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巖集 (李元培)/卷四

卷三 龜巖集
卷之四
作者:李元培
1820年
卷五

經義條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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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八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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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製條問曰。論語學而章三節。次一部大學之全體大用。而其工夫効驗。徹頭徹尾。淺言之則初學入德之門。莫切於此。推言之則聖神功化之極。實亦無以加此。夫學而時習。學者所以明明德也。而在人君則遜志時敏之時。同此時字也。朋來而樂。學者所以新民也。而在人君則修文德以來之來。同此來字也。不知不慍。學者所以止至善也。而在人君則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同此極功也。一言而上下皆通。聖凡一致者。雖於大經之中。鮮有此章之比。而但學不特吾道也。天下之事無非學也。如異端虗無寂滅之敎。俗儒記誦詞章之習。以至梓匠輪輿百工之屬。無一不學焉而後善其事。則不曰學道。不曰學聖。而泛曰學而云爾。將何以辨其爲吾儒之學。而使人不迷於趍向也。朱子知此意。乃於集註。以學之正三字補之。而陸象山則曰。論語有無頭柄說話。如學而時習之。不知所學者何事。所習者何事。至其門人楊慈湖則又改時習爲不習。夫以聖門開卷托始之第一義。而不能無待於後賢之足成。異論之起疑者。此亦有說乎。且胡致堂以此學字爲學仁。而朱子斥之。以爲此學字本是無定底字。然則夫子此訓。果不單指吾儒。而通論天下之以學爲名者歟。如此則不亦君子之君子。又當何解。

臣元培竊以爲學而時習之學。兼窮理力行而言。卽三代所以敎之之學。而孔子十五而志于學之學也。非異端之敎。俗儒之習。所廁列於其間也。孔子之時。異敎不盛。俗學無聞。人之爲學者純是吾道。而無他學以雜之。正朱子所謂當世之人無不學。其學焉者。無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爲。而各俛焉。以盡其力者也。故孔子之所以不曰學道。不曰學聖。而但曰學而云者。而當時聞者。亦不致疑焉。及夫世級漸降。異敎日熾。始有他歧之惑。故朱子有三字之補。而異論有無頭柄之疑也。盖孔子所言學字占地廣。不可以學某字硬定立說。使聖人之言爲滯而不活也。此朱子所以斥胡氏學仁之語而有無定底字之訓也。非謂學而之學字。泛指天下之所謂學者。而並異端包在其中也。

御製條問曰。五常百行。何莫非君子反躬自修之實。而若論其先後緩急。則求仁爲進德之始功。孝弟爲持行之首務。故聖門敎人。言德則必曰仁。言行則必曰孝弟。而况如曾子之仁以爲己任。孝弟以聞於後世者。所以日三省其身。不曰仁。不曰孝弟。而乃曰爲人謀。與朋友交。傳不習云已乎。若曰已足者不復省。則聖功未嘗自足。若曰五常百行皆包於傳習。則忠信何爲特擧耶。

臣元培竊以爲曾子之傳習。卽孔子之學習。乃爲仁孝弟之工夫也。若徒事於仁孝弟。而不先以傳習之工。則其所謂仁孝弟者。或不得其正而反有傷於仁孝弟之道矣。然旣傳習矣。而不以忠信爲本。則其所以傳習者。亦將歸虗而無着落矣。故易曰。忠信所以進德。孔子曰。主忠信。朱子釋之曰。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程子曰。人道只在忠信。若無忠信。豈復有物乎。然則曾子之日以忠信傳習。反諸身以求之者。乃所以深學仁孝弟之道。而先儒有以曾子之省身。學者之省身。分爲兩段。而以孝弟屬之學者。則恐未爲得也。

御製條問曰。詩三百。舊說皆謂之賢人所作。而可以被之管絃。薦之郊廟。其釋義也。又謂之非美則刺。而雖如鄭衛淫奔之詩。亦歸之譏諷他人之辭。盖因夫子思無邪之訓。而不得不遷就爲說也。於是諸儒競出新解。一則曰聲淫而詩不淫。一則曰雅樂鄭聲。以聲樂別而非以詩別。至朱子。一掃諸家。斷然以爲詩與樂相爲首尾。未有聲淫而詩不淫者。桑中,溱洧諸篇。自比於亂。豈端人正士之所屑爲。夫子所訓思無邪者。盖言詩之爲敎。使人如此。非謂其言粹然一出於正。詩未必盡能無邪。詩之功用。能使讀者思無邪。斯論正矣。然史記云古詩三千餘篇。孔子去其重。取其可施于禮義者三百五篇。皆絃歌之以求合乎韶武雅頌之音。則司馬氏去古未遠。其說豈無所受而然乎哉。况以淫者之自作。而見取於聖人垂世立敎之篇。則讀之者不惟無以懲創鑑戒。朱子所謂鼓之舞之。而反以勸其惡者不幸近之。然則此思無邪三字。如何看得然後爲通耶。

臣元培謹按。先儒以詩三百。或謂皆賢人所作。如鄭衛淫奔之類。皆詩人之所譏刺他人者也。或曰。鄭衛淫奔之詩。皆孔子所刪者。而後人誤列於三百篇中者也。臣恐此兩說皆未通。盖淫奔之詩。爲其男女之所自作。則細玩其詞義。亦可知矣。且其詩之出於放誕鄙俚之人則猶之可也。若謂賢者之爲懲戒也而作則甚不可。賢者何嘗道出如許醜褻之言哉。正古人所謂先汚其口者也。朱子以東萊歌之宗廟。用之賓客之說爲甚不然。至曰。鄭衛之詩。用以祭幽,厲,褒姒可也。施之衛靈,陳幽可也。以此觀之。其不可以施于禮義。被之絃歌者較然矣。司馬氏之誇多而謬說者間有之。則此說亦未知必有所受而然也。夫子之所以備載善惡者。正如春秋之兼記善惡。以爲後世勸懲之資耳。楊氏所云使後世爲惡者。知雖閨中之言。亦無隱而不彰也者。正得聖人之意也。若以淫者之自作而見取於聖人。不惟無以懲創後世。反有以勸其惡而廢不講。則正唐世子弘不欲學春秋之意。而不知聖人垂誡之義也。然則思無邪三字之解。正如朱子之說而無復窒礙矣。

御製條問曰。三家之雍徹。程子以爲魯用天子禮樂。因襲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而追咎於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然魯用天子禮樂之說。始自禮記明堂位。而後儒或據春秋與魯頌。以爲魯之失禮。皆在於末世。而非出於成王,伯禽。如雩之僭始於桓公。禘之僭始於閔公。郊之僭始於僖公之類是也。而魯頌閟宮。言乃命魯公。俾侯于東。其下言周公之孫。莊公之子。以及乎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則伯禽以下十八世。至僖公而始有郊社。詩人頌之也。明堂位作於周末陋儒。曷足以誣成王,伯禽。此說何如。程子之訓。只觀其義理之正。而事實之考據。當以春秋,魯頌爲主耶。

臣元培謹按。魯用天子禮樂。自伯禽之世。不惟程子之說爲然。而先儒之論。亦多有如此者。臣嘗竊疑於心。以爲成王,伯禽俱是親聖人之子。豈無耳目濡染。而爲是無義理非經常之事。以有累乎周公之德而貽譏於後世也。且孔子所云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之嘆。當爲魯之末世僭竊而發。豈上指成王,伯禽之世而言也。以是發疑。而未敢出氣力分疏如後儒之鑿鑿有據。而春秋,魯頌之文如彼其昭㫼。則明堂位陋儒之說。自可以粉碎矣。若程子之訓則勿論某代之失。而自不害爲君子之正言至論也。

御製條問曰。忠恕一貫之說。可得聞歟。或云曾子權對門人。以一貫喚做學者之忠恕者。爲門人之不可語一貫也。如此則一貫爲精。忠恕爲粗。一貫爲性。忠恕爲勉。將聖人曾子門人對面分成數級。不幾與一貫之本旨矛盾乎。或云曾子到悟後。信手拈來。無非一貫。此則尤豈不嫌於禪家撮土爲金之說乎。朱子曰。一是一心。貫是萬事。曹端曰。一是仁之體。貫是仁之用。以至我東先儒。亦以爲一本之認得。乃在物格知至。會極歸極之時云者。盖本於延平答問中萬殊一貫之旨矣。大抵此章之義。當以程子所謂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者。爲正法眼藏。而但程子前說中。違道不遠是也。及朱子集註中。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一句。似亦有差殊看之意。欲得折衷之論。

臣元培竊以爲一貫與忠恕之有精粗性勉。似不容無級於聖人曾子門人之高下。然以其見到萬殊一本處而言之。一貫卽忠恕。忠恕卽一貫。恐不可以矛盾看也。曾子此章。本以聖人之忠恕言之。盖借其可名之粗。以形容其不可名之妙也。程朱兩先生則一以天地之忠恕言之。一以學者之忠恕言之。其意盖以爲只說天地之忠恕而不言學者之忠恕。則人以忠恕置之人分之外。而爲不可幾及。若只說學者之忠恕而不言天地之忠恕。則人以一貫爲多學而識之。而不知聖人之渾然一理用各不同之妙矣。故語高而不遺下。語精而不遺粗。此兩先生所以發明曾子之旨而引進後學之意也。然則後學之欲聞一貫之旨者。當下學於違道不遠之忠。而上達乎動以天地之忠恕也。或說曾子到悟後信手拈來無非一貫云者。恐是葱嶺帶來底說話。臣不敢知也。

御製條問曰。文章者。性與天道之著也。性與天道者。文章之蘊也云者。嘗見之於困勉錄中。而盖隱顯一致。表裏無間。故言顯而隱在其中。言表而裏在其中。何有於一言一否。若謂可聞與不可聞。指學者領會與不能領會。則此一章爲子貢自譽之辭。而非所以贊美夫子也。若謂夫子一言未嘗及於性與天道。而聽學者之自悟。則易繫論語以下雜出於傳記者。何莫非吾夫子之言性與天道耶。子曰。二三子以我爲隱乎。吾無隱乎爾。然則子貢之曰以不得聞者。其亦疑其有隱而然歟。且子思,孟子。傳夫子之統者也。夫惟不言。言必稱性道。此又何解。

臣元培窃以爲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云者。盖子貢始得聞知而歎美之辭也。非謂夫子之於性與天道。日見於動靜云爲之際。而歎諸子之不能領會也。亦非謂夫子之以性與天道爲學者之禁忌。而隱默不言也。但夫子之於性與天道。爲非驟語於初學之士。故如仁命之罕言。而不輕說與於門人小子也。論語曰。子不語怪力亂神。而大易,中庸之論鬼神處。不止一再。若以子貢之言。爲夫子未嘗一言及乎性道云爾。則非惟不識聖人敎人之道。而亦不知子貢不可得聞之語也。聖道旣微。性命之理將不明於世。則其憂深慮遠。以敎道自任者。不得不詳說而明辨之。故子思孟子之言。不得不多於孔子。而程子朱子之言。又不得不多於子思孟子也。

御製條問曰。曾點浴沂之對。程子許之以堯舜氣像。盖以物各付物。有放這身一例看之意也。然必脚踏實地。見行成德。如夫子之老安少懷。然後乃可以此稱之。苟以一言高論而輒許其堯舜氣像。則老,莊玄虗。嵇,阮淸談。亦豈無此等說話耶。於此具一部西銘。有古人之善譬。西銘之分得上下半。將何以較看於此耶。雖以程子前說言之。以三子之對爲實事。而曰後之學者好高。如人遊心千里之外。然自身却只在此。此正行有不掩之病痛也。在曾點則許之如此。在後學則戒之如彼。其說可得聞歟。

臣元培竊以爲曾點之學。雖不無行不掩言之病。而當時之對則直據他胸中所志而言之。初無勉强作爲。做得分外好說話。而從容暇豫。光明灑落。其地位煞高。自有人不可及之妙。他所以自稱異乎三子者之撰以此。夫子所以興歎而與之者以此。後賢之不靳以堯舜氣像許之者。亦以此也。若老莊之玄虗。嵇阮之淸談。雖若與曾點之對無甚分別。而細玩其辭。寔出於跌蕩之意。放曠之態耳。不見有天理流行隨處充滿底意思。則外雖相似而內實懸異。至於後世學者間有非曾點之狂。非淸虗之學。而處下窺高。舍本趍末。言行不相顧。表裏不相應。不惟不能與曾點爲徒。而或幾乎人欲肆而天理滅矣。究厥所以。終歸於鸚鵡之能言。吾儒之詬病而已。程子之戒之也豈不宜哉。古人之以此譬西銘。臣未之見。而以朱子西銘上一截作碁盤。下一截下碁子之喩推之。自暮春至六七人。恐當屬西銘上一截。自浴乎沂至詠而歸。恐當屬西銘下一截。

御製條問曰。先儒以此書子夏之門人小子章。爲朱,陸分派之本源。以孟子告子曰生之謂性章。爲儒,佛分派之本源。此說何如。集註所引程子之說凡五條。而其於本末先後。辨之詳矣。但所謂灑掃應對與精義入神。貫通只一理。及灑掃應對上便可到聖人事。兩條得不太沒階級耶。灑掃應對。小學之始事。精義入神。大學之極功。而聖門之敎。貴在循序漸進。不欲躐等凌節。故大學有本末終始知所先後之說。雖以夫子生知之聖。自十五志學。以至七十不踰矩。有十年一進之驗矣。程子此說。與此義得不逕庭否。我東先儒亦以灑掃應對精義入神。不可分本末爲兩事云爾。則當如何分解。朱子嘗爲同安簿。宿僧寺中。衾薄不能寐。聞子規啼。思量子夏之門人小子章。遂引而不發。盖欲待人叩問。而惜乎當時門人不復窮其說。使學者用工先後之肯綮。不盡傳於後也。願與諸生講朱子未發之蘊。

臣元培謹按。論語子夏之門人小子與孟子告子曰生之謂性兩章。可見子游,子靜之同一病源。告子,釋氏之同一病源。先儒之說。似不爲無見。若程子所謂灑掃應對與精義入神貫通只一理。及灑掃應對上便可到聖人事兩條。卽論其所以然之理。而不及工程節次。盖事有大小而理無大小也。故曰貫通只一理。曰上便可到聖人事。於此可見程子立說之意也。若曰。灑掃應對卽精義入神。便可到聖人事云爾。則乃眞箇躐等凌節而爲太沒階級也。今因程子之言。求程子之意而有得焉。則其與大學有本末終始知所先後之說。與吾夫子之自志于學至不踰矩之訓。終歸于一致也。朱子爲同安簿時思量此章之義。臣不敢妄對。而朱子於後集註此章時所引程子五條說。與其所自爲說一條。槩見其用工之先後矣。

孟子八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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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製條問曰。經書大指。皆於首章已見之。如易之元亨利貞。書之欽明。詩之關雎。論語之學習。大學之三綱領。中庸之性道敎。何莫非關鍵要領。而孟子首章。卽仁義與利之辨矣。丘瓊山大學衍義補。曰入孔子之門者自孟子始。明仁義與利之辨則優可入於孔子閫域耶。先儒以爲孟子若親炙孔門。參於顔愚曾魯之間。將薰爲太和而自覺其不足。然則以泰山巖巖之氣像。尙於親炙之前。亦有不足之時。况後學之讀其書而能入聖人之門者。顧何術歟。

臣元培竊以爲孟子生於仁義晦塞利慾紛挐之時。而不爲俗習所遷奪。觀其托始一章。可見其脫然無累。灑落自在之意矣。瓊山所謂入孔子之門自孟子始者以此。而義利之辨。所以爲孟子大旨者。亦以此也。然孟子之所以爲孟子而止者。以其有英氣害事而不得聖人之點化也。若使孟子親炙於吾夫子溫良恭儉讓。威而不猛底氣像。則將不日而化。而不但爲亞聖而已也。至若後學之讀聖賢已塵之書。而欲入其門墻者。只得講明義利。如將一刀斬作兩段。凡於聖賢所說底道理。心融神會。體貼自己。若親見聖人。親聞其誨。不但作紙上語看。而務要變化氣質。則或庶乎無異親炙。而自不覺其入於聖人之閫域。此外恐無別箇方法。

御製條問曰。不違農時一節。王道之始也。五畒之宅一節。王道之成也。而先儒以上一節爲因天之道。通王伯而言。下一節爲盡人之事。專就王而言。今細繹之則未必然。夫上一節。皆所以禁其害生也。下一節。皆所以制其養生也。先有以禁其害。然後次有以養其生。爲治之序當然。而兩節之中。衣食之需。水陸之味。宮室棺槨之用。亦互相備焉。則豈必上屬天而下屬人。上兼王伯而下專王道乎。此似因集註中天地自然之利。裁成輔相之道兩節。而有此說。然此特言治法之以漸而成爾。天人王伯。何據而如是分屬耶。且此一章。可見王政對育之微意。夫在邑之居廛與公田之廬舍爲五畒。而桑麻之地。寬然有餘矣。除六十而歸農與在室之餘子授百畒。而中人一家之産。略足取資矣。勤以孶殖之候。紓以作息之期。其艾而老者。旣優游於抑搔甘瀡之奉。而下顧婦子。無不充然而歲計矣。於是乎太牢則不輕用。犬豕則無故不殺。信乎聖人之政。無一不準諸生生之天理。而後世六畜之用。殆無輕重之多寡。上下之等威。使仁聞無以被物。名分或至僭忒。當何術而矯之。

臣元培竊以爲孟子不違農時與五畒之宅兩節。分屬王伯。先儒之論。雖若有所見者。而終不免爲過於分析之歸。盖下一節卽制民之生之具也。雖以五伯之假仁。而不爲制民之生。其何能驩虞其民。以尊主主盟也。但此兩節。皆就其極而言之。則王可能而伯不可能矣。若民生之居有廛廬之安。身有衣食之具。上無戚戚之父母。下無咨咨之妻子。老幼貴賤。咸囿於深恩洪澤之中者。固王政之所當先者。而至於六畜之用。各有輕重之多寡。上下之等威。使仁聞被物而名分無僭者。亦聖人靡不用極之政也。後世之不然。自後世之失。非王政之不可復用也。若其更張矯革之道。則在聖明仁民愛物。參贊化育之中。如臣愚陋。復有何術以仰對乎。

御製條問曰。先儒之於告子。終未得其眞贓定案。或曰。告子守其空虗無用之心。不管外面之差失。此禪定之學也。或曰。告子但欲守其本心以爲應事之本。而反不知知言養氣而守之。此近日姚江之學也。或曰。告子只認知覺運動之爲性。此蘇氏之學也。或曰。告子以冥然悍然之心。自覺有不得處。而一以固守爲事。此王介甫執拗之學也。何說爲近。

臣元培竊以爲告子之爲人。想必剛偏粗厲。不遜志于學以明諸心。而但守其空虗之見。顚錯之說。求欲勝人而終不知改。然則先儒所論四種病。盖具於他一身上。而總其要歸則告子以介甫之性。爲蘇氏之學也。

御製條問曰。非義襲而取之一句。人多錯解。以告子當之。夫告子方且外義而不事。安肯義襲。方且不求於氣。又安肯襲取夫氣也。陸象山,王陽明。又將義襲二字。倒說作襲義。謂是掇拾剽掠於外者。而借之以議朱子之學。其文義顚倒之謬。朱子固已辨之矣。然集註之於此句。未見有眞切道破者何也。此實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之地。而不獨告,孟分界。亦後世儒佛之關。朱陸之辨。須細講詳說之。

臣元培竊以爲非義襲而取之一句。孟子本說所以爲浩然之氣之由。而非爲告子外義而發也。朱子之於此句。且從孟子之意而釋之。亦非爲陸,王而辨。則其不可剩說告,孟,朱,陸之分於此句也明矣。此朱子所以說與告,陸之弊於當時學者。而不爲眞切道破於孟子集註者也。然後之學者。則不可不因是而明辨之也。盖告子之內仁外義。佛氏作用是性。陸,王之胸中流出是天理者。似各不同。而三家受病之苗脉。都在於看理氣未瑩耳。夫徒知制事得宜之在外。而不知所以制所以宜本在於內者。此告子之未瑩於理氣也。只道在手執捉。在足運行。而不知誰使之執捉。誰使之運行者。此釋氏之未瑩於理氣也。不知人有敏鈍。而專以生知安行爲主。一切廢却學知以下之工者。此陸,王之未瑩於理氣也。其差於理氣之分雖毫釐之微。而末流之弊則有不可勝言者也。若以朱子之不大段說破於集註中。謂不嚴於衛正道闢異端云爾。則不惟不知朱子之意。亦恐邪說者之肆行而無所忌憚也。

御製條問曰。庠序學校之說。此與周禮不同。按周制。五百家爲黨。黨有庠。二千五百家爲州。州有序。萬二千五百家爲鄕。鄕有學。國則直曰太學而已。是皆周制也。未聞有分屬三代之說。而此云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者。未知何據。至若黨近於民。故主於尙齒尊長。而以養爲義。鄕近於國。故摠乎德行道藝。而以敎爲義。州則自黨而升。將賓於鄕。故修乎禮樂容節。而以射爲義。此則孟子與周禮合者。然鄭康成以爲周立三代之學。學書於有虞之學。學舞於夏后之學。學禮樂於殷之學。然則成周盛時。各立庠序學校。而名之以三代歟。

臣元培竊以爲孟子庠序學校之說。雖與周禮不同。而有可以並看不悖者。盖孟子周曰庠云者。非謂周獨有庠而無校序也。只以周立夏殷所不立之庠也。三代之制。至周始備。故周並夏殷之校序以立之。而但因其舊名以名之。如儀禮之稱商祝夏祝是也。然則周禮,孟子與鄭康成三說。作一義看。恐未爲不可。

御製條問曰。一鄕之善士。斯友一鄕之善士。則與士希賢。賢希聖之義。不其相反歟。雖非不如己者。亦非勝於吾之人。則以一鄕之善士。不當交一國之善士歟。有朋自遠方來。則此爲我往求之歟。抑朋來交我歟。

臣元培竊以爲物以羣分。方以類聚。故凡聲氣臭味之相近。皆有友朋之道焉。自一鄕之士。至于天下之士。其所以相求而相取也者。必以德業之相埒。固理勢之自然也。然非必如秤稱毫分。無少差別而後可與爲友也。均之爲賢知君子人。則雖有些大小過不及之不同。自不害爲友朋也。若其希賢希聖希天者。則自其期待慕悅而言也。一鄕之士。斯友一鄕之士云者。亦非謂必友其若己者而不友其勝己者也。然則孟子,周子之言。未始爲相反也。有朋自遠方來。則乃朋來就我。而我有及人之善。使彼信從焉。則實有我往求彼之道也。

御製條問曰。從上聖人之言性。多就氣質上。而孟子始就本然言之。此孟子所以發前未發而功不在禹下者也。獨於形色天性一章。忽以氣言性者何也。且以形色爲性。則是指形質而言。又與氣質有異。先儒所謂告子之生之謂性。陽明之能視聽言動底是性。正有是非者是也。此不可不劈破其本旨。

臣元培謹按。孟子此章。雖若與平日言性之意不同。而細考之則此亦未嘗不以本然之性言之也。盖人之有形有色。莫不各有自然之則。而其所謂則者。卽天性也。則形色便是性。而非謂形色乃天性也。然則卽形色而指本然之性也審矣。若夫形色之屬形質而不屬氣質。似然矣。而實有不然者。形是耳目口鼻之類。色如一顰一笑之類。顰笑之不屬形而屬氣也亦審矣。以是觀之。形色實兼形氣。恐不可專以形質言也。告子之生之謂性與陽明之能視聽言動是性者。似與此章無甚差別。而其舍物則而認氣爲性之病。則實天壤不侔矣。

御製條問曰。盡心章。程朱之說不同。而後來諸儒遂致紛紜。從程說則盡心而方能知性。是用工在盡心上。從朱說則盡心由於知性。是用工在知性上矣。嘗考宋嘉定史官陳武所著楊龜山傳。論其發明盡心之義而曰。先生沒後。諸儒有以能知性則能盡心。舛逆心性之解云云。李道傳辨之曰。史官所斥。朱子集註說也。此章信如舊說。則當云盡其心則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天矣。然後文義爲協。此論當矣。然程子之如此立解。亦必有所據之義矣。先儒有以此章謂與大學相表裏。未知何者屬於格致。何者屬於誠正歟。

臣元培謹按。程子嘗曰。解經有不同處。有不得不同處。盡心章程朱之說各異者。其亦不同之一也。二先生之說。得在誰。失在誰則臣不敢容妄喙。而竊以爲朱子之盡心由於知性云者。則卽大學格物致知。中庸明善誠身之序。乃孟子所受乎子思。子思所受乎曾子。而上承乎孔子之說者也。若程子所云盡心而方能知性者之所由來。則雖不無依俙彷彿者。而求其端的可據之義。則臣未知其何書何說之謂親切恰好也。大學格致誠正之分屬於此章。以先儒說推之。盖知性卽格物工夫。盡心卽知至境界。而知天在其中。存心卽誠意正心之功也。而養性事天在其中。夭壽不貳。便是知天之效。修身以俟。便是存心之功也。

中庸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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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製條問曰。中庸首章天命之性。以性之本體言也。修道之敎。以敎者之事言也。二十一章自誠明之性。以聖人之性之言也。自明誠之敎。以學者之由敎言也。天人敎學之分。不啻較如。故朱子語錄。曰修道之敎一句。今人要合後面自明誠之敎。非也。是則當時人亦有兩解。而朱子已辨之矣。然以大全考之。其答呂伯恭書曰。修道之敎。疑只與自明之敎同。皆言由敎而入者耳。以失其性故修而求復。下文戒愼恐懼及致中和。乃修道之始終也。朱子以疑之一字答呂問。蓋有意焉。故後來諸儒皆遵語錄。而獨王陽明偏主大全。兩說同出於朱子則學者當何適從。

臣元培謹按。修道之敎與自明誠之敎之不可合而爲一。已見於輯注與語類。而只以大全答呂書之不爲明辨部析。遂致後來之聚訟。而詳玩首章與二十一章兩箇敎字。恐終以輯注與語類所記爲定論也。

御製條問曰。先言戒懼。次言愼獨。而涵養省察之分屬工夫。定論有之。省察之前。必先涵養。然後根本田地方有下手受工之處。而無紛糾昏昧之病。此程子所謂涵養爲格致之本。朱子所謂古人自小學中涵養成就。故大學只從格物做起者也。乃饒雙峰以下諸儒。有初學之士自動處始工之說。以至我東名儒。亦將大學章句中。因其發而遂明之一句。作爲學者最初下手之方。夫動靜工夫初無間斷。而終須以靜爲本。故曰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則何必待發而後察。察而後存哉。涵養工夫在於未發之前。則雖不見聞。亦不敢忽云者果得。如戒懼通動靜之說。東儒有言之者。此爲入道最切要處。欲知諸生之取舍。

臣元培謹按。饒雙峰與東儒之自動處始功之說。恐皆爲大學章句中。因其發而遂明之一句誤了。大學章句之云云者。盖欲使人因其良心之發見於氣拘物蔽之中而明之也。朱子嘗以此譬一把火之無不燭。便是明德。若漸微暗了。吹得這火着。便是明其明德。此正形容得因其發而遂明之之義也。若先涵養而後省察。其所指而言者。與大學章句因其發而遂明之者。逈然不同。臣請祖朱子說。亦以火譬之。如一炭火之在爐中。謹其掩藏將護。以爲將來傳薪之本。若炭火之不謹。必致薪火之無本。此涵養工夫之不可不先者也。

御製條問曰。饒魯中庸中和分內外之說。我東先儒亦有辨之者。而若求中庸於大本達道之外。則眞所謂頭上安頭。不成事理。致中和踐中庸。分得內外工夫。全失子思朱子之旨。此所以不採於輯釋之中。而或云內外交養。互相滋益。饒說有見得實解之美。此說亦有所據而然歟。

臣元培竊以爲欲推中庸之所自來。則中和固爲其根本。旣謂之本則無怪乎指中和以爲內。旣以中和爲內則亦無怪乎指中庸以爲外。此饒說之所以分內外也。然若截然以中和與中庸分內外看。則是德行便屬於外。而天下之定理。爲不管於內矣。或說內外交養。互相滋益。盖本於中和與中庸有體用之說。而恐未爲十分妥當。

御製條問曰。此云君子之道費而隱。而章句釋之曰。費。用之廣。隱。體之微則費與隱。皆屬道而不屬氣矣。故儒家相傳之旨訣。有以費爲所當然。隱爲所以然者。有以費爲率性之道。隱爲天命之性者。皆以形而上言也。讀者不之深省。以費爲器。以隱爲道。殊不知二之則非是之義。盖由於朱子語錄中鳶飛魚躍。費也。有箇什麽物事。使得他如此。隱也之訓而然矣。答范伯崇書。又以聖人所不知爲隱。與章句有異。是記錄之誤耶。初年之見耶。此不可不辨。而周舜弼問以形而上下。分屬道之費隱。朱子答曰。只是如此者。果何歟。

臣元培謹按。此段朱子以聖人所不知爲隱。與形而上下分屬道之費隱爲是者。果與章句自相矛盾。臣請以朱子之言質朱子之言。盖朱子之說費隱處甚多。其答呂燾問曰。費是道之用。隱是道之所以然而不可見處。以此觀之則其不分於形而上下明矣。答金去僞問曰。及其至也之至。非極至之至。盖道無所不包。聖人豈能纖悉盡知之。又曰。聖人不能知。卽不緊要底事。以此觀之。其不以聖人所不知爲隱。明矣。朱子嘗曰。某爲人遲鈍。旋見得旋改。其答范,周兩說。亦安知非旋改中一段耶。

御製條問曰。此云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章句曰。此言周公之事。末猶老也。通考曰。訓末爲老者。盖以下文卽言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上祀。見得武王末受命而不暇及。周公乃成其志也。以此言之。追王在成王之世周公攝政時矣。然以金縢考之。其爲武王冊祝之辭曰。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于天。則此三王者。卽大王,王季,文王。而追王已在武王之世。且考武成。言丁未祀于周廟。稱大王,王季則此非周公之所得與矣。三說者同出於經而若是矛盾。何也。

臣元培謹按。追王一事。三說果不同。而以先儒說考之。盖謂王號之稱。已於武王之世。而王禮之成。乃在於周公之時矣。臣恐此說爲得義理之正。盖武王旣誅紂受命。身卽王位。而稱父祖以曰公曰伯。恐未安。故金縢與武成。呼之以王。而至周公制作之日。始乃定典禮辨等威。爲百王不易之法也。如是看得則金縢,武成之文。與章句通考之說。自可會通而爲一矣。

御製條問曰。尊德性道問學一節。讀者每惑於知行之分。而以章句之屬於存心與致知。又疑其漏却力行。遂以力行歸之存心。胡炳文辨之得矣。若以力行屬於致知。則亦矯過之失矣。然紛若聚訟。尙未一定。當如何曉得。可息諸說。

臣元培竊以爲知行之分屬於尊德性道問學。已是未穩。而力行之或屬於存心。或屬於致知。則尤未見其妥帖。夫存心與致知者。均是欲盡夫道體之大小也。兩句之中。不可偏屬力行。然章句以敦篤乎其所已能。爲存心之屬。以處事之無過不及。爲致知之屬。則卽此是力行之事。故臣以爲力行通屬乎二者之中也。何事於分屬知行。亦何患乎漏却力行耶。

大學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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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製條問曰。大學經一章。後經之先而又先。卽前經三在之倒說也。後經之后而又后。卽前經四能之竪說也。後經之治亂厚薄。卽前經本末終始之照應也。三綱八目。條貫秩然。若經若傳。未曾有一字之變幻。而獨於逆推工夫。不曰欲平天下。而曰明明德於天下。不曰欲致其知先格其物。而曰致知在格物者。何歟。後來諸儒辨論紛紜。或曰。欲使人知明德爲綱領中綱領。或曰。要見新民是明德中事。或曰。要明修己治人同一明明德。而在己在人其術無二。夫明德卽此篇開卷第一義。而修身以上。爲明明德之事。齊家以下。擧此以措之。則細心讀書者。何必待此一句而後見得到此乎。至於格致。朱子嘗曰。欲與先字差慢。在字緊得些子。又曰。到致知格物處便親切。故曰致知在格物。夫自格致以至平天下許多事雖是節次如此。須要一齊理會者。又豈不見於語類乎。八條工夫。均之爲交須並進。何獨格致尤親切。而至不可分階級也。命辭下字之精義固當遍究。而此係學者用力之始終關捩。則尤不可不先致意焉。須明辨而詳晣之。

臣元培謹按。大學經第四節之不曰欲平天下。而曰明明德於天下者。是說箇大學工夫規模不但自明其德而已。却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而無一人不明其德也。以爲不如此。乃吾明德之功便欠了。故於逆推之始。天下之上。特以明明德三字變例起句。以極其規模之大也。不曰欲致其知先格其物。而曰致知在格物者。盖誠正以後六條工夫。皆由致知而成。則學者工夫。莫先於致知。而致知之工。乃在於格物。則格物固先之又先者也。八條工夫雖是均之爲交須並進。不可以輕重論。然其所先。終莫先於此。則不當以欲先等字依例說過。故於此特下一在字以緊句法。使學者知發軔之在此。而尤不得不致力也。反復潛玩。細繹意味則其語勢之操縱。文法之緊歇。固不得不然。三綱八目之秩然有序。未必不因是兩句。而文字變幻之妙。初不害於義理之活絡也。

御製條問曰。大學一書。兩程朱子各有更定之本。苟得聖人之本旨。則一有定論。便可單傳密授。何明道證之。伊川證之。朱子又證之。而竟補格致之傳耶。且格致可補則誠意章之所謂誠意在致其知一句。正心章之所謂正心在誠其意一句。何不並補耶。朱子所以發前人未發者。如易之卜筮。詩之雅鄭。周子無極之旨。邵子先天之學。至于今信若神明。惟補傳一事。陸,王之異派姑勿論。自金華諸子以及方,蔡之恪守朱學者。皆不能泯然心服。而如董,王諸儒。皆謂考定者失其序。遂取經文知止以下止則近道矣四十二字於聽訟章之右。爲傳之四章。以釋致知格物。今將何說可以劈羣疑息喧豗。而使朱子分金秤出之妙用。日星於昏衢歟。

臣元培竊以爲義理無窮而人見苦不同。古今遼濶而經傳多殘缺。必待具眼之人。决嫌疑辨眞妄而後。爲成書。而可傳於後世矣。此鄭康成以後諸子之所以於大學。各有更定之本。而至朱子。不惟以先輩之編次爲未盡。而斷然以格致之傳爲放失而補之。豈朱子好爲立異哉。特以義理之不得不然耳。而後來中朝之士。以至東儒之一心尊朱者。亦不無岐貳之論。而恐不免有看未透考未精之病也。盖經文第一節。言三綱領。謂人之所當爲者。不過修己治人兩箇事。而修己治人。不可粗成而止。故言止至善。天下古今聖賢事業。要不出於此三言之外。而修己治人。又必有所由致之道。故第二節。言知止能得。知止。所以知修己治人之道者也。能得。所以行修己治人之事者也。上節爲經。下節爲緯。然而本末始終之或失其序。則又無以至於道。故第三節。言本始之所當先。末終之所當後。此經中之經也。第四節。言八條目。以釋第一節之義。第五節。言知止之事。能得之序。以釋第二節之義。第六節第七節。言本之當先。末之當後。以申第三節之義。此經中之傳也。至此而語無遺而理無闕矣。經文二百五字。渾然天成。一字增不得。一字减不得。而諸儒徒見此數節中有知止知所先後等字。謂可移之爲格致之傳。而殊不知此兩節。只是爲知止之功效與結上文之語。而初無格致之義也。若誠意章之所謂誠意在致其知一句。與正心章之所謂正心在誠其意一句之不補者。盖緣誠意之獨作一傳也。其誠意之自爲一傳。亦自有由夫八目之序。固以格物爲先。而格之之要則在於誠意。故程子曰。但立誠意以格之。且知止後三條皆屬自修。而誠意獨爲自修之首。其功又不止於正心。故特表出自爲一傳。而上不連致知之傳。下不兼正心之章。以示誠意之獨爲知行底關鍵也。

御製條問曰。動而未形。有無之間曰幾。物至知知曰情。緣情計較曰意。幾者。第一番心也。情者。第二番心也。意者。第三番心也。境界旣別。用工亦異。則章句之於誠意。以審其幾釋之者何也。且幾則兆朕而已。而情則善惡已分矣。學者工夫。必就其初動處體認眞切。發端不差。然後可無泛而無當。勞而少効之歎。故朱子初註嘗曰。人莫不知善之當爲惡之當去。然知之不切。則其心之所發。必有陰在於惡而陽爲善以自欺者。其後屢加思索。以爲毋自欺者。正當於幾微毫釐處做工夫。豈待陰惡陽善而後謂之自欺。遂定爲今註。則用力之當在第二番。而不當在第三番。朱子之意。亦可見矣。而大學之目。乃反以意而不以情者何歟。心能盡性。性不能檢心。意能運情。情不能達意。盖情是不知不覺中發出者。及夫計較商量而爲意則如由自家。故先儒或謂之大學所以不曰誠情。而曰誠意云者是已。此說果得之歟。

臣元培竊以爲曰幾曰情曰意。雖有境界之別。用工之異。而幾之微動。情之已發。皆在於意之所思量計較而運用如何耳。此誠意所以爲人鬼之關而首自修者也。然欲誠其意者。不先審夫善惡之幾於人所不知己所獨知之地。則其所以思量計較者。必有苟且不循理之患矣。故尤當謹之於此。而不可以忽焉者也。大學之不曰誠情而曰誠意云者。盖以心之發爲情爲意。而情者是心之竪發者也。意者是心之橫發者也。情是感物初發底。意是緣情計較底。故學者工夫。可施於商量運用之處。而不可施於初發卒乍之時矣。故誠之之工。於情字上著不得。而必加於意字上矣。先儒所謂意能運情。情不能達意者。恐得之。

御製條問曰。主情而言則屬乎性。主意而言則屬乎心。而情意是心之已發者也。章句曰。或但知誠意。而不能密察此心之存否云。則古人之起疑以心自心。意自意者。似有見於左右佩劒之歎矣。且心所不存。旣不能密察則意何有於誠。夫意誠之後。正心工夫。不過提撕顧諟而已。今遽云密察存否者。無已太重耶。長疋無縫。雖有善喩。終不能釋然。於此須置一解。

臣元培竊以爲盖心之體則是性。而心之用則乃情也。喜怒哀懼愛惡欲與志意念慮思等字。其公私輕重雖各不同。都屬於情而爲心之用也。心之用旣如是之廣。而其中意獨百般較計。出入於公私兩箇地頭。此正心之工所以必先誠意者也。然此心之用。亦非一箇意底所能盡包。則豈可曰吾意已誠。固無事乎正心。而不復密察此心之存否也。古人有以自修譬爲農者。若以此兩章言之。則誠意卽耕田下種者也。正心卽鋤田治苗者也。耕種雖是爲農之首。而若曰吾已耕種則雖無鋤治之工。自可以不妨云爾。將見禾稼之蕪沒。而决無西成之望矣。故朱子曰。人盖有意誠而心未正者。故於忿懥等。誠不可不隨事而排遣。又曰。意雖誠了。又不可不正其心。觀此數條說。則古人之所起疑者。自可以融釋脫落矣。

御製條問曰。傳文起結。井井有義例。朱子所謂今不盡釋者。若可得於熟讀詳味之餘。而惟修身一章。反說以結之。齊家一章。必先以起之者。最難理會。或有口氣吃緊之說。誠意正心之工。獨不可以吃緊耶。或有修身爲明明德緊要處之說。人鬼夢覺之關。反不可謂緊要耶。至於不曰在而曰必先者。從上諸家竟無一人道破者。莫云文字之上下推移。大學之一言一句。豈些放過。况此爲起結有精神處乎。

臣元培謹按。第七章第九章之起結變例。臣嘗見於權近入學圖說中。其言曰。此兩章。皆承經文結語。而分本末厚薄。臣未知其必然否。而齊家章之必先以起之者。盖自誠意至修身。明德之事已畢。而齊家卽新民之始也。故以必先二字緊重下語。以示治人者當先自近始也。

御製條問曰。絜矩者。平字之訓詁。而至善之別名也。矩爲明德之止至善。絜爲新民之止至善。學問之極功在此。聖人之能事在此。信乎其爲學爲治之所不可不講。但朱子以矩爲心。則不以以心度心爲嫌。何耶。又以絜矩爲恕者事。則恕者。違道不遠之名。得不歸於學者事耶。下面推說好惡。又推說用人理財。以終絜矩之義。而好惡用人。固天下治亂之所由分。至於理財一條。何與於天德王道。而禮樂制度。一不槪見。只以財用爲說者。果何義歟。

臣元培竊以爲絜矩二字。以章句大全語類考之。可知其義。而但矩者心也一句。牴牾不相謀。誠所可疑。而恐當以章句爲斷案。至以絜矩爲恕者事。則恕之一字。亦不無天人之分。觀程子所謂充拓得去。天地變化而草木蕃之語。恐不可以違道不遠當之也。此章專以用人理財重復言之。而不及禮樂制度者。盖用人而必得賢才。則作禮樂定制度。煥然蔚然。可以爲一代大典而垂法將來也。理財而無悖入則民生豐裕。足以仰事俯育。然後敺之于禮樂制度之中。然則此章實爲禮樂制度之張本。特差有先後緩急之序。而不及言之耳。且用人理財兩節中。說財用處較多。而終以是結之者。盖以王者之能保民而守國者。莫如財用之爲緊要耳。故孔子之答冉有。敎在富庶之後。武成之言三事。食在喪祭之前。洪範八政。以食貨爲先。孟子告齊梁。必使制民之産。則貨財之爲民之命而不可輕也如是。而不獨此也。如桑弘羊之欺漢武。裴廷齡之惑唐宗。以掊克斂怨斲喪邦本者。亦人君之所當愼。而尤不可不重念焉者也。故終以孟獻子不以利爲利。以義爲義之說。再言以結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