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外編卷第十一

外編卷第十 鮚埼亭集 外編卷第十一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外編卷第十二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一

            鄞 全祖望 紹衣

 行狀

  明故都督張公行狀

都督張公諱廷綬字雲衢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曾祖

某祖某父某都督少時喜讀兵法時天下多事益思以

功名自見又善挽強弓舞大刀兼喜壬遯之術故其補

諸生也在武學中錢思介公起兵以驍勇署總統會於

越中方議所立聞台州已有監國遣都督迎奉從之江

上時台州之起兵者陳公函輝及義兵諸營分汛江上

而陳公以㑹推畱中調度其兵莫屬陳公訪於錢公曰

麾下有將材乎錢公曰前日以迎奉來者其人可使也

陳公奏授都督僉事統所部還鎭台之海門江上諸營

束手不思有所經畫但爭分地爭分餉日無寧晷海門

稍遠得不預然台軍遥受陳公節度而都督爲錢公將

幸兩家皆忠悃無嫌忌都督時時以餘餉饟錢軍或曰

幸無若田𢎞正之結怨於鎭人也而都督未嘗有所強

取於軍故陳公聞而彌善之浙東八府方氏之軍最橫

王氏次之兩家老營一在嚴陵一在寧波居民爲之罷

困其以客軍駐台者爲谷文元宗室嘗淁李礎暴橫頗

學兩家而竭力支拄籠絡使不至大逞者都督之力爲

多巳而閩中大將李公唐禧至監國以其宿將使共治

軍於台唐禧故金山衞官起兵不克入閩由閩入浙都

督讓之凡署銜列座必使居巳上而唐禧自以客將每

事皆咨都督而行兩人和衷共濟日練兵以輸江上

大兵入台唐禧謂都督曰公當俟陳公消息然兵巳逼

不如偕我早死徒殺士卒無爲也都督曰諾各道其麾

𫀆笏兀坐營門 大兵過都督營諭降不屈殺之唐

禧亦被殺而都督眷屬之從軍者皆死無一存嗚呼乙

酉而後吾浙東諸公葢亦厓山三丞相之流如都督者

則蘓劉義一輩人物也先曾王父兄弟在江上嘗爲方

國安部將所恨幾致不測都督救之得免故先贈公嘗

欲爲都督作傳而未就也高兵部雪交亭集載其名未

詳其事今已百年𣏌宋之文獻日不足徵而都督家門

巳絕莫可捜索恐遂無知者聊據所聞以述之使因國

之史有參攷焉謹狀

  明兵科都給事中前知慈溪縣江都王公事畧

王公諱玉藻字螺山南直隸揚州府江都縣人也司勳

郞納諫之子崇禎癸未進士釋褐知浙之慈谿縣事子

良和平民不擾而事集未期年北都亡殉難翰林檢討

汪公偉前慈令也公帥官吏士民哭臨畢哭臨謂哭崇禎也

位哭之三日已而故少詹項煜以從逆亡命來慈之馮

公元飂與公皆出其門馮氏匿之夾田橋之別業公雖

致之餼顧甚非及慈之義民不容撲而淹之橋下公不

問明人最重闈誼或以公爲過公曰吾不能爲向雄之

待鍾㑹哉顧懼負前日大臨一哭耳夫君臣之與師友

果孰重聞者聳然乙酉夏大江以南盡附浙中百城守

令或棄官去否則降而公與沈公宸荃起兵晉御史仍

知縣事公募義勇請赴江上自効乃解縣事以兵科都

給事中往軍前公任事邁往壯氣勃勃而江上諸帥惡

之先不予以餉公曰是將剚刃於我也乃力請還朝其

在垣中雅持正議又不爲諸臣所喜乃力求罷莊太常

元辰畱之丙戌夏浙東再破公黃冠行遯於剡溪不肯

歸久而資糧俱盡慈民及浙東之義士時時周之妻收

遺秉子拾墮樵不以爲苦壯心至老不衰毎臨流讀所

作詩激厲慷慨仰天起舞庚寅先大父嘗訪之相與語

㠀上事公曰今日當猶在靖康建炎之際耳君以祥興

擬之下矣葢其崛強如此辛卯以後始歸故鄕卒以窮

死嗚呼明末吾郷多賢吏而其後以死報國者九人前

寧波府推官則儀部黃公端伯駕部林公之蕃知鄞縣

則尚書沈公猶龍侍郞張公伯鯨御史王公章知慈溪

縣則巡道陳公璸檢討汪公偉知奉化縣則給事胡公

夢泰其以乙酉受鄞縣之命不久卽去卒死國者駕部

王公之栻卽王公章子而公以首陽之節參之其耿耿之心

未嘗於諸公有媿也乃文獻淪胥問之揚人無知公者

問之寧人亦無知公者悲夫前此寧之父老其於王汪

二公葢嘗爲之祀今亦廢矣予思於寧之湖上築祠合

祀黃公以下而以公終焉是亦扶忠義以勖長吏之一

助也乃序公之事而表之

  李杲堂先生軼事狀

棃洲黃公所作杲堂先生墓志於其大節卓行畧有表

見而事不備去今七十年知者鮮矣先生仲孫世法以

爲未慊予少得之先大父贈公所述者葢稍足具十之

三四乃詮次而復之先生以戊子正月預於五君子之

禍甫得脫而尊人儀部公之喪自杭歸殯畢是年七月

再下府獄葢夫已氏餘患未巳也聞者以爲必死而先

生在囚中其所居卽華公嘿農楊公楚石故地方作招

魂之詞以酹之已而終得不死自先生蒙難後蓬藋滿

三徑又時時善病或疑其壯心已盡不知其逐日焦原

左執太行之獶右搏雕虎葢如故也而不大聲色以泯

其相庚寅馮侍郎躋仲之難其監軍爲姚江黃宗炎刑

有日矣時傾家救之者爲馮公子道濟奔走其閒者爲


董農部次公天鑑卒成其事者爲萬農部履安而先生

之力亞於道濟遂出之劍鋩之中癸巳黃岡萬僉事允

康來吾鄕及別去先生餞之座客爲僉事筮易得暌之


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皆大駴先生因固請僉

事且濳身甬上僉事不可行至吳中楊崑之變作先生

終身痛之甲辰南屏之難大帥搜得其所與中土薦紳

往還筆札欲按籍殺之先生以奇計使中止其所保護


尢多其餘葢不能以畢傳嘗有客以故宮什器求售者

先生一見其題識流涕汍瀾不能自勝其人亦泫然而

去燕人梁職方公狄嘗曰鄴嗣將無使勾甬一片地盡

化爲碧血蒼燐大是可畏康熙戊午浙之大吏皆欲以

先生應詞科之薦以死力辭巳而萬徵君季野亦有史

館之招先生送之歎曰嗟乎鄭次都能招郅君章同隱

戈陽山中不能禁其喟然而別從此出處之事且有操

之者徵君以是終不受館職幕府以重幣乞先生課其

子爲詩謝遣之以予竊窺先生之才甚長故能側身憂

患之中九死不死其所以不死者葢欲畱身有待而卒

不克故其詩曰采薇硜硜是爲末節臣靡猶在復興夏

室是則先生之志也所圖莫遂故垂死而喟然以不得

從五君子爲恨是非先生之志也然則此九死不死者

已足扶九鼎之一絲矣嘗謂先生一身流離國難則宋

之謝翶鄭思肖委蛇家禍則晉之王裒唐之甄逢周旋

思義之閒則漢之云敞閭子直前此先生遺文未敢盡

出或有弗能知其詳者今世法旣悉表而出之讀其書

得其行矣先生私淑蕺山之學於棃洲私淑漳浦之學

於大滌山人何羲兆呂漢㦂顧終身未嘗開講然其忠

孝自持則所謂眞學者其人也

  錢蟄菴徵君述

   六世祖奐進士以侍郞管江西布政司使

   五世祖瓚進士廣西按察司副使

   祖若賡進士江西臨江府知府

   父敬忠進士直隸寧國府知府

   本貫浙江寧波府鄞縣芍藥沚人

公諱光繡字聖月晩號蟄菴錢氏世有名德詳見明史

及諸前輩集中碑志不具述先生少負異才隨侍其父

僑居硤石因盡交浙西諸名士已而隨侍遊吳中宛中

南中因盡交江左諸名士是時社㑹方殷四方豪傑俱

遊江浙閒因盡交天下諸名士先生年甫及冠也而宿

老俱重之硤中則有澹鳴社萍社彞社吳中有遥通社

杭之湖上有介社海昌有觀社禾中有廣敬社語溪有

澄社龍山有經社先生皆預焉又雅好釋氏故其講學

則師漳浦談禪則師木叔海岸論文則師牧齋友朋所

嚴事者夏瑗公楊維斗姜如農陳臥子林茂之薛更生

所契好者陳𤣥倩陸鯤庭翁坦人黃九煙萬允康祝月

隱徐闇公麻孟璿沈景山耕巖吳次尾沈崑銅沈君牧

顧子方顧星源孫克咸錢開少張沁水李叔則陳定生

閻古古查方舟巢端明金道隱張仁菴徐蘭生談仲木

徐元歎余澹心周子佩方爾止陸冰修皆魁傑不羣之

選方外則參禮密雲雪嶠葢其師友之梗槩也先生本

用世才寧國分符出守不甚諳吏事簿書山積一出先

生之手老胥無所用其奸硤中土豪吳中彦凶暴絕倫

先生廣爲布置卒令有司擒而戮之常勸漳浦以爲太

剛不如用晦以參之漳浦感其言贈以法廬二銘法廬

先生硤中齋名也流寇逼京師上書南樞史公請急引

兵勤王以救京師之困而先以飛騎追還漕艘弗齎盜

糧史公答以具曉忠懷卽圖進發赧王稱制先生累言

於當道深以立馬量江爲憂玄倩方按河南乃檄先生

知舞陽以親老辭之而力經營周仲馭於獄中俄而南

都又破從兄忠介公方舉兵江上先生居硤中隔一水

耳亦不赴硤中舉兵以應吳中先生亦不預葢先生雖

爲故國抱𣏌人之憂而逆知時事之難以犯手故置身

局外卒無不如其所料者丙戌以後頽然自放生平師

友大半死劍鋩所之有山陽之痛不堪回首遂以佞佛

之癖決波倒瀾儼然宗門人物矣其別署曰寒灰道人

先生居吳中久因習吳中況味談諧四出必有名理一

茗一粥非其手製無可意者故不輕過人食雖皈依釋

氏而旦旦啖黿羹作牛心炙飮醇酒不置以是知先生

之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觸於時之所激故

未嘗不呈露本色棃洲黃氏申明蕺山之學先生與談

儒釋異同兩不相下歸而爲諸子作復性之㑹汎濫西

竺娓娓不倦然其與浮屠法幢論素位以爲必如蘓武

洪皓方爲素乎夷狄而行竝非隨波逐流之謂此則儒

門之偉論也先生於出處之際最嚴沈宮坊延嘉被薦

先生貽之書曰聞之梵語修羅毎膳必嘗千種兼珍末

後一口化爲青泥玉堂淸夢非復昔日兼珍青泥滋味

恐所不免吾兄其愼之宮坊故不肯出山得先生書謝

爲益友葛學士世振被薦得辭先生踵門以詩賀之招

撫嚴我公招先生時忠介家方被籍先生欲紓錢氏家

難往見之及欲授以贊畫固辭得免又有薦修玉牒者

亦拒之幾社雲閒宋徵輿故人也以中書舍人隨大將

軍宜爾德幕欲與先生一見託疾不往崑山朱應鯤亦

故人也及宰上虞頗魚肉故國遺民先生面斥之或爲

新通守樹碑列先生名亟往削去之忠介之殉也諸弟

遠出未歸先生修其祭祀祝版之詞悽愴感動行路又

訪其弟婦鮑安人之爲尼於吳者毎歲三月十九日祭

王忠烈公父子於天封塔寺九月初七祭張尚書於城

西從兄江寧推官肅凱與先生始睦終疏及其罹刑懼

家門不保以幼子爲託先生力任之故人吳余常有難

力救之其自硤中返甬上也搆莖𧆌菴闢裓園築歸來

閣與董戸部守諭德偁王太常玉書高武部宇泰輩往

還酬和晩年與宇泰爲耆社愼選遺民九人而已其後

又增其二山王之徒不得與也吳越諸野老多以不仕

養高而牧守干謁仍不廢先生長謡曰昔日夷齊以餓

死今日夷齊以飽死只有吾郷夷齊猶昔日何怪枵腹

死今日聞者惕然先生平日風流自喜藴籍得之性成

雖遭厄運不爲少減然感懷家國漸以蕉萃遂成心疾

竟以憤懣失意自裁戊午四月十二日也生於萬歴甲

寅五月初七日孺人曹氏副室鮑氏子璜恭葬於臯前

山之陽先生自十六歲有詩集其後或隔年一付梓人

或毎年有之曰告情草潄玉集香醉軒集澹鳴集述祖

德詩秋雨刪萍社詩選停雲草水鹽集獨寐寤歌白門

詩蓂草三十歲始重定之曰刪後詩以後曰紀年集曰

有聲淚曰歸來吟其文曰學古集其談禪曰耳耳目目

集五十一歲又合定之曰從慕堂詩文内集則乙酉以

前外集則乙酉以後也忠介子濬恭以先生集來予又

爲沙汰其繁存其精者得十六卷濬恭因請爲之狀予

乃述其大畧如右

  江陰楊文定公行述

司馬溫公居洛十九年田父野老皆知其爲司馬相公

而眉山之稱之曰誠曰一吾嘗歎其善言溫公之德行

卽孟子所云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其在今日江陰

楊文定公庶其人耶而所遭遇亦畧同溫公在神宗時

已至樞府旋復退閒楊公官制閫其所設施更視温公

有成規矣忽遭吏議温公判畱臺神宗改官制則曰御

史大夫非光不可特未召耳楊公在滇

世宗亦欲召之而不果溫公登相位不竟其施楊公賜

今上以 皇子曁胄監之任倚之葢欲公追后夔之盛

半載遽逝所不同者溫公當日身雖退未有風波之厄

而幸楊公所際時㑹非宋中葉比要其得君任事而卒

不得大有所展以爲天下惜者則同公諱名時字賓實

學者稱爲凝齋先生江南江陰縣人也世爲儒素自少

卽畱心性命之學所樂玩者通書東西銘正蒙諸書旁

推交通則程張朱呂諸集與近思錄成康熙辛未進士

座主安溪李文貞公方以正學倡一時闈中得公文異

之及相見與語聖學宗傳津津然忘其爲師弟不覺其

席之移而前也公旣喜得師以爲依歸而文貞亦深相

倚嘗自言初讀書時喜其難者如樂書歴書而讀之卽

周易亦祇求其圖畫之變化巧合𮗜朱子之言平平耳

其後漸返求諸理直至賓實長史二子來從往復疑問

皆從大原探討因此見地日出再取朱子書讀之精采

大出長史張公昺也又曰賓實讀書一切歴算音韻皆不甚畱

心惟經書中性命之理講切思索直似夙世有因者方

外所云法嗣吾儒所云種子也又曰長史最高明然不

若賓實之沈濳也是年改庶吉士甲戌授檢討

召對稱旨充講官公在館中蕭然如諸生緩步六街衣

履古拙同館肩輿雜㳫衝突而過公弗知也辛巳

聖祖問文貞朝臣操守有如張鵬翮趙申喬者乎將使

之任提學文貞以公對曰操守似二人學則過之公聞

亟向文貞辭曰學且未成敢爲人師逾年卒有

命提學直直隸學臣非坊局以上弗預公由

特𥳑而出所至卽與諸生講明正學以振飭人心爲務

其初稍嚴文貞遣人致語曰聞諸生之陋者君直以不

通詈之恐宜少婉使人爲可受也公瞿然遂濟以和自

是雖諸生之未見錄者皆心悅

聖祖聞之於行幸畿輔時面予奬勸遷侍講旣畢事

詔以原官宣力河防翰詹諸臣宿以資望自矜不喜出

外任劇公獨以得就近迎養爲喜丁亥丁外艱庚寅丁

内艱居喪如禮壬辰仍赴河工明年

召入直 南書房校審周易折中性理精義諸書故事

翰詹諸臣自外來皆先赴吏部投帖部臣爲之列名候

員出補之公至京未嘗赴部逕入直是秋吏部開主試

諸臣無公名

上問之則曰未補官也

上特遣公主陜試試還仍不赴部逕入直吏部乃反以

帖諮公謂當補官請登啓事而公昕夕修書無暇及之

於是吏部笑以爲迂而公竟三年不補官丁酉始

特授直隸巡道直隸無提刑巡道卽提刑也刑淸訟𥳑

奸宄不興已亥遷貴州布政司使明年以右副都御史

巡撫雲南時西陲用兵滿洲兵進藏路由滇中長途甚

憊滇民懼其至或有所擾皇皇如也公令沿途皆整空

屋數百閒以侍旣至治牛酒犒之令休息長吏整其屝

屨而使標下將巡視周邏無得軼出驚居民居民不知

有大師聲息獨貿易者日持米鹽醪糒之屬前往交易

好語相慰藉而退毫髮無動已而師還公曰諸軍憊益

甚矣待之當加厚大師至如歸家并爲奏免其馬匹倒

斃之賠補者大師由滇入京望公之署稽首泣下如雨

爲穹碑樹之署側雍正三年晉兵部尚書總督雲貴二

省仍兼雲撫明年晉吏部尚書京察自陳奉


溫旨有和平安靜端莊廉潔之譽公之在南也以忠信


篤敬率其下熙然爲


國家養元氣土司洞主皆曰楊公吾父也而是時直


督撫中有爲武健嚴酷之政以爲能者公曰是所謂訐


以爲直徼以爲知不孫以爲勇者也聞之者恨公公時


時於奏中爲


世宗言存誠主敬之學以證明


聖德之法天不息者


世宗手批答之以爲吾君臣萬里談道不亦樂乎於是

忌者益甚有屬吏者才而佻其於吏務誠有過人而不

學無術多自用公諄諄敎之屬吏以公爲老儒迂其言

公惜其才言之不已屬吏反憾適其入

覲言公姑息以要名且耄百務俱弛

世宗不能無動然猶以公年高或不任封疆事將

召入朝大用之乃於乙巳解吏部尚書專任巡撫而新

督西林鄂公力言公之老成和厚實可置

黼座左右乃不一年竟罷官刑部侍郞黃炳與新撫朱

綱至將有所羅織無可坐幾欲加刑訊鄂公力持不可

而滇民且萬人至訊所洶洶謂楊公仁者何至此乃摭

他事以代賠分賠之贜加公至數萬

世宗知非公所坐然欲薄有所懲令公以三千金輸之

藩司滇民展轉相告各以所有輸之官一日中數已滿

而公先取邸中物并脫夫人之𬖂珥以充數佑直不滿

二百金也自是遂居滇中講學不輟初公開府時故空

空無所有至是益貧滇民時以斗米隻雞至諸苗亦有

來爲公餽物者公量而後受亦未嘗敢濫也而公之望

愈重 中朝人於自滇來者必問楊公安否

今上嗣位追承

先意宣召入京進見賜坐以禮部尚書管祭酒又令課

 皇子直 南書房公之來也自以老不願仕欲陳情

及聞祭酒之命則喜

上亦深以造就人才期之古稱國子原自天子之元子

遞及國胄以至民閒之俊秀至後世而其意亡有國子

之名耳

天子遠觀三古之意而以名世大儒如公者主之此自

漢唐以來所未有尋

命敎習庶常賜邸第又以公老得於禁城中騎馬出入

公每日入 皇子書舍問所業而身居監中以便退食

時與諸生講習五日一升堂爲大講其赴庶常館亦諄

諄勉以正學而館課特餘事也自兩

召獨對及所上章疏率多正心誠意之言而最大者翰

林於持服中SKchar職一事先是

皇上巳停止長吏之奪情者其後以翰林居憂在館中

修書不預朝賀似無害於是

召梁學士詩正入 南書房而余編修棟日侍 皇子

講讀者也至是丁艱

上援前例畱之

詔命巳出公力言其不可次日

上收還成命而止尋充三禮館總裁未及赴館蒙

召對入奏逾時時大暑公年高頗弗勝及退從者請公

少休而公見諸生尚未散又與佇立詳問學業語畢又

往後堂問諸經雕本之就緒與否公雖不自知倦而病

已中之是日遂寢疾然不廢觀書或問修禮之要歎曰

三千三百無一事之非仁也故夫子曰人而不仁如禮

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今

皇上躬至仁之德及値百年興禮樂之期恐我不及見

耳綿延至二十餘日而卒猶惓惓於 皇子之學業與

監中諸生日課焉

上聞震悼優予恩卹加贈太子太傅賜諡文定公無子

以從子名應詢爲後年七十八公生平論學本於坤之

二曰敬曰義誠則敬之至明則義之精中庸一部盡於

此矣而予觀公於此二者葢由誠而生明其容止端一

望而知爲朴實頭地人也坐立屹然無横肱交股急趨

窘步之習談言坦白與共事者必和衷非其意而強之

雖百折不變漳浦蔡文勤公謂人曰今世而時時有堯

舜君民之念者江陰一人而已禮部侍郞桐城方公過

語移時歎曰公眞爲天地立心爲斯人立命者也長洲

何編修焯博學傲物於人無推讓聞公至吳令其諸生

來聽講予嘗侍坐於館中公曰子之於書可謂博矣但

當爲有用之學予皇恐曰何敢言博然東萊止齋之學

朱子尚議之況於愚乎公曰但見及此則已進矣所著

有經書學言指要一卷凝齋集若干卷公之卒也應詢

已爲之狀然寥略之甚予續爲此述於公之事亦未能

備而大略得之謹述

  先太孺人行述

先太孺人姓蔣氏係出北宋給事中邦彦之後自諸曁

遷鄞世居城中西湖之曲外曾大父諱維衡外大父諱

芬俱諸生贈翰林院庶吉士蔣氏在鄞稱詩禮世家顧

弗甚達舅氏蓼厓先生生四歲而孤同産惟太孺人祇

二歲外大母陳夫人寡居貧甚以紡織支門戸上奉君

舅嘗撫二孤而泣曰是藐然者能驟及婚嫁之日以見

其成耶㑹有婦人善相者過之則曰夫人一子一女俱

鍾淸氣異日當爲夫人苦節之光抑又皆貴稍長外大

母自課之太孺人肩隨舅氏讀書一燈相對熒熒讀畢


舅氏習算太孺人習女紅年十九歸於先公予家自喪

亂以來久巳消落大父贈公老而多病又喪大母性素

峻不輕言笑子姓見之多匿影不敢前而太孺人以婉

娩善承之溫涼飢飽以及藥茗之屬無失時者一夜或


四五起未嘗敢熟睡贈公歎曰新婦賢孝天必昌汝後

以爲報從大父老而窶太孺人推贈公友愛之誼苟有

酒肉必分貽之以不逮事先姑推其誼於從太母贈公

喜曰此眞養志也而閫政甚肅古人所謂不識廳屏不

聞笑語者葢允蹈之乃自贈公殁又喪長兄祖謙而太

孺人始大病長兄之生也慧甚又加以端慤四歲而諸

經畧能上口六歲而徧習之脫口皆成文采里黨中遂

有聖童之目以爲先司空宗伯而後當重大其門者也

一日誤以小刀削牘傷其將指中風而殤太孺人素淸

弱旣以侍養贈公積勞之後居喪哀毁已不能支至是

愛子夭折朝夕涕洟遂成心疾久而日不能食夜不能

寢外大母輿致其家親視之奄奄日甚或曰是非大下

以紫團參不足振其神氣之涸先公從之盡一斤而疾

退然心疾如故又十年始痊可乃舉不肖太孺人之舉

不肖也外大母疾已亟日夕侍側臨産始歸産之十有

三日而外大母逝先公與蓼厓先生祕之不以吿旣逾

月始知之驚慟絕而甦者七於是復大病治之一年而

愈自是連舉弟妹皆不育而不肖又孱甚無歲不以疾

聞瀕於殆者不一而足先公研田之入祇足SKchar不肖醫

祝之需而太孺人以蕉萃之身重受累於不肖每逢危

急呼禱於影堂占卜於龜人瓦人之從違驚皇於中夜

之噩夢蓬首跣足其辛劬不可以口舌傳也不肖雖多

病而稍閒則先公課之甚嚴爲講漢唐諸箋疏以及通

鑑通攷諸書太孺人輒以栗果賚其乏先君有事則太

孺人攝講席焉不肖補諸生一紀而以學使者交河王

公之薦應赴都下自以終鮮兄弟力辭得請次年以拔

萃貢成均再辭不許太孺人曰歐陽詹求有得而歸以

爲親榮夫但云有得尚不過世俗之榮倘能有得而又

有聞焉是則吾所望於汝也其行矣不肖以庚戌春勉

治裝北上時新例許赴選人之籍入對

闕下不肖投牒成均遽歸壬子太孺人復令不肖北試

京闈而媍張氏卒又上累太孺人癸丑被放以詞科之

薦爲吏部所覊未及試期不肖成進士選庶常得預

今上覃恩加封太孺人已而左遷外補不肖方切於晨

昏之戀幸得自便南還抵家先公方得足疾治之而愈

次年秋太孺人亦得足疾已而又得心疾未幾又得脾

腎竝洩之疾不肖倉皇失措百方治之稍痊而先公逝

太孺人哀悼慘怛於是疾遂不可爲然太孺人雖沈綿

乎而見不肖經營喪葬之事未有不再三撫慰也自城

南閱墓工歸未有不呼婢子輩進飲食時寒暑也時問

及近狀未有不憐支應之拮据也於是臥病復一年以

乾隆四年十二月初三日卒得年六十有八嗚呼乳哺

之恩率以三年太孺人之勞慈祜於不肖者至於十有

餘年而後息肩而此十有餘年之慈祜乃世閒爲人母

者所未嘗之境則太孺人之聖善豈凡爲人母者所可

同而不肖十年京洛其失養之罪又非凡爲人子者所

可同矣太孺人雅工詩顧未嘗輒形之𥿄筆不肖所見

惟送嬸氏董孺人北行嘗有長句二首或問之則曰此

非閨閣之急務也性不佞佛比邱無敢過吾門者嘗曰

我身後必不許作佛事九宗七族之中亦有強悍不可

使令者獨至太孺人之前無不俯首媿屈曰此善人也

喜怒不形於色雖僮僕未嘗加以呵斥治家綜理有法

故以十畝之田充祭祀燕享之需而沛然未嘗有所詘

於是萬學使九沙偕諸親表公議上諡曰慈懿紀其實

也合葬於先公木阜峰阡不肖伏攷古婦人之有行狀

始於六朝之江淹任昉宋儒王柏譏之以爲非其非之

良是也然誠有聖善如吾太孺人而又出不肖之自敘

則固不同於一切碑版假諛墓之金以欺人者謹述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