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外編卷第四十

外編卷第三十九 鮚埼亭集 外編卷第四十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外編卷第四十一

鮚埼亭集外編卷四十

           鄞 全祖望 紹衣

 攷

  毛詩初列學官攷

予友仁和杭君堇浦嘗問予曰毛詩據前漢儒林傳則

平帝時嘗置博士而後漢無有其後究以何年定列學

官予未有以對也歲在丙辰堇浦以所著石經攷異示

予且索予向來文字嘗語及諸經刋石本末者以助疏

證予以十餘科答之其中辨七經六經五經之目謂中

郞寫經未及詩而止而隋書五代史志有一字石經魯

詩毛詩二種當係黃初時邯鄲淳所補堇浦深以爲然

予因謂曰是卽毛詩列學官之年也何以知之漢肅宗

於十四博士之外又詔高才生受古文尚書毛詩穀梁

左傳雖不立學官然皆擢高第爲講郞給事近署所以

罔羅遺佚博存衆家則是時習毛詩者尚少也其後謝

卿衞宏鄭衆賈逵馬融相繼而出康成箋之而毛學

盛行矣毛詩雖盛而終漢之世未列於學則固不得預

於刋石之列也今邯鄲所補石經之目有毛詩則是時

巳列於學矣卽如中郞所寫春秋祗公羊以左穀二家

未立也公羊無正經故邯鄲又取左傳中經文寫以補

之唐志所稱左傳經者也然專取經而不及傳則以是

時左氏尚未立也觀於左傳則毛詩之立又無疑矣且

漢時雖齊魯韓三詩並行史稱惟魯最爲近之故邯鄲

詩石一爲魯詩一爲毛詩而附齊韓之說於魯詩下則

正以毛詩之新立也堇浦曰是則然巳然陳壽魏紀黃

初五年穀梁置博士大書之豈有毛詩列於學官而不

書者隋志所書焉知非裴頠所立曰陳壽之書甚𥳑固

不能保無脫落若裴頠所書亭林以爲雖有是舉而實

則未就且齊詩亡於魏魯詩亡於西晉則裴頠所立必

無二家今魯毛二碑並立魯詩之下又附齊說不謂之

魏立不可也石碑立於魏則其列學官亦在魏矣況裴

頠石經並無傳則亦莫知其爲何體也堇浦曰然則曷

書之作毛詩初列學官攷

  周禮正歲正月攷

周官有正月有正歲鄭康成以正月爲周之子月正歲

爲夏之寅月諸儒多宗其說然周官六篇如冬日至夏

日至之類無一非夏正而獨履端一月忽用天統恐不

至如是之參錯若旣以子爲正月勢必以午爲七月而

曰冬日至夏日至天下有冬正月夏七月者乎致使魏

鶴山程叔時輩引以證其改歲不改月之說而新安汪

氏輩雖力爲鄭氏功臣卒不可得而申以某觀之周禮

正月斷指夏正而言然正不足以爲三代改歲不改月

之據也周禮雖或係周公草剙之書然其存於今者不

能無後人所凌雜故其說容有相乖者試觀凌人正歲

十有二月令斬冰若正歲是寅月則天下無敍寅月於

丑月之上者是以葉培恕王平仲不得巳而曰正歲十

有二月者猶云夏正之十有二月是總曲和鄭氏正月

爲周正之說也然則漢儒因改歲改月之說而堅指周

禮爲周正者不知周禮之用夏正與改歲改月之制可

並存而不相妨也宋儒因周禮之用夏正而遂附㑹爲

改年始而不改時月之說者不知周禮之書不足與吾

夫子之書爭是非也且諸經之雜言三正者何止周禮

豳風七月之詩專言夏正者也然而第五章之十月改

歲忽與首章以二之日爲卒歲者雜出而不自知此不

得謂周以子寅兩正並行也月令十二篇專言夏正者

然而孟冬之祈來年於天宗非周正乎季秋之頒來歲

朔日則又秦建亥之權輿也此注疏說近人或疑是時秦尚未并天下安得預用

亥正故有先期預頒之說然亦不確此不得謂秦以亥子寅三正並行也

葢一出於風詩謠誦之文一出於諸儒雜成之手故有

不得與時王之制盡合如此者又何煩後世陋儒之周

章聚訟爲也

  古車乘攷

古者兵車之制於經無攷其見司馬法者有云井十爲

通通爲匹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爲成成百井

三百家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爲終終千井

三千家革車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十終爲同同萬井

三萬家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率十家出一人之

役百家出十人之役是以馬季長曰千乘之國其地千

成因引司馬法公侯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奇爲證鄭

康成則引周禮公五百里侯四百里爲證然當時又別

有一司馬法有云四井爲邑四邑爲邱四邱爲甸四甸

爲縣甸凡六十四井出長轂一乘戎馬四匹牛十二頭

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此杜元凱引以注左傳解之

者曰成之十里卽是甸之八里以甸八里外有治溝洫

之夫各受一井得二里不出車賦仍是十里更有謂成

出一乗是畿內法甸出一乘是邦國法總之依違遷就

思作兩家調人但皆大不合大抵封建之制總當以孟

子爲定卽周禮亦不足信況司馬法以開方之法計之

百里者萬井也成出一乘則百乘耳甸出一乘則一百

五十六乘是不得不於百里外加湊補也況夫一井八

家則一通八十家一成八百家一終八千家一同八萬

家此易曉耳何以減爲三十三百三千三萬乎論語包

氏作十井一乗何邵公曰軍賦十井不過一乘公侯千

乗伯四百九十乘子男二百五十乘方性夫鄭漁仲並

宗之卽朱子亦以其說爲較勝然邦畿千里開方百萬

井十井而得一乗當盈十萬何以祗萬乘也況國地不

盡井井地不盡賦宮室城郭山林陂澤園囿溝涂三分

去一其祗任役不征稅者三分又一安所得盈算也唐

仲友乃爲別解公地四同有半爲方二百一十一里一

同爲三郊一同爲三遂可通得兵車七百五十乘餘二

同半出二百五十乘合爲千乘而侯上同之伯地二同

爲方百四十一里其一同爲方七十里者二一爲二郊

一爲二遂可通得兵車五百乘餘一同出百乘合六百

乘男地一同爲方五十里者四一爲一郊一爲一遂可

通得兵車二百五十乘餘方五十里者二出百乘合三

百乘而子下同之仲友精於三禮之學當時與陳君舉

齊名獨於此條不特支離謬戾無所根據抑且期期格

格合人不可解釋据其所謂七百五十乘者推之似一

郊出一百二十五乘郊凡一萬二千五百家則百家一

乘但何以餘二同半又不爾也以愚攷之古者寓兵於

農一農卽一兵也故其調役之常例必家起一人以爲

兵非如後世團練鄕兵之例數家中抽一人也若其出

軍之法居鄕者先出不足則遂繼之又不足則公邑都

鄙繼之見周禮疏而餘子之出雖有其令實無其事故其車

徒大國不過千乘而猶僅用其半以成三軍此以一乘七十五人

其三軍者三鄕之所出也司徒之比閭族黨卽司馬

之伍兩卒旅合比閭族黨而成一鄕鄕萬二千五百家

卽成一軍軍萬二千五百人一軍葢一百六十六乘有

奇則三軍者乃千乘之半耳由三鄕而三遂其戸口猶

鄕也則又五百乘也所謂千乘者也其公邑都鄙不在

千乘中者葢畱之以居守焉不有行者誰扞牧圉不有

居者誰守社稷非勞鄕遂佚都鄙也卽千乘中亦祗以

三鄕所出爲正軍必萬一不足則掃遂之兵以出不讀

書費誓乎魯人三郊三遂峙乃楨幹峙乃芻茭夫魯人

何以專舉郊遂也則千乘之賦也然則千乘者乃大國

車徒之制耳若其國之所出則固不僅是也以七十五

家具一乘其說本漢書而宋儒陳用之詳焉但陳氏禮

書所言尚有多未盡者故參用鄙見爲之鬯之近世毛

西河據左傳昭五年論晉車賦十家九縣長轂九百又

曰餘四十縣遺守四千因謂每一縣得百乘是十縣卽

千乘也一縣方十六里中祗二百五十六井是二井半

卽出一乘百里之國不過十之三巳足盡之夫二井半

僅二十家以二十家而責之七十五人之征則大桀小

桀也予友李嶧陽謂一車三十人千乘用人三萬故詩曰公車千乘公徒三萬說亦有據俟再訂

  歴代封爵攷

兩漢而後封爵名目多潦草無義理其志傳又不詳故

通典通志通攷亦以其𥳑略而忽之偶與同學說史及

此因有問難略爲攷證作歴代封爵攷

關內侯之爵始於秦荀綽百官表注曰時六國未平將

帥皆家關中故以爲號師古曰言有侯號而居京畿無

國邑也乃王沈魏書曰關內侯爵十九級名號侯爵十

八級關中侯爵十七級關外侯爵十六級據通典乃東

建安二十年魏武所制三國魏志孫資封關中侯通

鑑晉楊駿封二千石以上皆關中侯十六國春秋趙冉

閔封其將士關外侯晉令亦有關內關中關外三等是

直與關內命名始意略無關㑹所謂積久而忘其所自

來者也關內侯雖無國然自有邑攷之漢書可見師古

之說亦未盡符

名號侯者但取其所賜爵之名爲主如以鐫羌侯賜邊

將不義侯賜降奴是在建安之前原有之

東漢鄕亭之封專爲侯爵乃魏志黃初三年制封王之

庶子爲鄕公嗣王庶子爲鄕侯公之庶子爲亭伯故當

時高貴常道二君皆以鄕公入正大統陳思王有謝封

二子鄕公表於是五等皆有鄕亭之封隋志有開國鄕

男北魏之賀拔岳元孚可朱渾天和北周赫連達梁臺

皆封鄕男

鄕亭之以都名者胡三省曰凡郡縣皆有都亭秦法十

里一亭郡縣治所則有都亭是卽章懷所云都亭者城

內亭也然則以十亭一鄕推之亦當仿此顧亭林曰都

鄕近今之坊箱都亭近今之關箱是巳後漢書梁冀徙

封比景都鄕侯章懷注尹勳封宐陽都鄕侯虞放封冤

句呂都亭侯十六國春秋魏賈敷封廣川都亭侯皆以

地著而其餘或不書者亭林所謂史家之失載也統而

言之則總以鄕亭侯稱漢趙忠傳封都鄕侯而單超傳

止作鄕侯吳志是儀傳封都亭侯而胡綜傳止作亭侯

華陽國志王連封都亭侯而蜀志作平陽亭侯魏志田

疇傳封亭侯而裴松之作都亭侯是也

列侯之有鄕亭亦不始於東漢司馬彪續漢書西漢列

侯封邑大者食縣小者食鄕亭葢是時巳有三等之差

特未以之爲號耳今攷漢書公孫𢎞封高成之平津鄕

匡衡封徐僮之樂安鄕張次公封皮氏之岸頭亭李壽

封河南之䢴亭光武祖舂陵節侯封泠道縣之春陵鄕

中山靖王子封涿縣之陸城亭而王莽封南陽新野之

都鄕地里志常山有都鄕侯國皆其明證然則楚漢春

秋高祖封許負爲鳴雌亭侯裴松之謂是時未有鄕亭

之封亭字疑是衍文者似亦未盡然也

  彭城五諸侯攷

應劭曰雍翟塞殷韓也如淳曰塞翟河南魏殷也韋昭

曰塞翟韓殷魏也師古曰常山河南韓魏殷也四說者

皆未合師古但知漢是時巳幷關中不得以邯欣翳列

諸侯之目而不知是年河南河內亦皆置郡陽卬均不

得列諸侯之目也若張耳脫身歸漢而謂亦有兵則更

強爲之辭矣然則五諸侯者誰也曰攷之馬班二史前

此十九諸侯是時巳去其半漢幷雍塞翟河南殷而爲

一齊幷膠東濟北而爲一趙亦幷常山而爲一燕亦幷

遼東而爲一漢又降韓降魏而以爲屬國楚僅有九江

臨江從之耳衡山則楚之所貶矣漢楚齊方交兵則是

五諸侯者當屬燕趙韓魏衡山葢燕趙不奉楚令而兼

懼楚旣平齊而討之也故助漢衡山以被貶怨楚故助

漢而韓魏則本爲漢之屬國矣吳芮以忠著則必重修

梅鋗從軍之好其當在彭城之役無可疑者卽陳餘之

助漢固明見於本傳獨臧荼事無可攷耳案此說與經史問答不合

  祁連山攷

亡友宐興葉徵士桐君熟於史獨其辨祁連山非天山

則予以爲尚有未盡者嘗欲與之暢其說未及而桐君

巳卒檢其遺文不禁泫然因別撰一通以資疏證桐君

曰顏師古謂祁連山卽天山攷新唐志伊州北二十里

有天山一名白山戎人呼祁羅漫山自伊州納職縣行

十餘日至西州又西南行百二十里至所屬天山縣其

祁連山別在甘州北百九十里夫祁羅漫山自伊州北

境迤邐至西州綿亘千里而甘州北之祁連山今在肅

州高臺之南兩山相距葢千五百里則指祁連山卽天

山者誤矣舊唐志以祁羅漫山卽祁連山亦沿師古之

誤也予攷唐魏王泰括地志曰祁連山在甘州張掖縣

西北二百里天山一名白山今名祁羅漫山在伊吾縣

北百二十里是原截然爲二山應劭曰祁連山匈奴中

山名晉灼曰天山在西域此其爲二山固無可疑但祁

連之爲天猶不律之謂筆師古之言亦未可非及詳攷

之則伊甘二州果並有祁連山其別名並曰天山特伊

之山又名祁羅漫山又名白山而甘州則無之其名旣

混故後人易誤而誤之甚者莫如西河舊事史記索隱正義皆引

舊事有曰祁連山在張掖酒泉二界上東西二百餘

里北百里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溫夏涼宐牧養一名

天山一名白山而又曰白山冬夏有雪匈奴謂之天山

夫其所謂冬溫夏涼者甘之祁連也其所云冬夏有雪

者伊之祁連也甘之祁連並不名白山而舊事亦以白

山加之則混矣故索隱巳疑祁連天山非白山然不知

伊之祁連則固白山也按漢有事於甘之祁連山自霍

去病始漢書元朔六年去病以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

千餘里過居延攻祁連山史記年表作元狩二年韋昭曰居延卽

張掖而漢張掖郡有觻得渠先是匈奴有觻得單于去

病平之故武帝曰驃騎將軍攻祁連山揚威乎觻得而

匈奴自喪祁連焉支二山嘗有奪我祁連山使我六畜

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士女無顏色之謠亦見西河舊事

正甘州之祁連山西河舊事所謂美水草宐畜牧者也

焉支亦在甘境自去病奪二山而混邪以降河西四郡

以開故去病卒而以祁連山肖其冢者𧰼其功也晉書

地理志張𤣥靚嘗置祁連郡符秦有祁連都尉是也其

有事於伊之祁連山自李廣利始史記李將軍列傳天

漢二年貳師擊右賢王於祁連山匈奴列傳作太初五年正義以

伊州之天山當之葢是時漢巳得張掖則河西固爲內

地而李陵以支軍出居延北千餘里分匈奴兵正宐在

伊吾之境故漢書云天山之西疏楡谷爲蒲類國山之

東乾當谷爲卑陸國於太谷爲西且彌國兖虛谷爲東

且彌國丹渠谷爲刼國此五國並處匈奴北境南接車

師斯正伊州之祁連山西河舊事所謂白山冬夏多雪

者也漢宣帝時五道北伐有祁連蒲𩔖兩將軍正指此

地明帝遣竇固至天山取伊吾章懷注曰天山卽祁連

山一名雪山則不獨師古以爲祁連矣唐之呼祁羅漫

山葢卽祁連山之轉而天山之名不易也然則祁連山

天山之名甘州伊州二山所同但當以白山別之桐君

欲截然以甘州北者爲祁連山而在伊州北者爲天山

其說似未盡也甘州之祁連今爲內地伊州之祁連今

爲哈密嗚呼桐君逝矣安得起之地下而質之

  燕雲失地攷

宋宣和時與女眞夾攻遼因求晉賂契丹故土初謂可

盡山前後地而不思平營灤三州非晉賂乃劉仁恭獻

契丹以求援者旣而王黼悔欲幷得之遣趙良嗣往請

再三女眞終以非晉賂不與是宋史所紀也攷劉仁恭

帥盧龍未嘗與契丹通惟資治通鑑載守光末年衰困

曾遣韓延徽乞師然亦無割地事梁乾化三年四月晉

劉光濬拔燕平州執刺史張在吉五月攻營州刺史楊

靖降則平營未割之明證也其失平營肇於周德威作

帥時通鑑謂幽州北七百里有渝關舊置八防禦軍募

土人守之以禦契丹德威恃勇不修邊備遂失渝關之

險契丹毎芻牧於營平之閒而遼史太祖天贊二年

正月丙申大元帥克骨克平州獲刺史趙思溫裨將張

崇二月如平州甲子以平州爲盧龍軍置節度使則平

營遂入契丹矣至灤州則古無之劉守光據燕暴虐民

多亡入契丹阿保機乃築此城本金國行程旣陷平營遂改

平州爲遼興府而以營灤二州隸之號平州路至石晉

初德光又得十六州地乃建燕山爲燕京轄山前六郡

地號燕京路乃海上議割地時意以燕山路盡統關內

之地實不知燕山平州之同在關內而異路也故馴致

有張慤之事而斡離不卒由平州入寇本金國節要然平營

在天贊後又嘗入唐則諸家皆失攷攷歐史明宗天成

元年十月庚子幽州奏契丹盧龍節度使盧文進來奔

初文進爲契丹守平州帝卽位遣閒使說之以易代之

後無復嫌怨文進所部皆華人思歸乃殺契丹守平州

者帥其衆十餘萬車帳八千乘來奔迨三年正月契丹

復陷平州始不復歸中國耳但當時石晉所賂地實不

止十六州通鑑齊王開運元年三月辛卯馬全節攻契

丹泰州拔之以五代㑹要攷之泰州後唐之奉化軍今

淸苑縣則泰州亦所賂地也是年六月以府州刺史折

從遠爲府州防禦使初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由

是府州亦北屬從遠拒之故有是命則府州亦所賂地

也二年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

胡三省注勝州不係天福初所割數內葢契丹乘勝幷

取之是勝州亦所賂內也載攷金國節要則易州景州

亦在賂內是史所云十六州者亦或未盡至史所載十

六州中則蔚州舊爲契丹有明宗長興三年十一月蔚

州刺史張彥超本沙陀人嘗爲帝養子與石敬瑭有隙

聞敬瑭爲總管舉城附於契丹契丹以爲大同節度使

當時不過統舉言之不則史誤書也若周世宗克復關

南則瀛莫易景巳內附又奪瓦橋關爲雄州割容城歸

義二縣隸之胡三省注在涿州奪孟津關爲霸州割文安大城

二縣隸之孟津關宋以爲幽州之㑹昌縣胡三省以爲莫州之文安縣然觀下云割文安大城隸之

則宋說是而乾寧軍之寧州契丹所自置者亦巳內附是山

前之地多所收復乃宣和時尚云山前山後一十七州

則以幽卽燕薊景檀順涿易爲山前地以新嬀儒武雲

應寰朔蔚爲山後地也尚少一州當攷

  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生卒攷

文選李善注於甘泉賦引桓氏新論謂揚子雲以成

帝永始時待詔賦甘泉始就夢腸出收而納之次日卒

近日蜀儒者據此以爲子雲未嘗歴事諸朝美新投閣

乃出自謗傷之口相傳子雲甫殁卽有讐人私改其法

言者以此合之足以湔雪千載沈屈使其果核亦正舊

史之一大案矣予謂漢書紀載誠不能無誤若以子雲

本集攷之有可疑者子雲解嘲之作其自序言當丁明

傅晏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而巳方

草剙太𤣥有以自守客有嘲其𤣥之尚白者故爲文解


之夫太𤣥爲子雲擬經之書實與法言並稱睂目倘如

新論所云則早死於十年之前哀平消長何由得見況

甘泉待詔以還朝廷有事子雲輒預扈從諸如羽獵長

楊河東諸作皇皇大文皆有歲月可稽且子雲雖滯下


僚然於國事頗得與聞累朝奏對歴歴具在若欲定子

雲之死於永始則著述亦寥寥矣或曰是則然巳前輩

汪堯峰固嘗辨之矣但由成帝建始元年至王莽天鳳

五年春秋五十有餘而其得見成帝巳踰四十則與本

傳所謂七十一者顯然不符不知子雲未嘗以建始至

京也其客大司馬王音門下乃在永始元二之閒故不

久卽有承明之召不然安有二十載京華姓氏通於天

直至汾陰肆祀方得一薦之理是所謂四十者葢從

永始言之其去天鳳正與漢書年數大略相合堯峰旣

知甘泉妖夢之誣而欲移子雲之死於平帝末是強爲

之辭者也或又以谷永亦字子雲欲以美新之文嫁之

不知谷死於王根之世不及見禪代或又以劉棻當之

然總莫之徵也且李善所引新論實前後不相應其於

文賦注中亦引此條則但曰病而不曰卒葢一書之中

業巳矛盾原未必新論之本文也常熟錢尚書謂新論

在明季尚有完書惜無從得一見之

  陶淵明世系攷

梁昭明太子作陶淵明傳及晉宋二書皆以淵明爲桓

公曾孫其實不然淵明集有贈長沙公族祖詩序云長

沙公於予爲族祖同出大司馬昭穆旣遠巳爲路人攷

晉書桓公薨以第三子瞻之子宏嗣宏卒子綽之嗣綽

之卒子延壽嗣宋受禪降封吳昌縣侯禮云五世親盡

則爲途人淵明爲桓公曾孫則於綽之爲再從昆弟於

延壽爲族叔固不當有族祖之稱亦不當云昭穆旣盡

爲路人也然則據諸家謂是詩爲延壽作則淵明當爲

桓公七世孫故詩云同源分流人易世疏葢袒免殺姓

則親屬亦竭六朝近古猶有宗法之遺於此見之且桓

公十七子九人皆見舊史得列附傳而謂其餘不顯淵

明之祖則武昌太守茂也淵明之詩稱之曰直方二臺

惠和千里使茂亦在十七人之內則不得曰九人而外

不顯也陶氏家譜亦自知其不合遂改以岱爲祖求當

於曾孫之數則岱官至散騎侍郞又與淵明詩戾後世

譜系之誣其無稽皆若此吳斗南作陶詩年譜欲求合

於諸史謂別本作予於長沙公爲族祖果爾則淵明所

贈當屬延壽之子其時長沙之爵巳降似不當復稱長

沙公而詩題族祖二字將又何以言之蜀人張縯作陶


詩辨證又謂詩序當以長沙公於予爲族斷句而以祖


字連下讀之則不特不能成語而亦忘詩題有族祖之

稱尢爲鹵莽之甚者世多疑桓公孫淡淸風高節絶世


離羣淵明乃其親屬何以命子詩中不一及之不知淵

明述祖祗敍一本之親故詩中但敍桓公而死事如瞻

立功如輿槩不旁及乃立言之例也或曰孟嘉之妻爲


桓公女其女則淵明母以親表輩行言之淵明似當爲

桓公曾孫予曰屬盡則同姓亦疏於親表乎何有或曰

古人自曾祖而上皆得稱曾祖自曾孫而下皆得稱曾

孫曾者重也雖不拘四世言之亦可予曰是在春秋以

前固有之然晉宋以來恐不然也

  河東柳氏遷吳攷

柳柳州爲吳人見於本集與本傳而蘇之志人物者鮮

及焉按本傳云柳宗元其先葢河東人後徙於吳此明

文也柳州作先侍御府君神道表云天寶末遇亂奉德

淸君夫人德淸君侍御父察躬也夫人侍御母也舊人皆誤連讀之故本傳亦止云奉母避亂攷柳

州逮事王父是時豈得奉母遺父載家書隱王屋山閒閒行求食亂有

閒舉族如吳居德淸君之喪服除常吏部命爲太博先

君固曰有尊老孤弱在吳願爲宣城令三辭而後獲是

侍御巳定居於吳柳州生於大歴九年當在侍御爲朔

方推官晉州參軍之時其家於吳久矣且不特家於吳

幷婚於吳柳州爲楊詹事憑之壻其作楊郞中凝墓志

云君與季弟凌同日生不周月而孤伯兄憑翦髮爲童

家居於吳是楊氏之稱宏農猶柳氏之稱河東皆推原

其族望而實則皆吳人也其作亡妻宏農楊氏墓誌云

夫人三歲依於外族閒在他國凡十有三年而二姓克

合葢柳與楊同居吳下而柳州之婦鞠於外家故有閒

在他國之語然竊嘗疑柳州再世居吳而其集中未嘗

有一語及於洞庭林屋之勝韓吏部之誌劉賓客之祭

文亦不及焉及夷攷之乃知柳州雖居吳而在吳之日

甚淺大抵唐人之世宦者多居京師葢當時不特有里

第兼有家廟枝附葉連久而重去柳氏自河東之虞鄕

遷京兆之萬年巳累世矣其少陵原之大墓則高祖蘭

州府君而下皆在焉侍御雖挈家南轅而柳州作太夫

人歸祔志云宗元生四歲居京西田廬中先君在吳家

無書太夫人敎古賦十四首是柳州少日固多居長安

侍御之總三司自夔州再入朝則又隨侍在長安巳而

登進士歴官至尚書郞則又在長安且柳州享年四十

七歲其自序曰長京師三十三年合之南竄十四年之

數巳自相符則中閒不過偶一至吳其遊朝陽巖西亭詩

云覉貫去江介世仕尚函殽是明言居吳未久而以世

仕不能忘情於秦南竄而後詩文酬答總惓惓於鄠杜

之閒使其得再入朝殆有挈其羣從西歸之意焉然自

柳州南竄其子弟無復有居萬年者其答許京兆孟容

書言先墓所在城南更無子弟善和里宅巳三易主則

其後柳州雖歸葬萬年而子弟巳卽安於吳矣不然則

柳氏在吳祗可以言寓公本傳不得竟斷之曰徙吳也

唐人最重舊籍故雖數世之後必行歸葬之禮不得以

此而疑柳氏之非吳產也宋人作柳州年譜於其居吳

顚末不詳而蘇人亦莫之攷吾故表而出之

  通鑑分修諸子攷

胡梅礀曰溫公修通鑑漢則劉攽三國迄於南北朝則

劉恕唐則范祖禹此言不知其何所據然歴五百年以

來無不信以爲然者予讀溫公與醇夫帖子始知梅礀

之言不然帖曰從唐高祖初起兵修長編至哀帝禪位

止其起兵以前禪位以後事於今來所看書中見者亦

請令書吏別用草𥿄錄出每一事中閒空一行許以備

翦粘隋以前與貢父梁以後與道原令各修入長編中

葢緣二君更不看此書若足下止修武德以後天祐以

前則此等事跡盡成遺棄也觀於是言則貢父所修葢

自漢至隋而道原任五代明矣葢貢父兄弟嘗著漢釋

而道原有十國紀年故溫公卽其平日所長而用之而

梅礀未之攷也貢父所修一百八十四卷醇夫所修八

十一卷道原所修二十七卷而當時論者推道原之功

爲多何也葢溫公平日服膺道原其通部義例多從道

原商榷故分修雖止五代而實係全局副手觀道原子

羲仲所紀可見也羲仲曰當時訪問疑事每卷皆數十

條不能盡紀紀其質正舊史之謬者然則道原之功誠

多矣至於三子所修愚最以唐鑑爲冘後人以伊川許

之遂有范唐鑑之目而以其書孤行其實裁量未爲𥳑

淨也

  阿育王寺十二題攷

旴江李先生泰伯有阿育王寺十二題詩乃筠州楊屯

田和寺僧常坦而邀旴江同作者吾鄕阿育王山志莫

之收也其亦固陋矣夫十二題中至今存者山水則曰

金沙池曰佛跡峰曰靈鰻井伽藍則曰育王㙮曰八角

殿斯其歴刼無恙者也其曰七佛石當卽指烏石嶴而

言道宣感通傳所稱梵僧七人過此得石函舍利六僧

騰空而去其一化爲烏石者也其曰石屛風恐卽指前

山玉几而言其曰供奉泉據旴江詩則時有浮屠璘鑿

此泉以奉母者阿育王山中所乏者泉今泉乃以妙喜

得名橫浦以大儒爲之銘故益著而供奉之跡遂無稱

者予謂妙喜之大節良足爲山重顧妙喜不附和議爲

忠而璘爲孝生平不喜作浮屠家言以其去人倫耳若

其有忠孝之節則固不可以浮屠而泯之也其曰晉年

松今寺前有巨松能放光爲浙東松之最奇者然非是

詩則不知其遠自晉年也其曰重臺蓮今雖有蓮而不

甚盛豈灌漑乏人力遂漸成凡種耶其曰明月臺則嬾

堂舒氏亦嘗有詩其竟無可攷者袈裟石耳顧讀旴江

詩中並不一及舍利之神則知是時巳無復舊物而南

渡以後震而奇之者其出於耳食更不待辭費矣爰牽

連記之以爲吾鄕志乘之一助

  續甬上賜府攷

賜府之制昉於宋葢大臣之有勛勞者則以嘉名寵其

甲第其後亦有位望未至而特恩賜之者吾鄕自宋南

渡賜府極多有黃翔龍者東發先生族兄弟也著甬上

賜府攷一卷今不可得見矣尚有流傳一二者如史文

惠王之壽樂以位望也文惠之孫子仁以避其宗衮官

不達而亦賜鴻禧之名則以賢也深寧先生之汲古傳

忠則以世其家學也是在圖經中不應遺之而惜乎其


無徵也明則三品內秩皆得稱府外臣則總制巡撫大


帥之外不預焉而不復加以名目通計十五朝三百十

五年之中吾鄕稱府者五十四人總之四十二家又總

之爲三十三姓以大學士稱者二曰余氏以文敏公有

丁也曰沈氏以文恭公一貫也以尚書稱者十有七曰


程氏以𠛬部徐也曰金氏以忠襄公忠也曰陳氏以工

部恭也曰楊氏以文懿公守陳吏部守阯康𥳑公守隨


也曰屠氏以襄惠公滽𥳑肅公僑也曰張氏以文定公

邦奇兵部時徹也曰陸氏以康僖公瑜也曰聞氏以莊

𥳑公淵也曰汪氏以禮部鏜也曰趙氏以端𥳑公參魯

也曰王氏以莊𥳑公佐也曰周氏以文穆公應賓也曰

李氏以禮部康先也以侍郞稱者九曰黃氏以禮部宗

明也曰陳氏以𠛬部瑜也別爲一陳曰豐氏以禮部熙也曰

范氏以兵部欽也曰全氏以先工部禮部二公也曰董

氏以兵部光宏也曰黃氏以工部景章也別爲一黃曰林氏

以吏部棟隆也曰李氏以忠毅公橒也別爲一李而楊氏則

文懿之子茂元官𠛬部屠氏則𥳑肅從子大山官兵部

李氏則禮部康先之曾大父堂巳官工部不預焉以都

御史稱者一曰金氏以右都御史澤也以副都御史稱

者八曰周氏以相也別爲一周曰朱氏以瑄也曰陳氏以漕

撫濂也別爲一陳曰王氏以應鵬也別爲一王曰柴氏以經也曰

戴氏以鱀也曰丁氏以繼嗣也曰高氏以鄖撫斗樞也

而陸氏則康僖之羣從鈳官保撫副都御史汪氏則有

應天巡撫玉不預焉以大理寺卿稱者二曰蔡氏以錫

也曰徐氏以時進也而陸氏尚有大理世科不預焉以

太常稱者二曰吳氏以惠也曰徐氏以應奎也別爲一徐

先祿稱者二曰管氏以大勛也曰吳氏以禮嘉也別爲一吳

大帥則曰萬氏以漕督表天津總戎邦孚也曰施氏以

都督翰也曰趙氏以宣大總兵光祖也別爲一趙近者新秦

子弟妄自署置有未嘗賜府而冐稱之者二十年來漸

不可問是王謝家門之恥也予故於暇日偶記之

  董徵君墓攷

吾鄕董孝子墓卽祔於其母淑德夫人墓旁舒嬾堂詩

所謂孤冢枕城邊者是也近世慈谿之董氏指其縣中

羊酪河所稱董孝子墓以爲徵君故塋鄞之董氏亦從

而祭之不知此乃明⿰氵𠔏永閒別一董孝子係奉化建炎

義士董之邵之後數傳而爲閣學仁聲又數傳而爲孝

子諱恭禮自奉化遷鄞成⿰氵𠔏武辛未進士以母老歸養

不仕母卒値革除又托廬墓以終土人亦以孝子呼之

明末之給事中志寧其裔也不學之徒妄祀非族故爲

正之








鮚埼亭集外編卷四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