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巖集 (李元培)/卷八

卷七 龜巖集
卷之八
作者:李元培
1820年
卷九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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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返江湖。岸柳欲嚬。雪封磎澗。塵蹤閴然。余於是時。獨留精舍。萬念俱灰。百感交中。回思前日團聚之時。怳然若隔晨事。而死者已矣。生者又落落難合。向風馳戀。安得不依依。想吾子亦同此懷。時復一喟耳。俺粗得支吾。而得年愈多。愈不自快。慨咄慨咄。米麴依領。而貧家奉老之下。此等捐惠。亦非易事。初欲奉還。而恐孤遠勤之至意。不敢如計。雖感其誠。而兼用未安。望須悉此也。方此餞迓。懷想倍切。而人生元自虗浮。甚欲續續相際。而余則不可去矣。惟望吾子之賁然。目今疾憂徧滿。無一寸凈地。萬非愛身君子出脚之時。而庭憂之切切。又非尋常之比。願吾子勿遽出山而杜門靜處。及此事會。益懋素業。俾有所樹立則此正區區之所冀者。而亦未必不勝於牽情相逐而靡弊於途道間也。此處諸友。皆爲糴事所汩。窮鬼所逐。一無留心於簡篇上。盖其志本不牢。而又重以風霆摧折之恐。遂擡頭不起。而終無以收拾也。奈何。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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氷雪長程。弊故單衫。已足凜凜。而况自登途後。風日之惡。又非前日比。引領懷想。不能自遣。相會之樂雖可樂。而相別之懷亦難堪。情不得不會。而勢不得不別也。未知何以則可也。先兄墓文。粗已草出。而便遽未及寫去。從當模石凈寫以送也。大字遍示知舊處。而有識皆讚歎無貶辭。私心幸甚。小字來此而寫。或未可保也。可於靜閑時略有所習。而務令端好也。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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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室松燈。定坐澄心。與數三冠童聯床讀書。誠是不易得之好事。而亦此物之至願也。俺昔疾轉甚。至或數日未展一葉書。直是一病衰漢耳。奈何奈何。寧海有心性說數條來。要余答之。而以此鹵莾。何能有所發明耶。甚欲相示而未及傳寫。元藁亦難遠寄。姑未如意耳。萬萬非書可旣。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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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懷迨不能忘。未知夜落。做履何似。導率之責。都在於君。可使業不專。不可使有談謔。盖以不專之害小。而談謔之弊大故也。古人有云子弟寧可終歲不讀書。不可一日近小人。談謔之令人蕩心失操。與小人之導人爲惡者。寧有異哉。君可自戒而戒友。無孤我責望之至意也。書燈之去可喜。但不可終夜不寐。一向耽讀也。若或生病則其爲讀書之累。豈不大哉。而亦豈孝子愼疾之道也。胎去別幅。着實看過也。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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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於足下。曾所面欵。及後來得書所云。每嘉志趣之誠確。甚不易得也。然而猶未知平日爲學。端的用工處多在何書。其用工來。所得何義。所疑何事。若眞實着力硏窮。着脚推行。積漸積久。其間必有所深喜。亦必有深疑可指出以與同志往復論難者。惟如此然後。庶乎有益於彼此。苟爲不然。嚮道之意雖切。願學之志雖懇。實未曾下手用工。讀書泛泛。度日悠悠。義理未精。不審其如何而可精。踐履有違。不究其如何而無違。往往環顧。其中與不學之人初無相遠。徒以是慨然發歎。自咎自責於對衆言談之間。朋友書尺之際。竊恐非但無益於此學。反以取笑於流俗。非細故也。

此卽退溪與朴子進書。而正說吾輩病痛處。偶看及此。不覺恧然而有警省之益。切欲與同志者共之。玆以撥病謄去。想亦諒此區區之意也。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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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二人偶臭味相近。不耐遠別。而世故多碍。又不可以共處。旣不可以共處則弗思亦可矣。而思之發於忽乍間。而往來無常者。又將何以制遏得耶。近因來便。槩審重侍均慶。慰浣何喩。但聞汩於家務。全廢做事云。吾儒之窮。固是如此。奈何奈何。俺元是孏甚者。而自子之歸。益無可言。大懼些些志業。寖銷寖鑠。終無以自存也。有時省念。忽若無躬。去夜偶爾及此。擁衾達朝。以求其所以然則病源都在於放心不收。懶心不勝。此八字爲吾大患。其於涵養本原。讀書致知兩箇工夫。俱無所得。而悠悠蕩蕩。靡有依靠。大抵放懶二病。若無輕重。而在吾則放心爲主。若按伏得這箇。方有根基。而亦不容有懦惰時節矣。非獨元培然也。想古人亦如此。故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朱子以盲廢之不早爲恨。余前時看朱子此語。頗有疑惑於心。以爲己到夫子地位則豈有放心之未收也。又或有未收者而欲收之。則亦何待於盲廢而後能之乎。今夜思之則舊疑脫然。信乎聖賢之未嘗爲空言以欺人也。竊想夫子之不目昏前。必不以收放心而願盲廢也。目昏後外物不交於前。志慮專一於內。覺得收斂凝定之功。不比前日視明之時也。吾輩若以未盲之心。想得夫子旣盲之心。則其於收放心上。不爲無助也。未知吾子之見以爲如何。此處諸友一切廢業。荒年事似或然矣。而亦見其志不篤。脚未定耳。甚可慨然耳。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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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外大阮兄枉臨。備審侍學凡節。喜慰可知。堅坐攻學有日。必有自得於心者。而不勝其陶陶之樂也。魯論讀至幾卷。而史漢得全秩耶。朝經暮史。雖有古人之規。而亦當有內外賓主之辨。輕重尊卑之序。切不可使遷,固輩與吾夫子抗衡也。君書常在吾案。故多有披玩。時於文字間。或不無尙奇之病。尙奇而止。已非儒者本色。而况尙奇不已。必入於尙怪。凡事都在於發軔之始毫釐之間耳。其能覺察及此否耶。大抵文章有二陋。循常者多失於陳腐。好奇者必陷於險怪。惟知道之言則平易簡淡。雖用前人之語。而無蹈襲之病。雖有隱奧之辭。而無掇拾之態也。余非知道者。而所聞者則如此。故不敢不告於吾子。吾子其勉乎哉。今所論雖文字上語。而愚意亦可以推廣於大於是者也。吾子必能會意。而不以論文小之也。兒輩之回。知吾子有來訪之意。雖以遠途往還爲慮。而日事企佇。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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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書所云切不可使遷,固輩與吾夫子抗衡者。乃區區之私憂過慮也。非眞以吾子匍匐於遷固之門墻。如朱子之憂呂子約也。昨年秋冬間。有人來傳吾子徒步出山。行求史漢。心竊以爲吾子已讀史纂。而又求此書若是汲汲。或喜其文字之奇偉。而把作大事業看也。因自反省則余曾病於此者也。二十餘年。身在裏許。近年來纔得轉身出來。而時亦有攘臂下車之舊習。未知用了幾年工夫而能消散得盡也。又記頃年有一士人粗能識道理者。請余以欲讀馬史。余問君讀小學耶。曰未也。讀論語耶。曰未也。一嘗閱視耶。曰。全未窺覷也。余乃責之曰。君非蒙學小兒。而何志向之差舛若是耶。如使孔夫子與太史公並在一處。而君於夫子未嘗一見焉。而於太史公則親熟往來。其自待之菲薄。識趣之卑陋。爲如何耶云爾。而大抵今時後生輩。不肯留意於合做底親切工夫。其於聖賢之言。文章之書。沒却輕重緩急之序。元培之愚亦常憂悶。故爲吾子有所云云。今承决然舍去。專讀孟子之諭。其聽人說話。不憚遷改之勇。令人起懦。而但如吾子者。則已有箇定向於肚裏矣。以四子與洛建等書爲宗主。而兼看史學。旁通諸家。於以達事變識治亂。亦無不可。何必全然舍去。有若凂我者乎。假令吾輩生于聖人之時。日侍丈席。薰沐德義。難疑問辨之餘。退而與班,馬,韓,歐輩討論文章。考究得失。似若出入汎濫。而若其所宗仰而爲依歸者則一而非二。此而非彼。確乎其不可易矣。然則是適足以助我之博洽。而不能以亂我之知見矣。然而吾子少年也。未至於立不惑之時。而遽以爲吾已得門戶識路陌矣。彼捭闔之辨。新奇之說。將奈吾何云爾。則豈不是太早計而果於自信耶。故愚於來書决然舍去之諭。始疑其倚着一邊而欠兼聽並觀之量也。終愛其直截痛快。無繳繞滯吝之意也。此吾所以敬服吾子去益深至。不恤自已言不怍之罪。而吐露悃愊。願吾子一意向前。十分策勵。以毋孤期待之至意。千萬千萬。賤疾自得春來似少可。而憊卧窮廬。無所用心則直一蠧物耳。不死何俟耶。盖懦之爲病。在我最是莫大之患。病雖執症。而不能痛下鍼藥以自治。正濂翁所謂滅其身而無悟也。奈何奈何。際晤無期。一心係戀。惟望加愛。副此遠忱。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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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嘗有事。搜君書簏之在湖堂者。見所著文三數篇于亂稿中。暗黑殊甚。間有不可辨處。而大抵筆勢磅礴。多有可喜者。而若其趣向之高。卓出流俗。追古人而與之徒之意。則又不趐可喜而止也。直欲賫林宗之刺而納君貺之拜也。人有如此之才若志。而埋沒畎畒。靡有所就。則雖在百世之下。千里之遠。素所未雅者。猶爲之感傷歎惜而不能自已。况在吾輩從遊之間者耶。從遊者猶然。又况吾子自已之事也耶。吾子之所造。吾子當自知之。今若拋棄前功歸虗。此豈非重可惜者耶。行者之赴家。不以一雨而輟行也。飢者之求飽。不以一噎而却食也。學者之於道。誠心求之。亦如二者之爲則必盡夫吾力之所至。而天下無妨奪之事矣。今吾子身任臧獲之務。而欲治聖賢之學。苟未有人一己十。人百己千之功則决不可以有成矣。梧桐梓㯃之爲良材。必出於風霜霆霹之餘。干將,莫邪之爲利器。必成於烈火銷鑠之後。故古人之能做得許大事業。流芳百世者。初未嘗不出於困頓窮厄拂心衡慮之中也。若能以吾子之所遭而明目張膽。硬脊牢跟。不沮不挫。終始不懈則必將志堅仁熟。增益其所不能。以做得古人事業矣。但吾子禀氣不甚堅實。而壓之以兩大役。兼治小大人之事。吾恐其力之不足而未免爲圬者之所譏也。故愚意以爲吾子之躬耕力穡。上奉下育。此固事勢之所不可已者也。只當以三餘不廢誦讀之課。不但爲遮眼代睡之資而已也。若其涵養本原。思索窮格之工夫則無時無處。有或放舍。雖身襏襫手鏄鉏。而乃吾方寸之所志而所究者。則聖賢之事業。墳典之旨歸而已。果能如是乎。雖若不專於此事。而未必讓却於下帷窮經之士也。區區於此。有些試驗者矣。念昔我先君子。雖令不肖輩專業於文字上。而春秋兩時節。則亦必編列於耕穫之伍。而余則或偸隙看讀。或存念不忘。鮮有全然斷置之時。雖或於憂戚疾病之際。亦不敢遠拋而永棄之。絲毫所得。雖無可言者。而要其所自。則彼時所得。或反勝於平日堅坐心閑意逸之時也。故聊爲吾子諗之也。願且虗襟開納。毋以誘進之常談而忽之也。世衰道微。餘韻輟響。充塞宇宙。塗人耳目者。惟世俗放誕之行。功利之心。無耻惡無忌憚之說耳。此說之於人。易惑而難曉。一入而不可復出。譬如膠之投漆。魚之呑鉤。終莫能自解。至於必亡而後已。甚矣。其不仁也過於楊墨佛老。而爲害也甚於洪水猛獸矣。元培之瑣力薄材。雖無如彼何哉。而切欲吾同志者不使沒溺於狂瀾橫流之中。而若非自家見理明。信道篤。傑然有立。沛然無疑者。誰能信此空空一愚夫之言哉。故余之所以期待於吾子者。去益遠大。而責望之道。亦隨而深切矣。願吾子諒此苦臆深悰。而有以副之也。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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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讀鄒書。似已通念。而爛熟則恐或未及。盖君之記性。長於久遠而短於敏速。雖若悶悶於初間。而其爲功效則却勝於過目輒記者也。疾疫死亡雖如此。而此物之所耿耿者惟此事。而此事之所期待者惟吾子也。故每書必以這般語勖之。而未嘗不恧然於心也。盖此物則日究于汚下。而吾子則日造乎高明。當見勖於吾子之不暇。何能有所勖於吾子也。雖然。此自此物分上語。在吾子則却不然也。所著數篇。甚覺長進。可喜。間有可疑處。而恐或見不到而認金作鐵。不敢下手。從當俟面而詳之。

與玄翊洙,李敏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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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惟一間茅齋。兩賢對榻。或討論經史。或規切身心。有時弛張。言無所不到。此正古人所樂而今世之所難得者也。臨風馳想。不禁神往。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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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去凡近。以遊高明。勿爲嬰兒之態。而有大人之志。勿爲終身之謀。而有天下之慮。勿求人知而求天知。勿求同俗而求同理。

此卽朱夫子書也。凡近高明。嬰兒大人。終身謀天下慮。與夫天人理俗之間。其高下懸隔。猶天淵然。此邊卽是爲聖爲賢底路陌。彼邊直是齷齪伶俐小人之歸耳。吾輩圓腦方趾。不爲物而爲人也。冠章甫衣縫掖。不爲廝隷而爲儒者也。讀書談道。亦似爲學問之士也。而却顧其胸中所存。日夜所營爲。或不能無此邊少而彼邊多。彼邊緊切而此邊歇後。以吾夫子語。律之吾所存之心所爲之事。益知其無狀罪過。靜言思之。慚汗浹背。如吾子之勵志高遠。必不如此衰懶無終之物。而在自省之道。亦不可無此語於腔子裏。謹此寫去。幸諒之也。

與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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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疾近殊添苦。而盖是常年當寒例症。如是支保得過。亦云幸矣。但懶性兼客擾。一日之間。閒酬酢之時多而開簡篇之時少。不惟日進之無望。而必且日退矣。以此怛然。不敢自寧耳。未知吾子治生之暇。有何緊切工夫能接續否。吾輩之不能大段着力。則非惟志不强。而實勢沒奈矣。惟是偸隙看字。隨事省察。一日之間。必有所事。毋至放慢。此吾輩當下職分。若久久成熟。念念在玆則不知不覺地。絲累毫加。分躋寸攀。必將有所至矣。譬如將適燕越之人。雖不得快馬輕車。而若寸寸前進。進進不已則終亦必達矣。非謂吾子不知此理。而如是縷縷者。只欲吾子諒此苦臆也。世雖叔季。豈曰無人。而或汩於窮窶。或騖於詞章。無一人肯留意此事。此豈不爲可歎之甚乎。但自歎不暇而暇爲人歎。呵呵。林李二秀才。槩觀其志趣才步雖不甚高。而亦不甚卑。此時此等人。亦自可貴。左右導率之責。吾輩之所不得免也。但其久客他鄕。攻苦食淡。恐不無生病之慮。而此亦酬應許多。苦不精專。殊孤遠來之意。君其悉此。毋使往來頻煩。費却好日月也。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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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鄕却多文學之士。但皆挫於擧業。末有回頭住脚。料理此事之意。雖趙士敬輩。不無有意。亦不免移奪於此。惟李大用深用力於朱書。今已寫畢。逐一勘過。思索儘得到底。又有金惇叙。爲學亦甚力。每事必欲求其是處。亦有意於朱書云云。

鄕間朋友如趙士敬。確實又有志。但見理未透。病痛不少。可歎。往年所云李大用,金惇叙。皆不如前日。李在喪次。手寫朱子書一通。每來質問。其志向可知。而天資甚美。故尤所期望。其後絶口。更不道此學片句隻宇。雖或激勸。不過微笑。或發謙言而已。金亦持服日。意向甚篤。其後一二次入泮來。輒與前不同。今則亦絶口不言學矣。老夫獨處山樊。誰與切磨。如公學解。眞不易得。而仕䆠奔走。非徒與如我老友相資有斷續。又恐公志氣不甚堅確。或不能保其終不受變於俗也。

此卽退溪先生與鄭子中書也。前此已熟看者。亦爲賢輩道說者。而又閱及此。惕然恐懼。自不覺愧汗浹背。盖余往歲在憂時。手寫紫陽書。粗能用力。雖不如古人之專篤。而亦不可謂無意向矣。數年來病懶俱深。所謂意向者。亦覺浸銷浸薄。幾何而不至於絶口不道也。則雖欲求爲金爲李。恐亦不可得也。彼二人者。猶得退翁之左右提撕。覷破其罪過。而未知其終能轉移否也。若此物。誰爲之提撕而誰爲之覷破耶。雖然。此豈獨爲此物之憂也。吾輩旣不能遠遊而博交。則只得吾二人相提撕而相覷破耳。切望吾子益加奮勵。以自樹立。時惠規警。喚醒昏惰。毋令有始無終。有名無實。使後人之視吾輩。如吾輩之視古人。千萬千萬。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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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審那間。尊色憂俱得復常。而雅履亦能漸入佳境。爲耳目聰明。手足便利男子身耶。帶經畎畒。休養性情。復理前業耶。遠地相望。邈無會期。憧憧一念。殆難自抑而此亦太區區矣。只得各自努力。隨事觀理。隨力所至。用了多少工夫。以無負初心可矣。而余則已矣。所望惟吾子之不自菲薄。日加慥慥。勿以世故之嬰身。家累之關心。作陷人之坑阱。遽以自沮也。只當以世故家累作他山之石。期以庸玉汝於成也。近來鄙書。輒以此等說話奉勉者。非必以吾子汩於俗務。全拋初心也。余常愛程伯子懈意一生。便是自棄之語。而歷觀從古以來聰明才傑之士。有志於此事。亦嘗用力於此事。發軔之初。聲譽四馳。若可以埒鄒魯軼洛建。而要其所歸。有若兩般人者。踵相接也。彼輩人。初豈欲有始無終。欺世盜名哉。不過爲世故所撓奪。功利所掀倒耳。吾輩則山野鄙樸之性。兼亦跧伏窮鄕。功利榮華之心。鮮有閙熱於胸中。而所可患者。惟是世故之妨奪耳。若使吾子又無此患。而束之書閣。專意此學則以其堅實之志。刻苦之工。將何所不成哉。而此則不可以智力求也。但當就吾所遭之中。盡力以爲之。直以未死前爲期。一息未泯。不容少休也。如余者。志本不固。身又嬰疾。自十數年來。粗欲修省身心。而終如捕風繫影之無得焉。近方痛恨其所以然。而細究病痛處則盖余行不逮志。志不逮言。故聽其言觀其志。似若有爲者。而夷考其行則直一懦夫之粗有文字者也。以此而欲求道。是猶適越而北轅也。自此以後。欲痛剗前𠎝。以收新功。而依舊是不固之志。嬰疾之身矣。志不固。故凡於心術隱微。義利公私之間。雖不無檃括制遏之工。而旋復依然。身嬰疾。故凡於看讀程課。以至動靜興寢之節。亦不如志矣。然論其罪過則志不固當受元惡之誅。而身嬰疾則宜從末减之科矣。君之前後書。何無砭藥之及。而徒以病與餓。爲余莫切之慮也耶。病餓之殺人固是可畏。而亦豈如喪失心志。壞名災己之爲不死之死耶。然此可與吾子言。不可與人人道也。惟吾子默之而諒此苦臆也。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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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書。讀至幾卷耶。吾子之於此書。不趐若飢者之思食。而今乃堆藉其側。俯讀仰思則想惟手足之舞蹈。心志之悅豫。有非他人所能及知之樂也。每有吾子書。未嘗不愛玩諷誦。不敢去手。而今書則尤有甚焉者。盖余近讀魯論。因看兩程語錄。時或有一班之窺。自謂能好之。而亦懼夫好之之未篤而怠意之易生也。外若慕尙之。而無踐行之實也。忽讀來帖。至朱夫子題程氏語錄後語。蹶然起敬。莊誦再四。怳然若夫子之見余看程書之鹵莾而戒勵之也。吾子只得寄來當日所課。而所以警余者則不啻多矣。益知朋友相資之道。不全在於目擊面譚之間。而尺牘往還。不可以作歇後事看也。此在不佞之方讀程書。尤是頂門上一針。而亦豈不爲吾子讀朱書之烏頭乎。來諭所云題朱夫子書後。亦當云爾者。已包得這箇意思矣。省察及此甚不易。足見進修工夫去益縝密。而近日所得。自不可諱也。甚慰甚慰。程子粹言。有曰或問入道之功。曰立志。志立則有本。譬之藝木。由毫末拱把。至於合抱而干雲者。有本故也。此偶與平日愚見相符。而余之一生痼病。全在志不立三字。常竊自歎。以爲志苟立則無不可做之事。苟不立也。亦無可做之事。盖立志於做事之始慷慨激昂之時。則猶或能之。而接續不懈。愈久而愈篤者。則不可以易言也。自古有志之士不爲不多。而鮮有所成就者。政坐此科。滔滔一輟。則入道之功。宜莫如立志。而程夫子之所以上承鄒魯之嫡傳者。寔本於此矣。若吾子之立志。誠非吾輩之所可幾及。而猶以此誦之者。自不勝食芹之美。而亦冀有補於加勉之工也。想吾子亦不以其言之易近而忽之也。方生頃因吾子。槩聞其爲人矣。今承伴讀一室。儘是僻居中幸會事。但其專精於象數之間。雖是窮格之一端。而實違於輕重緩急之序矣。然以無所爲而爲之心爲之。則雖錢糓甲兵之事。亦爲己也。况象數之寓至理者乎。勿遽訶止之。而但令於義利上剖判得。則漸當自知之。何能以立談之頃而遽責以大中至正之道乎。俺病跧窮廬。憒憒遣日。而糴政方擾。癘氣四熾。雖以此物之委命於天。不關於世者。而不得不懍懍耳。延甫以家有癘憂。避出未久。未能相接。故盛文繩削。未克副懇耳。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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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書未付而君書適至。喜慰可知。而况收放心一段。吾才拈出以自提警。而君書又及之。謹勤二字。前已合席論討者。而收放心則偶爾相符。吾二人之一心炯然相照者。於此益可驗矣。但吾輩粗有此箇意思。故間以此等言語。形之於書尺上。而若無實踐工夫則此眞空言也。不但爲空言而止也。其爲浮夸可笑。殆無異於丐兒之誇有千金之財而終顚死溝壑也。余自反省。犯此者多矣。切望吾子以吾爲戒。專向朴實頭做將去。無使異日有自誤之悔。而又連累於此物也。敬勝入山過冬耶。若然則相聚同硏。必有相長之道。盖其爲人。不比俗子之二三其德。浮蕩無主者也。但恨其一生着力。全在韓文。不免夫惡泰山喜邱垤之譏也。相見須與說此也。延甫今日來見。請讀小學後入四書。盖以離羣索居。恐爲流俗所染而有此請。其意可嘉。其言甚好。故余許之矣。此等消息。君必欲聞之。漫此尾及。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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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幅之喩。極當極當。元培平日所大懼者。實在於誤人知見。而卽此一段。可知其冐犯之已多也。若無吾子之覷破。則必將終身迷惑而誤人滋多也。自承辨駁。旣以自幸。又喜吾子之見日造乎高明。而無拘滯偏曲之弊也。元培之愚。得吾子以左右之者。固若非偶然者。而愚則病懶日甚。將無以自立矣。願吾子時惠提掇。若古人之始受敎而反敎授。則區區之望於吾子者。無大於此也。惟吾子諒之也。春序將臻。萬物皆有生意。而吾景中則戢于一木。埋之九原。其雅潔之態。謙和之言。常若際接乎耳目之間。而終是未死之前。不復得以見而聞之也。奈何奈何。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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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得謝上蔡贊揚胡康侯之語。曰。大冬四雪。百草萎死。松栢獨秀。此似就節義上說。而善觀則於吾儒分上。亦甚切當。今俗習懷襄。異論喧豗。此非大冬四雪乎。雖號大方家有識士。無不漸染沒溺。此非百草萎死乎。然則松栢獨秀四字。誰能當之耶。君其勉之。君其勉之。如吾衰頹。復何言復何言。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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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坐山樊。春物政好。故人百里外。我思正悠悠。忽得手字。喜可知也。况審侍率萬相而學履淸勝耶。冬而簡篇。春而耒耜。固是吾儕窮儒之所不免。而斯亦爲子者之養志養體。立身保家之大基本也。而君則能之。如吾之窮天含恤。已無及於養體之事。而若其養志之道。則不可以存亡而異之也。而志力不强。懦惰已熟。不能有爲。而視君之爲。益覺此身之爲無狀。而自不免爲不孝之誅也。痛歎痛歎。更願吾子視此爲戒。及此日月之未暮。志力之方銳。一向前進。毋自隕穫也。習俗滔滔。狂瀾懷襄。將使一世之人。載胥以溺。而吾輩中亦多有蹇裳而就之者矣。此正有志者明目張膽。不自菲薄。而如吾者。雖不敢終安暴棄。而日復一日。莫肯用力則幾何而不與彼同歸耶。以是大懼。願與吾子朝夕相際。琢磨激勵。吾得子規。子受吾勖。或婆娑乎丘壑之中。或追逐乎阡陌之間。以終此生。則心術之病或可以少醫。而志氣之頹懦。或可以少立。而所謂學問之功。或可以少進矣。而此亦不可得矣。奈何奈何。自今月初吉。賫糧入山。被地主枉家。數日勞攘。因復返巢而病狀一向支吾。無勞念及。餘紙盡。只此。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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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惑云何。一曰。錫故未有講學之會也。一朝創而有之。將無高者爲笑。卑者爲駭。是亦不可以已乎。請應之曰。固也。雖然。龜山先生不嘗講於斯乎。二泉先生不嘗講於斯乎。今特仍其故而修之耳。且所爲笑者。謂迂濶而不切耳。所爲駭者。謂高遠而難從耳。竊惟倫必惇。言必信。行必敬。忿必懲。慾必窒。善必遷。過必改。誼必正。道必明。不欲必勿施。不行必反求。學者學此者也。講者講此者也。凡皆日用常行。須臾所不可離之事。曷云迂濶。又皆夫婦之所共知共能。曷云高遠。此其不當惑者也。一曰。學顧躬行何如耳。將焉用强。試看張留侯,郭汾陽,韓富諸公曷嘗講學。而德業聞望。照耀百世。至如邇時某某等。無一日不講。無一處不講。無一人不與之講矣。乃所居見薄。所至見疑。往往負不韙之名於天下。何也。請應之曰。固也。雖然。假令張留侯,郭汾陽,韓富諸公而知學。不遂爲稷,契,臯,夔乎。所稱某某等。病不在講也。病在所講非所行。所行非所講耳。夫士之於學。猶農之於耕也。農不以耕爲諱。而士乃以講學爲諱。農不以宋人之揠苗。移詬於耕。而士乃以某某等之毁行。移詬於講學。其亦舛矣。此其不必惑者也。不當惑而惑。昧也。不必惑而惑。懦也。協而破之。是在吾黨。

此卽顧涇陽東林會約也。其道破世人之笑駭。學者之昧懦。十分明快。吾輩平日非不識得此意。說却此事。而及見古人語。更覺欣然會心。盖笑駭任他笑駭。而昧懦則正今日所共勉者也。且講與行之相反。非必謂大段毁行之可指也。一有爲人爲名之心。而少貼已向裏之功。則已蹉入於彼所云某某等之科矣。此爲可懼而可戒者也。故爲吾輩者。不必笑彼之笑吾。而但務去吾見笑之實。則其於爲學之道。反省之工。益親切而無滲漏矣。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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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稱廻。獲承手字。莊讀再四。阻懷頓豁。盖不惟詳細叙濶爲可慰。文字體法。又覺長一格。不見有艱難生𤁧意。冬間所工。自不可以誣也。前日每規吾子之欲做馬韓文章。而見其筆勢之不俗。亦未嘗不喜。是知前所以規之者。却是大言虗聲。而自家方且坐在裏許而轉身不得也。還堪一噱。書中云云。足見吾子不忘舊交。久益勤摯之誠心也。卽此是朋友之誼。豈必左右就養。然後始謂之盡職耶。盖吾二人。可謂知己也。可謂益友也。而猶未保其將來者。以吾之業不專也。業不專則見識不明而心術日壞。心術壞則不能好善。見識不明則不能信得及矣。如是則前日所謂知己之益友者。必將不期疎而自疎矣。余雖非人。亦何忍遽孤初心。而終爲小人之歸耶。方欲就此憂患汩沒中。下得些少工夫。而所謂工夫。祗欲提掇此心。不甚爲事物所侵亂。隨事省念。不甚爲利害所撓奪。然未能向聖賢書以俛首遜志。蚤夜以求。而只欲兀然守此不失。其可得乎。用是大懼。有時汗背。而若其窮厄之至者。則莫不有命數。於這裹一聽處分。却似晏然無事也。記余兒時有詠懷詩。云窮達由天非所恤。賢愚在我是爲憂。彼時余方做時文。銳志功名。而偶爾出此矣。到今思之。正是十四字符讖也。益知人之窮通皆有定分而不可移易也。來書之憂我悲我太切切。故聊此及之。俾慰寬之。照悉如何。餘萬語不能盡。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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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所報。主人翁之不死。此甚好消息。其爲慰沃此心。孰有愈於斯者乎。吾常悶吾輩中人。大抵心死不活。徒存軀殼之外物。雖能息食言動。而一身無主宰。百事無可做。今承來諭之云云。必知吾子不爲大言無當。而特以無隱之間。各言其志而發爾。以吾子之窮窘窶乏。明農幹蠱。苦無暇况。而猶不廢三餘之工者。只此一心之不死爲之本根。而吾與吾子。從遊十五年。一心推服。去益不懈者。亦以此也。更願益懋遠業。俾克有終。千萬千萬。俺自昨冬。昔疾覺越添難支。假令不死。如此支吾遣日。正古人所謂半生半死之虫。有何一分裨益於自己與他人之道哉。每一念之。只自興喟而已。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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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對自知謏淺。必見斥於聖上高明之見。凜凜遣日。伏承印可之敎。又有馹召之旨。付職之命。大非賤陋之所敢承當者。惶霣悚惕。無以措躬。已屬地倅以報營轉聞。而亦未知末梢之如何出塲也。兩生之委訪。其意有在。而金則尤似鈍根。離親遠留。恐無實效。故遣歸。若李童則姑使與孝先同留龍堂耳。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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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賢來。審比來侍率均吉。良用欣賀。此中亦依保。而衰相則日甚一日。不惟不敢望四十後浸盛之程夫子。而每歎其賦性本虗。攝養昧方。致得早衰。今承來喩。還庸愧恧。此殆出於相愛之間憂念之至。以粗能支吾不死爲幸。而自不覺其言之爲過當也。然在君子一言爲智不智之重。亦不可不謹也。承讀綱目。有箇激昂奮發。感泣切齒處云。眞實認得。不易如此。對案展卷。世不乏人而有如未始讀書者然。正坐草率看過。無此箇意思耳。朱子與人書曰。病中信手亂抽。得通鑑一兩卷看。正値難處置處。不覺骨寒毛聳。心膽墜地。向來眞是枉讀了他古人書也。近讀朱子書。見此語。竊歎先生之有如此。而乃不知吾黨中亦有眞箇讀書之人也。甚慰甚慰。

答玄翊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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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吾子相別。前去已久而後來亦未知幾日月。歲將餞迓。我思悠悠。况此雪阻。來信亦絶。未知卽此窮沍。侍率一向無他耶。做事想必精專。但未知讀得幾卷書。而體驗身心。時有悅豫懽喜之意耶。卽此是自得之候也。長進之候也。不然則是强探也。安排也。雖有所得。而終不浹洽於中也。俺生事去益寥落。固窮二字。雖不敢忘。而亦何能保其不失耶。大學才畢讀而始入魯論。前過光陰幾多時而如此。其悠泛可知。羞向吾子說。而想欲知之也。故聊及之。

與李鎭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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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玉之艱。想去而益甚。何以接活耶。吾君之窮甚矣。六極之貧病。一猶難堪。况兼有之乎。恒切憂念者。不惟此二者之爲能殺人也。實懼其爲二者所絆紲。無以做得人也。今觀來書。詞理可觀。比前長一格。未知有何隱工夫而能如是耶。是知窮能達人。而孟子所云生於憂患者。眞不我欺也。須望振奮激勵。進進不已。無孤士友之期待也。

與鄭纘先,玄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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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書後。不能續探爲欝。未知旬日來。爲况如何。所授之業。聞以朱書小學云。鄭以朱書而玄以小學耶。二君同受一書。同留一處耶。二書之爲切於做人㨾子則均也。而但朱書。義理淵奧。文章浩博。非大眼目大力量。不可以領略得也。切須十分加意。俯讀仰思。子細看破。眞實體認。使先生至誠牖後之意。不爲空言之歸。如何如何。同硏皆君輩之益友。切宜虗心求益。諮叩所疑。不知不措。不可有一毫自滿自足含糊耻問之意也。耻問而不問則終於不知。而其耻益大矣。此諸君之所已知者。而當此文會之時。更加申勉。爲士而自求安飽。是不可之大者。而但所奉太薄則必將生病。以是憧憧。而若其行己接物之方。則方讀二書盡之矣。不復贅勉。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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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學者。每相揖畢後。輒縮左手袖中。先生卽朱子曰。公常常縮着一隻手。是如何也。似不是擧止模㨾。

頃日世仲許有所規警語。扱手腰間看書偶得此。益知士子動止自有模㨾。不可以不謹。况其失儀而不敬。又非縮手袖間之比耶。切宜遄改而不可因循也。

答林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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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書如見面。慰浣不可言。世之以士爲名者。大抵以纂組爲事。而不知有心經者多矣。今乃遍訪其書。專心着工。其志尙已如此則將來所得。可以預卜矣。甚慰甚慰。但有始無終。銳進速退。從古莫大之患。切不可謂我必無是而不加猛省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