之仗庇而辛浦未嘗怨
也彭城李敏達公之督浙中也治尚綜覈百城畏之而
辛浦之癖在賦詩每日升堂理訟獄畢諸胥吏見其搓
手注目神采如有所得輒私相語曰老子詩魔至矣須
臾取故牘尾題之殆遍故其生平無日無詩彭城一日
謂湖守曰長興令日賦詩吾且列之彈事矣湖守免冠
謝董率不謹曰當令改過而恕之退而戒辛浦曰獨不
爲百口計乎於是辛浦黽勉束筆庋硯者三日謂其客
曰下官忍不可忍矣惟大吏之所以罪之賦詩如故然
辛浦百事脩舉部民雅誦之彭城徐察之而不復怒也
漕使常侍郞履坦改撫浙中問於天門唐內翰赤子曰
浙之屬吏有足語風雅者否曰莫有過于長興令者矣
且其人非但辭客巳也故辛浦雖旅見其禮殊絶于羣
吏或畱語移日然辛浦落落穆穆未嘗以此自昵累以
才諝不勝煩重爲辭侍郞嘗語之曰少需之吾當薦君
爲方面辛浦終泊然每入謁所言不出于詩文及侍郞
有事于進奉屬吏爭任之以是卒招物議
天子遣大臣蒞其獄屬吏坐之株連者累累而辛浦高
枕自如始共歎其爲不可及尤好士長興諸生王豫者
通經工詩古文詞貧甚辛浦雖刻苦時時周之豫以牽
染之禍逮入京辛浦爲之經理其家其卒也又爲之雕
其集葢辛浦雖交遊滿天下然其心知之契甚落落及
其投分也則必篤于始終之誼𩔖如此辛浦之詩宗法
新城豐贍流麗自然合度隨手脫稾卽自書之以付雕
工或曰更無待于論定𫆀辛浦笑且歎曰吾老矣而無
子漫爲之亦漫存之耳或曰是定可以免長吉中表之
累者也所著詩集四十卷別有道腴堂文稾亞谷叢書
諸集竝行于世病作遽上箋乞身于大府不許了然知
必死部署身後事無一不整整卽其貽予訣別之書已
櫽括生平予文莫能有所增益也嗚呼昔人淸眞澹蕩
之目如吾辛浦者其庶乎辛浦以貽予書之次日卽卒
享年五十有九安人某氏以其從子某爲後初辛浦在
日欲卜葬于杭之南山曰他日湖社諸君雅集當酹我
墓今緣其雅意窆之靈隱因貯遺集于寺中而予爲之
銘其詞曰
嗟秋來之沉困兮擬冥心以斷文字之緣胡力疾而破
戒兮神傷于息壤之言故人之銘無媿詞兮長護君魂
魄以綿綿
趙谷林誄
世宗憲皇帝修徵車故事詔開大科以充三館之選時
臨川李公方退閒謂予曰大江南北人才大率君所熟
知試爲我數之予因援筆奏記四十餘人各列所長甲
精於經乙通于史丙工于古文或詩或駢偶之學臨川
喟然歎曰使廟堂復前代通榜之列君亦奚慙退之哉
一日過予齋頭見有别集一卷曰誰所爲也予曰卽前
所稱仁和趙君者也臨川把玩良久袖之以歸不閱月
而
今上特起爲戸部三庫侍郞其于予所稱四十餘人多
所展轉道地而谷林則自薦之未幾谷林之弟意林又被
選一時以爲盤洲厚齋之家風也臨川左降谷林兄弟
召試于廷報罷而予亦去官臨川猶欲挽谷林共修三
禮谷林念其太孺人年高謝歸然竊謂以谷林之才必
尚有所以發其伏𭬒之氣者而不謂其連蹇十年竟以
病死谷林太孺人朱氏山陰忠定公爕元曾孫女也其
所自出爲祁氏忠敏公外孫女也壬寅癸卯之間忠敏
子班孫以故國事讁瀋陽少婦家居朱氏以太孺人侍
之因撫爲女谷林之尊人東白先生親迎實在梅里猶
及見曠園東書堂之籖軸及舉谷林兄弟時時以外家
之風流勉之不二十年谷林露抄雪購小山堂插架之
盛遂與代興爲吾浙河東西文獻大宗同學之士雨聚
笠宵續燈讀書其家谷林解衣推食以鼓舞之自予洊
丁荼苦饑火交驅學殖日以蕪落近更重以健忘之病
嘗語諸朋好願自改汝南之目退列于九等之下中而
谷林語其長君一淸謂執友中所當嚴事者莫如堇浦
與予陳同甫曰呂伯恭旣死誰爲知我予初哭谷林詩
謂其內行之醇備問學之淵懿而深悲其遭遇之厄窮
是固不僅以交情也然卽以吾二人之交情又豈世俗
之所可同年而語哉山陰金小郯詩人也窮老無子慈
水老友鄭義門謂曰生于我乎養死于我乎殯小郯已
安之矣俄而辭之遠行谷林遇之江上問將何之曰之
楚曰八十老人盛暑爲二千里之行非情也因畱之止
其家半年而病醫之藥之死則殮之呼其從子而歸其
櫬以葬之義門聞小郯之卒也爲之慟及聞谷林之竟
其後事也爲之流涕君諱昱二十字功千谷林其五十
字也先世宋宗子居紹興之上處遷杭已五世曾大父
燮英大父鶴皆以從兄尚書貴累贈至吏部侍郞父汝
旭官象山敎諭所謂東白先生者也配陳氏子二一淸
式淸而一淸能昌君之學女五孫七葬于某鄕之某原
得年五十有九所著有愛日堂集十六卷一淸請予誄
其墓義無所辭年來臨川老病未知能如水心之於滕
窚爲文以傳之否也乃爲誄曰
嗟乎谷林軼羣之學華國之才天實爲之其命不諧有
子不死有文不朽在爾曠然浮雲何有而我思舊聞篴
蒼凉南華堂下不減山陽三十六鷗自來自去臯復不
歸故人延佇〈三十六鷗谷林亭名也取姜白石詩中語〉
右贊善峚山宋君墓誌銘
予别峚山者十年丙寅之冬小住長洲遊靈巖遂入天
平之𪋤故人陸茶塢招予于其園聞峚山館在木瀆村
落近相接乃訪之峚山一見狂喜畱予飯罷同過予茶
塢之水木明瑟園淸勝甲於吳中峚山顧而樂之而與
茶塢傾倒如舊相識烹魚沽酒縱談于古藤架下是夜
淸暉如晝峚山謂予曰善哉子之不仕也吾固知子非
風塵中人也然異哉子之不仕也吾終疑子非槁項黃
馘人也相與大笑漏四下止之宿不可竟去相約以次
年之春再㑹於是園因爲洞庭西山之遊及期予未至
君亦歸不數月而以病卒峚山爲人坦率而易顧其
神明蕭灑别有絶俗之韻撓之不濁其爲庶常也一日
院長集其儕而告之曰諸君甚淸苦有厭承明之廬者
否
天子方求可以守襄陽者吾當列上之峚山揜耳而走
曰斯言何爲至于我哉院長哂而弗咎也及校書殿中
辰入酉出落落自喜不乞靈于要人之門旋受宮坊之
擢且駸駸進用念其父年高遂請歸養旣歸而無以爲
養乃授徒于長洲時下江撫軍陳可齋故同年同館也
峚山不一過之撫軍聞其至遣人通殷勤峚山謝曰吾
館去城三十里俟有入城之便當造謁然竟不入城也
吳人皆歎以爲不可及峚山雖以甘旨之故不能不出
而授徒然其晨昏之慕形之夢寐其課子也每日授以
經史之學暇則使之習書不令爲科舉之業故年且二
十而未應試曰吾待其學成則此小技者易易耳莫使
八識田中先下稗花種子其論詩文最嚴故矜愼不肯
苟作旣成必有邈然之致不可以䙝視者然不輕以示
人而于予則有阿私之好云峚山姓宋氏諱楠其字曰
丹林浙之嚴州府建德縣人也雍正癸丑進士累官右
春坊右贊善曾祖某祖某父某勅封翰林院檢討娶某
氏峚山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
某日春秋五十有二子某峚山之死也其子哀而毀吞
金幾斃幸而甦其父遂狂號而病以卒嗚呼峚山而有
罪歟天乎吾知其無罪也然則何以天之禍之酷也乃
爲文以哭而銘之其辭曰
引身以養父乃不及終其天年離經以課子竟不及盡
其薪傳嗟三命之荼毒兮抱九地之沉𡨚質之梁父與
亢父兮亦曰莫知其然而然
鮚埼亭集卷第十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