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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之道與現代生活

陳獨秀

甲午之役,兵破國削。朝野惟外國之堅甲利兵是羨。獨康門諸賢,洞察積弱之原,為貴古賤今之政制學風所致。以時務知新主義,號召國中。尊古守舊者,覺不與其舊式思想、舊式生活狀態相容,遂群起嘩然非之。詈為離經叛道,名教罪人。湖南葉德輝所著《翼教叢篇》,當時反康派言論之代派也。吾輩後生小子,憤不能平,恆於廣座為康先生辯護。鄉里督儒,以此指吾輩為康黨,為孔教罪人,側目而遠之。戊戍庚子之際,社會之視康黨為異端,為匪徒也(其時張勛等心目中之康有為,必較今日之唐紹儀尤為仇惡也。與辛亥前之視革命黨相等),張之洞之《勸學篇》,即為康黨而發也。張氏亦只知歆羨堅甲利兵之一人,而於西洋文明大原之自由、平等、民權諸說,反復申駁,謂持此說者為「自墮污泥」(《勸學篇》中語),意在指斥康梁,而以息邪說正人心之韓愈、孟軻自命也。未開化時代之人物之思想,今日思之,抑何可笑,一至於斯!不圖當日所謂離經叛道之名教罪人康有為,今亦變而與夫未開化時代之人物之思想同一臭味。其或自以為韓愈、孟軻,他人讀其文章,竟可雜諸《翼教叢篇》、《勸學篇》中,而莫辨真偽。康先生欲為韓愈、孟軻乎?然此榮譽當讓諸當代衛道功臣葉德輝先生。葉先生見道甚早,今猶日夜太息痛恨邪說之興,興於康有為,而莫可息;人心之壞,壞於康有為,而莫可正;居恆欲手刃其人,以為叛道離經者戒。康先生聞之,能勿汗流狹背沾衣耶?或謂「葉、康皆聖人之徒,能予人以自新;康既悔過自首,葉必嘉其今是而赦其昨非。」此說然否,吾無所容心焉。蓋康先生今日應否悔過尊從孔教問題,乃其個人信仰之自由,吾人可置之不論不議之列。吾人所欲議論者,乃律以現代生活狀態,孔子之道,是否尚有尊從之價值是也。自古聖哲之立說,宗教屬出世法,其根本教義不易隨世間差別相而變遷,故其支配人心也較久。其他世法諸宗,則不得不以社會組織生活狀態之變遷為興廢。一種學說,可產生一種社會;一種社會,亦產生一種學說。影響復雜,隨時變遷。其變遷愈復雜而期間愈速者,其進化之程度乃愈高其欲獨尊一說,以為空間上人人必由之道,時間上萬代不易之宗。此於理論上決為

必不可能之妄想,而事實上惟於較長期間不進化之社會見之耳。若夫文明進化之社會,其學說之興廢,恆時時視其社會之生活狀態為變遷。故歐美今日之人心,不但不為其古代聖人亞里斯多德所拘囚,且並不為其近代聖人康德所支配。以其生活狀態有異於前也。即以不進化之社會言之,其間亦不無微變。例如吾輩不滿於康先生,而康先生曾亦不滿於張之洞與李鴻章,而張之洞、李鴻章亦曾不滿於清廷反對鐵路與海軍之諸頑固也。宇宙間精神物質,無時不在變遷即進化之途,道德彝倫,又焉能外?「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史例具在,不可謂誣。此亦可以阿斯特•瓦爾特之說證之:一種學說、一種生活狀態,用之既久,其精力低行至於水平。非舉其機械改善而更新之,未有不失其效力也。此「道與世更」之原理,非稽之古今中外而莫能破者乎?試更以演繹之法,推論孔子之道。實證其適用於現代與否,其斷論可得而知之矣。康先生前致總統總理書,以孔教與婆、佛、耶、回並論。且主張以「孔子為大教,編入憲法」。是明明以孔教為宗教之教,而欲尊為國教矣。今觀其與教育范總長書(見《國是報》),乃日:「孔子之經,與佛、耶之經有異。佛經皆出世清凈之談,耶經只尊天養魂之說。其於人道舉動雲為、人倫日用、家國天下,多不涉及,故學校之不讀經無損也。若孔子之經,則於人身之舉動雲為、人倫日用、家國天下,無不纖悉周匝。故讀其經者,則於人倫日用、舉動雲為、家國天下皆有德有禮,可持可循。故孔子之教,乃為人之道。故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若不讀經,則於人之一身舉動雲為,人倫日用,家國天下,皆不知所持循是又明明不以孔教為出世養魂之宗教,而謂為人倫日用之世法矣。余以康先生此說誠得儒教之真,不似前之宗教說厚誣孔子也。惟是依道與世更之原理,世法道德必隨社會之變遷為興廢。反不若出世遠人之宗教,不隨人事變遷之較垂久遠(康先生與范書,極稱西洋尊教誦經之盛。不知正以其為出世遠人之宗教則爾也,今亦已稍稍殺矣)。康先生意在尊孔以為日用人倫之道,必較宗教之迂遠,足以動國人之信心,而不知效果將適得其反。蓋孔教不適現代日用生活之缺點,因此完全暴露,較以孔教為宗教者尤為失敗也。現代生活,以經濟為之命脈。而個人獨立主義,乃為經濟學生產之大則,其影響遂及於倫理學。故現代倫理學上之個人人格獨立,與經濟學上之個人財產獨立,互相證明,其說遂至不可搖動。而社會風紀、物質文明,因此大進。中土儒者,以綱常立教。為人子為人妻者,既失個人獨立之人格,復無個人獨立之財產。父兄畜其子弟(父兄養成年之子弟,傷為父兄者之財產也小,傷為子弟者之獨立人格及經濟能力也大。儒教慈、孝、悌並稱,當然終身相養而不以為怪異),子弟養其父兄(人類有相愛互助之誼,何獨忍情於父兄?況養親報恩,乃情理之常。惟以倫理見解,不論父兄之善惡,子弟之貧富,一概強以孝養之義務不可也)。《坊記》曰:「父母在,不敢有其身,不敢私其財。」此甚非

個人獨立之道也。康先生與范書,引「鰥寡孤獨有所養」,「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等語,謂為個人獨立之義,孔子早已有之。此言真如夢吃!夫不欲人我相加,雖為群己間平等自由之精義,然有孝悌之說以相消。則自由平等只用之社會,而不能行之於家庭。人格之個人獨立既不完全,財產之個人獨立更不相涉。鰥、寡、孤、獨有所養之說,適與個人獨立之義相違。西洋個人獨立主義,乃兼倫理、經濟二者而言,尤以經濟上個人獨立主義為之根本也。現代立憲國家,無論君主、共和,皆有政黨。其投身政黨生活者,莫不發揮個人獨立信仰之精神,各行其是。子不必同於父,妻不必同於夫。律以儒家教孝、教從之義,父死三年,尚不改其道。婦人從父與夫,並從其子。豈能自擇其黨,以為左右袒耶?婦人參政運動,亦現代文明婦人生活之一端。律以孔教,「婦人者,伏於人者也」,「內言不出於闔」,「女不言外」之義。婦人參政,豈非奇談?西人孀居生活,或以篤念舊好,或尚獨身清潔之生涯,無所謂守節也。婦人再醮,決不為社會所輕(美國今大總統威爾遜之夫人,即再醮者。夫婦學行,皆為國人所稱)。中國禮教,有「夫死不嫁」(見「郊特牲」)之義。男子之事二主,女子之事二夫,遂共目為失節,為奇辱。禮又於寡婦夜哭有戒(見《坊記》),友寡婦之子有戒(見《坊記》及《曲禮》)。國人遂以家庭名譽之故,強制其子媳孀居。不自由之名節,至凄慘之生涯,年年歲歲,使許多年富有為之婦女,身體精神俱呈異態者,乃孔子禮教之賜也。今日文明社會,男女交際,率以為常。論者猶以為女性溫和,有以制男性粗暴,而為公私宴聚所必需。即素不相知之男女,一經主人介紹,接席並舞,不以為非。孔子之道則曰:「男女不雜座」;曰「嫂叔不通問」;曰「已嫁而反,兄弟弗與同席而坐,弗與同器而食」;曰「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幣,不交不親」(均見《曲禮》);曰「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曰「七年(即七歲)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均見《內則》);曰「男女無媒不交,無幣不相見」;曰「禮非祭,男女不交爵」(均見《坊記》是等禮法,非獨與西洋社會生活狀態絕殊,又焉能行於今日之中國?西洋婦女獨立自營之生活自律師、醫生以至店員、女工,無不有之。而孔子之道則曰:「男女授受不親」(見《坊記》);「男不言內,女不言外,非祭,非喪,不相授器」(見《內則》);「婦人,從人者也。」是蓋以夫為婦綱,為婦者當然被養於夫,不必有獨立生活也。婦於夫之父母,素不相知,只有情而無義。西洋親之與子,多不同居。其媳更無孝養翁姑之義務。而孔子之道則曰:「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見《士昏禮》)「婦順者,順於舅姑。」(見《昏義》)「婦事舅姑,如事父母」,「父母舅姑之命,勿逆勿怠」,「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古人夫妻情好甚篤,以不悅於其親而出之,致遺終身之憾者甚多,例如陸游即是也)「凡婦,不命適私室,不敢退。婦將有事,大小必請於舅姑。」(均見《內則》)此惡姑虐媳之悲劇所以不絕

於中國之社會也。西俗於成年之子,不甚責善,一任諸國法與社會之制裁。而孔子之道則曰:「父母怒不悅,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此中國所以有「父要子死不得不死;君要臣亡,不得不亡」之諺也。西洋喪葬之儀甚簡,略類中國墨子之道。儒家主張厚葬,喪禮之繁,尤害時廢業,不可為訓。例如「寢苫枕塊,非喪事不言」之禮,試問今之尊孔諸公居喪時,除以「苫塊昏迷」妄語欺人外,曾有一實行者乎?以上所舉孔子之道,吾願尊孔,諸公叩之良心,自身能否遵行?征之事實能否行之社會?即能行之,是否增進社會福利、國家實力,而免於野蠻黑暗之譏評耶?吾人為現代尚推求理性之文明人類,非古代盲從傳說之野蠻人類。烏可以耳代腦,徒以兒時震驚孔夫子之大名,遂真以為萬世師表,而莫可議其非也!孔子生長封建時代,所提倡之道德,封建時代之道德也;所垂示之禮教,即生活狀態,封建時代之禮教,封建時代之生活狀態也;所主張之政治,封建時代之政治也。封建時代之道德、禮教、生活、政治,所心營目注,其范圍不越少數君主貴族之權利與名譽,於多數國民之幸福無與焉。何以明之?儒家之言社會道德與生活,莫大於禮;古代政治,莫重於刑,而《曲禮》曰:「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此非孔子之道及封建時代精神之鐵證也耶?康先生所謂孔子之經,於人身之舉動雲為,人倫日用,家國天下,無不纖悉周匝。吾知其纖悉周匝者,即在數千年前宗法時代封建時代,亦只行於公卿、大夫、士之人倫日用,而不行之於庶人,更何能行於數千年後之今日共和時代,國家時代乎?立國於今日民政、民權發張之世界,而惟注意於少數貴族之舉動雲為,人倫日用,可乎不可?稍有知識之尊孔諸公,其下一良心之判斷!康先生與范書日:「中國人,上者或博極群書,下者或手執一業。要其所以心造自得,以為持身涉世修己治人之道,蓋無不從少年讀《論》《孟》來也。」斯言也,吾大承認之。惟正以社會上下之人,均自少至老,莫不受孔教之陶熔,乃所以有今日之現象。今欲一仍其舊乎?抑或欲改進以求適現代之爭存乎?稍有知識之尊孔諸公,其下一良心之判斷!康先生與范書曰:「夫同此中國人,昔年風俗人心,何以不壞?今者風俗人心,何以大壞?蓋由尊孔與不尊孔故也。」是直瞽說而已!吾國民德之不隆,乃以比較歐美而言。若以古代風俗人心,善於今日,則妄言也。風俗人心之壞,莫大於淫殺。此二者古今皆不免,而古甚於今。黃巢、張獻忠之慘殺,今未聞也。有稍與近似者,亦惟反對新黨贊成帝制孔教之湯夢銘、龍濟光、張勛、倪嗣沖而已。古之宮庭穢亂,史不絕書,防範之策,至用腐刑。此等慘無人道之事,今日尚有之乎?古之防範婦人,乃至出必蔽面,入不共食。今之朝夕晤對者,未必即亂。古之顯人,往往聲妓自隨。清季公卿,尚公然蓄昵男寵,今皆無之。溺女蠻風,今亦漸息。此非人心風俗較厚於古乎?共和思想流入以來,民德尤為大進。黃花崗七十二士,同日為國就義,扶老助弱,舉止從容。至今思之,令人垂淚!中國

前史,有此美談乎?袁氏稱帝,馮、段諸公,竟不以私交廢公義;唐、蔡、岑、陸,均功成不居。此事在歐、美、日本為尋常,而為中國古代軍人所罕有。國民黨人,苦戰餘生,以尊重約法之故,首先主張癸丑年與為政敵之黎元洪繼任,為天下倡。此非共和范為民德之效耶?淺人所目為今日風俗人心之最壞者,莫過於臣不忠,子不孝,男不尊經,女不守節。然是等謂之不尊孔則可,謂之為風俗人心之大壞,蓋未知道德之為物,與真理殊。其必以社會組織、生活狀態為變遷,非所謂一成而萬世不易者也。吾願世之尊孔者,勿盲目耳食,隨聲附和。試揩爾目,用爾腦,細察孔子之道果為何物,現代生活果作何態,訴諸良心,下一是非、善惡、進化或退化之明白判斷。勿依違,勿調和。依違調和為真理發見之最大障礙!

治生篇

楊昌濟

昔者顧亭林之論學也,謂「吾人不當徒言允執其中,而置四海困窮於不言,旨哉言乎?」今之中國以貧為患矣。集無數之人民而成國,人民富足,則國力充實;人民窮蹙.則國力虛耗。吾今且不為政府言理財之道,而為社會言治生之方。

《大學》有言曰:「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此生計學之精義也。一國之生計有然,一家之生計亦何莫不然。

欲生之者眾,食之者寡,則必使一家之人,咸勤厥職,於此有數義焉。第一,則不可使子弟起依賴父兄之心也。方子弟幼少之時,必與以相當之教育。隨其性之所近,各畀一業,使專習之。期於長成之後,能自謀生,而無借於父兄之助。吾觀英人遺傳財產之制,與中國頗不相同。凡田宅之類,概歸長子承襲,而眾子不得與焉。吾國之俗,則父遺財產,眾子均分。以兩制相較,似吾國之制較為公平。然英人之為眾子者,以不得父遺財產之故,不欲受其兄之豢養,競出海外,自圖立身之道。英人殖民事業之成功,實由於此。天助自助者,乃英國教育家之格言。人人有獨立之精神,斯可鑄成獨立之國勢。還觀吾國,一家之中,往往僅有一人經營職業,歲有收入,以維持一家之生活,而安坐而食者,輒數十人數人,是生之者寡而食之者眾也。欲財之足,豈可得哉?漢鄧禹有子十三人,讀書之外,皆令各習一藝,彼已富貴矣。然猶為其子孫深謀遠慮如此。君子愛人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不督子弟以各圖自立,而使生仰給於人之心,是乃與於不慈之甚者也。仰給其父兄已為不義,若至不能仰給於父兄而不得不仰給於他人,則更為無恥,非仁人之所忍也。

秦商鞅之立法也。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此使人民各自謀生,人自為戰之道也。儒家重親親之義,則詆之為雜霸。漢人之語曰:「子孝廉,父別居。」以父別居為子罪,此自儒家之論。吾觀西人壯而有室,則與父別居。其家族制度,迥與吾國不同。此事當另作一篇論之。余獨取其人各自立,實為使國力充實之一道,此一義也。

第二,則為父兄者亦不可有依賴子弟之心也。諺雲:「養兒待老,積谷防飢。」此家人婦子之私情,似亦人情之所宜有。夫衰老之父母,不克自養,不得不有待於子婦之承歡,斯固然矣!余之為此言也。非欲為為子弟者,免去其養親之責,不過欲為為親者籌其自養之方而已。待養於子,子而賢也,固可無憂;子而不肖也,不免有失所之嘆!吾人於少壯有為之時,當勤儉貯蓄為衰老時自養之預備。縱使老而無子,或有子而不肖,亦可以其辛勤儲積之資,送老來之日月。吾人之自為計,固當如此。且人人如此存心,則於國家亦大有益。蓋老者以其平日之所積,足以自活,使少者無後顧之憂,得專心並力以成其所企之業。其於開展國力,實非小補。故對於子而責其養我,以父子之關系而論,似可無慚;然子因養我之故,而阻其能力之發展,因以阻國力一小部分之發展。以小己與大群之關系而論,不免有愧。日本人老而傳家政於其子,謂之隱居。有未老而隱居者,福澤諭吉氏曾痛言其弊,謂「人生在世一日,對於社會即有一日當盡之義務。未老而隱居,是自棄其天職」。正與余之所見相同。吾國人,從前國家觀念不甚發達,往往視其子為私有之財產,遂至有上文所舉養兒待老之諺。如此則生子純以自利,不得為高尚之思想。須知子固為我之子,同時又為國之民。教育吾子,非圖自利,即所以造就國民。此吾人對於國家之義務也。此一義也。

第三,則兄弟不可互相依賴也。由以上所言,父子之不可互相依賴,其義甚明。兄弟之不可互相依賴,亦同此理。予前言英人之為少子者,不得父遺之財產,亦羞受其兄之豢養,此固丈夫之志事也。吾國人重親親之誼,兄弟之不能自養者,多由其兄弟之能有餘力者資助之,同居共財,往往而有。論其一人之私德,豈不可欽?然自國民生計之全體言之,則實有無窮之弊害。蓋一人生之,數人坐而食之,實大悖生計學之原則。兄弟之良善者,以不忍之故,而願養其同氣,其所以自盡者,固為得矣!彼兄弟之坐享其成者,怠惰因循,不求自立,以兄弟之資助為當然,而不知因人而食之為大可恥!受之者既大損其獨立自助之精神,施之者亦不免養成依賴根性之失,偏於厚亦君子之過也。此又一義也。

第四,則女子亦不可怠於治生之天職也。一家之中,男女分業。男子出外以營職,因有收入。女子則管理而運用之。男子雖歲人多額之金錢,若女子不善經理,則家計亦難恆足。西洋各國女子終身不嫁者有之,社會中女子可執之職業,亦復不少。吾國近日女子職業學校,已有萌芽,女子多有以織襪為生者。裁縫一科,遂漸普及。女子多能自製衣服,不須僱人.此皆社會進步之徵候也。然普通之人家,多有收入較豐,無需女子服此種工作者,惟操持家政之道,不可不亟為講明。現今之女子,多有閑坐嬉遊漫不以家政為意者,甚可嘆也!此又一義也。

由以上所述而引伸之,更有數義,為改良社會者所不可忽者。欲求生之者眾,食

之者寡,則不可不戒早婚。泰西之人,早婚者極少。男子必有贍養室家之確實收入,女子必有操持家政之能力,始行結婚。結婚之後,與親別居,自立門面。此種家族制度,雖似奇異,固亦有其生計學上之理由。吾國之人,以奉祀祖先為重,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之說。故恆急於為子授室,以早日抱孫為莫大之幸福。夫男子,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但須以子婦永久之幸福為斷!今不問其子有贍養妻子之能力與否,而汲汲為之成家。成家之後,其子不能自謀,乃不得不仰賴其親代負贍養之義務,此家累之重,常人所同嘆也!其實即不早婚,亦未必遂有無後之嘆,而徒自重其負擔。使其子婦生仰給坐食之心,此胡為者。余嘗見人少而娶妻,學未成,業未就,而兒女成行。既無贍養之資,復昧教育之道,徒多此不健全之子女,累及親族而貽患社會,其害有不可勝言者。據生計學家言:「世界之人口,以幾何級數增加;而供人食用之物品,則以算術級數增加。」故世界之中,常有人滿之患,人浮於事,無業者眾。生存競爭,日益劇烈。水旱兵戈之慘劇,乃為芟除過多人類之一法。此真人類共同之憂患也。欲減殺此人類之苦痛,在積極的方面,宜講增值物品之方;在消極的方面,宜講制限生育之道。昔希臘之斯巴達,持絕對的國家主義。人民生子者,必經官長之檢查,體格不強者,則棄而不育。此殘忍無人理,固不可行。人為淘汰,可行於他種生物,而不可行之於人類之間。然吾人雖不能行人為淘汰於既生之後,未嘗不可行人類淘汰於未生之前。則所謂戒早婚者,亦不使社會多產生不健全分子之一法也。此一義也。

欲求生之者眾食之者寡,又不可不戒娶妾。信耶教者,實行一夫一妻之制;回教徒,則實行一夫多妻之制。吾國之人,有妻有妾,乃一種變形之一夫多妻制也。納妾之可否,系倫理學上之問題,茲不具論。但自生計學上言之,納妾亦增加消費之道,是不可不察也。

自餘一人言之,實深信一夫一婦之義者。但欲禁止納妾,此又為立法上之事,造端宏大,未易見諸施行。夫吾國人之主張保存納妾制者,莫不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其極強之理由。乃有人兒女既已成行而納妾者,或其妻雖未生子,尚有生子之希望而納妾者,此又何說乎?吾發此論,必為多數人之所駭怪。然余實見夫並世之人,多有因未能制欲,多納偏房,既釀家庭之不和,復來生計之困難者。以為誠有思慮之人,斷斷不宜出此。此與戒早婚之義相同,與社會生計有至大之關系,不可不加深察也。此又一義也。

又有一事,雖不如前二事之重大,然亦有關於生眾食寡之義。則不多用仆婢是也。家中多用一人,即多一人之費用。於此有節,則家庭清簡,淡中之趣味,有使人穆然意遠者。多用仆婢,不外一種驕惰之習。驕使人浮,惰使人麻,非興家之氣象也。余

觀日本西洋中上流之社會,其使用仆婢,皆不如吾國人之多。如英國之大學教授與敕任視學官,家中僅用一女僕,司炊爨掃除之事。其餘事件,皆主人躬自為之。俄國文豪托爾斯泰,主張「事必躬親」之義,不惟不用仆婢,並不欲令子弟服勞。奴僕亦國民之一,私人多養一奴僕,即國家少一獨立之國民。覘人國者,視其奴僕之多少,即可以知其國力之盈虛。曾國藩以侍郎假歸,在其湘鄉故宅,不帶僕人,一仍其前日寒素書生之舊。豪傑之風度,固非常人之所能及也!總之家中以不多住閑人為第一要義。仆婢之外,如親族中之遊民,亦不可顧恤情面,聽其常久寄食。既非所以惜物力,亦非所以重人格,而此等寄食之人,又與惡影響於家庭之教育,其害有不可勝計者。此又一義也。

以上所言,多發明「食之者寡」之義。至「生之者眾」,則尤有可言者。吾人慾謀生財,不可不慎選職業,要以能有益於社會者為斷!往往有一種職業,自私家言之,則為生利;而自社會言之,則為分利者。此吾人之所當避也。姑舉一例言之。如從前之販賣鴉片者,歲有收入以肥其家。自其家言之,不能不謂為生利之人;而自社會言之,則此乃分利之尤者。凡不利於社會者,縱令暫時有益於個人,終不能長保其利益。從前販賣鴉片之人,至今日盡失其生業,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據此大原則,以觀察今日中國之社會,又有數義,為吾人所不可不知者。請次第說明之。

第一,吾人不可不知仕非為貧之義。官吏者,非謀生之職業也。吾人苟對於國事,確有一種政見。欲得有事權以伸其行道濟時之志,則可投身於政界。服官者,義務也,非權利也。能行其道,則服官為宣力於國家;不能行其道而屍位素餐,則服官不過為私人謀生之具。夫謀生之道多端,何必服官哉?此義孟子嘗言之矣。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擊柝。今日之中國,承科舉時代之積弊,才力稍強慾望稍多者,群趨於官吏之一途。求過於供,則物價上騰;供過於求,則物價下落。此生計學上之公例也。今官吏止有此數,而求官者多至不可紀極,是供過於求也。供過於求,則物品必有滯銷之時。求官者百,而得官者一,私人之損失固甚大矣,而國家之損失尤大!向使以此多數人求官之心思日力,而用之於開發地力、擴充實業,則其所生之利,必有百倍千倍於今日者。吾觀今之人徒知謀生之為急,而不知所以謀生之方。乃誤認作官為一種職業,運滯銷之貨而僥幸萬一之利,其智不亦甚矣!今者國體雖號稱共和,而人民參政之權,則猶在若有若無之間。其所以致此之根源,要在於國民之無能力。舉多數之人民,群致力於實業,不恃逢迎結納為生活,始可以消滅依賴政府之奴隸根性;始成為確能自立之國民;始能發生真正之輿論;始能舉監督政府之天職。征諸歷史,歐洲民權之發達,緣於都市之勃興,可以知其故矣。

類於官吏者,又有二種人焉。其一則為當兵者,而其他則為奉職於局所之人。今日鮮有以當兵為職業者,因其可以發明上條之義蘊。故不避繁瑣,就之一言。夫當兵亦如服官,乃國民之義務,非可視為私人之權利者也。如德意志、日本各國,采徵兵制度者,國民於一定年限,有服兵役之義務。此義務完畢之後,乃退而各自謀生。此亦如吾國古者寓兵於農之義,特在今日徵兵各國,則不特農人應服兵役。無論何種之人,皆有為兵之義務而已。中國近世擇雇兵之制,當兵者久留行伍之間,視為一種職業。遣散歸農之後,則成為無業之遊民。吾湘之人,於近數十年間投身於軍營者甚眾,近者一一遣散,民間及猝添無數失業之人,此亦社會之隱患也。蓋從前當兵之人,既不足任對外之戰爭,則於國家為無用。因此可證職業而不能有益於社會者,終必失其效力。以廣東之人與湖南之人比較:廣東人則從事於海外貿易,湖南人則多從事於政治軍事°今廣東人之海外貿易,方駿駿發達;而吾湘人軍事上之勢力掃地盡矣。此亦生利與分利之辨,吾湘人所宜深長思者也。又以湖南之人較之江西之人,亦得有同一之結論,湘人之諺曰:「無江西人不成口岸,無湖南人不成衙門。」若以此自矜者,其實窟穴於衙門,固非最上之業,且非長久之計也。前清限制旗人不得營農、工、商之業,惟得為官與兵。經二百餘年,滿人乃盡失其生活之能力,幾幾乎無以自存。吾湘之人,雖從前多當兵者,然尚有多數之人營各種之生業,其受害較滿人為淺,然已不勝其弊矣。今吾湘人暫無當兵之機會,正吾人當通盤籌划,早圖變計之時。合全省之人專精並力以圖實業之發達,其收效之遠大,有不可以數計者。此又指導社會者所不可不知也。

昔咸同軍興之際,湘人當事者以軍費無所出。法劉晏用士人之策,任用書生,辦理厘金督銷兩局之事。自是而後,衣食於此兩局者甚多,此亦一種職業也。然任其事者,人皆能之,不必為特別之技能,不必經長久之學習,是以謀干者多難得而易失。其得之也全憑親友之薦引,往往奔走營求,經一二年之停辛佇苦,僅乃得之,接事未久,或主者易人,又不免於撤換,此誠依人作計不得已之下策也。余恆勸親友宜勤求一門專精之學問藝業,不可恃兩局為生涯。我有學問藝業足以自立,但有人求我之事,而不必有我求人之事,豈不甚快!此亦選擇職業者所不可不知之義也。近日人心浮動,有捨本逐末之趨勢。鄉人多棄其本業而爭趨城市,余甚憫之!居鄉務本業者,雖勤勞而寡獲,然安而可久;入城市謀事者,雖間能多獲,然飄泊無常,且易染惡習,或至喪其人格而不可恢復。余每見親族欲棄鄉里本業而遠適謀事者,必勸阻之。余亦絕不肯為鄉人薦引,以圖利目前或貽終身之損害也。此又選擇職業者所不可不知也。

袁世凱復活

陳獨秀

近來上海中西報紙,盛傳袁世凱未死之說。聞者咸大驚異,而疑信參半。於是袁世凱果死與否之探討,紛然以起。余則堅信袁世凱未死,且以此問題實無待探討之必要也。吾耳日聞袁世凱之發言,吾目日見袁世凱之行事,奈何痴人果以為袁世凱之已死耶?

善哉!蔡先生孑民之言曰:「袁氏之為人,蓋棺論定,似可無事苛求。雖然,袁氏之罪惡,非特個人之罪惡也。彼實代表吾國三種之舊社會。日『官僚』,曰『學究',日'方士畏強抑弱、假公濟私、口蜜腹劍、窮奢極欲,所以表官僚之黑暗也。天壇祀帝、小學讀經、復冕蔬之飾、行拜跪之儀,所以表學究之頑舊也。武廟宣誓、教會祈禱、相士貢諛、神方治疾,所以表方士之迂怪也。今袁氏去矣,而此三社會之流毒,果隨之以俱去乎?」(見第三號「旅歐雜志」)由蔡先生之說,即「強謂肉體之袁世凱已死,而精神之袁世凱,固猶活潑潑地生存於吾國也」,不第此也。即肉體之袁世凱,亦已復活。吾聞其語矣,吾見其人矣。其人之相貌、思想、言論、行為,無一非袁世凱,或謂為袁世凱二世。嗚呼!黃興、蔡錯死矣,而袁世凱復活。吾思民國,不禁悲從中來。

昔始皇帝創無限專制君主制,其子二世亡之。拿破崙一世,破壞法蘭西共和,帝制自為,身敗名辱。其猶子拿破崙三世,仍明目張膽,蹈其覆轍。今墮地呱呱之中華民國,在朝之魔王袁世凱一世方死未死,而在野之督儒袁世凱二世方生。一何中外古今之史例巧合若斯也!袁世凱二世,酷肖袁世凱一世之點甚多。其身矮而胖也同;其口多髭須也同;其眸子不正,表示其心術也同;其風姿氣味,完全一市伶,無絲毫清明之氣也同;其自命為聖王,雄才大略也同;其貪財好色,老而不戒也同;其欲祭天尊孔以愚民也同;其愛冕硫,喜拜跪也同;其尊信文武聖人、求神、治鬼、燒香、算命、卜卦、看相也同;其主張復古,提倡禮教國粹也同;其左袒官僚,仇視民黨也同;其重尊卑階級,疾視平等人權、平民政治也同;其迷信官權萬能,惡民權如蛇蠍也同;

其主張高下從心之人治,惡法治害己也同;其主張小學讀經,以維持舊思想也同;其慫恿軍人,搖旗吶喊,通電擁護舊政教,排斥新人物也同;其口稱德義,而負友辜恩也同;其自居為中國第一老資格,而國人亦以第一老資格目之也同;其對門生部屬,有命令而無辯論也同;其主張荒謬,即上座黨徒亦反面攻之也同;其利用國民弱點,投合舊社會之心理,增上其種種罪惡,以自攫權勢也同。蔡先生謂「袁世凱代表吾國三種舊社會」,余謂「此袁世凱二世則完全代表袁世凱,不獨代表過去之袁世凱,且製造未來之無數袁世凱」。袁世凱之廢共和復帝制,乃惡果,非惡因;乃枝葉之罪惡,非根本之罪惡。若夫別尊卑重階級,主張人治,反對民權之思想之學說,實為製造專制帝王之根本惡因。吾國思想界不將此根本惡因鏟除凈盡,則有因必有果。無數廢共和復帝制之袁世凱,當然接踵應運而生,毫不足怪。今袁世凱二世,竟明目張膽,為吾國思想界加造此根本惡因,其惡果可立而待也!袁世凱二世!袁世凱未死!袁世凱復活!此聲也,不祥之聲也,吾何忍作此聲以擾國人之好夢!然黑越越中,實有老膾。呼之欲出。

嗚呼!歐洲自力抗自由新思潮之梅特涅失敗以來,文明進化,一日千里。吾人狂奔追之,猶恐不及。乃袁世凱以特別國情之說,阻之五年,不使前進。國人不惜流血以除此障礙矣。不圖袁世凱二世,又以國粹禮教之說,阻吾前進,且強曳之逆向後行。國人將何以處之?法律上之平等人權,倫理上之獨立人格,學術上之破除迷信、思想自由,此三者為歐美文明進化之根本原因,而皆為尊重國粹國情之袁世凱一世、二世所不許。長此暗黑,其何以求適二十世紀之生存?吾護國軍人,吾青年志士,勿苟安!勿隨俗!其急以血刃鏟除此方死未死、餘毒未盡之袁世凱一世,方生未死,逆焰方張之袁世凱二世。導吾可憐之同胞,出黑暗而入光明。

靈霞館筆記

拜輪遺事

劉半農

拜輪字喬治戈登(George Gordon),以先世有勛,襲洛克豆兒男爵,Baron of Rochdale洛克豆兒男爵(以千六百四十三年受封,時英王亨利八世在位。始受封者為約翰拜輪勛士,Sir John Byron傳至喬治戈登拜輪為第六世),故世人咸稱之為勞德拜輪,Lord Byron (勞德一字,為英國貴族中最廣之稱謂。凡公爵侯爵之眾子,與伯爵之長子,在未襲位時,均稱勞德。男爵品秩較卑,亦稱勞德。此外官職教職之稱勞德者,多至不可勝計也)。拜輪一族,資產頗富,田地尤多。於英國倫克、腦丁亨、特爾拜三州,有阡陌連雲之概。至拜輪之伯祖「無賴勞德拜輪」,"the wicked Lord Byron"襲爵,則無行而好鬥。祖遺田產,盪耗大半。年七十五,猶與人爭愛一少女,決斗而死。後少女別嫁生子,子復生孫。女也,未及笄時,與拜輪居同里,年亦相若,頗多情愛,然終未成眷屬。拜輪生時,為千七百八十八年之正月二十二日,地則倫敦之霍雷司街。其父甲必丹拜輪,亦頗無行,縻耗家產外,殆無所事事C幸母氏嘉舍琳戈登(Catherine Gordon),出自巨族,才德兼備,而又具高尚純潔之精神,撫導其愛子。故拜輪所受學校教育不多,家資亦非復富有(拜輪生後,家中歲入,僅百五十磅,後漸減至百三十五磅),而卒能絕類離倫,自拔於俗,於文學則獨樹一幟,於立身則自成一格者,實其愛母既以血液中所具至高無上之分子,賦之於呱呱墜地之前,更能以神明微妙之方法,提挈勸導之於呱呱墜地之後也。拜輪生平行事,蘇曼殊君曾為撰一年表,刊所撰《潮音集》中。茲不贅。第就鄙見所及,於拜輪文行二事,論述一二。

一日拜輪者性喜漫遊而篤於天倫之人也.拜輪之喜旅行,實出天性「而其愛母之情,又可於旅行時所作家報見之。英國近世文士,以書札為世所稱者,首推威廉高伯(Milliam Cowper生-b三一年,卒一八OO年。亦工詩,以翻譯希臘荷

馬Homer詩集得名)。拜輪長於詩,書札非所注意然報母之書,則委宛詳盡,狀

類晤對一室,文筆尤出高伯之上。蓋其字里行間,在在有至情流露也。下譯之書,乃拜輪年二十二,游土耳其時所作。

千八百有十年六月二十七日。自君士但丁堡拜白老母。茲以霍好思君歸國之便,作書付之,令其攜呈。兒等行止,書中有未詳者,吾母與霍君相見時,霍君自能為吾母縷述。至兒究於何日言旋,則目下尚難預定。霍君歸國後,究於何日可抵腦丁亨(拜輪之故鄉,即其母所在),亦屬無定。幸弗雷卻(拜之從仆,初頗為拜所喜,後以不善旅行,漸惡之)不善旅行(英國仆從,大都如此),攜與共行,適增一累。故今亦遣彼歸國。倘霍君不至吾家,即由弗雷卻面陳一切。渠隨兒外出,歷地頗廣,所言當能詳盡無遺也。

記得在戛尼那(Janina,地名,現屬阿爾班尼亞)時,與摩罕默德巴沙相遇,渠為阿立巴沙(AliPash,人名,曾為戛尼那府尹,生一七四一年,卒一八二二年,頗有功於土耳其)之孫,年僅十歲,目大,黑如點漆。設此目而可出賣,吾英婦女聞之,必不惜千萬之巨值。然在土耳其,則頗平常。彼土耳其人容貌之異於歐人者,亦僅此大而且黑之目,為其特徵耳。渠見兒時,向兒言:「汝年紀甚輕,無人保護,奈何遠出旅行?」以十齡之童,而語氣乃類六十老翁,至有趣也。兒此時不能多述瑣事,簡約其言,則兒自去國至今,長日僕僕,頗多跋涉之苦。然山川風物,在在足娛人意,終始未有一頃之無聊也。兒意循此以往,兒之氣質必變。始也喜旅行而倦於家居,終乃漫遊成習。與支波西人(Gipsy為一種游盪種族,十八世紀時,自亞入歐,以賭博星相誘拐竊物為業,歐人多惡之)同一氣味,此等氣味,人謂嗜旅行者咸具之,兒頗覺其言之成理也。五月三日,兒自綏司托司泅水至阿皮托司。(Sestos And Abydos均地名,阿皮托司在小亞細亞,綏司托司在土耳其,中隔Hei espont海灣,即今之Dardanelles海灣,歐亞交界也)。其事頗類吾母所知之雷恩第亞故事。惜無麗人如「希羅」其人者,逆兒於岸頭耳。(神話,有雷恩第亞者Leander居阿皮托司,眷一女曰「希羅」〔Hero,譯言「英雄」〕,居綏司托司,雷恩第亞愛女甚,每夜必泅水,渡海峽就之。後有一日,海水洶涌,溺死,女聞之,亦投水死。書中雲雲,蓋戲言也。又拜輪性喜泅水,此次橫渡海峽,尤為生平豪舉,詩詞書札之中,屢記其事)

土耳其境內,回教寺院之宏大者,兒已一一參觀一過。土人最重教律,異教之人,向來不許入寺。此次吾英大使,任滿歸國,請之土皇,土皇特頒敕令許之。乃得隨從參觀,亦難得之機會也。兒嘗溯薄司福拉司(Bospherus,又名君士但丁堡海峽,北接黑海,南接馬莫拉Marmora海)而上,北游黑海,又嘗環行君士但丁堡一周。登其城垣,覽其形勢,自謂今茲所見於君士但丁堡者,轉多於昔日之所見於倫敦也。日來苦

思吾母,心中常願得一冬日之夜,偕吾母向火而坐,細述游況,以娛老人。然此時尚望吾母原宥,六月中,恐不能更作長函。因須摒擋西行,歸希臘作消夏計也。

弗雷卻亦大可憐,渠所欲者為安樂,而兒所能償其安樂者有限也。渠言此次遠出,跋涉攀援,勢且成病,信也。然兒料渠歸國後,必於吾母前丑詆一切,謂所經各處如何不適,則不可信矣。渠終日長嘆,問所嘆何事。則一為麥酒一杯,二為無事而懶坐,三為欲見其妻,四則與其精神契合之一切魔鬼而已。(按曼殊譯拜輪去國行中,夥伴爾善來及賤子有妻孥二首,似指此弗雷卻而言)兒自抵此,終始未有失望事,亦未有受人嫌惡事,所與晉接,自最上流以至最下流,都頗歡洽。嘗於巴沙府中,流連數日,而投宿於牛棚之中者,亦復數夜。細察民風,知其和藹安分,可與為善也。又於麻利亞、里法地亞二處,與希臘名流數輩宴遊多日。其為人雖次於土人,終勝於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則猶勝於葡萄牙人也。自來游君士但丁堡者,都有游記記其事。吾母當已見其一二。記得桓德雷夫人游記中,嘗言聖保羅寺(倫敦大禮拜寺之一)倘與聖莎菲亞寺(土耳其大寺院之一)並置一處,則其形式之奇麗,殆可相敵,此言誤也。兒先後參觀兩寺,測其外表,審其內容,參伍而比較之,知聖莎菲亞寺,雖為歷史上希有之古跡。前此希臘皇帝(羅馬帝國東西分裂後,其東部稱東方帝國或希臘帝國Eastern or Greek Empire其君主稱希臘皇帝,非古希臘也),自戛司丁尼亞以後,加冕於寺中者數人,為人狙殺於寺中神壇之上者亦數人。而土耳其諸蘇旦,復時時到寺。吾輩置身寺中,撫摩舊跡,誠足增進識見。然就廟身之大小,及建築之華朴言之,實遠出當地沙雷門等諸回教寺院之下。以視聖保羅寺,更不能於同一頁書中記之矣(兒為此言,頗似紈禧子弟口吻)。兒於寺院之建築,最喜塞維爾(西班牙地名)諸寺院之峨斯式(窗戶上端,均作尖形)。倘兒前此所見聖保羅、聖莎菲亞諸寺院,一律改用此式,必更饒古趣也。

土帝所居撒拉爾堯宮,四圍牆壁。與吾家紐斯坦園(在腦丁亨爵邸附近)大致相似,式樣亦同,惟較高耳。京城四周,繞以高墉。騎馬行城下,瞰其大陸一面,景物絕美,吾母試冥想之。道之左,有三層式之凹凸壁,延長凡四英里。壁上絡以青藤,蒼翠欲滴。摩天高塔,參差其間者,為數二百十有八。道之右,則為土耳其人匯葬之所。杉木成林,光景幽靜。其大者,高可百尺。世界上清美可愛之區,推此為第一矣。兒嘗游歷雅典伊弗塞司(Ephesus在小亞細亞)、兌爾費(Delphi在希臘)各處,觀其古跡,又游土耳其全境之大半與歐洲大陸各處,亞洲亦稍稍涉足。然無論天然物或人造物,求其最足動人感想者,殆無如土國黃金角(Golden Hom為薄司福拉司海峽,西北入黑海處)盡頭處,七塔(Seven Towers為土國幽禁國事犯之牢獄)兩旁之光景也。

今當言英國事矣。閱吾母手諭,知《英吉利詩人》(E監妹/18a後等書,已在印刷

中,至為欣慰(拜輪之最初著作「Hoursof Idleness 」出現,人有著書詆毀之者,拜輪乃更作《英吉利詩人及蘇格蘭評論家》〔English Bardsand Scottish Reviewers〕一詩,用嬉笑怒罵之筆,痛斥著書之人。至是,此書初版已罄,預備再版,故信中雲然)。吾母

當知。此次重印流通,此像於兒啟行前畫好,近來,似頗愛讀雜志。無勞德加來塞爾之助.

書中增訂頗多也。倫敦維果弄森德畫師,已將所繪兒像送來否?畫值亦於彼時付去。倘尚未送來,即請吾母遣人往取之。吾母手諭中所述異聞,及一切引證,想多從雜志中得來也。至謂雖兒苟有意,亦得列席為議員,誠為兒所樂聞(英制,貴族成丁,

欲列席上議院為議員者,當有議員一人為介紹)。然兒與加來塞爾,前此已因李夫人之事絕交。今豈能復與為伍,旦夕出入於同一門戶中耶?彼時李夫人心甚怏怏,兒亦頗以為歉。今無恙否?便中乞代為道候。

兒意B君當娶R女士。始亂終棄,非吾所取(B與R均拜輪食邑中人,初相愛悅,生一子,乃棄之。拜輪為地主,故以大義責之)。吾輩做人,第一要不幹壞事。雖此事萬難辦到,知過而改,固為吾輩能力所能及也。R之於B,可稱嘉偶,借日稍遜。而其家薄有資產,以為妝奩,可作撫養子女之費。雖補償不多,亦頗不惡。奈何遽棄之!吾食邑中,斷不容有此等滅德敗行之事發現。質言之,吾不許吾自身所為之事,即不許租種吾地之佃民為之。而事之有關女子名節者,尤懸為厲禁。明神鑒我!我前此頗多罪惡,今已痛自感悔矣。惟望此洛撒里奧(神話,洛撒里奧占人之妻,其夫怒,起與挑戰,遂見殺,此用以指B),踵我成例。令彼不幸之女子,復為社會上之完人。否則吾可誓諸吾父之靈,痛懲勿宥,彼其諦聽。孺子魯倍德,望吾母分外濟恤之。渠亦可憐人,歸國後,想必切思其主,當時渠頗不願獨歸也(魯信德為拜輪侍童,於中途遣歸,拜輪平日頗憐愛之,去國行第四五二首,為彼作也)。吾母近日,必康健安適,惠我好音,以慰長想。爾之愛兒拜輪。

再者,滿雷無恙否?(Joe Murray為拜輪之友,拜輪死後,曾為其刊印詩文十三卷,即流通最廣之拜輪全集定本是也)

又此信封後復啟。因弗雷卻復自請相隨,同往莫利亞半島(Morea為希臘最南之半島),不願獨歸矣。

一曰拜輪者富於愛情而了解情的真諦之人也。拜輪美豐姿(英吉利詩人,容貌以拜輪、雪梨二人為最美),所為愛情之詩,長篇者無論矣,即短什如《留別雅典女郎四章》(曼殊譯)亦香艷無比。生平有所謂意中人Lover者甚多,但以明於情的真諦之故,稍覺心中有一點塵芥,或兩心之間有一點隔膜,便即捨去。故能合能離,終始未為情困。特其用情純系精神上之相愛,非若B某之始亂終棄耳。拜輪離婚,事頗奇特,

至今猶為疑案。千八百十四年,拜輪與一貴族女子名密爾班(Anna Isabella Milbanke)者訂婚。明年正月,結婚。十二月,舉一女,受洗禮名曰阿達(Augusta Ada)。至又明年正月十六,去阿達入世僅二十六日,密爾班欲攜阿達赴麥爾勞利(Kirkby Mallory)。謂將至戚家小住,拜輪許之。越七日,為二月二日。密爾班之父腦愛爾勛士(Sir R.Noel)忽以書抵拜輪,謂「吾女不願從汝,今下堂求去矣」。拜輪聞耗,初頗憤憤,後忽狂笑,竟作書諾之。而其離婚之故,終始未為外人道。雖"Don Juan"11Vision of Judgement-KBeppo"諸詩,頗多怨恨之辭,似自鳴其憤,然其真相,終始未明也。有一美國人,游歷歐洲南境,與拜輪同居數日(時在拜輪病歿前之二月),所作游記中,有「拜輪與斷腸」一則。讀之,可見拜輪用情之真摯。其言曰:

(上略)余與拜輪別後,不數日,又得其一信,囑余攜歐文筆記(華盛頓歐文〔Whashington Irving〕為美國大文豪,所撰筆記Sketch Book,傳誦最廣),至其寓中作短談。余如言往,入室。拜輪即自榻上一躍起,緊握余手。問日:「爾曾帶得歐文筆記來否?」余日:「然則立攫吾手中所攜書,翻至《斷腸》一篇。(《斷腸》〔Broken Heart〕一篇,即愛爾蘭某愛國少年及其情人之慘史,篇中未署姓名,實則某愛國少年即Emmett,而其情人則為演說家Curran之女公子雲)。言口:「此為全世界空前之妙文,著之者為美國人。吾願得一美國人誦之而吾聽之,子能為吾誦之否?」又目:「子美國人,亦識歐文耶?」余白:「否,未與謀面。」日:「歐文真天才也。不特有天才,且有優於天才之心。吾甚願與彼締交,第恐年不我假,今世不能矣。爾速為吾誦《斷腸》之篇。"嗟乎!斷腸斷腸!何其字音之哀切至此耶?

余讀第一小段,竟言日:「吾讀此,是大罪過。向也斷腸僅書中之人,今則聽者之腸亦斷矣。"拜輪日:「然也。聽此而不腸斷者,非愚瞽,則哲學家耳。」(拜輪最主力行,故以哲學家比愚瞽)及余誦至篇中最沉痛之一節。拜輪淚盈於目,仰首問吾日:「爾見吾哭矣。」吾謂歐文撰此文時,必且哭且寫,吾輩讀者聽者,如何勿哭?又日:「吾於現在之世界,終歲不滴一淚。一切苦厄,多不能輸送眼淚。入吾目中,惟此斷腸一文,則大足賺吾眼淚也。」

二曰拜輪者,景仰英雄,崇拜自由,而以急進實行二主義為其一生歸宿之人也。滑鐵盧大戰後,英人侈陳武德,大有睥睨一世之概。不知合全歐之兵力以御一人,不勝固辱,勝亦寧便為武。故拜輪作《滑鐵盧之前一夕》(Theeveof Waterlco)一詩以消之(大戰之前一夕,聯軍大開宴會,此詩即記宴會情狀)。於觥籌交錯之中,寫其草木

皆兵之狀。那破侖敗後,孤島荒涼,雄圖如夢,倘見此詩,亦必破涕。此外詩詞之中,景仰英雄之句,亦多至不可勝計。而其一生事業,於馬上吟哦外(拜輪佳句,多於馬上吟哦時得之),最足動人注意,使其自身成為一英雄的詩人(Heroic Poet)者,厥惟援助希臘獨立,甚至不恤以身殉之。其風骨毅立,誠非俗倫所及已(案本傳:拜輪以一八二二年,自Pisa移居Genoa。次年,與其友霍好思、金尼亞特二人,同赴希臘,參預獨立戰事。希人延拜輪為高級參謀,贊划機要,拜輪遂盡舉私產付之,使充軍需。然彼時軍勢,已有岌岌不可終日之象。明年正月五日,拜輪至米沙郎海Missolonghi,軍情益危,精餉無出,而希人復自哄,拜輪日夜憂懼,無以為計。未幾,得大熱病,癥候極危,而軍耗傳來,什九敗北,希人內證亦日烈。拜輪嘆曰:「豚犬何足與謀大事。」遂絕粒,至四月十九日,歿於陸軍醫院中,其年蓋千八百二十四年也。後遺骸,運回英國,葬於腦丁亨爵邸近處,Hucknall-Tarkard小禮拜寺中。今希臘獨立矣,米沙郎海有拜輪銅像,巍然兀立,殆即所以崇德報功歟)。拜輪鼓勵希人獨立之詩甚多。《哀希臘》十六首,吾國已有譯本數種(馬君武、蘇曼殊均全譯,梁任公選譯,近復見胡適之譯本,亦全譯,尚未付印)。其吊希臘Greece一詩(系Giaour長詩中之一節),尤悲壯懇切。蓋哀希臘系自哀,吊希臘則直呼希人而正告之。為振瞧發聾,喚醒靈魂計,遂不覺其言之激也。詩曰:

Clime of the unforgotten brave!Whose land from plain to mountain-cave Was Freedom 's home or Glory's grave!Shrine of the mighty can it be That this is all remains of thee?Appoach, thou craven crouching slave :

Say, is not tnis thermopylae?These waters blue that round you lave, Oh servile offspring of the free-Pronounce what see, what shore is this?The gulf, the rock of Salamis!These scenes, their story not unknown, Arise, and make again your own ;Snatch from the ashes of your sires The embers of their former fires; And he who in the strife expires Will add to theirs a name of fear That Tyranny shall quake to hear, And leave his sons a hope, a fame, They, too, will rather die

思勇士兮不能忘,慕遺風兮吊舊邦。平原如錦兮直抵山之崗,是為自由之故鄉Q榮名沈沒兮,冢中藏。廟堂遺跡何堂皇。覽此遺跡兮,物是人非我涕滂。嗟爾!奴修之民兮,局促轅下如牛羊。

奴來語我兮,寧瘦馬披離之險今已亡(Thermopylae谷為希臘北方重險,紀元年四八。年,波斯王撒克西司,以雄兵十萬臨希臘。斯巴達王利奧尼達,率三百人守谷。三百人盡死,撒克西司亦不得逞。蓋希臘史中有名戰爭之一,余曾參酌各史所記,撰為小說《三百人》篇,詳記其事)。茫茫碧水環爾旁,浴爾體兮壽而康。爾為自由之血胤,竟甘奴修弗自強。吾今將問爾,爾目

than shame :For Freedom 's battle once begun, Bequeathed by bleeding sire to son, Though baffled oft, is ever won.Bear witness, Greece, thy living pag; Attest it many a deathless age!While kings in dusty darkness hid, Have left a nameless pyramid, Thy heroes, thongh the general doom Hath swept tie column from iheir tomb, A mightier monument command, The mountains of their native land!There pointe thy muse to stranger's eye The graves of those that cannot die!Twere long to tell, and sad to trace, Each step from splendour to disgrace :Enough-no foreign foe could quell Thy soul, till from itself it fell; Yes self-abasement paved the way To vil-lain-boads and despot sway.

應未盲。此水是何水?此島復何名?海灣之水清且澄,沙拉米島何崢噪(沙拉米Salamis為雅典近處一小島,瘦馬披離之役後數日,希臘大敗波斯兵於沙拉米,盡毀其師船)。雖一拳兮一勺,千百年來多令聲。吁嗟奴子兮,爾當速起兮。復爾舊物,雪爾恥兮。爾先人之炎火,灰未盡死兮。攫其餘燼,足資爾始兮。苟戰死於此兮,爾祖爾宗必爾喜兮。光昭威烈,喪彼暴主之魂兮,貽希望與令名於後昆兮。後昆亦誓死以圖存兮,嗚呼!自由之戰一旦開。父死子起,血可流兮志不衰,即百舉而百挫。豈日敗哉?希臘希臘!先人當法!矢志必成!勇進莫怯!一成一旅,建百世業。不見埃及帝與王,榛在蒙昧少榮光。勛名之不樹。巍盤金塔,惟石之殃。裂爾希臘之英傑,揮戈四顧,殺伐用張。據其陵寢,毀其華表之皇皇(紀元前三百三十二年,亞歷山大自敘里

亞南征埃及,埃及乞降,於尼羅河畔,建一亞歷山大利亞城而返)。雄哉!此戰勝之紀念兮,即爾希臘之高峰。古稱雖死不朽兮,實爾希臘之祖宗。爾祖宗之墳墓兮,仰指太空。遊子弔古而摩孥兮,知是摩師(主文藝學術之女神)之故封。嗚呼!往事紛繁不勝提,重提徒觸我心悲。嘆一落兮千丈,何今昔之雲泥。人為強虜強於虎,吾謂自侮斯人侮。虜強何有於性靈,爾今性靈胡晦冥。已矣乎!爾築爾路兮,奚取暴棄以為質也。遵此路以入奴修

之域兮,吾見爾之永不復出也。

昔於《歸夢》小說中,見其評論拜輪一節。謂「拜輪中年,清溫而明潔,妍妙而深遠,是富於美情也;其末年,則庄嚴而勁烈,雄奇而偉俊,是富於俠魂也。」故喻之以物,劍不能盡其剛強,花不能盡其優婉,秋岳不足以盡其峻峭,春月不足以盡其娟麗。嗟乎!如拜輪之文行雙絕,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凡知拜輪者,殆無不作如是想。而彼英人,則至今猶以「拜輪人品如何未易論定」一語,將此可敬可愛之人物,輕輕抹殺。而畫工皮亞卜(Max Beerbohm)且以其去國時,詩中有「振我雙革履,令去英國塵」(Shaking the dust of England from my shoes)之句,作「振履圖」以消之。是可知天真漫爛,以良心說話之人,固與抱市伶主義之俗物,背道而馳。拜輪之見輕於英人,正其應得之報酬也。前於雜志中,見英國某名人,評論拜輪日:「英國文人,都取關門主義。咿唔咕嘩,而眼光終不出於三島之外。至今英吉利文學庫中,幸而得有歐洲大陸的文學一卷。存在其中者,實唯拜輪矯然拔俗,不恤人言之力。」為此言者,可稱拜輪知己。然文末不敢署名,但有編輯人案語,謂作者系英國名人而已。

碎簪記(續前號)

蘇曼殊

余辭庄溟歸,中途見一馬車瞥然而過。車中人,即蓮佩也。其眼角頗紅。余心嘆此女,實天生情種,亦橫而不流者矣。方今時移俗易,長婦娓女,皆競侈邪,心醉自由之風。其實假自由之名而行越貨,亦猶男子借愛國之義而謀利祿。自由之女,愛國之士,曾游女市價之不若。誠不知彼輩性靈果安在也!蓋余此次來滬,所見所聞,無一賞心之事。則舊友中不少懷樂觀主義之人。余平心而論,彼負抑塞磊落之才,生於今日,言不救世,學不匡時,念天地之悠悠,唯有強顏歡笑,情郁於中,而外貌矯為樂觀。跡彼心情,苟謂諸國老獨能關心國計民生則亦未也。迄余行至黃浦時約十句鍾,捫囊只有銅板九枚。心謂為時夜矣,復何能至友人住宅?昔余羈異國,不能謀一宿。乃往驛路之待客室,吸煙待旦。此法獨不能行之上海。余徑至一報館訪某君。某君方埋首亂紙堆中,持管疾書。見余笑曰:「得毋謂我下筆千言、胸無一策者耶?」余曰:「此不生問題者也。夜深吾無宿處,故來奉擾。」其君曰:「甚善!吾有煙榻,請子先臥。吾畢此稿,即來共子余談。吾每日以勛爵勛爵入閣入閣諸名詞見累,正欲得素心人一談耳。」余問曰:「子於何時就寢?」某君曰:「明晨五六點鍾,始能就寢。子不知報館中人,一若依美國人之起臥為准則耶?」余曰:「然則聽我去睡。明晨五六句鍾適吾起時也。」某君曰:「子自臥,吾自為文。」余乃和衣而睡。明晨余更至一友人家,友人顧問余曰:「子冬衣猶未剪裁,何日返西湖去?」余曰:「未定J友人出百金紙幣相贈曰:「子取用之餘接金即至英界購一表,計七十圓。意離滬時以此表還贈其公子上學之用,亦達其情。余購表後,又購呂宋煙二十圓之譜,即返向日寄寓友人之處。翌日接庄浸箋,約余速往。余既至,庄混即牽余至臥室,細語余曰:「吾嬸明日往接蓮佩來此同住,吾今殊難為計。最好君亦暫寓舍間,共語晨夕。若吾一人獨居,彼必時來纏擾。彼日吾冷然對之,彼悵惘而歸,吾知彼必有微言陳於吾嬸也。」余曰:「尊嬸尚有何語?」庄凝日:「此消息得之侍婢,非吾嬸見告者余曰:「餘一周之內,須同四川友人重赴西湖,愧未能如子意也庄溟曰:「使君住此一周亦佳,不然者吾唯有

逃之一法。」余即曰:「子逃向何處?」庄湛曰:「吾已審思,如事迫者,吾唯有約靈芳同往蘇州,或長江一帶商埠。」余日:「靈芳知子意否?」庄溟曰:「病院一別,未嘗再見,故未告之。」余曰:「善!余來陪子住細細商量可也。子若貿然他遁,此下下策,余不為子取也J余是日即與庄混同居。其叔嬸遇餘一切殷渥,余甚感之。明日蓮佩亦遷來南苑,所攜行李甚簡單,似不久住也者.余見庄港與蓮佩每相晤面,亦不作他語,但莞爾示敬而已。有時見蓮佩佇立廳前,庄港則避面而去。蓮佩故心知之而無如何也。一日天陰,氣候頗冷,余同庄溟閑談書齋中。忽見侍婢捧百葉水晶糕進曰:「此燕小姐新制,囑饋公子並客庄港受之。侍婢去未移時,而蓮佩從容含笑入齋,問起居。庄渥此時無少驚異,亦不表殷勤之貌。但日:「多謝點心,請燕小姐坐近爐次,今日氣候甚寒也蓮佩待余兩人歸元座,乃斂裾坐於爐次。蓋服西裝也,上衣為雪白毛絨所織,披其領角,束桃紅領帶,狀若垂巾。其短裾以墨綠色絲絨制之,着黑長襪,履十八世紀流行之舄,乃元色天鵝絨所制。尖處結桃紅(Ribon),不冠,但虛鬟其發。兩耳飾鑽石作光,正如烏雲中有金星出焉。余見庄混危坐,不與之一言。余乃發言問曰:「燕小姐嘗至歐美否?」蓮佩低鬟應曰:「未也。吾意二三年後,當往歐洲一弔新戰場。若美洲,吾不願往,且無史跡可資憑睇「而其人民以Make money為要義,常曰'Two dallors is always better than one dallor,,視吾國人,直如狗耳。吾又何顏往彼都哉?人謂美國物質文明,不知彼守財虜正思利用物質文明,而使平民日趨於貧。故倡人道者有言曰:『使大地空氣而能買者,早為彼輩吸收盡矣。此語一何沉痛耶!言已,出素手加煤於爐中。庄港乘間取書自閱。蓮佩加煤既已,遂辭余兩人,回身斂裾而去。余語庄渥曰:「斯人恭讓溫良,好女子也。」庄灌愁嘆不語,余乃易一新呂宋煙吸之。未及其半,庄溟忽拋書語余日:「此人於英法文學,俱能道其精義。蓋從蘇格蘭處士查理司習聲韻之學,五年有半,非但容儀佳也,此人實為我良師。吾深恨相逢太早,至反不願見之,嗟夫命也!」庄凝言時,含淚於眶。頃之,謂余曰:「君今同我一訪靈芳可乎?其兄久無書至,吾正憂之。」余日:「可遂同行。至巴子路,問其婢,始知靈芳母女往崑山已數日,乃悵悵去之。比歸別業,則見蓮佩迎於苑門之外,探懷出一函呈庄凝曰:「是靈芳姊手筆,告我雲已至崑山,不日返也。」翌日,天氣清明。飯罷,庄混之嬸,命余等同游。其別業舊有二車。此日,二車均多添一馬,成雙馬車。是日蓮佩易紫羅蘭色西服。余等既出,途中行人,莫不舉首驚望。以蓮佩天生麗質,有以惹之也。甫至南京路,日已傍午。余等乃息於春申樓進午餐焉。當余等憑闌俯視之際,余見靈芳於馬路中乘車而過,靈芳亦見余等。但庄浸與蓮佩並語,未之見,余亦不以告之。餐罷,即往惠羅、匯司諸肆購物。以蓮佩所用之物,俱購自西肆者。是日蓮佩倍覺欣歡,乃益增其媚。庄溟即奉承嬸氏慈祥顏色,亦不雲不樂。余即類星輯隨員,故無所

增減於胸中。蓮佩復自購泰西銀管四枝,贈庄溟一雙,贈餘一雙。觀劇之雙眼鏡二,庄溟一,餘一。諸事既畢,即往徐園,而徐家匯、而梁園、而崔圃。游興既闌,庄混請於其嬸曰:「今夕不歸別業可乎?」其嬸曰:「不歸固無不可,但旅館太不潔凈。」庄凝日:「有西人旅舍曰聖喬治,頗有幽致。如阿嬸願之,吾今夕當請阿嬸觀泰西歌劇。」其嬸即日:「今夕聞歌,是大佳事,但汝須恭請燕小姐為我翻譯庄溟曰:「善」。向晚,余等遂往博物院劇場,至則泰西,仕女雲集,蓋是夕所演為名劇也。蓮佩一一口譯之,清朗無異台中人。余實驚嘆斯人靈秀所終。余等已觀至兩句鍾之久,而蓮佩猶滔滔不息。忽一烏衣子弟登台,怒視坐上人,以凄麗之音言曰:What the world calls love, I neither know nor want.I know God *s love, and that is not weak and mild.That is hard even unto the terror of death ;it offers caresses which leave wounds.What did God answer in the olive-grove, when the Son lay sweating in agony, and prayed and prayed :"Let this cup pass from me"?Did He take the cup of pain from His mouth?No, child ;He had to drain it to the depth.蓮佩至此忽停其懸河之口。庄凝之嬸問之曰:「何以不譯?」再問而蓮佩已呆若木雞。余與庄港俱知蓮佩爾時深為感動,但庄灌之嬸以為優人作狎辭,即亦不悅,遂命余等歸於旅邸c既歸,余始知是日為蓮佩生日也。明日凌晨,蓮佩約庄溟共余出行草地中.行久之,蓮佩忽以手輕扶庄凝左臂,低首不語,似有倦態。梨窩微泛玫瑰之色。庄港則面色轉白,但仍順步徐行。比至廊際,余上階引彼二人至一小客室。謂庄混曰:「晨餐尚有一句半鍾。吾儕暫歇於此。子聽鳥聲乎,似雲將卒歲也。」蓮佩聞余言,引領外盼。已而語庄灌曰:「汝觀郊外木葉半已零墜,飛鳥且絕跡,雪景行將陳於吾人睫畔。」且言且注視庄溟。奈庄溟一若罔聞,拈其表鏈,玩弄不已。余忽見有旅客手執球網,步經客室而去。余亦隨之往觀。已有二女一男,候此人於草地。余觀彼四人擊網球,技甚精妙。余返身欲呼庄混、蓮佩同觀。豈料余至客室,則見庄溟猶痴坐梳花椅上,目注地氈,默不發言。蓮佩則偎身於庄溟之右,披發垂於庄混肩次。哆其唇櫻,睫間頗有淚痕。雙手將絲巾疊折卷之,此絲巾已為淚珠浸透。二人各知余至,蓮佩心中,似謂吾今作是態者,雖上帝固應默許,吾鍾吾愛,無不可示人者。而庄溟此時,心如冰雪。須知對此傾國弗動其憐愛之心者,必非無因,顧蓮佩芳心不能諒之。讀者或亦有以恕蓮佩之處。在庄混受如許溫存膩態,中心亦何嘗不碎?第每一思念上帝汝臨,無二爾心之句,即亦凜然為不可侵犯之男子耳。余問庄混曰:「尊嬸睡醒麼?」庄凝微曰:「吾今往謁阿嬸」,遂借端而去。蓮佩即起離椅,就鏡台中理其發,而後以絲巾凈拭其腐。余中心甚為蓮佩凄惻,此蓋人生至無可如何之事也。迄余等返江灣,庄溟頻頻嘆喟,復時時細詰侍婢。是夕余至書齋覓書,乃見庄溟,含淚對燈而坐。余即坐其身畔,正欲覓辭慰之。庄溟凄聲語余曰:「靈芳之玉簪碎矣。」

余不覺驚曰:「何時碎之?何人碎之?」庄凝日:「吾俱不知。吾歸時,即枕下取觀始知之。」庄溟言已,嗚咽不勝。適其時蓮佩亦至,立庄溟之前問曰:「君何謂而哭也?或吾有所開罪於君耶?幸相告也。」百問不一答。蓮佩同心知其哭也為彼,遂亦即庄凝身畔,掩面而哭。久之,侍婢扶蓮佩歸臥室。余見庄溟戰栗不已,知其病重矣,即勸之安寢。明晨,余復看庄混。庄凝見余,如不復識。但注目直視,默不一言。余即時請謁其叔,語以庄混病症頗危。而稍稍道及靈芳之事,冀有以助庄混於毫末。其叔怒日:「此人不聽吾言,狂悖已甚!煩汝語彼,吾已碎其玉簪矣。此人年少任情,不知炫女不貞炫士不信,古有明訓耶?」言已,就案草一方交余曰:「據此人病狀,乃肝經受邪之證。用人參、白芍、半夏各三錢,南星、黃連各二錢,陳皮、甘草、白芥子各一錢,水煎服,兩三劑則愈,煩為我照料一切°」言時浩嘆不置。余接方嗒然而退,招侍婢往葯局配方。侍婢低聲語余曰:「燕小姐昨夜死於臥室,事甚怪,主母戒勿泄言於公子。」余即問曰:「汝親見燕小姐死狀否?」侍婢曰:「吾今早始見之,蓋以小刃自斷其喉部也。」余曰:「萬勿告公子,汝速去取葯。」及余返庄港臥內,庄溟面發紫色,其唇已白,雙目注余面不轉。余問安否?累問,庄溟都如不聞。余靜坐室中待侍婢歸。庄溟忽而搖首嘆息,一似知蓮佩昨夕之事者。然余心料無人語彼,何由知之。忽侍婢歸以葯付余,復以一信呈庄港。庄混觀信既已,即以授余。面色復變而為青°余側身撫其肩,庄溟此時略下其淚,然甚稀疏。余知此乃靈芳手筆,顧今無暇閱之。更遲半句鍾,侍婢將湯葯而進。庄溟徐徐服之,然後靜臥。余乃乘間披靈芳之信覽之。信曰:「溟君足下,病院相晤之後,銀河一角,咫尺天涯。每思隆情盛意,即亦點首太息而已。今者我兩人情分絕矣,前日趨叩高齋,正君偕蓮姑出遊時也。蒙令叔出肺腑之言相勸。昔日遺簪,乃妾請於令叔碎之用踐前言者也。今茲玉簪既碎,而吾初心易矣。望君勿戀戀細弱,須一意憐愛蓮姑。妾此生所不與君結同心者,有如瞰日。復望君順承令叔嬸之命,以享家庭團圓之樂,則薄命之人亦堪告慰。嗟乎!但願訂姻緣於再世,盡燕婉於來生。自茲訣別,夫復何言!靈芳再拜。」余觀竟,一嘆庄溟一生好事,已成逝水;一嘆蓮佩之不可復作,而靈芳此後情境,余不暇計及之矣。庄混忽醒而吐,余重復搓其背。庄混吐已語余曰:「靈芳絕我,我固諒之。蓋深知其心也。惜吾後此無緣復見靈芳。」然而言至此,咽氣不復成聲。余即扶之而臥,直至晚上,都不作一言。余囑侍婢好好看視。冀其明日神識清爽,即可仍圖歡聚。余遂離其病榻,歸寢室。然余是夕已震恐不堪,亦惟有靜坐吸煙,聯吸十餘枝,始解衣而睡。出新表視之,不覺一點半鍾。余甫合眼,忽聞有人啟余寢室之門。望之,則見侍婢持燭倉皇帶淚而啟余曰:「公子氣斷矣。」余急起趨至其室,案庄凝之體,冷如冰霜。少間,其叔嬸俱至。其叔舍太息之外無他言,唯其嬸垂淚顫聲撫庄渥曰:「汝真不解事,累我至此田地J言已

復哭。天明余亟雇車馳至紅橋某當鋪,出新表典押,意此表今不送人亦無不可。余既典得四十金,即出。乃遇一女子,其面右腮有紅痣如瓜子大,猛憶此女乃靈芳之婢。遂問之曰:「靈姑安否?」女含淚不答。余知不佳,時女引余至當鋪屋角語余曰:「姑娘前夕已自縊恫哉,今家中無錢部署喪事,故主母命我來此耳。」余聞此語,傷心之處,不啻庄溟親聞之也。遲三日為庄凝出葬之日。來相送者,則其遠親一人,同學一人,都不知庄港以何因緣而殞其天年也。既安葬於眾妙山莊,余出厚資給守山者,令其時購鮮花,種於墳前,蓋不忍使庄港復見殘英。今茲庄溟、靈芳、蓮佩之情緣既了,彼三人者,或一日有相見之期,然而難也。

(完)

後序

余恆覺人間世,凡一事發生,無論善惡,必有其發生之理由。況為數見不鮮之事,其理由必更充足。無論善惡,均不當謂其不應該發生也。食色,性也。況夫終身配偶,篤愛之情耶?人類未出黑暗野蠻時代,個人意志之自由,迫壓於社會惡習者又何僅此?而此則其最痛切者。古今中外之說部,多為此而說也。前者吾友曼殊,造《絳紗記》,秋桐造《雙科記》,都是說明此義,余皆敘之。今曼殊造《碎簪記》,復命余敘,余復作如是觀。不審吾友笑余穿鑿,有失作者之意否邪?

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獨秀敘。

寺鍾

法國路梅脫著汪中明譯

此篇法文原名"La Cloche」。作者路梅脫氏(Jules Lemaitre),乃法國格雷挪勃爾Grenoble大學文科教授。氏生於西歷一八五三年,法國洛伊來(Loiret)府之窪內西(Vannecy)鎮。生平著述極富,尤以所著le Depute Leveau, I'Ain6e, les Rois, la Massi^re各篇,見稱於時。邃於哲理,故多耐人尋味。

譯者識

郎突村之禮拜寺,百年前古堡也。寺中有一剝落之鍾,建於寺屋之巔,似市廛之商標然,用以志此屋之久經歲月者。鍾發聲如扯敗絮,又似幽婺哀泣,音殊慘厲。即野老牧童聞之,亦足助其愁思而生感慨。寺中道人曰瓜倫丁,年逾耳順,體彌健碩,望之不啻三十許歲人。然髻髻白發,紛披兩頰,足與村女束發之絲結爭輝。性本仁慈,道行復高潔,故深得村民之信仰。

一日,村民集議,為道人祝卓錫五十年之大典。爭欲輔以隆儀,乃醵得百金。公推代表三,轉致瓜倫丁,請即將此款購寺鍾,以作永久之紀念。道人受金,心大感動,禱天不已。欲陳詞致謝,一時殊不得一語,口中吶吶,惟報之以上帝鑒臨,默祐吾好善之眾庶而已。

明晨,道人首途,徒步往露斯鎮。轉乘街車赴蒙越維克城購鍾,借負村民之囑托。行時但見道中綠樹成蔭,枝間鶯聲吸昉,陽光透蔭而入,景甚雅麗,彌動逸趣。不期縱步而前,腦中滿貯鍾聲,丁當作響。及將至露斯鎮,道旁駐一脫軸之車,離車不遠,一老馬橫臥地上。四足僵直,頭腦迸裂,臀部之骨,脫肉而出,雙睛怒突,狀大可怖。一老翁,一老婦,衣敗絮之衣,坐於溝旁,伏地干號,哭此慘死之老伴。一垂髻弱女,自溝中徐起,面道人作乞憐狀。聲柔而和,迨一發吻,無殊黃鵬之度曲。女面色青如硝皮。上着衷衣,下裹布裙。雙瞳晶瑩似漆,唇若已熟之櫻桃,不加點而紅。焦黃之

臂,絢染藍花。銅圈絹發,披於兩肩。埃及女神不啻也。道人睹狀,伸手探囊。意欲取銅幣兩枚,與之。而神為弱女目光所觸遂,停步詢所苦。弱女言曰:「我輩一家,恃長兄以度日。長兄近為人所控,罪為攘人之雞,現已鉤稽入獄。我輩相腹二日,羸馬復倒斃道中,車則脫軸而毀,零落於地,苦何堪言?故雙親始效秦庭之泣耳。」道人聆女言,復納銅幣於囊,取白巾以拭面。女續言曰:「婢子幼學幻術,我母意謂此亦取世之資。今則深入窘鄉,衣服襤縷。村市中人,不復允我輩售技,我輩其已矣。」道人曰:「曷不執役於人,以俟天命。」女曰:「人之見我,如見厲鬼。爭投以石,避之不暇,安望動若輩之憐惜?君I婢子只知跳盪作劇,從未執役於人,使我輩之馬尚存,復有款以購衣飾,我輩尚足以自立。今則死耳。」女言至此,淚下如緩。道人感動逾恆,納巾於囊,柔聲詢之曰:「若敬天帝乎?」女曰:「天帝倘能拯人於難,我何為不敬?」道人念村民醵金滿貯囊中,然非己物,何能舉以拯人?正躊躇間,而少女之目停睇不少瞬,似已窺知道人隱情者。道人突謂女曰:「若警敏極矣!」女驟聞此語,不解所謂,默不作答。然辛酸之淚,奪眶爭出。道人解衣出囊金以授女,女伸手接之,振衣而起日:「敬謝先生,我愛天帝,並愛先生矣。」遂趨赴二老人之前,二老人尚伏地大號,哭其已死之馬。

道人既出金,復向露斯鎮前行。心中愉快,如獲重寶。念拯此簍人,必邀天帝之嘉許。蓋宿信天帝仁慈,必不願此輩無告之民,入於顛沛之途也。既思購鍾之款已罄,蒙越維克之行,似宜作罷,乃覓路竟歸。轉念此款不屬於己,無端予此不相識之女丐,則大悔。冀返原金,以謝村人。及馳回其處,則道旁惟存已死之馬與脫軸之車,而人已杳矣。愈思愈悔,若負大厲。失信用於村民,無異犯竊攘之重罪。思及事之結果,竟體汗流,不知所可。無法隱匿其事,一也;如何補救,二也;何地覓此巨款,以償村人,三也;何以解於村民之詰問,四也;聲望之墮落,五也。既行且念,蜘躇不前,而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卷此老教士入於狂風暴雨之中,而老教士不得不踉蹌歸去。

瓜拉士丁克者,道人之老僕也。訝道人歸來之驟,詢道人曰:「還何速也?豈未赴蒙越維克乎?」道人顏忸怩,口囁嚅,久之,乃曰:「然。余至露斯鎮,不得街車而返,慎勿言諸人,謂我已歸來也。」逾日,應行彌撒之典。道人閉居寢室,不敢親臨。自後寺中之空場花圃,亦不見道人之蹤跡。繼有人來覓道人赴克陸模舒村,為一臨死之人作禱。瓜拉士丁克答以未返,道人止之,出面其人,偕往彼處。此為道人自露斯鎮歸後第一次出門也。

然自克陸模舒歸來,途遇一信教泰篤之村民,即以此次旅行安適與否為問。道人遂作第二次謊語矣,曰:「我友,此行固甚適也。」「鍾已購乎?」道人復作謊語報之日:「我友,此無待問,鍾以銀制,故發聲清越。一擊之下,作響久而始止,我友佳

乎。」曰:「我輩以何時始得見此鍾乎?」曰:「為時固甚暫也。然鍾之命名,必鏡於面,而捐款者之銜名,與乎節錄之經文,亦必如之。此則少需時日耳。」

道人返寺後,呼詢瓜拉士丁。倘貨去屋中一切,能得百金之款否。瓜拉士丁曰:「主人慾貨傢具乎?除主人信用外,屋中一切,桌也、椅也、時計也、衣櫥也,恐以四金售去,猶無人顧問也。」道人曰:「然則以後減餐授膳其可?」瓜拉士丁曰:「百金巨款也,豈片時所能集?主人其有不可告人之隱乎?仆觀主人,自蒙越維克城返後,愁顏莫舒,鬱郁已甚,此豈無故而然者。」道人經瓜拉士丁之窮詰,知不能隱,盡以所遇告。瓜拉士丁曰:「此愈顯主人之仁慈,於聲望無損也。百金未集以前,攻詰之來,仆一身任之可耳。」自後瓜拉士丁遂日作曹言,以應付村人。不曰鍾尚從事熔鑄,即言鍾已送往羅馬,請教皇行授名大典。道人雖縱其所為,而心則大戚。擊刺既深,肌革銳減,兩頰見骨,無從前之健碩矣。

道人卓錫紀念之期已過,鍾尚未至。村民大嘩,攻擊之聲四起。華利哥者郎突村之鐵匠也,謂親見瓜倫丁在露斯鎮作狹邪游。村人益信購鍾之款為道人所侵蝕,道人遂大為村眾所菲薄。遇諸途,亦不為之禮。道人大窘,念以他人之金錢,作一己之豪舉,遂致畢生名譽,掃地以盡,赧顏對人,憤欲自戕。然一交睫,則少女含淚,盈盈而前,檢衽致謝之狀,惆恍於前。自戕之念,恃以暫息。日復一日,決意將此事實宣布於眾,以憑村人之公判。

禮拜之晨,村眾全集寺中。禱告已畢,見道人升坐,顏色慘白,狀極嚴肅,如臨戰地,大聲向眾曰:「眾聽之,余有一事,不得不表白於眾。」眾見其色之庄,傾耳以聽,而鍾聲大起。眾不待其辭畢,起坐大呼曰:「白銀之新鍾!!白銀之新鍾!!」

此果何意乎?豈天帝使諸神懸鍾寺巔以挽救道人之聲望乎?我知其不然也。或日:距郎突村三里之遙,有一閡第,為美國二富翁蘇齊與貝爾先華所居。瓜拉士丁往哀之,具道所以,富翁頷之,乃演成此劇焉。而郎突村人終不知道人所欲宣布者何事。敬愛道人之心,乃與日俱深。

(完)

藏暉室札記

胡適

吾友戴暉留寓美洲日久,以其所作札記十數冊,先後郵示,以代寄書。篇中於殊俗之民風、政教學術思想,記述特詳。余感良友意厚,重錄一編。內有關於私人交際,與附圖畫記載,芟去什五,都成十餘萬言。令人讀之,莫不恍如神遊海外。因思吾國改革以來,已十餘載,而昏嘖者仍篤守東方舊習,與世界趨勢,動輒背道而馳。識者憂之,深望國內之士大夫,常往來歐美,覽觀大勢。庶執著之心,久而自悟。此編臚陳事物真相,犁然可觀。要與吾民廿世紀之新思潮大有關系。以視近之叢談野乘,僅資談助者,不寧有上下床之別乎。至於身旅異域,宗國危亡,眷懷尤切。故盡心力於國民外交。解難釋疑,以為祖國辯護。使彼邦人士,有所觀感。不致以洗衣工人,一筆抹殺。讀之尤足令人起敬。吾輩青年志行類多薄弱,誠不可以無攻錯。今將此編公布,未及請於藏暉口事貴有益社會,吾友或不以為忤也。

怡庵識

西國報章,多有「時事畫"Cartoon一欄,聘名手主之。其所畫或諷刺時政,或褒貶人物。幾於不着一字,而利如鋒霜,爽如哀梨,能令人喜,亦能令人嘆息。其為畫也,蓋自成一種美術。歐美二洲,以此藝著者無數。而其真能獨樹一幟,自成宗派者,亦復寥落無幾。蓋其為畫也,如為文然,貴以神勝,以意勝者次之。其但記事實,炫技巧,供讀者一笑而已者,不足尚也。吾所見歐陸諸國之名作極少,不敢妄為月旦。若英美兩國之作家,於美得Robinson (駱賓生)及Minor (漫老)二家;於英得「Punch"(彭箕)之作者,皆為此道上乘。

巴爾干兩次血戰之後,歐洲列強出而干涉。割阿爾奔尼亞之地,立為獨立國,令衛得王(Wied)王之。衛得庸暗,國多內亂。美國駐希臘公使,George Ired WiUiams,特至其國訪查。見其政府之黑暗,人民之受壓制,教派之紛爭,慨然大憤。即為文告天下,棄官去,誓將助阿之新黨,推翻現有之政府。此種義憤之舉,在今日殊不可多

得也。

威爾遜與羅斯福本月演說,其大旨寥寥數言,實今日言自由政治者之大樞紐,不可不察。威爾遜氏所持,以為政府之職,在於破除自由之阻力,令國民人人皆得自由生活。此威爾遜所謂「新自由」者是也。羅氏則欲以政府為國民之監督,維持而左右之,如保赤子。二者之中,吾從威氏。威氏不獨為政治家,實今日一大文豪,一大理想家也。其人能以哲學理想為政治之根本。雖身入政界,而事事持正,尊重人道。以為理想與實行,初非二事,故人多以為迂。其實威氏之為偉人,正在此處,正在其能不隨流俗為轉移耳。其外交政策,自表面觀之,似著著失敗。然以吾所見,則威氏之政策,實於世界外交史上,開一新紀元。即如其對華政策、巴拿馬運河稅則修正案、哥羅比亞新條約,皆是人道主義。他日史家,當能證吾言之不謬。七月四日(獨立節),威氏在斐城演說。其言句句精警,語語肝膽照人。其論外交一段,尤痛快明爽。其得力所在全在一「恕」字,在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八字。其言曰:「獨立者,非吾人私囊中物已也,將與天下共之。」又曰:「若吾人以國中所不敢行之事,施諸他國,則吾亦不屑對吾美之國徽矣。」又曰:「天下之國,有寧吃虧而不欲失信者,乃天下最可尊榮之國也。」又曰:「愛國不在得眾人之歡心。真愛國者,認清是非,但向是的一面做去,不顧人言,雖犧牲一身而不悔。」又曰:「人能自省其嘗效忠祖國,而又未嘗賣其良心者,死有餘樂矣。「凡此皆可作格言讀,故節錄之。

讀《外觀報》,有H.Addington Bruce 氏,論"The Importance of Interested."(The Outlook, July 18,1914)一文,極喜之。節其大要如下:「人生能有所成就,其所建樹,對於一己及社會皆有真價值者,果何以致此耶?無他,以其對於所擇事業,具深摯之興趣,故專心肆力以為之耳。弗蘭克林幼時,父令習造燭,非所喜也。後令習印書,亦非所喜也。惟以印書之肆易得書,得書乃大喜,日夜竊讀之。十六歲即不喜食肉葷,節費以買書,復學作文。肄習勤苦,文乃不進。年未三十,而名聞遠近。及其死也,歐美二洲交稱之以為聖人雲。達爾文少時不樂讀書,家人以為愚鈍。日惟喜閑行田野中,打槍逐狗殺鼠。其父憂之,令人格拉斯哥(Glasgow)大學習醫,數月即棄去。又令人康布利基(Combridge)大學習經典。既至,適韓思洛(Henslow)主講天然學。達爾文往聽,韓令日入深林中,採花草,捕蟲鳥為標本。達大喜過望,習動植物學極勤。……他日遂發明進化之說,為世界開新紀元雲。莫雜特(Mozart)父為宮中樂師。莫襁褓中,習聞樂器輒大喜,又時以細手按拍。父奇之,未三歲即教之樂器,所教輒能為之,四歲已能奏鋼絲琴(Harpsichord),五歲已能譜曲,六歲習胡弓(Violin),驚倒國中名手……其後遂成世界音樂巨子。此三子之能有所建樹,成不朽之業者,以其所擇業為性所酷嗜。興趣所在,故專一以赴之,其成功宜也。成功之要道無

他,濃摯之興趣,輔之以堅忍之功夫而已耳。然堅忍之功夫,施之於性之所近,生平所酷嗜,則既不勉強,收效尤易。拿破倫喜戰陣,雖在劇場樂部,其心中所籌划,皆調兵之布置也。莫雜特自三歲即習音樂,於世界巨作,無所不讀。一日與友人擊彈子(Billiard),口中咿啞不絕。戲終,自言已成一譜,即其最著名之「Zauberflote」之第一節也。是故為父母者,宜視其子女興趣所在,以為擇業之指南。又宜於子女幼時,隨其趨向所在,培植其興趣。否則削足適履,不惟無成,且為世界社會失一有用之才,滋可惜也。」

頃與友人發起一讀書會,會員每周最少須讀英文文學書一部。每周之末日,相聚討論一次。會員不多,余第一周所讀二書:(1)Hawthorne:The House of Seven Tables.(2)Hauptmann :Before Dawn.上所舉第二書,乃當代德國文學泰斗,郝卜特曼(Gerhart Hauptmann)最初所作社會劇,郝氏前年得諾倍爾獎金,推為世界文學巨子者也(諾倍爾賞Nobel Prises詳見下記)。此劇名譯言《東方未明》,意在戒飲酒也。德國人嗜飲,流毒極烈,郝氏故帝之。全書極動人,寫田野富人家庭之齷齪,栩栩欲活,劇中主人Loth and Helen尤有生氣。此書可與易卜生社會劇相伯仲,較布若(Brieud)所作殆勝之。自易卜生(Ibson)以來,歐洲戲劇巨子多重社會劇,又名「問題劇」。「Problem Play」以其每劇意在討論今日社會重要之問題也。業此最著者,在昔有易卜生(挪威人),今死矣。今日名手在德為郝氏,在英為白納碩(Bernard Shaw),在法為布若氏。

赫克爾一元哲學(續前號)

馬君武

第二節人之身體構造

一切生理研究,及一切有機體之形狀及生活作用之研究,皆以可見之身體為標准。形態學及生理學之現象,皆具於是。人類及其他自然界之生物體,皆依此定理。徒觀察外形,不足以盡研究之功,故必詳察其內部,精究其大小各部分。凡關於此種研究之科學,名解剖學。

人類解剖學最初引起人類身體構造之知識者為醫學。古時司此事者在歐洲為教徒,當時為文化最高代表。在耶穌紀元前千餘年,已略具解剖知識。但較為詳密之經驗,則自分解哺乳動物得之,更以是推於人類。耶穌前五六百年,有恩倍斗克累司(Empedokles)對某克里偷司(Demokritos),尤以有名醫生喜剖克拉推司(Hipp-okrates)為最著。至亞里斯多德(Aristoteles),則以哲學家兼科學家,知識尤博,稱為生物史學之原祖。其後惟希臘醫生卡倫奴司(Claudius Calenus)甚有名。耶穌後二百年,在羅馬行醫。當時解剖人體,懸為厲禁。故其知識非直接自人體得來,而自與人類最相似之猿類解剖得之。其實可名為比較解剖學者。

耶穌教興,主張神秘之世界觀念。解剖學及其他科學,又復衰絕。羅馬教皇常謀閉錮人類之知識,尤不欲世人知人體構造。故在十三世紀百年內,惟卡倫奴司之人體解剖書及亞里斯多德之生物史書,流傳於世。直至十六世紀,經路德改新教後,教皇之世界精神統治權,乃被打破。哥白尼(Kopernikus),之新天文學說出,宗教之世界觀念,乃失根據。人體構造之知識,即於此新時期重復發達。當時著名之解剖學者,有如韋沙魯司(Vesalius)、歐司達邱司(Eustachius)、法婁皮烏司(Fallopius)皆依自己之根本研究,以得人體之詳確知識。其後學者輩出,人體解剖學之基礎大定。是時韋沙魯司尤富於思想,好學不倦。二十八歲時,著人體構造論"De humani corporis fab-rica」,集解剖學之大成。其後移居馬德里,為西班牙王查爾第五(今譯為菲利浦)第二之御醫。而天主教會指為魔徒,宣告死罪,後減為貶徙,至耶路撒冷。歸時行至臧

特Zante島船破,死於窮病。

比較解剖學十九世紀對於人類構造之貢獻,為二種重要研究之新方向,即比較解剖學及細胞肌體學,後者又名顯微鏡解剖學。歐洲至十五世紀尚以死刑禁止解剖死人體。此後三世紀內,解剖學者大概只研究人類機體。直至一八。七年,法國動物學者曲越兒George Cuvier 始創比較解剖學,著"Lee, ons snr 1'Anatomie compar6e",發明人體與獸體之各定例。但其前一七九O年,德國桂特Goethe已以人骨架與其餘哺乳動物之骨架相比較。曲越兒則詳及其餘諸機體,分為獨立之四大類,即脊椎動物、節足動物、軟體動物、射線動物,而以人類歸於脊椎動物類。又一七三五年,李累Unn6著生物系Systema naturae,已以人類歸哺乳動物類。於此中又分出主獸級Primates。此級內又分三部,為半猿部Lemur、猿部Simia、人部Homo,但未以比較解剖學立為獨立科學耳。至十九世紀,則此學大發達。著名之學者有梅克耳Friedrich Meckel、米勒F。-hannes Muller,歐文Richard Owen、赫胥黎Thomas Huxley、格根保兒Carl Gegenbauero 格根保兒於一八七。年著《比較解剖學通論》,始以達爾文所發明之人類起源說為生理學原理。此外著書甚多,皆根據實驗,材料極富,一以進化論為歸。一八九八年,著《脊椎動物比較解剖學》,謂人類具脊椎動物本性。引證詳明,根本大定矣。

細胞肌體學Histologie及細胞學Cytologie顯微鏡解剖學亦於十九世紀發明,而其方向則與比較解剖學全異。一八O二年,法國醫生比沙Bichat始以人體分解之最細部分,用顯微鏡觀察之,以定各肌體Hista, Tela之關系。但此時肌部之共同元素為何物,尚未明了。故比沙之研究,不能貫徹。至一八三八年,司奈登Matthias Schleiden發明植物界細胞,同時司旺Theodor Schwaun發明動物界細胞。至十九世紀之第六十年內,寇里克Albert Kolliker及威壽Virchow始倡細胞理論及肌體說,以解釋無病及有病之人類機體。謂「人類如一切動物,其肌體皆自極微小之細胞所成。此等微小細胞聚合以成人體,如公民聚集以成國家。人體之細胞數蓋以萬億計。凡細胞皆自母細胞Cytula 分離生長。細胞先聚,集為肌體。在人類與其餘一切哺乳動物同。」發達最新最高之哺乳動物級,有特別晚成之性質,與他級異。有如哺乳動物之毛發、皮腺、乳腺、血胞等之顯微鏡組織,與其餘脊椎動物所具者迥異。以人類就此等生理學關系言之,實為真正之哺乳動物。

寇里克及來底希Leydig之顯微鏡研究,不惟就人體動物體向各方面擴充吾人之知識,且述明細胞及肌體之進化史。又證明齊包德Carl Theodor Siebold之重要理論,謂「最下動物如睫蟲類Infusorien及根足蟲類Rhizopoden為單獨細胞之所成

人類之脊椎動物本性人體之構造,無論巨細,皆具有脊椎動物之特性。一八。一年拉馬爾克Lamark最初發見此事。依李累之說,分脊椎動物為四類,即哺乳類、鳥

類、雙棲類、魚類,皆為高等動物;又分下等動物為二類,即六足蟲類及軟體類,又名非脊椎動物類。一八一二年,曲越兒皆以比較解剖學證實之。其實一切脊椎動物,自魚類以至人類,皆有大致相類似之處。如皆具強固骨架,有硬骨及軟骨,皆具脊椎及頭殼,頭部之組織復雜。差異雖多,而皆離原形不甚遠。且脊椎動物之背部皆具靈魂機體,即腦筋集中系。分為腦髓及背脊,腦髓為知覺及一切靈魂作用之工作器,藏於頭殼之內,其構造及大小雖不同,而集合之特狀則莫不同。

再以人身其餘機體與其餘脊椎動物相比較,亦得同一之現象。機體之大小及構造,在特別部分雖因與生活條件適合之結果,互相差異。而其最初及互有關系之位置不變。有如血液皆自二大管流動,其一居腸上,其一居腸下。其通過心臟之時,部位各別,此皆脊椎動物之特性。又腸部亦最初分為二部:其一以司呼吸,名頭腸;其他一以司消化,與肝臟連,名肝腸。又如肉筋系之分部,及排尿機關生殖機關之特殊。就此等解剖關系言之,人類實為真正之脊椎動物。

人類之四足動物本性亞里斯多德以一切高等熱血動物之具四足者,歸四足動物類Tetrapoda。及曲越兒更推廣其范圍,謂「兩足之鳥及人類,亦歸此類」。因其內骨架本起源於四足。人類之雙手,鳥類及蝙蝠之雙翅,本為四足動物之二前足所變成,定其名為Ouadrepeda。

一切四足動物四肢之骨架,同一起源,此為最重要之事實。試以蝶嫄及蛙之骨架與猿類及人類之骨架詳細比較,可見肩骨前及腹盤骨後之重要骨節,在四足動物內莫不相同。最初具一中空之強骨,居前者名上臂骨,居後者名腿骨。次之為支持此骨之二他骨,居前者名下臂骨及腕骨,居後者名下腿骨及足骨。再以腳部比較,則見復雜諸小骨之配合,皆大概相似。在前足為手根骨手掌骨及五手指,在後足為足根骨足掌骨及五足趾,此諸小骨之形狀至不同。有時與他骨混合,或遂不見,故甚難確定。此難問題直至格根保兒乃解釋之。格氏於一八六四年著《脊椎動物比較解剖學》(Un/er-suchungen zur vergleichenden.Anatomie der Wirbeltiere),謂陸居四足動物之五趾,本自水居魚類之四線鰭所變來。一八七二年,格氏又著《脊椎動物頭殼研究》(U械rs11chungen Uber das Koplskeletten der Wirbeltiere),謂四足動物最新者之頭骨,實自魚類最老者如鯊魚之所變出。

石炭紀水陸雙棲動物類發現,始具四足。每足五趾,至今遺傳不變。人類亦復如是,甚宜注意。且四足之節骨、肉筋、腦筋之構造,在人類實與其餘四足動物無大區別。就此等重要關系言之,人類實為真正之四足動物。

人類之哺乳動物本性哺乳動物為脊椎動物之最新最高級。本自雙棲動物類之老級變出,與鳥類及爬行類相似,而與其他四足動物有重要之區別。有如具有毛發及二

種皮腺即汗腺及油腺。腹部皮腺更起局部變化,成為特別機體,即乳腺。此乳腺聚集一處,遂突起成為乳房,以為哺飼幼兒之用。具乳房之動物,皆具有肉筋狀隔膜Zwer-chfell,使胸膛與腹膛隔斷。是惟哺乳動物有之,為其他一切脊椎動物之所不具。哺乳動物之頭殼,亦具特狀。如上下顆骨及聽骨,此外如腦髓、嗅關、心臟、肺臟、內外生殖器、腎臟及他體部。其粗細構造,皆具有特狀。是為哺乳動物與其先祖爬行類雙棲類動物差異之特徵。其變生在三疊系紀,距今至少一千二百萬年。據此等重要關系言之,人類實為真正的哺乳動物。

人類之臍帶動物本性近世動物學者分哺乳動物為許多小族。一八一二年,布朗威爾Blain ville則分之為三分級:即叉骨動物(Gabeltiere, Monotrema ),袋囊動物(Beuteltiere, Marsupialia)及臍帶動物(Zottentiere, Placentalia.或譯曰「胎盤類動物」)。此三分級之區別,不惟在體部構造及發達之重要關系。且其成立之階級,亦不相同。叉骨類之成立在三疊系紀Triasperiod,袋囊類在曬岐系紀Zurazeit,臍帶類在白堊系紀Kreidperiod。人類即屬於臍帶類,具有臍帶類之特性,與叉骨、袋囊二類相別。臍帶類之胎體,在母腹留存甚久,由臍帶皮以得營養。此臍帶與胎衣合生,突入母體子宮之黏膜皮內。其相連之柔皮極薄,營養質即自母體血液傳達兒體血液內。因是兒體能久居母體子宮內,以遂其發育。此為叉骨、袋囊二類之所不具。此外尚有解剖特狀,如腦髓之發達,袋骨之消滅等。臍帶類動物之發達,遂超出於他二類之上。就此等重要關系言之,人類實為真正之臍帶動物。

人類之主獸級本性近時有人將臍帶動物分為一。至一六族。若以近時新發見已絕種者加入,至少可得二。至二六族。若依其有親近關系者同列之,則二六族可合為八大族。其初祖為原始臍帶動物Urzottenliere,今於白堊紀化石中發見之。與曬山立紀之袋囊動物最相似。此八大族又可歸為四部。今日之代表,即嚙齒獸、分蹄獸、肉食猛獸、主獸四者。主獸內分為三族:即半猿族、猿族、人族。此三族有許多之重要特性,與臍帶動物類其餘之二三族相別。擇要言之,即具長足,以與最初攀登高樹之生活相適合。手足皆具五趾,有長指以便攀握樹枝,具長爪。牙齒完全,分為四種:即門牙、尖牙、隙牙、大牙。其頭殼及腦髓之構造,與其他臍帶獸迥異。其構造愈完全者,在地球史上出現愈遲。據此等重要解剖關系言之,人類機體與其餘主獸機體相合,故人類實為真正之主獸(或譯主獸為高等哺乳類動物)。

人類之猿類本性今以半猿類及猿類之身體構造相比較,有許多關系。可知半猿類較低、較老,猿類較高、較新。半猿類之子宮分為二種,與其餘哺乳動物相同。猿類子宮左右合生成梨狀,人類之子宮亦然。又在猿及人類之頭殼、眼窩及睡骨窩有骨壁全隔離之,在半猿類此骨壁缺乏或發達不完全。且半猿類之大腦平而小,褶痕不顯。

猿之大腦較大,所具灰膜亦發達較良,其褶痕漸明顯,與人類相近,猿與人之手及面部尤相似。據此等重要關系言之,可知人類為真正猿類。

人類之狹鼻猿本性猿族極多,一八一二年柔阿弗羅亞Geoffroy分為二分族,今之動物學分系皆依之,即西部猿Platyrrhinae及東部猿CataiThinae。前者居地球西半部,後者居地球東半部。亞美利加之西部猿,名闊鼻猿。其鼻低平,鼻孔掀向兩邊,中壁極闊。舊世界之猿名狹鼻猿,鼻孔向下,中壁甚狹。兩種猿族之區別,又在耳鼓膜。闊鼻猿之耳鼓膜居上面,狹鼻猿之耳鼓膜深入耳鼓骨內,變為長而狹之骨質耳朵。在西部猿族其耳朵甚闊而短,或全缺乏。又狹鼻猿之牙齒數與人類所具牙齒數同,即乳牙二O,常牙三二。每邊具門牙二,尖牙一,隙牙二,大牙三。闊鼻猿類每邊多一隙牙,全數三六。此解剖差異,在此二猿族皆同。分居東西兩半球,已歷百萬余年,特性不變,是為人類起源最重要之歷史。故人類為真正之狹鼻猿類,惟變為人類之狹鼻猿,今在舊世界已絕種耳。

人類之無尾猿本性狹鼻猿之生存於亞洲非洲者,其形狀諸多不同。具尾者名曰有尾猿,又名犬猿Cynopitheca。不具尾者名無尾猿,又名人猿Anthropomorpha。人猿比之犬猿距人類愈近,不惟無尾,及身體之形狀相似也。其脊椎尾以五段脊椎融和而成,與人類同。犬猿之脊椎尾則以三段間或四段融和而成。就牙齒論之,犬猿之隙齒較長,而人猿之隙齒較闊。第一大牙在犬猿僅有四峰,在人猿則有五峰。又人猿及人之門牙外闊於內,犬猿反之。非亞二洲之人猿如猩猩等之體部構造,大概與人類極相似。犬猿之構造階級,則相離甚遠。任以何種機體比較可見。一八八三年解剖學家赫特門Robert Hartmann著《人猿及人猿機體與人機體比較論》,以人及人猿為一類,其他狹鼻猿及闊鼻猿別為一類。人與人猿關系密切,實無可疑。

自比較解剖學所得各種重要事實,可見人與人猿不惟極相似,且就一切確實關系言之,實即相等。二者同具骨節二百,皆依同樣之秩序相配合;同具肉筋三百,以司運動;同具毛發;同具腦筋系;心臟同具四房,血液依同理流動;同具牙齒三二,秩序亦同;同具口涎腺、肝腺、腸腺以司消化;同具相似之生殖機關,以司續種之事。

更詳細比較之,雖見人及人猿各機體之大小形狀,微有不同。然以高級人類與下級人類之體部構造比較之,亦非無差異可言,且以同種人比較之亦然。雖二人之高矮相同者,其耳目鼻口等,亦非完全相似。試於聚會場中留心觀察之,可見各人之形狀,實迫不相同。雖同胞之姊妹兄弟,亦復如是。然是於體部構造之根本同等事實,固無妨礙。其單獨部分之生長,或有微異,不足為病也。

西文譯音私議

陳獨秀

譯西籍,方輿姓氏,權衡度量,言人人殊。逐物定名,將繁無限紀。今各就單音,擬以漢字。舉其大要,闕所不知。如下表:

單獨字母譯音

A亞B白C克斯D德E厄F夫G格HO (凡字母必直接合母音始發音者皆缺)1易哀JO K克L爾M姆NO 。阿P b QO R兒S斯T特U尤虞V甫WO X愛格斯YO Z茲

拼合字母譯音

Ba巴Da達Fa法Ga加Ha哈Ja惹Ka卡La拉Ma馬Na那Pa帕Ra喇Sa薩Ta塔Va伐Wa瓦Ya牙Za雜

Be貝De兌Fe非Ge徐He赫Je熱Ke Le雷Me梅Ne內Pe佩Re芮Se綏Te推Ve 肥We微Ye耶Ze醉

Bi比Di狄Fi費Gi基Hi兮Ji日Ki其Li李Mi米Ni尼Pi皮Ri律Si西Ti梯Vi維Wi威Yi伊Zi茲

Bl拜Di戴Fl Gi該Hi海Ji Ki凱U來Mi埋NI奈Pl派Ri萊Si賽Ti泰Vi Wi 外Yi埃Zi才

Bo波Do多Fo佛Go哥Ho霍Jo若Ko苛Lo洛Mo莫No諾Po坡Ro羅So索To托Vo福Wo倭Y。約Zo左

Bu Du 丟Fu Gu 勾Hu 侯Ju 柔Ku 口Lu 路Mu 繆Nu 鈕Pu Ru 盧Su 素Tu 圖Vu 浮Wu Yu尤Zu祖

Bii 布Dii 杜Fii 弗Gii 谷Hti 胡Jii 如KU 苦Lii 廬Mii 木Nii 奴Pii 蒲Rii 魯Su—Tu—Vu 縛Wii 吳YU 虞Zu-

Cha 查Sha夏Wha華Gua瓜Qua誇

Che且She謝Whe徽Gue桂Que匱

Chi支Shi希Whi惠Gui歸Qui葵

Chi Shi 懈WT 懷Gul 怪Qui 蒯

Cho 卻Sho 學Who Guo Quo 科

Chu 丘Shu 修Whu

Chii 區Shii 虛Whii

Ban 班Dan 丹Fan 方Gan 剛Han 韓Jan 然Kan 康Lan 蘭Man 曼Nan 南Pan 龐Ran 郎San三Tan唐Van房Wan王Yan楊Zan臧An安

Ben 邊Den 顛Fen 芬Gen 根Hen 仙Jen 染Ken 鏗Len 廉Men |'")Nen 能Pen 彭Ren Sen孫Ten天Ven焚Wen溫Yen顏Zen曾En英

Bin 賓Din 丁Fin—Gin—Hin 亨Jin 仁Kin--Lin 林Min 民Nin 寧Pin 平Rin Sin 新Tin 亭Vin—Win 文Yin 陰Zin 精In 印

Bon 奔Don 東Fon 豐Gon 龔Hon 洪Jon 戎Kon 孔Lon 龍Mon 蒙Non 農Pon 朋Ron 輪Son生Ton頓Von奉Won翁Yon榮Zon宗On

Chan 張Shan 上Whan 黃Guan 光Quan 匡

Chen 陳Shen 申When 昏Guen 朧Quen 昆

Chin 秦Shin 盛Whin—Guin—Quin一

Chon 第Shon 兄Whon Guon Quon 空

說明

所謂父音(Consonant.即聲也),不合母音(Vowel.即韻也),不能發音者,乃言難定正音,非皆絕對無音也。例如BR DR FR GR KR PR TR ST之前一字母,雖不直接與母音聯合,亦能獨立發音。又如英德俄三國語,DFKLPRSTVZ之居語尾者,雖其前為父音字母,亦恆獨立發音。其居母音之次者,固照例發音。然其音亦為獨立之音,不隨其前之母音而生變化也。例如英文Put, pot, post.三字,其中之母音雖不同,而語尾之t作特音則一也。

法德二語,讀E均入灰韻,今從之。英語讀I,有易哀長短二音。此即中土古韻之哈同部之理。今從英語,以短音i (易)屬之部,以長音i (哀)屬哈部。y分長短二音與I同,故略之。法德之ly二音,均有短無長。其作長音讀入哈部者,德為Ei,法為A1,皆復母音,非單獨一【也。中土古韻,灰齊同部。故英語讀E人齊韻。今韻之齊相近,灰哈亦相近,變遷至為復雜。今分Ei i為三類,而三者源流貫通,中西一轍也。

中國現代之麻韻字,古音多在歌韻。如阿字古在歌韻,今韻歌麻二韻之音並讀。山阿之阿,則讀入歌韻。阿哥之阿,則讀入麻韻。茲取以擬0,乃歌韻之阿,非麻韻

之阿。今江浙兩省及安徽之徽州,讀巴卡馬那誇查華等字,尚在歌韻。他省皆讀人麻韻,故取以擬A韻之音。西文中,亦有歌麻二韻相通者,例如英語之law, was, walk, all等字之A,皆讀與。同。

中國古韻,尤虞相近。今音若杜、柔、路、繆、奴、魯、素、圖、浮、祖等字,尚尤虞並讀。英文讀u音之字,尤(Pure)虞(Put)兼有。法德讀u,只合虞韻,今二者並列。

復母音Ai同E (灰韻),Ie同1(之韻)。Eu同u (尤音),英文,Ew同u (尤韻),Ou (敖)讀若蕭韻,Ow (敖阿)或讀若蕭韻,或讀若歌韻。法文,Au同0,Ou 同ii (虞韻),Eau同0,Oi讀音如Wa, Ei同E。茲均從略。

梵文所謂隨韻隨鼻韻者,皆於字上加點作M音。今歐洲語言學者,亦多謂MN為半母音。證以中國江陽、先仙、真庚、東冬諸韻。其為A EI。諸母音,與半母音N相合而成一復母音也,確無疑義。茲故別為一音類。M同N,不另列。

英文讀E人齊韻,且在語尾時,概無母音之作用。今擬E行之字,多為譯法德文而設也。

B聲合華音幫母,P聲合華音滂母,D聲合華音端母,T聲合華音透母。固皆畫然分別也。華音,幫滂均屬重唇,端透均屬舌頭。故華譯西文,BP不分,DT相混。然此亦不獨華譯為然。即西人語言,每多混亂。例如英人讀語尾之D,恆作T音。法人讀Paris 為Baris,讀Palais 為Balais,讀Station 為Sdationo 是皆B 與P, D 與T 之相亂也。華譯歐羅巴及法都巴黎巴拿馬運河,均已沿用日久,未便改易。今後譯者,B之與P, D之與T,不可無別也。

C分剛柔二聲,剛聲同K,柔聲同S,故不另列。

FVW三聲,合華音非,奉,微,三母。同屬輕唇,而皆有分別。舊譯V聲,不輕亂於F,即重亂於W。今後譯F聲必用非母之字,V聲必用奉母之字,W聲必用微母之字,始各厘然有當也。

J聲,德文讀同Y聲。英文固有名詞中,J聲不甚多。其重要者,如Jesus華譯日耶穌。Jerusalem華譯日耶路撒冷,John華譯曰約翰,Johnson華譯曰約翰生,Judea華譯曰猶太,Jordan華譯曰約旦河,Joseph華譯曰約瑟夫,皆從德音。(約旦河,希伯來音原作Yarden。荷蘭神學者Yansen,英文作Jansen。南美洲哥倫比亞之Yapura河,英文作Japura〔音讀則作Yapora.〕羅馬尼亞Yashe城,英文作Jassy。是譯從德音者較正也。)法文固有名詞中,J聲極多。故J聲皆擬以華音日母之字,專為譯法文計耳(華音日母之字,古時多在泥母。爾、耳、二、熱、日、人、染、認、兒、弱等字,今江浙兩省均讀在泥母。故章太炎先生作音表,以日母之字附屬泥母,不另立。然證以法

文J聲,華音日母仍有獨立存在之必要也)。

C之剛聲,於華音屬溪母。G之剛聲,於華音屬見母。均有分別。華譯C聲,多亂於G。例如Colombia譯曰哥倫比亞,是讀Co為Go矣0K聲亦屬華音溪母,與C之剛聲同。

G之剛聲,於華音屬見母開口正韻。G之柔聲,為其副韻(中國甲、力口、家、假、角、街、江等字,亦均有正剛副柔二種音讀)。Gu之聲,於華音屬見母之合口音。C 之剛聲及K聲,於華音屬溪母開口正韻。Ch之聲(以英語言),為其副韻(中國客、確、敲等字,均有正剛副柔二種音讀)。Qu之聲,於華音屬溪母之合口音。由是觀之,G聲與C (K同),聲雖同為牙音,而聲類各別。其副韻合口之變化,亦統系分明,不容紊亂也。

法德文讀Ch之聲,等於Sh,與英文大異。然以華音證之,亦可明其聲變之例。華音牙喉二音,自來相通(章太炎先生音表〔見《新方言》〕,分五音三類,牙喉二音,列為一類,善矣。)例如牙音之溪字,可讀入喉音之曉母。牙音之疑字,可讀入喉音之喻母(日本漢音,喉音之字,多讀入牙音溪母,如影香興形等)。法德之讀Ch如Sh,猶夫華語讀牙音溪母之溪(Chi)字,如喉音曉母之希(Shi)字也。(因牙喉二音相通,遂明英德讀J聲不同之理。英文讀J如G之柔聲,於華音屬牙音之見母。德文讀J 如y,於華音屬喉音之影母)。

LNR三聲,亦易混亂。依華音,L在來母,N在泥母,R則為彈舌音(佛典譯者,用此譯梵文R韻[梵文單韻九,輕重R居其二],於來母之字加口旁為識)。泥母屬舌頭音,來母屬半舌半齒音,其分別蓋顯然也。今譯L聲者,皆用來母之字,不誤。譯N聲者,間或誤入來母,然大體亦均用泥母不誤。惟譯R聲者,自來與L聲無別。例如亞喇比亞Arabia,西伯里亞Siberia,羅蘭Rolland,萊茵河Rhein等是也。蓋彈舌聲法,不易標識,混亂久矣。今只得姑仍其舊。

譯佛典者,以迦(CK)另IJ加。(G柔音J)又以伽(G剛音)別迦,(CK)以囉(R)別羅,(L)似可採用也。

I之與yi,音有短長。以易、伊別之。爾在日母(或泥母),以之譯屬於來母之L,本不適當。今無相當之字,姑仍舊譯慣例。

譯字如杜、狄、戴、谷、李、雷、鈕、張、陳、秦、查等,乃為譯姓計也。Chi之譯支,本不適合,以支那已成定名也。Ton之譯頓尤,非是然以Washington (華盛頓)、Milton (彌爾頓)、Boston (波士頓)、Gladstone (格拉斯頓)久有定名,只得仍其舊也。En之譯為英,Tn之譯為印,皆從英吉利印度之定名。Shan之譯為上,從上海之定名。Ki之譯其,從土耳其之定名。余仿此。

En之音,法文多讀同An,德文讀同華音先韻,英文讀同真文韻。華音真文先三韻相近,故En行之字二者並用。

上所論列,略具梗概而已。海內宏達,倘廣賜教正,使譯音得就統一,未始非學者節時省力之一道也。

青島茹痛記(續前號)

淮陰釣叟

(三)某國人之侵略政策

夫吾人因政治不良起而革命,其至仰助強鄰,本屬倒行逆施之事。幸而西南護國軍,微有自動之實力,未至授人以柄,不然危矣。國人倘或不悟,試觀某國對於吾國匪黨,則助其掠奪山東,以青島為根據地。對於宗社黨,則助其蹂踴南滿,以大連為根據地。意在顛倒吾國,使吾阡食,以實行其侵略政策。故於大連竟許宗社黨在某山大張旗鼓,編練軍隊。軍服皆灰色,遊行街市,眾日共睹,並可直接逮捕執行槍斃,民黨與官吏及無辜死者不知凡幾。某國人視若無睹。至於青島,本為前清遺老之桃源。自某國佔領後,適當袁氏盜國之時,一變而為所謂革命黨之淵藪。其時居某與某國交涉結果,以之為根據地,並以某國憲兵之力,奪據濰縣。魯省黨人如劉大同、班麟書、吳大洲、呂子仁等,亦相繼至。某國人此時頗示優待之意,蓋欲乘此以玩弄黨人於股掌之上也。於是不幸所謂山東之革命軍,紛然起矣。某國人遂乘此施其夙謀已久之侵略政策,試詳述之如後。

(-)政治的侵略山東民軍總司令,非居正亦非吳大洲,更非呂子仁與薄子明,實某國之守備司令。簡言之,即某國之參謀部也。凡民軍勢力所至之地,即某國憲兵勢力所至之地。無論關於國際或地方事件,動輒受其干涉。如民軍佔領地內中國電報局,某國不準修理。中國郵政局,某國亦不準傳遞。某國憲兵司令之命,民軍領袖唯唯而聽,勿敢抗辯。尤可恨者,某國憲兵司令,竟敢徑在中國境內,逮捕中國人民。官民兩軍政府,無如何也。又民軍各部,均聘有某國人為顧問。人數之多,以濰縣為最。據確實調查,濰縣司令部,某國人居十之六七,本國人十之三四耳。我僅欲用之以辦外交,融洽國際感情。彼則利用之以代我主張,為所欲為。凡民軍一舉一動,無不仰其鼻息。我之民軍司令,若木偶耳。某國人之在濰縣者,恃其有助攻之功,驕恣無禮,混擾百端。居正曾泣語同志,求死不得。然自作自受,又誰怨乎?

(二)經濟的侵略某國人滿地狹,久欲染指於我中華膏腴之地。並移其如虎如狼

之破落戶,而生息於我祖宗廬墓子孫長養之地。讀者諸君,倘知南滿洲之情況若何。則山東現狀,亦可知其大略矣。青島本為德人之東亞商業中樞,中國商人亦不少。自某國佔領後,遂極力用其政治權力,取締中國商人。一面極力輸入其國貨,假膠濟鐵路以直達吾腹地。於是青島市中,如小賣商、料理屋、洋服店以及豆腐商等,均系侏儒主之。而吾中國人所經營,全然絕跡矣。且鐵路沿線,均有某國商店、料理店、及娼婦。注其全力,以吸我之膏腴。某國人曾語我民黨某君曰:「敝國與貴國極力講求親善,絕無侵略野心。即如青島之苦力與人力車夫,均系貴國人,敝國不與競爭。篤厚邦交,不為不至。」其侮辱我國家,蔑視我人民,至矣盡矣,蔑以加矣!

山東殷富,甲於他省,人民知識淺陋愚頑。雖多素封之家,不知發展之道。銀銅各幣,多藏諸窖內,貫朽而不可用。此次革命軍起,富厚之家逼近戰地者,十之八九,皆受匪黨與某國人聯合之劫掠。東魯歷年儲蓄之精華,發泄盡矣。其孔方制錢,多被某國人由革軍方面、馬賊方面,用極廉之價日夜收買。如制錢每斤,僅得某國軍用手票一二角。每斤銅質,可造銅元八九百枚,利可數倍。且青島及膠濟沿線所通行之銀銅各貨,均系中國國幣。某國僅僅由正金銀行發出軍用手票,以資流通。市上實市,均被吸收以去。

(四)某國人在山東之行動

某國人之待遇中國人,其輕蔑嚴酷如何?國人之留學其地羈旅其邦者,類能言之。然而較之吾人之在東三省所受種種之恥辱,猶是平等禮遇。蓋吾人身居其國,彼邦人±,尚懷悅遠之意。而南滿同胞之被欺凌,久居東省者皆能道之。然而猶未足語於青島之虐待情形也。某國人在青島並膠濟沿線,對於我國人,其法律其態度,較之對待韓國人者,有過之無不及。試述數事於下:

一、輪船之虐待吾國人之赴青島者,多不喜乘某國船。然若乘西洋船,登岸時必受種種之留難,勢非乘某國船不可。於是高其價值,惡其飲食。彼則有所恃而不懼人之不來也。

二、居住之虐待吾國人之留青島者,居住不能享自由之權利。欲住某地,必得憲兵處之許可;欲遷某地,亦必得憲兵處之許可。家屋時時受憲兵偵探之檢查。人口、姓名、年貌稍有不符,即遭斥責。而旅館寓客,尤不堪其苦。入館之時,既須受嚴密之調查,出館之時,又必受嚴密之調查。若移寓而不先報告該憲兵司令處者,其斥責與前同。

三、行李銀錢搜查之虐待來往行李,均須檢查。而自青島他往者,尤不堪其苦。若行李中攜帶銀錢或紙幣為數稍多,即須有切實擔保,否則全數沒收。後來雖持周村

濰縣各司令部之護照,其銀款亦多被沒收。

四、精神上之虐待分二種:(甲)用中國偵探及巡警以制中國人。凡有虐待之事,某國人皆不直接出面。概用中國之偵探及巡警當之。此輩奴隸成性,蛇蠍為心。欺凌同胞,必用其極,以博某國人之歡心,而保其衣食飽暖之地位,可恨亦可憐矣!(乙)用娼妓以傳染其毒病,許中國人吸鴉片以戕折其身體。世界各國,莫不視鴉片為人道之惡毒,故禁之不遺餘力。近日我國,亦切實嚴禁,務期斷絕根株。而某國則獨許中國人吸煙,大連青島皆如是。又某國婦女賣淫者特多,梅毒流傳,十而八九。某國即利用之以害我精壯之士。青島未陷落前,既用之以毒德國兵士,而使之不任戰斗。青島既陷落之後,又復廣為招徒、四處散布,由青島而播種乎膠濟沿線。於是吾國之革命軍軍官兵士,多受梅毒之中傷矣。某國人所開御料理者,即賣淫之所。而旅館病院,亦莫不為幽會之地。

以上諸說,皆系概括的記載。後此皆征諸事實之談也。有林君振新者,濟南人,留學日本士官學校。日本大正四年第十期之畢業生也。於本年七月八號,由青島乘「神丸」赴上海。登船時,即有日本憲兵服便服者一名偕華人偵探一名上前盤詰,立命開箱查驗。林君以其來自日本,向未受過此種檢查,且行李一肩,毫無違禁物品。況又系自此他往,並非自他適此。法當聽人自由,不宜檢查,以苦行旅。稍一遲疑,華人偵探大怒,(伺某國憲兵之意旨耳)上前批林君之頰。林君欲與之辯論,則兩頰殷紅,血流盈衫矣。林君急曰:「余系留學生,爾不應如斯待遇。」某華探曰:「乃翁最惡者惟留學生。汝若非留學生,乃翁尚不如是待汝。」林君知其不可以理喻,遂向某便服憲兵辯詰。某憲兵若有得意之狀,笑而不答。而某華人偵探,已將林君衣箱鎖匙搗毀。傾囊倒篋,衣服書物,橫委板上。某憲兵遂命其將林君衣物拾起,以示謝意,而某華探不顧也。全船華人,有氣填胸膺,擦拳摩掌者;有欲上前幫同林君申辯,而屢行屢止者;有抱頭而泣,欷微:嘆息者;亦有一二人無廉恥無血性,而視如無睹,談笑自若者。余友方君壯侯,軍界少年也。往送友人登船赴滬,適見焉。方君愛國心赤,歸時為余流涕述之。

李元柱、李正球二君,亦民黨中青年志士也。於七月杪偕同志十餘人赴魯。船抵青島,時二君同在甲板上遠眺,船員遂肆意干涉,幾乎舉步不能自由。李元柱君口銜紙煙一枚。船員厲聲止之。李君曰:「不吃可矣,何咆哮為?」船員大怒,遂上前將李君元柱拳足交加,飽打一場。復將二李及同來諸人,押禁某國憲兵司令部,嚴加責罰。旋又押回船中,不準登岸。鎖禁於一暗艙內,運送大連登岸。以吸紙煙而犯禁,稍一理論,即遭如此辱責。嗚呼親日派之革命志士!

朱君子良者,陸軍軍官畢業生也。與余等同赴青島,寓連升棧。後與余等遷移若

野町,仍同居,一日行至街,忽被某國憲兵捕去。至該司令部後,即由憲兵長訊問由連升棧移寓,何以不先報告,飭令押禁。後經魯紳班麟書君婉為緩頰,始行開脫。

有高某等者,赴高密民軍投效。來青島時,因人地生疏,遍覓客棧不得。某國憲兵,遂將彼等拘留不放。數日後,始解除禁錮。

又有某君自上海來青島,某國憲兵在其箱篋中搜出《步兵操典》一書,竟指為亂黨匪人。某君亦被痛詆一番,押送大連,以攜一《步兵操典》而加之罰。而某國之輔助我民黨者,究何事乎?

浙江陸軍學生沈朱闞三君者,亦於七月杪赴青島被押,送赴天津。流落半月,始歸上海。為余述船中虐待情形,不一而足。

某國人之在膠濟線者,多服華服,赴四鄉收買銅錢。鄉人初不敢應,則脅之以兵,臨之以威。鄉人不得已而為之買收。稍久則習為慣例,唯命是從。旋四鄉制錢收買略盡,鄉人不得已卻之。於是某國人復施前技,肆行威逼。柳子厚所謂「叫囂乎東西,麋突乎南北,雖雞狗不得寧焉」者,真山東鄉民之現狀也。受虐積久,情不能堪,遂激成高密仇殺案件,昌樂仇殺案件。而吾魯同胞,益無以救死矣。余游高密時,民軍官長某君,為余述之如下:

昌樂某村,人煙稠密,富厚之家甚多。一日有某國人八名,皆服華服,手持某國軍用手票,迫為代買中國制錢。某村人以各戶所儲銅錢,均為某國人陸續買去,實系無以應命。向之婉言說明無從收買情形,請其轉向他處收買。某國人各出勃朗寧手槍相擬。某村人民,為避去危險計,允為向他處代買若干,並求某國人等將收買額數減少。某國人等不但不減少額數,反限三日內一律買繳,悻悻而去。至第四日,此八人者,復持手槍來,勒令立將前限數目制錢繳出。某村人等哀求無效,為救死計,為正當防衛計,遂群起而致命於某國人。某國人死七人,逃一人。此一人者,即奔報彼國憲兵司令部。司令部遂小題大作,徑派憲兵多人,越界將某村數百家,付之一炬,並鎖拿老者數十人以去。蓋少壯各自逃命,老者不克行,故均被拘。現在此案尚未了結。彼國人之行徑,往往如是。某等亦只含垢忍辱耳。高密之案,略與此同,亦未了結雲雲。

國外大事記

記者

美國大總統之選舉競爭

北美合眾國大總統之選舉制度,略異吾國。吾國由國會兩院議員,組織總統選舉會,美製則由各州選出與元老院眾議院議員同數之選舉人,於一定日期,舉行總統選舉(總統選舉人之選舉,於每屆總統滿任之前一年十一月第一星期二舉行。各選舉人之總統選舉,於同年十二月第一星期三舉行)。投票既畢,由各州政府,將得票數目,匯寄元老院。元老院復於一定日期,會同眾院檢計票數(即翌年二月第二星期三),倘得票之候補人,不足法定當選票額,則由眾議院就得票最多之三人,舉行抉選,此選舉制度之大概也。至其實際運用,則由各政黨於舉行選舉之年,開夏期政黨會議,決定候補當選人。以後實際選舉競爭,即各謀本黨選舉人之佔得多數。依從來慣例,各黨黨員,絕對聽從黨議。對於決定之候補人,始終一致投票,未嘗有所翻異也。故美國總統,候補當選之決定,恆在六七月間。總統當選之決定,則以十一月初旬選舉人之選舉結果為斷。初不必俟,諸翌年之國會開票也。

美國本屆總統威爾遜博士,於一九一三年三月四日就任(是日為歷屆總統[自第一屆起]相沿之交替日,雖無憲法規定,已視為憲法之定期)。扣至明年(一九一七年)三月四日,應行交替。本年六月間,進步、共和、民主三黨(此外尚有社會黨、社會勞動黨、禁酒黨等三黨,勢力微薄,無關大局),分別開會,預選候補當選人。於時進步黨決定羅斯福,共和黨決定許士,民主黨仍以今大總統威爾遜聯任現職,使進步、共和兩黨,各不相讓,則羅許尚須競爭,勢必仍為威氏所得。羅斯福乃拒絕候補(因羅氏候補,除自己組織進步黨,一致援助外,共和黨已大部傾向許士也),推薦許士於同黨黨員,合力以抗威氏,而許士乃為共和、進步兩黨之候補當選人。

許士以學者資格,取得聯邦高等法庭判事。平時對於政黨,一言不發者已逾歲時。今次共和黨預選之際,以不有中心人物,乃以三次投票之結果,為許氏所得。許氏聞報,立向威爾遜請解現職,退而與威氏逐鹿中原。一面以極長電文,宣布自己政見於

共和黨預選會,承認黨員有召喚意中所欲使役之人之權利,己身有承諾召喚之義務。關於選舉運動,應有之准備,亦各以次設施。至八月中旬,開始巡行各地,為種種之演說,攻擊現政府(民主黨)之政策,不遺餘力。所至頗受歡迎,且得羅斯福與塔虎脫之鼎力援助。民主黨之信用,幾乎一落千丈。同時威爾遜亦為對抗之游說,表揚現政府功績,攻擊共和黨,初猶無甚明效。局外多為威氏隱抱悲觀,然至選期屆近,一轉移間,全美人心,仍多趨向威氏,許十數月經費,不得不終歸失敗。此中消息,有足供吾人研究者。

共和黨以軍國主義為立腳地盤,今次許士宣布之政綱,即兢兢以民主黨施政,不足使美國在世界之位置,日漸向上為言。聲明自己執政,必准備吾人(自尊心所必要)之國防,以應(有名譽的和平)之希望。其侵略進取之意味,俱在言中。其攻擊民主黨也,以外交不振,為唯一之材料。然睹人民血肉之軀,以發揚國威,非美人所欲也。威爾遜處理外交,以不至戰爭為盡力之限度,適足買美人歡心。其關於內政,則功績昭著。雖政敵之共和黨,亦不得不承認之。茲舉威氏四年間之政績如下:

(-)全美富力,由一千八百七十億元,增加至二千二百八十億元。

(-)對於歐洲之負債,由六十五億元,減至三十一億六千元。

(三)貿易額由四十三億七千八百萬元,加至六十五億三千一百萬元。

(四)貿易輸出超過,由五億五千一百萬元,加至二十一億三千六百萬元。

觀此則四年之間,增加富力至二成一分以上。威氏所造於美國人民者,寧復有限,其所以至此之因,則不得不歸於外交之平和親善。此美人所熟知者也。十月中,紐約某報,對於讀者試行總統預選,投票結果,威爾遜得大多數。其餘各報,亦多主張民主黨勝利。同時美國思想界之重鎮聶里惡博士(前哈巴大學總長),發表意見書於《紐約時報》及《阿蘭特》雜志,表彰威氏功績九端。首以廢正巴拿馬通航條例,疏通美國與列強意思,及修正關稅率,增進國際平和為揭蕖,以次及於鞏固金融(指聯邦正貨條例),平均負擔,(指聯邦所得稅法)避免美墨戰事,修治道路,發展農業諸大政。而威爾遜為美國功臣,乃有明確之詳定,非許士之攻擊,所得損其毫發矣。

十一月七日,全美各州,同時舉行選舉人之投票。陸續電報結果,民主黨已得多數,威爾遜之總統,已定聯任一次。其和平政策,仍可施行四年。雖威爾遜當選為美國大總統之官電發表,尚待十二月舉行選舉,來年國會檢計之後。依美國歷來慣例,直可謂威氏已當選矣。

美丹兩國間之領土買賣案

北大西洋之南,墨西哥灣之東,據加利皮安海之洋麵,西印度群島中,古巴海地

之東,有三島焉。一名三塔克爾斯、一名聖約翰、一名聖馬斯。自發見以來,隸丹麥版圖,迄於今世。三島面積,通計百三十八方英里。驟觀之,似無甚價值。然美國政府,竟出二千五百萬美金,與丹麥政府訂立買收契約。草約業於本年八月二十四日簽訂,俟得兩國議院同意,即見實行。美國上院,已於九月初旬與以通過。惟聞丹麥上院,對於該案,頗有不利之趨勢。丹麥政府,將表決於普通投票。今後結果,雖未大定,而在美國方面,則有必得之心。此等交涉,既足為外交史上增一領土買收之事例,而關於美國之軍防趨勢,亦有大足令人注目者在也。

丹領三島,在經濟方面,無甚價值。自隸丹麥旗下,歲累國庫以巨額之資金,故在丹麥方面,不啻擁守石田也。而在美國,則有無上之價值。美國鑒於世界趨勢,不能不使大西洋太平洋艦隊,自由聯絡。於是有巴拿馬運河之大計划,不以為足,更辟尼加拉瓜運河。兩河東口,並出加利皮安海,故加利皮安海之制海權,不完全置之掌中,則巴尼兩大運河之防護,不得充分如意。丹領三島,均在加利皮安海中。其聖馬斯一島,位於大西洋與加利皮安通道之沖要(大西洋逋加利皮安之海道有三:(一)為玖馬與三多明各間之溫華德海路。(二)為三多明各與波耳力科間之摩納海路。(三)為波耳力科與小安提耳斯諸島間之發京海路是也。(一)(二)兩路,如玖馬,三多明各,波耳力科諸地,或為美國領土,或歸美國保護,制海權均在美國手中。唯第三之發京海路,仍在他人掌握。聖馬斯,即當發京海路之沖要者也)。該島本身,復有「美洲直布羅陀」之稱號。其露洛特港據天然之形勢,口狹灣深,為最良之海軍根據地。稍事設施,即為易守難攻之要塞,早為專門學家所稱道。美人之重視三島,固勢有必然者矣。茲記美國某要人關於三島買收案之演說要旨如下:

美國買收丹領三島,對於世界和平維持,有重要之意義。該島在軍事上有絕對價值,故馬寒提督,早經指示吾人。其聖馬斯之霞洛特港,尤為群島中之天險。得其地,則如利皮安海在一目監視之下雲。

觀此,可知美人投資收買之作用矣。美人感覺該島之重要,實始於南北戰爭之時。當時北軍在加利皮安海,未有立足地,對於南軍交通,不能實行封鎖,至費多大之犧牲。及林肯大總統被選連任,亟謀獲得聯絡兩洋之運河開鑿權,向〈加〉利皮安海,覓海軍根據地之大方針,亦同時樹立。一八六五年,美國務總理西華德,奉大總統林肯之命,提出三島買收案。於駐美丹麥公使,驟遭拒絕。西華德遭此失意,中懷初不為餒,對於三島,始終不能忘情。及林肯被刺,繼任總統,仍用西氏計划。命駐丹美國公使,直向丹麥外交部,提出第二次買收案。於時丹麥政府,漸有賣卻之意。容美使之請,詢問代價幾何。於是西華德親自踏勘三島,並由陸軍部同時派員踏勘,照比雙方所得結果,定三島為五百萬美金之代價,提出交涉於丹麥,不幸為國際所忌。普

魯士以不樂三島賣卻之意,通告丹麥;法王路易拿破崙,復挾其敵視美國之意。對於丹麥,主張三島中之三塔克爾斯,有不得法國承諾,不能讓與他國之條件(該條件訂立於一七三三年),提出嚴重抗議,於是丹麥陷於困難之境。以除聖馬斯聖約翰外,其三塔克爾斯一島,絕對不能賣卻之意,通告美國,而買收之事遂告頓挫。

一八六七年,丹麥政府,以國際阻力,漸趨淡薄,乃對美國政府提議。大要以聖約翰、聖馬斯二島,各以五百萬美金,賣卻於美國。三塔克爾斯,得法國之承諾,亦以五百萬美金賣卻之,但此案非經過三島之普通投票,不生效力。西華德答復前案,允各島價格各二百五十萬元,而附之普通投票,則主張絕對不可。丹麥接收復案,減少索價為三百七十五萬元。普通投票之條件,則不允更易。後經雙方調解,以一八六七年十月簽訂草約,訂明除三塔克爾斯外,以七百五十萬元賣卻於美國。自是丹麥政府,以此旨交付上下議院,及三島人民普通投票,均能一致承認。而美國方面,則以政潮洶涌,迄不能得上院之同意,逡巡延擱。至一八七零年四月十四日,不克實行,遂依原約所定,歸於消滅,不成國際問題者。二十二年,一八九二年,丹麥政府,以苦於三島之經濟負擔,向駐丹美使,提出第三回賣卻案。美政府以新舊總統交替,始容受而繼謝絕之。殆美西戰爭既終,美人漸有帝國主義之傾向。一九零一年,美丹兩國間,復訂以五百萬元代價買收二島(除三塔克爾斯)之草約,奈為德人所厭惡。丹麥方面之賣卻案,遂不能通過於上院(德人自欲買收該島,以利海外發展,故在丹麥政界,極力運動),因是懸擱至今。以今所聞,則美人不惜較最初評定五倍之高價(二千五百萬元)以買收該島。丹麥方面,度無不能通過之理。因德國此時,不肯開罪於美。數十年懸案之解決,固千載一時之機也。然美既南下而確立海軍根據地於加利皮安海,隔巴拿馬運河,以與太平洋相望,則太平洋之局面較曩者當有變遷矣。

美國沿岸之德人潛艇戰

本志前期,述德人潛行商船「德意志求蘭得」號,往返德美之事,已足驚倒世界。十月初旬,德國潛行艇,吳字五十三號,突在紐約濱海,擊沉英船司提法洛號外司屯號,又荷蘭、挪威航輪各一艘。於是各國輪船公司,大起恐慌,保險率飛漲不已。因德人潛艇,既出現於美國沿岸,則此外各海,不能定其必無。且不審何時,將發現於更遠之海道也。至是號稱世界第一之英吉利海軍,所發封鎖之布告,根本失其效力。雖聯合各國,對於美國,有「防止交戰潛艇使用領海、並請扣留入港之交戰潛艇」之要求。美國以德艇擊沉四船,於美人絲毫無損,認為適於交戰法規,不納前項申請雲。

國內大事記

記者

第二次副總統選舉

袁前總統逝世,黎前副總統,依法繼任。同時發生副總統缺位問題。依大總統選舉法,應行補選。國會開幕後,以憲法為根本急要問題,歷時數月。兩院議員,於副總統補選,未暇計及。逮十月初旬,兩院議員,先後提出十三案。大都以政潮不定,亟應依法補選副總統,以靖人心。十二日兩院各別開議,決定於一星期內,開兩院會合會。十六日為第一次之合議,未得結果。二十四日繼續討議,以多數決定,於一星期內,舉行選舉。二十七日,用總統選舉會名義,發出通告。定於十月三十日上午九時,開總統選舉會,補選中華民國副總統°屆時兩院議員,到會者七百四十一名。首次投七百三十四票,開驗票數,計馮國璋得四百一十三,陸榮廷一百七十六,黃興三十三,唐繼堯二十八,岑春萱十九,徐世昌十五,其餘段祺瑞等多人,各得六票至一票不等,皆不足法定四分之三以上。五百五十一票之額,二次再投,馮國璋得五百二十八,陸榮廷百八十,黃興等各得數票,仍不足法定數。第三次依法舉行決選,系就得票較多之馮陸兩氏,決定一人。只須得票過投票人之半數,便為當選。該次投票七百二十四人,馮國璋得五百二十票,陸榮廷得二百零一票,以馮國璋當選為中華民國副總統。

《憲法》討論之經過

憲法會議,自九月五日開會。由起草委員說明各條大旨。同月十三日,說明終了,表決將全案付審議會審議。二十日,開第一次審議會,就經過說明之憲法草案,提出重大問題,分條審議。至十月十三日,草案全部,審議告終。其在會各員提出之修正案,當於此後繼續討議。十月二十日,開始審議省制案,及其他修正案,迄今仍未完結。茲將憲法案內,審議已決未決及尚在討論中之重要問題,分記如下:

(甲)審議會已經決定者凡九

第一,人民自由問題。此問題為憲法上之主腦,其本文已無可置議。惟各種自由,依法律有時應受限制。臨時約法,系用概括規定。於人民權利各條之末,設為「得依法律制限」之文。憲法案則各該本條,皆設「非依法律不受制限」雲雲,或「依法律有何種權利」雲雲字樣,不若臨時約法之便於伸縮。審議會有人主張仍照臨時約法,用渾括規定。表決結果,未得多數,卒以原案表決成立。

第二,國會組織問題。憲法草案規定「中華民國國會以參議院眾議院組織之「,在審議會由劉崇佑以一院制之主張,提出異議。表決結果,僅得十人,決定仍照原案。又參議院組織,原案規定系「以法定最高級地方議會,及其他選舉團體選出之議員組織之」,審議會中亦有人提出異議,主張特種階級之選舉。表決結果,不得多數,仍以維持原案,多數可決。

第三,閣員不信任票問題。此制為原案最新之採用,議會政治之關鍵也C原案第四十三條曰:「眾議院對於國務員,得為不信任之決議。」審議會中有主張全條刪去者,有主張改為國務員有失職時,得為不信任之決議者。表決結果,卒以原案通過。

第四,國會委員會問題。原案第五章,規定國會委員會,由兩院各選出委員二十名,於國會閉會期內,行使國會職權之一部。當時起草之意,系欲使議院政治,盛水不漏,然為世所詬病。審議會中,主張全章刪去之提議,如風發雲涌,表決結果,卒能如願以償。

第五,總理同意權問題。臨時約法,總統任命國務員,須得議院同意。憲法草案第八十條,改為「國務總理之任命,須經眾議院之同意」,此亦採用責任內閣之慣例,使總理自由組合閣僚也。審議會中,有主張不須同意者,有主張仍照臨時約法。全數閣員,均須同意者。表決結果,均佔少數。以原案付表決,足法定三分〈之〉二以上,遂告成立。

第六,行政訴訟管轄問題。臨時約法第十條,設「人民對於官吏違法損害權利之行為,有陳訴於平政院之權」之規定。第四十九條之法院審判權,則限於民刑訴訟,而不及行政訴訟,蓋采大陸制,別隸行政訴訟於特別法庭之平政院也。袁故總統當國,設置平政院,益以肅政廳,並頒行政訴訟各種法例,實探源於此c憲法草案,則採用英制,不設行政訴訟機關。於八十六條,設為規定曰:「法院依法律受理民事、刑事、行政及其他一切訴訟。」審議會中,頗有主張仍用大陸制者,欲於憲法上,增設平政院。表決結果,不得多數。仍定行政訴訟,歸入普通法庭。

第七,財政緊急處分。憲法案百零四條,規定「為對外戰爭,或戡定內亂,不能

召集國會時,政府得國會委員會之議決,得為財政緊急處分」。國會委員會,既經表決刪除,則此種緊急處分權,已完全歸之政府。審議會中乃成討論之問題,當時有反對原案,謂政府不應有此權者,爭持頗力。然表決結果,卒以維持原案,得大多數。

第八,主權問題。臨時約法第二條,有「中華民國主權,屬於國民全體」之規定。袁氏篡政之新約法,易為「本於國民全體「。憲法草案,棄此條文,以其空漠無據也。憲法會議開會之後,議員秦廣禮等,提出修正案,主張仍照臨時約法原文,加入憲法。審議結果,多數可決。

第九,憲法保障問題。此問題為議員梁昌諾提出之修正案,大旨因鑒於臨時約法恢復之困難,主張增加條項,明定「憲法之一部,或全部,非經法定手續,無論如何,不失效力」,又明定「因不法暴力致憲法中斷其實行,至人民恢復自由時,憲法之效力,亦即恢復」。審議結果,得多數之贊成,交由起草委員會起草。

(乙)審議會未經決定者凡五

第一,國民教育問題。原案第十九條,「中華民國人民、有受初等教育之義務」,第二項,「國民教育,以孔子之道為修身大本」。本條兩項,實含兩種問題:(一)國民教育,是否以初等教育為滿足?(二)憲法應否規定修身大本?孔子之道是否應為修身大本是也?第一問題,在審議會含糊經過(審議時有,提議不必規定初等教育,以便應將來時勢。增高程度者,未付表決)。大會時,當仍有討議。第二問題,則已成憲法會議之第一大懸案。當審議之際,通明事理者,大都主張廢棄原案,以免錮蔽國民思想,阻塞文化進步,且避歧視耶、佛各教教理之嫌,保持信教自由之真諦。議員中亦有擁護孔道者,議場知解決不易,特用投票表決法,以昭鄭重。投票結果,贊成原案之白票,三百七十七張;反對原案之藍票,僅二百張。各不足三分二之法定數,遂宣告留待大會解決。

第二,議員兼任國務員問題。原案第二十六條,"兩院議員,不得兼任文武官吏,但國務員不在此限」。此條但書,亦本於議會政治之結果。謀議會內閣之溝通,閣員代表議會多數,執行大政。一方指揮議會多數,建設法案,認定政策,此英倫政治之實例也。本案既採用議會政治,當然不禁國務員兼任議員。然審議會表決原案,竟不能滿法定數,且較反對原案者,少至百餘人,遂留待大會解決。

第三,緊急命令問題。原案第六十五條,「大總統為維持公共治安,防禦非常災患,時機緊急,不能召集國會時,經國會委員會之議決,得以國務員連帶責任,發布與法律有同等效力之教令。」第二項,「前項教令,須於次期國會開會後七日內請求追認,國會否認時,即失其效力。」審議會中,有主張大總統無保留此項命令權之必要,

應即刪除原案者。表決結果,贊成反對,各不足法定數三分〈之〉二以上,留待大會。

第四,解散眾議院問題。原案第七十五條,「大總統經參議院列席議員三分〈之〉二以上之同意,得解散眾議院,但同一會期內,不得為第二次之解散J審議會中,反對原案者,亦有多人。表決結果,贊成無解散權者少數,贊成有解散權者,三百十四人。較三分〈之〉二之法定數,短少二名,再以原案制限解散權付表決,仍不足數。

第五,審計院組織問題。審計院為財政上之監督機關,對於各方,應有獨立之權責。原案第一百七條,規定「審計院以參議院選舉之審計員組織之。」第二項「審計員任期九年,每三年改選三分〈之〉一。」審議會中,有反對選舉制,主張僅以院長由總統任命,眾院同意者;有主張選舉制,限於院長者,與主張維持原案者,並為三派。表決結果,以選舉院長說,較得多數。然皆不能滿三分〈之〉二,留待大會。

(丙)審議會尚在討論中者凡二

第一,省制問題。憲法草案,未有規定。省制憲法會議既開,各派議員提出將省制增入憲法之修正案數起。草案全文,審議既畢,依次審議及此。顧以各派主張,未能一致。審議三次,不得結果,乃暫停審議。組為政團憲法協商會,專事省政問題之協商。開會四次,將近就緒。又為憲法研究會代表劉崇佑所敗,各派停止協商,仍付審議會。本月十七,為第四次之省制審議,仍無結果。刻有主張將此問題仿照美國費拉德會議辦法,付諸各派選舉少數委員之秘密長期會議者,將來是否依此進行,尚不可知。惟大勢所趨,以省制大綱加入憲法,殆成已定之事實。因會議憲法之八大政團,盡數主張以地方制度,依制憲手續,定為憲法之一部。今茲所爭者,特製定此項制度之時期問題耳(憲法研究會,憲法協議會,主張俟憲法成立後,依制憲手續,制定省制全案。其餘各派,主張即於此時加入)。

第二,最高法院組織問題。原案規定法院編製法,以法律定之。今次審議會中,由諸議員、輔成等提出修正案,主張最高法院,須用選舉制,此實司法獨立之命脈也。修正案登入議事日程,未及表決。

老西開事件

糾葛之緣起法人之謀以天津法租界濱近老西開地方,辟為租界也。始於清光緒二十八年,即一九零二年,於時唐紹儀任天津海關道。法領提出要求,唐以其絕無理由,置不答復。嗣後法人暗中經營,隱視該地為將來之租界。民國三年,我國派警守望該地,法領居然抗議。經我政府拒駁,仍以警察九名,駐守華法交界之木橋,隔橋與法警相望。蓋此橋為法人所築,築橋以後,即不時有法警越界之事也。民國四年春,

法使再提要求於外交部。時孫寶琦方長外部,以口頭答復,謂此地如系荒窪,亦可商量。至九月一日,天津法領,忽發傳單。令老西開居民,繳納捐款於工部局。居民不服,大起紛擾,乃發起國土國權維持會,要求政府,拒絕法人。同時法使要求外交總長陸征祥,從速調查議結。陸派秘書劉符誠到津調查,劉捏報實系窪地。一面夥同天津特派交涉員王麟閣,外交部參事夏貽霆等四人,創立地皮公司,經營老西開房產地皮事業。蓋此時外交部已允許老西開之公共工程,歸法工部局擔任。而法工部局,乃星夜興工,開築馬路橋梁陰溝等事。其地價之昂貴,固計日可期也。本年六月十九日,法使又向外部催促。代理次長夏貽霆,秘書劉符誠,口頭答復。有我政府始終無允讓意,但今為顧念邦交,大體上亦可贊同此語,法使乃認為允讓之鐵案矣。又據法領宣言,謂一九一五年(即民國四年)正月,兩方官吏,均奉互示退讓,和平議結之命。當時法領允將擬定推廣之地,讓出一半,但未得華官答復雲雲。此本案過去之歷史也。

交戰式之佔領本年十月十八日,駐京法國代辦公使馬德,提出哀的美登式之通知書於外交部。限中國當局,於四十八小時內,將所擬推廣租界地段,交與法人,否則法租界巡警,將以強力占據該地。同時駐津法國領事,對於天津官吏,亦有同式之通知。政府接收前項通知,一面行文駐京法使。聲明如果法人實行恫嚇之言,因而惹起地方擾亂者,該代辦公使,當完全負責;一面電囑駐津地方官,勿許人民有意外之舉動。至二十日下午七時三十分,駐津法領公然帶領安南兵士,及日本隊伍,馳赴老西開地方。卸除原駐警察之武裝,盡數拘捕以去,該地遂由法人佔領。

政府方面之交涉法人既據該地,移書駐津交涉公署,謂現在已將不應駐紮本國推廣租界之華警,一律驅逐出境,並送至本界巡警總局,請即派員領去。次日交涉公署復稱,此等不顧邦交之舉動,商民異常憤激,倘有意外,應由貴總領事負責,並應將華警送還原地,法警一律撤回,然後徐議辦法。嗣後往復駁難,不得要領。北京外部,即向法代辦公使正式抗議。一面電飭駐法胡公使,徑向法政府交涉。法使見人民反抗甚烈,不能無所顧忌,與外部會商數次,承認將老西開地方,恢復原狀,並議定下列各條事(在十月三十一日):

(一)以海光寺,即老西開,為自辟商場,外人得在該處居住營業,得租借土地,以五十年為限;(二)海光寺市區之界地如下:(略);(三)海光寺市區為法人,隸屬直隸省長,掌理界內左列事務(略為建築、工程、管理土地、籌備警察、及違章懲戒等八項);(四)市區對於前條所指事件,得訂立章程;(五)市區所訂章程,須詳請省長批准施行,倘省長於一個月內,未予批答,則此項章程,作為有效;(六)市區章程,界內人民,無論中外,一律遵守;(七)市區內華洋訴訟事宜,依條約規定辦理,外國人違犯市區章程者,由所屬國領事懲罰之;(A)中國人犯罪,交該管官廳審理;

(九)中國人在市區內,受中國法律之支配;(十)市區對於中央政府及地方之課稅,仍當繳納;(十一)(略);(十二)市區設市會,代表市區,行使職權,會長一人,由直隸省長咨由外交部內務部派充,會員六人,由市區納稅者就區內納稅人選舉之,但華人至少須有三人;(十三)市會得聘僱外國人。

此條件擬定時,法代使曾有互守秘密之口約。語次日被英文京報盡情探載,法代使乃據為口實,聲明取消前議,經外部駁復無效。本月二日,再開會議。法代使謂自辟商埠,對於外人,須一律待遇。法人在該地有歷史關系,照此辦法,殊欠公允。外部允許對於法人,特加優遇,遂議及市會巡警等條項。法使要求會長中法各一人,巡警由法人管理,旋商至由法人助理而散。翌日法代使又翻前議。至四日,移書外部,正式聲明不允自辟商埠。當局立予駁回,此中法兩國間,直接交涉之大概也。

英使之調停,直接交涉不協。至本月六日,英國駐京公使朱爾典,向外部聲言承日俄兩國公使之囑。對於老西開案,願任調停,以期早日了結。但所擬條件,未經法使承認,不能有效。我外交夏次長,允許英使之請,雙方開議。議決結果,將法人要求地面之一半,辟為公共商場。閱二日,八日磋商就緒。至十日,英使派員將草擬之合同,攜送外部,要求簽字,當局略有商酌。英使急不可待,限至翌日三時,不予簽定,則當謝絕調停。外部以事關國土主權,須得國會同意,未敢貿然允諾。英使則解除責任矣。茲將英使代擬之條件,摘錄如下。

……雙方議定,由中國政府將老西開法人要求划入租界地之一半,自行開放為公共商埠,允許外人居住置產營業。該商埠之地方行政,由一特別之市政會掌之,直隸省長為該市政會之會長,別以華法各一人為市政議員,並由會中聘外人一名,總司市區內工程及警察保衛等項。該外人盡先以法人充之,區內居民,應照常繳納國稅,而區內各項國家及地方稅,皆法市政會徵收之。此條件簽字後,十五日以內執行,執行以前,法人應將所拘華警送歸原處,並恢復老西開上月二十日以前之原狀。

人民方面之激昂自法人強占該地,津埠人民,異常憤激c頗能盡其對抗外人,鞭策政府之能事,至可喜亦至可悲者也。津人為此事故,有國土國權維持會之組織。事前奔走運動,既已不遺餘力。國會開會,即有請願書,達參眾兩院(事在九月一日),拘警之事既現,苟非官紳維持,勢必至於破裂。然其要求地方長吏,及外交當局,切實負責,則絲毫不肯放鬆。誰謂我民無監督政府之力哉?十月之末,外交夏次長赴津。津民數千人,群人向交涉公署謁見,要求宣布對法交涉最後之態度。夏氏出語模稜,群眾予以極威厲之斥責。交涉公署委員王元愷,語言荒謬,群眾爭欲致其死命,搜索不得。竟將交涉公署,搗毀一空。事後要求罷免王麟閣、劉符誠等官職,至誠上格政府,均能如願以償。現方以夏貽霆內外挑撥,為虎作依,請求懲辦。將來能

否辦到,須視夏氏自處何如耳。其對外人方面,尤能萬眾一心。自十一月十三,以迄今日,凡受法人雇傭者,一律罷工。此項工人,無慮數千之眾,盡由津民公眾給養。而津埠法人營業,實際盡行停止。法界電燈,以無華工不能舉火;法界糞穢,以無華工不能滌除;法界警察,以無華捕不能舉行職務。燦爛繁榮之法國租界,以我民一怒之故,幾化鬼市荒墟(法界居民相率遷徙,商店相率歇業)。誰謂我民不知愛國也哉!

通信

獨秀先生大鑒,承復感極。以今日時局之艱危,仆豈敢妄以為樂觀(仆身居工商界十年,所感之苦痛,較先生尤甚)!特仆意無論時局危至若何地位,吾人之精力一日未絕,必須與此艱危之環境奮戰。好I國事前途,其存其亡,尚系我儕青年之手。吾人果能為積極之奮斗,安知必無轉弱為強,轉危為安之日。進一步言之,假定國事前途,業已完全絕望。然吾人既已身陷重圍之中,豈遂可束手待斃?努力奮戰,殺開一條血路,從萬死中求一生,固我儕天職也。曾滌生氏有言:「官兵打仗,四面皆是生路,惟有奮戰是死路。抵抗官兵者,四面皆是死路,惟有奮戰是生路°」今日之中國,既已處於四面皆是死路之地位,我儕為中國人者,亦惟有奮戰是生路。奮戰以外,非愛國男子所忍為,亦非愛國男子所忍言也。更進一步言之,縱觀世界強國,其國民之奮斗為何如?自強不息,勇猛精進,方有立足之地。惰力一生,國即滅亡。至大至強之國,倏忽新滅,歷史中不乏其例。可知人生當國家艱危之時,固然要奮斗。即生當國家強盛之時,亦不何不奮斗。總之既生而為人,便有奮斗之義務。際遇艱危而餒者,非也;際遇強盛而驕者,亦非也。質直言之,吾人可不問環境之如何,而一以奮斗出之可也。換言之,環境之變化,其為境雖殊,其為驅策吾人以上於奮斗之途,則一也。善夫先生之言曰:「一息尚存,寸心不懈J善夫!善夫!人生斯世,腦海中宜有一理想世界,以為進行之鵠的,不可囿於現象世界,而為之顛倒。如是始有裨於人類進化之大業,而人生為有意味。雲程不學,所懷若此。先生其進而教之。

畢雲程敬白

來示盛氣督責,至佩極感。國人進化之遲鈍者,正以囿於現象之故。所謂國粹.所謂國情,所謂中西歷史不同,所謂人民程度不足,所謂事實上做不到,所謂勿偏於理想,所謂留學生自海外來不識內情,是皆囿於現象者之心理也。一切野蠻風俗,皆為此等心理而淹留;一切文明制度,皆為此等心理所排棄。亡中國者,即懷此等心理之人耳。反不若仇視新法者,或有覺悟之日也。此等心理,關系中國前途甚大。一經足下揭破,用敢略貢數語,以相證明。

獨秀復

獨秀先生座右,前從友人處借得《新青年》二卷一、二兩號讀之,偉論精言,發人深省。當舉世混濁之秋,而有此棒喝,誠一劑清涼散也。惟仆於二號通信中,胡適君論改革文學一書,竊有疑義,願為先生及胡君陳之,乞裁正焉。胡君所陳改革八事,除(五)、(A)二項,先生已論及外,其餘若(二)、(六)兩項,仆極端贊成,亦無庸贅言。惟(一)、(三)、(四)、(七)各項,咸有一二疑義,不敢自默也。吾國於文學著作,通稱文章。文者對質而言,章者經緯相交之謂,則其命名之含有美術意義,可知。夷考上古文之一字,實專指美術之文而言。其他若說理之文謂之「經二紀事之文謂之「史二各有專稱,不相混淆。降至漢晉,相沿勿衰。故觀江都龍門諸子所為紀事說理之文,要皆錫以專名。而如《文選》所載,雖多浮艷之詞,實文之正體也。自韓退之氏,志欲標異,乃創為古文之名。後人推波助瀾,復標文以載道之說。一若除說理之文而外,即不得謂之文者,摧殘美術思想,莫此為甚。胡先生以古文之弊,而倡改革說,是也。若因改革之故,而並廢駢體,及禁用古典,則期期以為不可。夫文體各別,其用不同。美術之文,雖無直接之用,然其陶鑄高尚之理想,引起美感之興趣,亦何可少者?譬如高文典冊,頌功揚德之文,以駢佳乎?抑以散佳乎?此可一言決矣!仆以謂改革文學,使應於世界之潮流,在今日誠不可緩。然改革雲者,首當嚴判文史之界(今假定非美術之文,命之曰「史」)。一面改革史學,使趨於實用之途;一面改良文學,使卓然成為一種完全之美術,不更佳乎?若六朝之弊,非因駢體,實用駢而無法以部勒之弊也。譬如衣木偶以華衣,華衣累木偶乎?木偶累華衣乎?今若取古文之法以御駢文,斯可矣。嘗觀今之老師宿儒,動倡保存國粹之論。其所謂國粹者,乃指道德學說而言。然愚以為道德學說,乃世界之公物,非一國所得私有,即不得目為國粹。真正之國粹,正當於此等處求之。吾國之駢文,實世界唯一最優美之文(他國文學,斷無有能於字數、音節、意義三者對整,而無參差者),而非可以漫然拋棄者也。至專以古典填塗,而全無真義御之,如近世浮薄詩家所為,固在必革之列。然若因此而盡摒古典,似不免矯枉過正。詩文之用古典,如服裝之御珍品。偶爾點綴,未嘗不可助興,但不可如貧兒暴富,着珍珠衣過市已耳。若用俗字人文一項,愚意此後文學改良,說理紀事之文,必當以白話行之,但不可施於美術之文耳。憶某報文藝話中,曾有一則,謂「白話小說」,不如韻文能寫高尚之情,即如京戲譜,可謂鄙俚。然其詞句亦有非白話所可代替者,如「走青山望白雲家鄉何在"一語,寫思家之情,斷非白話所能形容雲雲。愚謂他日白話體進步,此種語情,未必不可表出,但今日之白話,則非其倫耳。為今之計,欲改革文學,莫若提倡文史分途。以文言表美術之文,以白話表實用之文,則可不致互相牽制矣。且白話作文,亦可免吾國文言異致之弊。於通俗教育,大有關系。較之乞靈羅馬字母者,似亦稍勝也。詩文須有真性情,獨標

我見,不相依傍,自是作文要訣,然此第於平日之蓄養致力可耳。若於執筆作文之際,乃懷不落窠臼之見,此與所謂文以載道之習氣,實無以異。誠恐人見雖除,而支離之弊又起也。未審然否?德年未及冠,知識非所敢言。惟願以其不完全之理想議論,敬乞長者為之完成之耳。或亦先生之所許乎!

北京高等師范預科生晉後學常乃德上言

再觀先生駁康南海書一文,亦有愚見,略陳左右。先生之駁康書是也,獨其中有「孔教與帝制有不可離散之因緣」一語,未審所謂孔教雲者,指漢宋儒者以及今之號為孔教孔道諸會所依傍之孔教雲乎?抑指真正孔子之教雲乎(教者教訓,非宗教也)?如指其前者,則仆可以無言;如指其後者,則竊以為過矣。孔子之教,一壞於李斯,再壞於叔孫通,三壞於劉歆,四壞於韓愈。至於唐宋之交,孔子之真訓,遂無幾微存於世矣。所可考見者,惟其一生之行跡耳。然亦經偽儒之塗附,而今人迷所選擇。孔子一生歷干七十二君,豈忠於一主者乎?公山佛驛皆欲應召,豈拘泥叛名者乎?其所以扶君權者,以當時諸侯陪臣互爭政柄,致成眾人專制之象,猶不若一人專制之為愈也。所以尊周室者,以當時收拾時局,在定於一,而周室於理最順故也。豈忠於周哉?孟子以繼孔自命,而獨不倡尊周,且大張民權之說,斯可知矣。又文中引《論語》「民可使由及天下有道」二節,似有不愫於原文者。仆以為所謂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雲者,謂無可議也。非如近世民賊獨夫之鉗制輿論也。代議政治,本非郅治極軌,則孔子之言,亦未可非也。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節,則純系對於當時立論,非可范圍後世。且平心論之,今世學者,競言民權矣。其實言民權勿寧言士權之為愈,必欲於今世求可言民權之國,惟德意志其或庶幾(以其國民皆士也),若其他諸國,則遠遜矣。若於吾國則所謂民權者,亦等於專制之稱天而已。而不然者,試以吾國之國政,盡公諸四萬萬人,而求所謂大多數之民意者,誠恐蓄發辮用舊歷廢學校復拜跪諸政,將繼續而頒行矣。然則苟非世界大同,人盡聖哲,民權未易言也。孔子之言,又何可非哉?

章實齋分別文史,誠為卓見。然此為著作體裁而言,足下欲徑稱說理紀事之應用文為史,此名將何以行之哉?足下意在分別文學之「文」,與應用之「文」作用不同,與鄙見相合。惟鄙意固不承認「文以載道」之說,而以為文學美文之為美,卻不在駢體與用典也。結構之佳,擇詞之麗(即俗語亦麗,非必駢與典也),文氣之清新,表情之真切而動人,此四者其為文學美文之要素乎?應用之文,以理為主;文學之文,以情為主。駢文用典,每易束縛性情,牽強失真。六朝之文,美則美矣,即犯此病。後人再踵為之,將日惟神話妄言是務。文學之天才與性情,必因以汩沒也。又如足下所謂高文典冊頌功揚德之文,二十世紀之世界,其或可以已乎!行文偶爾用典,本不必遮禁。胡君所雲,乃為世之有意用典者發憤而道耳。足下對於孔教觀念,略同顧實君。

鄙意以為佛、耶二教,後師所說,雖與原始教主不必盡同,且較為完美繁瑣,而根本教義,則與原始教主之說不殊。如佛之無生,耶之一神創造,是也。其功罪皆應歸之原始教主聖人。後之繼者,絕非向壁虛造,自無而之有。孔子之道,亦復如是。足下分漢宋儒者以及今之孔教孔道諸會之孔教,與真正孔子之教為二,且謂孔教為後人所壞。愚今所欲問者,漢唐以來諸儒,何以不依傍道法楊墨,人亦不以道法楊墨稱之?何以獨與孔子為緣而復敗壞之也?足下可深思其故矣。愚於來書所雲,發見一最大矛盾之點,是即足下一面既不信孔教與帝制有不可離散之因緣,意謂後人所攻者,皆李劉叔孫韓愈所敗壞之孔教,真正孔教非主張帝王專制者也;一面又稱孔子扶君權,尚一人專制。又謂代議政治,非郅治極軌,民權未易言。孔子之言,未可非。由足下之言,更明白證實孔子主張君主專制(無論孔子主張君主專制,為依時立論與否,吾輩講學,不可於其學說實質以外,別下定義),較之李斯、叔孫通、劉歆、韓愈,樹義尤堅矣。足下所謂孔教壞於李斯、叔孫通、劉歆、韓愈者,不知所指何事。含混言之,不足以服古人。足下能指示一二事為劉、李、叔孫通、韓愈之創說,而不發源於孔孟者乎?今之尊孔者,多醜詆宋儒。猶之足下謂孔教為後人所壞,不知宋儒中朱子學行不在孔子之下,俗人只以尊古而抑之耳。孔門文史,由漢儒傳之;孔門倫理道德,由宋儒傳之。此事彰著,不可謂誣,謂漢宋之人獨尊儒家,墨法名農諸家皆廢,遂至敗壞中國則可謂漢宋偽儒敗壞孔教,則不可也。足下謂孔子一生歷干七十二君,非忠於一主。愚則以為可惜者,孔子所干有七十二君,而無一民也。足下揣測孔子之意,以為眾人專制,不若一人專制。竊以眾之與專,為絕對相反之形容詞。既為眾人,何雲專制?此亦甚所不解者也。足下又謂天下有道,庶人不議雲者,無可議也,非鉗制輿論。此語尤覺武斷。上古有道之世,果一無可議如足下所想象者乎?古代政治,果善於歐美近代國家乎?古代文明進化,果優於二十世紀而完全無缺乎?不然,何得謂之無可議耶(吳稚暉先生有言:「成周三代曾隆,漢唐之治曾盛所謂滿清康熙乾隆朝曾極治者,而其所留遺人間之幸福,即以洛陽長安,北京之街道而言,天晴一香爐,下雨一醬缸而已。使吾民拖泥帶水,臭穢鬱蒸之氣,數千年祖祖宗宗鼻管親嘗而已[見十一月八日《中華新報》]。此可為天下有道之寫真)?且足下不觀庶人不議之上文乎?孔子意在獨尊天子,庶人無權議政,亦猶之諸侯無權征伐。合觀全文,寧有疑義。足下又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節,乃對當時立論,非可范圍後世。夫學者政治家非預言者,對時立論,何獨孔子一人?正以其立論不能范圍後世,則後世亦不能復尊之耳。愚尚有一言正告足下及與足下同一感想之人,曰:「吾人寧取共和民政之亂,而不取王者仁政之治。蓋以共和民政為自動的自治的政制,導吾人於主人地位,於能力伸展之途,由亂而治者也;王者仁政為他動的被治的政制,導吾人於奴隸地位,

於能力萎縮之途,由治而亂者也」。倘明此義,一切舊貨古董,自然由腦中搬出。讓自由新思想以空間之位置,時間之生命也。尊見如何,尚希續教。

獨秀

記者足下:校課餘暇,獲讀貴志。說理新穎,內容精美,洵為最有益青年之讀物。繹誦數過,不勝為我諸青年喜慰也。統照竊以為吾國衰弱不振之原因,即國民好學性之頹喪,而尤在青年好學性之頹喪。夫學猶殖也,不殖則荒。刻文明日進,科學日新,尤非努力猛進以求學不為功。然負此努力猛進求學之責任者,諸青年也。且為先知先覺而負啟迪指導一班國民使之努力猛進求學者,亦非老者壯者,及比諸老者壯者之青年,而完全任此仔肩者,固吾高尚純潔諸青年之責任也。然今之青年,其下焉者,卑鄙苟且,可勿論矣。而稍知自好者,亦不過敦行謹言,期於自守焉而已。其上焉者,又只知死守學校晦悶之課本,專攻一二陳腐之科學。於所謂勇猛精進,所謂活潑進取,所謂奮斗自勉,或充盡我青年之責任於萬一者。吾雖交遊寡而聞見窒.蓋亦鮮其人矣。雖然長此不治,將成痼疾,而醫之之捷徑,則報章雜志,固為最良之針硬,而最利之利器也。雖然,報章備矣,雜志有矣,且完美優好而無疵矣。而所謂今之青年者,乃多惜雪茄醇醪之小費.車馬聲色之時間,而不一購閱焉。不寧惟是,且即有圖書之閱覽處,報章雜志之陳列所,恐亦惟願瀏覺一二野狐禪之筆記,與夫妄誕不經之裨史;或則涉獵數頁猥鄙瑣碎之雜著,以及文采風流之小說。而於類於進德修業之危言正論,與新穎精湛之科學的文字,乃絕不一睹焉。嗟夫黃蘆白葦,彌望皆是,可勝慨哉!是言雖過於激,然亦確有是等之青年,而非統照之誓言也。貴志出版以來,宏旨精論,夙所欽佩。凡我青年,宜手一編,以為讀書之一助。而稍求其所謂世界之新學問,新知識者,且可得借知先知先覺之責任於萬一也。然青年之不悅學也如是,苟不有以振啟之警醒之則如列珍羞,而未口試,陳紈綺而未體服者,奚以異。然統照不敏,竊願貴志於報余附白,多提倡青年讀書之利益,及讀書之方法。或介紹東西名人讀書之實驗與其規程,以期促進青年之好學心,讀書性,庶不無小補歟。上所陳者,多屬平淡無奇,而鄙見如此,吐之斯快。如蒙斧正賜答,則無任幸甚!

山東省立第一中學校學生王統照白

來書疾時憤俗,熱忱可感。中學校有如此青年,頗足動人,中國未必淪亡之感。惟國中大多數人,缺乏進步向上之心。此問題甚大,似非報紙可醫,且恐非教育可救也!此復

記者

獨秀先生足下:屢讀大著,覺先生救世熱心,直躍紙上。佩甚佩甚!吾國社會迄於今茲,已陷於麻木不仁之象。擴觀現時人物,一派則趨於個人快樂主義。只知得過且過,縱欲為非。絕無未來思想,印其腦際。一派則抑鬱悲憤,謝絕塵世,孤芳自守,日流於厭世思想,以為可以告無罪天下。夫淺化之民,未來觀念,最為薄弱。飢則覓食,渴則求飲,只圖目前,遑計未來。蓋悠久遠大之事,彼等固未嘗有此腦力,可以推測及之也,而寄生於腐敗政治時代。天地盡秋氣,四海皆秋心。即令有志之士,苟非順應此等齷齪現象,與之同化,必致無立足餘地。故袒護厭世者,以為彼等處政治清明時代,而猶作此態,誠為暴棄自甘之徒。而處於今茲暮氣重重,腐朽不堪之中國,要亦傷心人別有懷抱,未可吹毛求疵為也。仆以為今日中國之社會之政治,信墮落腐敗矣。然積人存國,我固社會中之一分子,人人苟能標榜個體改良主義,積極進行,互事勸勉,積之既久,安知他日之中國,不朝氣光融、欣欣向上耶?故仆年來頗確守「個人與社會宣戰主義」,蓋社會苟未進於完全美滿之景象,一切問題,皆屬於枝葉中之枝葉,仍不免有「惰性」之發生也。仆以為吾人所尤當所謹守勿失,持之以恆者,則莫如先生所謂「誠」之一字。語曰:「不誠無物",又曰:「誠之至者,金石為開。」吾國士夫,何嘗不高談道德,而究之紙上空談,何裨實際?且其自身亦未能以身作則,為人效尤。社會信仰之力,失其附着點,遂如不系之舟,放乎中流,聽其所之,而益不可救葯。彼東人之以「文字國」消我,真我人所應革面洗心,一洗此語之污辱者也。社會與政治,究應如何方法而促進之,以日即於光明,此本至絞腦之問題。仆則固確信「Reform Society」為我人處世立身之方針,而的然不疑者也。未知大著亦肯介紹此等西方學說,以灌輸我青年腦海否?端此奉懇。余不白。即請撰安。

蕭山孔昭銘上

承示督以介紹西方學說,改造社會。此固本志唯一之宗旨。出版以來,一字一句,皆此物此志也。只以學識淺陋,無以應讀者之需求,殊慚思耳。欲改造社會,必首明社會所以成立及進化或退化之原因。然後據往推來,始有定見。惟已成之社會,惰力極強,非誠心堅守足下所雲「個人與社會宣戰主義」,則自身方為社會所同化,決無改造社會之望。社會進化,因果萬端。究以有敢與社會宣戰之偉大個人為至要。自來進化之社會,皆有此偉大個人為之中樞,為之模範也。

獨秀復

世界說苑

李亦民

歐美人種改良問題

人種改良之說,發端於一八六八年。達爾文氏以人工改造,具有奇效之說,介紹於世。乃弟遺傳學者戈爾登氏,創為善種論。Augenies大倡人工改造之旨,謂其作用與動植物無殊。次於氏而唱人種改良論者,又有卡爾比亞生氏,其盡力宣揚之結果,致使人種改善,在歐美學界,成重要之獨立學科。此斯巴達擇種留良以來,未有之盛況也。

戈爾登以科學形式,敘述人種改良,首於倫敦大學,設人種改良學之講座。旋由戈氏建議,辟研究室以求斯學之精進。依氏所下定義,則「人種改良學乃對於將來人類研究改良其體格,及精神上之種族的性質,而增進其安寧幸福之科學也。」刻下歐美各邦,大都盛行研究。其知名之學者,自英國比亞生以下,如康布利基大學教授奔捏特、倫敦瘋人院病理學者摩特、德國社會學者奔普來慈、衛生學者恩格耳曼、產科學者布拉休科、明新加及捏克諸氏、法國和佛曼及統計學者愛耳西、意大利納波利大學教授魯格利及尼休和洛、羅馬大學教授人類學者塞耳基、瑞士秋林大學教授密采耳、美國斯坦福德大學教授克羅慈格、生物學者帕亞爾、瓦基林等,皆錚錚有聲。

人種改良學之理論,施諸實際,其成績頗良,為一般學者所公認。今舉俄羅斯之實例,以饗讀者。

俄國富豪有拉恰特尼科者,居莫斯科附近。於生物學人類學,均有造詣。一八八。年頃,在其領地,設一擴大之人種改造實驗場其實驗方法。以選擇人種入手。凡男女備有一定資格者,招攬入場,分給土地,俾事農作,復施相當教育,隨宜以為之配合。其所定資格凡三:(一)年少而體格健全,性質良善;(二)容貌端整;(三)無宿疾及遺傳病是也。身份職業,概不之計。及產生子女,皆秉兩親遺性,體格健全,容貌秀美。二十年後,生活於拉氏管下之改良民族,達百五十人。此種積極改造,其前途結果,自能如願。然人種改良學之用意,在消極方面者多。因世界民族中,由歷史觀

之,確有大體不良者。不良人種,而任其蕃息靡窮,非人類之福也。即在優良民族,亦必有不良分子,混雜其間。此等不良分子,譬猶害群之馬,枇稗亂苗,足使優良民種次第變成惡質,而國家隨以衰憊。故人種改良學,一面保護良種,一面殲除不良,使無遺類。

就同一人種,而鑒別其良莠,將以何者為標的乎?此即改良家所最注意者也。大凡有遺傳病及虛弱之人,其胚種(生殖細胞即精蟲卵子)不良,斷難舉健全之子。語其細目,則如花柳病、各種結核病、神經病、癩病、腦病、心臟病、胃病,盲、聾、啞及曾中酒毒、鉛毒、水銀毒等,皆在不良范圍,其遺傳性之畸形不具,亦與病毒相等。此等惡質,且仍具有生殖力者,究屬不少。欲其不以惡質子孫,貽累社會,則防遏之宜矣。

防遏惡質子孫,而從事於殲滅,乃今世極大問題。各國所行方法,雖至不一,而禁婚、避妊、閹割三種,為最通行。其禁止劣種結婚者,如美國之密西干州、根塔乞州是也。密西干之法律,凡癲狂、痴呆及有花柳病者,不得結婚;根塔乞則凡癲狂、低能、酗酒、慣犯、生殖器病及結核之重者,概禁結婚。有違犯者,罰金禁獄,或兩者並科,至可懼也。然其結果良否,不易斷言。蓋禁止公然結婚,不能禁止桑間野合,而私生兒之產出,不免因是加多。故禁止結婚,未為得策。然則講求避妊,或足以祛此弊乎。特社會風紀,或因是敗壞不可救。對於惡質人種之最後處分法,惟有分別閹割,最足斷絕根株,永除流毒。此經人種改良家幾經研究,而付諸實行者也。

閹割之法,依外科手術,除去生殖細胞發源之胚種腺,男抉精巢,女抉卵巢,手續簡單,而影響至巨。閹割之後,既無生殖能力,對於異性之情慾,亦不發生。雖不可謂非殘酷,然保護良種,救濟社會,較之聽彌除人患於金戈疫疙,留劣弱種族,以供踐踏於他人者,其得失誠不可以道里計也。現今施行閹割法者,為北美之因基亞納州,與加利福尼亞州。此外發布閹割法案,或提出於州議會者,尚有六州,皆人種改良學造因之結果也。

因基亞納之閹割法,發布於一九。七年。以人種改良之目的,實行強制閹割。凡生性痴呆,無改善之希望,而因以犯罪者,精神衰耗者,色情狂恣者,皆須閹割。法案施行二年間,奪去本能者,已有二百五十人以上。加州閹割法之發布,後於因州二年,至一九一三年,膏醫家鋒刃者,亦有二百二十人以外。其閹割條件,且較密於因州。列舉如下:

(一)犯關於生命之罪,其人曾有前科者。

(二)色迷及表示道德的背戾性者。

(三)二回犯關於色慾之罪者。

(四)累犯至三回以上者。

(五)狂人中由委員會選定者。

此外依個人志願,要求閹割者,亦為法律所許。但觀其結果,男子被閹尚無危害,女子則恆有性命之虞,否亦身體驟生變態。美國人種改良當局,雖以是為言。然依德國捏克之說,則閹割絕無危險,且拯救虛弱之婦人。除閹割外,別無他道。此殆手術精粗,美德間尚不無差別也。

一九一二年,各國學者,開第一次人種改良大會於倫敦。於人種改良學界,大有記述之價值。是會雖雲初度,而設備整飭。英、法、德、奧、意、瑞、荷、丹、比、挪、萄、西諸國人種改良學者,及美國代表均至。會議共分五部,各部更分項目,分別專門討議。每部每項,各有從事講演之專家。茲記其分部之大概如下:

第一部遺傳之研究

-癲狂,低能精神病之遺傳

二生殖力之遺傳

三遺傳之研究

第二部人口之研究

一生產率

二異階級者之智力及體力之比較研究

三人種改良學上家族限制之意義

四助產術

五戰爭及其准備

第三部與兩親及周圍事情之關系並及於子孫之影響

一兩親年齡及妊娠時期

二兩親之酒精中毒

第四部歷史及人類學之研究

一人類學

二歷史人種改良與歷史研究之關系

第五部關於社會制裁習慣等適用之研究

-法律(關於閹割)、(關於結婚)

二教育教育與人種改良之關系

三兒童之檢察

四梅毒之預防

五酒精中毒之預防

第五號

(民國六年一月一日發行)

通告一

本志自出版以來,頗蒙國人稱許。第一卷六冊已經完竣。自第二捲起,欲益加策勵,勉副讀者諸君屬望,因更名為《新青年》。且得當代名流之助,如溫宗堯、吳敬恆、張繼、馬君武、胡適、蘇曼殊諸君,允許關於青年文字,皆由本志發表。嗣後內容,當較前尤有精彩。此不獨本志之私幸,亦讀者諸君文字之緣也。

通告二

本志自第二卷第一號起,新辟《讀者論壇》一欄,容納社外文字。不問其「主張」「體裁」是否與本志相合,但其所論確有研究之價值者,即皆一體登載,以便讀者諸君自由發表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