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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論孔教問題

陳獨秀

吾國人學術思想不進步之重大原因,乃在持論籠統與辨理之不明。近來孔教問題之紛啜不決,亦職此故。余故於發論之先,敢為讀者鄭重申明之。

第一,余之信仰。人類將來真實之信解行證,必以科學為正軌,一切宗教皆在廢棄之列。其理由頗繁,姑略言之。蓋宇宙間之法則有二:一曰自然法,一曰人為法。自然法者,普遍的永久的必然的也,科學屬之;人為法者,部分的一時的當然的也,宗教道德法律皆屬之。無食則飢,衰老則死,此全部生物永久必然之事,決非一部分一時期當然遵循者。若夫禮拜耶和華,臣殉君,妻殉夫,早婚有罰。此等人為之法,皆只行之一國土一時期,決非普遍永久必然者。人類將來之進化,應隨今日方始萌芽之科學,日漸發達,改正一切人為法則,使與自然法則有同等之效力。然後宇宙人生,真正契合,此非吾人最大最終之目的乎?或謂宇宙人生之秘密,非科學所可解;決疑釋憂,厥惟宗教。余則以為科學之進步,前途尚遠。吾人未可以今日之科學自畫,謂為終難決疑。反之,宗教之能使人解脫者,余則以為必先自欺,始克自解,非真解也。真能決疑,厥惟科學。故余主張以科學代宗教,開拓吾人真實之信仰,雖緩終達,若迷信宗教以求解脫,直欲速不達而已。

復次,則論孔教。夫孔教二字,殊不成一名詞。中國舊說中,惟陰陽家言屬於宗教,墨家明鬼,亦尚近之。儒以道得民,以六藝為教,孔子儒者也。孔子以前之儒,孔子以後之儒,均以孔子為中心。其為教也,文行忠信。不論生死,不語鬼神。其稱儒行於魯君也,皆立身行己之事,無一言近於今世之所謂宗教者。孔教名詞,起源於南北朝三教之爭。其實道家之老子與儒家之孔子,均非教主。其立說之實質,絕無宗教家言也。夫孔教之名詞既不能成立,強欲定孔教為國教者,詛非妄人。相傳有二近視者,因爭辨匾額字畫之是非,至於互斗,明眼人自旁竊笑。蓋並匾額而無之也。今之主張孔教者,亦無異於是。

假令從社會之習慣,承認孔教或儒教為一名詞,亦不可牽入政治,垂之憲章。蓋

政教分途已成公例,憲法乃系法律性質,全國從同,萬不能涉及宗教道德,使人得有出入依違之餘地。此蔡孑民先生所以謂「孔子是孔子,宗教是宗教,國家是國家,義理各別,勿能強作一談」也。蔡先生不反對孔子,更不絕對反對宗教。此余之所不同也。其論孔子、宗教、國家三者性質絕異,界限分明,不能強合。此余之所同也。孔教而可定為國教,加入憲法,倘發生效力,將何以處佛、道、耶、回諸教徒之平等權利?倘不發生效力,國法豈非兒戲。政教混合,將以啟國家無窮之紛爭。孔子之道,可為修身之大本,定入憲法,則先於孔子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後於孔子之楊、墨、孟、荀、程、朱、陸、王之道,何一不可為修身之大本。烏可一言而決者,其紛爭又豈讓於教禍?

或謂國教誠不可有。孔子亦非宗教家,惟孔門修身之道,為吾國德教之源。數千年人心所系,一旦推棄,重為風俗人心之患,故應定入憲法以為教育之大方針。余對此說,有三疑問,以求解答:

(1)孔門修身倫理學說,是否可與共和立憲政體相容?儒家禮教是否可以施行於今世國民之日用生活?

(2)憲法是否可以涉及教育問題及道德問題?

(3)萬國憲法條文中,有無人之姓名發現?

倘不能解答此三種疑問,則憲法中加入孔道修身之說,較之定孔教為國教,尤為荒謬。因國教雖非良制,而尚有先例可言。至於教育應以何人之說為修身大本,且規定於憲法條文中,可謂為萬國所無之大笑話。國會議員中,竟有多數人作此毫無知識之主張者,無惑乎解散國會之聲盈天下也。余輩對於科學之信仰,以為將來人類達於覺悟獲享幸福,必由之正軌尤為吾國目前所急需。其應提倡尊重之也,當然在孔教孔道及其他宗教哲學之上。然提倡之尊重之可也,規定於憲法使人提倡之尊重之則大不可。憲法純然屬於法律范圍,不能涉及教育問題,猶之不能涉及實業問題,非以教育實業為不重也。不能以法律規定尊重孔子之道,猶之不能以法律規定尊重何種科學,非以孔道科學為不重也。至於孔子之道,不能為共和國民修身之大本,尚屬別一問題。憲法中不能規定以何人之道為修身大本,固不擇孔子與盧梭也。豈獨反對民權共和之孔道,不能定入憲法以為修身之大本,即提倡民權共和之學派,亦不能定入憲法以為修身之大本,蓋法律與宗教教育,義各有畔,不可相亂也。

今之反對國教者,無不持約法中信教自由之條文以為戈矛。都中近且有人發起信教自由會,以鼓吹輿論。余固以為合理,而於事實則猶有未盡者。何以言之?中國文廟遍於郡縣。春秋二祀,官廳學校,奉行日久。蓋儼然國教也。而信仰他教者,政府亦未嘗加以迫害或禁止。即今以孔教為國教,定人憲法,余料各科並行,仍未必有所

阻害。故余以為各教信徒,對於政府所應力爭者,非人民信教自由之權利,乃國家待遇各教平等之權利也。國家收入,乃全國人民公共之擔負,非孔教徒獨力之擔負。以國費立廟祀孔,亦當以國費建寺院祀佛道,建教堂祀耶、回,否則一律不立廟,不致祭。國家待遇各教,方無畸重畸輕之罪戾。各教教徒對於國家擔負平等,所享權利,亦應平等,必如是而後教禍始不醞釀於國中。由斯以談,非獨不能以孔教為國教,定入未來之憲法,且應毀全國已有之孔廟而罷其祀。

治生篇(續前號)

楊昌濟

因論厘金督銷兩局之事,又觸發余之感慨。夫任此兩局之事,乃人人之所能。故爭之者多。難於長保其地位,斯固然矣。然兩局之中,真能辦事者,亦頗難得。若久於其任,熟習公事,能保信用,則亦為當道者之所倚仗,而非新進者之所能與爭。蓋官場用人,亦未嘗不重資格重信用。真能辦事之人,斷不至於有失業之憂也。考兩局肇設之時,原仿劉晏用士人之意。以士人能自愛,多廉潔也。行之既久,初意浸失。銀錢經手,易有侵漁。因而失其信用者比比矣。信用既失,不可回復,此後乃永絕其謀事之機會。吾國之人思慮淺而眼光短,良為可哀。夫所侵漁者不過少數,而失其終身謀生之機會,所得小而所喪大。營目前之利而貽永久之害,可悲可痛!孰甚於此!且此非徒個人之失策,亦國家之大憂也。余在英國時,某英人問余中國商人,皆重信用。何以中國官吏,從上至下,皆不免侵漁之陋習。余實顏汗,無以為辭。生於中國社會之中者,漸染積習,視為固然。流俗滔滔,恬不為怪。若夫東西各國,政法修明,乃罕聞此事。自非然者,何由富強?人民之廉貪與國家之興衰有絕大之關系,若謂此風遂不可挽,則是中國竟無可為。曾滌生家書有曰:「近來帶兵者,皆不免稍肥私橐。余不能禁人之苟取,但求自己不苟取。」苦哉此心,令人肅然起敬。所望有志之士,貞介自持,不染污俗,以廉恥相尚,以清儉為高,造端甚微,收效必巨。此則區區之愚所馨香而禱祝者也。此一義也。

夫失其信用,固治生之大戒。而忘分冒進,亦非永保職業之道也。近數年來,以社會經極大改革之故,人民大長其囂競,得業失業,易如反掌。拔幟立幟,曾不轉瞬。安常守故,則嫌其枯寂;攀高競進,則唯患不速。一有蹉跌,乃頓失其所據矣。既失業而悔之,欲求故地,不可復得。此等事乃余之所常見,往往旁觀嘆息而莫能相喻者也。余觀英德之社會,莫不尚老成而貴資格。少壯有為之人,初入社會任事之時,多居輔助之地位,聽高年之指導,及其更事既多,乃隨流平進,終至高位。人無僥幸之心,而社會之組織,異常鞏固。英倫銀行,世界金融之中心也。其勢力之偉大,甚為

可驚。及詢其主持行務之人,以何法而取得其資格?乃皆由歷試而來。現在主持行務之人,恆以儲蓄後進慎選替人為其重大之責任。以如此偉大之事業,乃歸於自治團體之所經營。英人自治能力之強,於此可見。而其立法之精神,亦實有可師者。治生者固當力保其現有之職業,不可希高慕遠,求進太速,反失其固有之地位也。此又一義也。

以上所言,均發明生眾食寡之義。今將於為之者疾之義有所敷陳,以成功之敏速而言。吾國較之西洋各國,迥不相及。鐵路尚未開通,則交通遲滯;機器尚未廣用,則製造緩慢。此皆大悖於為之者疾之義者也。然此猶屬社會生計之范圍。今請就吾國現在之情狀,個人能力之所及者,箴其缺失,而謀其變通,當亦讀者諸君之所樂聞也。

欲求為之者疾,則首重惜時。荷蘭人之諺曰:「時者金也人之生利,必需勞力,未有安坐而能獲者,以勞力施於事物,又必需一定之時間,始能收其所期之效。故計功者不可無勞力與時間之二要素,勞力大而時間短與勞力小而時間久者,其效相等。此力學之所明示也。吾人治事,恆患力微,全賴積多數之時間以完成遠大之事業。大禹惜寸陰,陶侃惜分陰,此歷史上之美談。以之處今日之時勢,尤為對症之葯。美國大富豪摩爾根氏,最惜時間,會客交談,人不過五分鍾。雖接見大統領,亦不違此定例。即日本人諸戶清六氏之逸事,亦大有足稱者。諸戶氏白手成家,致富巨萬。生平愛惜光陰,有來言事者,立門中與之談,事畢即退,並不延之入坐。食時常備飯二碗,更迭食之,以省添飯之時間。家中常備人力車,以便有事時即刻外出。蓋商業利在乘機,一有違誤,則損失不可勝計。故東西各國成功之人,莫不以急起直追,一日千里,為趨事赴功之秘訣。吾國之人全不知時間之可貴,因循玩惕,萬事皆墮壞於冥昧之中,甚非開國進取之氣象也。凡事有可於今日為之者,即宜今日為之,斷不可留待明日,有因一日之遲而誤事機者矣。且明日又有明日當為之事,今以今日當為之事,留待明日,是先奪去明日一分之日力。而明日當為之事,必有不能即辦者矣。如此逐日積壓,事愈多而心愈紛。如欠債然,將終身無有肅清之一日。常人動嘆事忙,而不知由其平日之不勤有以致之。若案無留牘,判決如流,則雖處軍務俊健之中,仍能好整以暇。昔者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其急於禮見賢士也。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此真精勤猛進,一向無前。三千年之下,猶使人聞風興起,宜其多才多藝,而能制定有周一代之禮樂也。嗟我兄弟,邦人諸友,毋再因循,因循則事愈不可為矣。此一義也。

惜時則不可不省無謂之應酬,夫人類者樂群之動物也。歲時過從,禮俗相交。正人生之樂事,所謂社會之親和力也。此安可無之,獨不可太濫耳。太濫則廢時失事,既非所以成己,亦非所以成物。周末文勝,孔子作《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吾

觀泰西之俗,頗有尚質之意。交際率真,不尚偽善。中國近今之習俗,則頗有文勝之弊。形式雖具,真意淪亡。如拜謁回候,請酒復席,多有出於勉強,並非事勢之所必須。人之精力,大率消磨於此中,而事之廢棄者多矣。昔譚復生在長沙,曾創延年會,欲聯合多人,將無謂之應酬,一概省去。彼此相諒,無復猜疑。其所以名為延年會者,謂人生年壽之長短,與其作事之多寡為正比例。作事多者,雖天亦壽;作事寡者,雖壽亦天。省去無謂之應酬,則人人可多辦事,人人可以延年矣。遭遇厄會,志不獲施,然此義實可懸之日月而不刊。民國成立以後,文法稍寬,人民益厭薄偽善。然社會中之交際,仍有當省而不省者。蓋緣辦事之心未誠,故覺朋從之情難想。若真做事人,則職務在身,責無旁貸,自不暇八面周全,雖應酬稍疏,人亦必能相諒矣。今姑舉一事以為例:文酒宴遊,此士夫之勝事。各國風俗,亦大抵相同。愚游英國之時,亦曾與其中流人家之宴會。每食四篋,較常餐不過稍豐。即結婚之筵席,亦與常同。初無過為盛設之事,其盛設者亦不過六霞八霞止矣。款客而不傷於費,達情而不侈於欲,此可久之道也。中國酒席,則餚饌太多。往往略嘗,即便撤去。食品過多而不為用,寧非暴殄。余妄倡一論,謂今後酒席,當以八票為限。又宜同時而進,不可過事遷延,務減短會食之時間。庶無廢事失時之患,此亦窮變通久之一道也0比較西洋人與吾國人之會食,抑猶有可論者。中國人會食之時間太長,往往宴畢即散,酒闌人散,興味索然,似專以飲食為事者;西洋人會食之後,必留連時許,游戲歌唱,以相娛樂,賓主盡歡,始從容散去。此無關治生之旨,不過以示吾國宴會,尚多可以改良之餘地而已。余近赴友人之席,主客閑談,對於此事,皆頗有改良之希望口然相顧不發,敝俗何自而更新,此則區區私懷,所望於率先社會之勇者也。吾鄉有李生者,求學日本,專心課業,同國人相訪,讀書如故,既不對話,亦不送迎。勤苦卓立,良可嘉尚。吾國遊民太眾,進見無時。非稍從簡略,不復可以讀書治事。呂新吾有言:「余嘗自喜行三種方便。不面謁人,省其疲於應接;不輕寄書,省其困於裁答;不乞求人看顧.省其難於區處。」吾願閑居無事之人,無輕於造訪,使他人有勤修正業之餘日。蓋亦一種之方便也。此一義也。

中國人之習俗,大悖乎為之者疾之義者,又在於不守時間。時間之可貴,前既言之矣。然我惜時而人不守時,則亦常受人之牽掣,而不能無浪擲光陰之患。西人最重守時,如與人約某時往晤,必如期前往,不差分秒。有違誤者,則主人他出,不復坐候,將虛此一往返,而不能達其面晤之目的。且如此行為,甚為西人之所賤視,視之與不守約束發虛偽之語者同科。又如赴人酒席,亦必如時,不可遲亦不可早。早則主家尚未准備,頗不相宜;遲則主家徑自開席,不復相待。社會中人,皆視守時為天經地義。有犯之者,眾不之齒。監督嚴重,良不可及。中國之人全無守時之觀念。凡有

約會,任意遲延。每次必使如期而至者,坐候一二小時,實為苦事。事之坐廢者,不知凡幾。此真吾國最大之積弊,不可不急行改良者也。此事在常居國內者,往往視為固然,不求改變。其曾游海外者,習於西俗之秩序整然。歸國之後,深覺此事之苦痛,而無可如何。余每遇有約會,必如期而往。寧往而久待,不肯隨俗苟且,尤而效之,區區之愚,或為旁觀者所憫笑。不知流俗滔滔,驟不可挽,必有痛言其弊之人,始有變革之機;又必有實行改革之人,始有觀摩之效。所願同志君子,勇猛開先,一變至道,其有益於風俗人心,非淺鮮也。此一義也。

至於用之者舒,則可言者尤不止一事。今請先言儲蓄之義。人生在世,壽長者七八十年。然二十歲以前*為受教育之時期。不惟不能有所收入,而且多需支出。二十以後,始為任職就業之時。人之能生利也,其尤有望者,僅此數十年間耳。迨其衰老,則精力不繼,不復可以任勞,不得不舍棄生業,坐耗居諸。故人當少壯有為之時,不可不儲蓄余資,以為老年之預備。且教育子女之費,嫁娶喪葬之需,皆不可不預儲之於平日。不獨此也,人之治生,全賴心力與體力。若偶有病患,即收入頓微。又況失業閑居,乃社會中恆見之事。若其毫無貯蓄,豈不窘迫萬端。此西洋學校教授修身,所為汲汲於養成勤儉貯蓄之思想也。大凡立身居家之道,先在知理財之方。使貯蓄有素,資用常余,則置身社會之中,常有超然獨立進退裕如之象。若漫無思慮,浪擲資財,及至手中拮據,或至喪其廉恥,可羞可痛,孰甚於斯。吾觀西人保險之業,異常發達。如人壽保險,尤足徵人民思慮之深。平時歲入數鎊,取之不難。迨至壽命已終,寡妻弱子,坐享巨資,無慮失所。此犧牲現在之利益以為將來。智慮淺短之人民,不知出此。此余所以對照彼我慨然興嘆者也。考英人優待教員,亦有養老年金之設。其法使任教員者年納若干,儲為公積,老而退職,乃有所憑。近歲英國國會,制定國家保險之法。凡為僕役者歲貯工贊若干,由主人扣存。主人國家各益少許,集成巨款,用作基金。俾僕役衰老之年,得所贍養。法良意美,此乃國家社會主義之先驅也。英之立法家,為人民謀貯蓄如此。吾國知此義者尚少。立為政策,以圖進行,不知當俟諸何日。吾願國人善自為謀,競講貯蓄。將來家給人足,百廢具興,強國利群,何施不可。吾觀並世之人,全不知儲蓄之義。每歲所入,揮霍無余,或且過之,毫不省記。一有疾病,或遇閑居,則借貸無門,困苦萬狀。余嘗旁觀太息,謂以若所為,困苦之來,無可幸脫。乃曾不知畏避,甘以身受其牽纏。慮淺智昏,良可嗟嘆。近日生活程度,逐日加高。然以今日之收入,較之昔時,有增加十倍者。假如往年收入,僅有百金,今則可獲千金。若使維持舊狀,無使生活程度驟然增高。縱使物價上騰,仍當有餘可蓄。何以收入愈多,餘存無幾?豈非但顧今日,不慮明朝?此誠弱國之病源,施群之敗兆也。語雲:「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J須知收入雖多,不可長恃。奢侈成

習,補救維艱。總之無論所獲多少,決不可一舉而空之。所存雖屬細微,積久可成大數。保家之道,莫切於此。此一義也。

舉債者治生之大戒。非萬不得已,斷不可輕於一試。舉債必須認息,年年還息,積久乃倍其本額。其為損耗,不可勝言。夫舉債以經營生業,償息之外,尚有所贏,是固可為之事。若舉債以供消費,則毫無生產,徒耗息錢,剜肉醫瘡,莫此為甚。至不能每年還息,則息又成本,輾轉增益,虧累愈深,破產之禍,將不可救。昔袁君載有言:「凡人之敢於舉債者,必謂他日寬余,可以償矣。不知今日無寬余,他日何為而有寬余。譬如百里之路,分為兩日行,則兩日皆辦。若欲以今日之路使明日並行,雖勞苦而不可至。」至理名言,吾輩所當深玩也。英人斯邁爾斯氏所著《自助論》,乃有益身心之書。余特抄其「論借貸之害者」一節,以證余說。其言曰:「人一負債,則其品行必不真實。蓋借債之人,無以為償。往往為延期限而捏造言辭,偽託事故。故借債進一步,欺偽亦進一步。借債欺偽,互相追隨,豈不悲哉!」畫家海曇向人借金,歸金之日,嘆曰:「古諺雲:『借債是借憂也今日吾親嘗之矣。"可知借債不僅有關於生計,並有關於品行。日本福澤諭吉氏,亦寧賣田產,決不借債。能者所見,大抵略同。人能以借債為戒,自不至於浪費。又人來借債,亦不可濫與。使彼負債而不能償,是壞其品行也。非以愛之,實以害之。誠知借債之害者之所不忍出也。此一義也。

中國之惡俗,大足以增加消費者,其惟賭博乎。賭博者,一種之游戲也。游戲之沖動,乃人人之所有。獨其以財物為孤注,乃大有害於治生。近日鬥牌之習,流衍全國。不染此習之人,寥寥可數。所謂巨人長德,曠世人豪者多不免此。雖已懸為禁令,然恥尚失所,禁絕為難,甚非興國之氣象也。上流之人,因博而負,則臨財之際,不免苟且;下流之人,因博而負,則飢寒迫身,流為盜賊。余嘗謂吾國之宜戒鬥牌,一如吾國之宜禁鴉片。此事自一人言之,不過消遣時日,本非絕對之罪惡。然合社會全體計之,則妨時廢事。使人喪其生業,乃社會之大憂也。上流之人,一舉一動,悉關風教。人謂明哲尚有此舉,吾輩何不可為?即如吸食鴉片,若在富人,不須謀生,有資可購,與人無忤,與世無爭。自其一人言之,似可無需禁戒。然事關全國,未便參差。鬥牌之習,理亦同此。若謂於我無傷,不妨任意。揆之公德,豈曰無虧?此則區區之愚,敢為海內人士正告者也。此一義也。

以上所述,皆箴硬時俗之言。所懷區區,未盡百一。近人之言曰:「現在英德競爭,其最後之勝負,決於國民之生產力,而實決於國民之道德力。」道德頹敗,生產力多因之衰微,國際競爭,何以存立?前途茫茫,不禁擲筆而三嘆也!

(完)

一九一七年預想之革命

高一涵

合紛然淆雜互相錯綜之生活狀態,而組成社會。積判然各殊息息變遷之群眾心理,而演成思潮。持現狀以比衡往跡,數其遞娘遞變厘然殊觀之經歷,而名之曰"進化,構成社會之分子愈雜,則演成思潮之支派愈紛。紛之度達其極,則摩盪切蒯,各成趨向。趨向愈岐,則變遷愈速,而進化之機乃愈靈。人群進化之原動力,宜萬而不宜一,宜互競於平衡而不宜統攝於一尊。道一同風之訓,乃根諸專制思想而來,一群之眾,其受專制之毒彌深,則夢想一尊之心思彌切。甚或從專制思想之中,籀出專制教育主義,至教育主義隸屬於專制思想而下,則群眾之心靈汨沒,而進化之機息矣。

近日從專制思想中,演出二大盲說,必待吾人之力極廓清者。即於政治上應揭破賢人政治之真相,於教育上應打消孔教為修身大本之憲條是也。往歲之革命為形式,今歲之革命在精神。政治制度之革命,國人已明知而實行之矣。惟政治精神與教育主義之革命,國人猶未能實行。實行之期,其自一九一七年始。

曷言乎賢人政治,從專制思想演繹而出也。吾國專制思想,其延緣於人民腦裳者,垂四千餘年。迄於清末,新舊互爭。濡染歐化者流,群悟專制之非。而深中舊毒之士大夫,既知專制主義,與世界思潮相抵觸,又不欲翻然改圖,乃棄名取實,詭其詞曰「開明專制」。迨民國成立,經二次政治革命而後,專制基礎,掃盪無遺。不得公然以專制名詞相號召,乃轉飾其名曰「賢人政治」。今就二者比較以觀,自不難立睹其真相。伯倫智理與黎白,皆謂專制與權力並存。何則政權公諸有眾者也?欲以一部分人私有之,故必賴權力為人保障。賢人政治,亦將公有之政權,私之於一部分人士者也。故亦必借勢力為護符,此與專制同者一。專制者,成於獨而消於衡。無惟我獨尊之心理,則不能決然行專制;亦無惟我獨尊之心理,則不敢自任為賢人。此與專制同者二。專制既假權力而行,則專制無定主,惟視權力為轉移。賢人亦無標准者也,欲強定其標准,亦惟視權力以為衡。權力愈大者,其賢亦愈大;權力最小及毫無權力者,則不得不降為不肖焉。此與專制同者三。專制之特性,在排斥異己,非排斥至盡,則專且

不能,何有於制?賢人之名詞,乃與不肖相對待。非指斥他部分為不肖,則不能顯見此部分為賢人。何也?以一國皆賢,則無賢人之名可立故也。此與專制同者四。行專制者,必劃分人民為治者與被治者二級。賢人政治,以賢人為治者,以不肖為被治者,亦分人民為兩級者也。此與專制同者五。專制者之職務,在以一部分人代理全國人之事務,而不欲放任人民之自為。賢人之職務,亦代不肖者總理庶事,而不欲放任不肖者之自為也。此與專制同者六。專制者,想望一人首出庶物,建為元後,以子育人民。賢人政治亦想望一部分人首出庶物,立為人民師表者也。此與專制同者七。然則賢人政治,殆幾與專制同其界說歟。

國家者,何乃自由人民以協意結為政治團體,借分功通力,鼓舞群倫,使充其本然之能,收所欲薪之果。乃以自智自力,謀充各得其所之境,非借他人智力代為自謀者也。古者國家政治,其原動力在官;近世國家政治,其原動力在民。往者政治為人力車,近世政治為摩托車。故國家惟一之職務,在立於萬民之後,破除自由之阻力,鼓舞自動之機能,以條理其抵悟,防止其侵越。於國法上公認人民之政治人格,明許人民自由之權利。此為國家唯一之職務,亦即所以存在之真因。談賢人政治者,雖未見其明定國家之界說,然總觀所論,則國家者由一部分賢人握有政權,以盡其指導扶持之責。藉此部分人智力,代他部分人民謀充其各得其所之境者也。凡百行為,以賢人為原動,以人民為被動。於是國法上不能遍認人民均有政治人格與自由之權利矣。由斯義以推,第一與哈蒲浩「國家建築於人民權利之上」之原則相反;第二與邊心「最大多數之最大幸福」之主旨相違。此在貴族政體盛行時代,容或可行。若欲行於二十祺民權大張,群爭自立之時,是反世界之趨勢與進化之精神。不若仍明倡帝制,猶為直截了當也。論者豈不曰「由官治可進於民治歟」?然要知官治民治之根本原理,絕不相容。民治之精神,在先予以政治上之人格自由權利,借政治之力以自造於賢人之域,政治其因賢人其果。官治之精神則先奪其政治上之人格自由權利。俾托賢人之庇蔭,安享政治之成。賢人其因政治其果,故一則養成富於自治自立之風,一則養成依賴他人之習,欲以依人為生之民,行自治自立之事,是命盲者視聾者聽之類也。嗚呼可哉!

再言教育。孔道應否為教育大本為一問題;教育大本應否由國家規定,是又別一問題。前者已為海內時賢所斥駁,後者則似尚付缺如。夫教育主義大別不外二種:一隸屬於政治者,一超軼乎政治者。國家而以官治為中心,其制度含有專制性質者,往往以政治勢力左右教育,故教育主義純粹隸屬於政治范圍之中;國家而以民治為中心,其制度含有共和性質者,往往任人民自由選擇,聽其趨向,以為教育之方針。故教育事業,全超軼乎政治范圍而外。軍國民教育,實利主義教育,及公民道德教育,屬乎

前者;世界觀教育,世道主義教育,屬乎後者焉。

曷言乎世界觀教育。世界之種類亦有二:一日「現象世界",一曰「實體世界」。前者以謀現世幸福為鵠的,後者則以謀究竟幸福為鵠的;前者有空間時間之關系,後者則無空間時間之可言;前者由於感受,後者全恃直覺。政治者,由人類所感受之激刺,為一族一國之群眾謀現世幸福之謂;教育者,由人類一己之直覺,為普遍世界之群眾謀無終無極之究竟幸福也。故強使世界觀教育,俾隸於政治范圍而下。其違背教育主義者二:一為空間之限制,即縮小教育范圍,使僅及於現象世界中一族一國之人;一為時間之限制,即減短教育功用,使僅謀現象世界之現在幸福也。人不能有生而無死,國家不能有存而無亡。現世幸福,隨死亡以消滅。以不生不滅之人生,於無始無終之實體中,而僅僅以謀隨死亡而消滅之現世幸福為鵠的。若而人生,若而世界,有何價值之足雲。此世界觀教育,所以為世界人生之最終薪向,而超然於政治之表者也。

曷言乎世道主義之教育。夫合無始無終之時,無窮無極之世,與有生無生之物以成世界。則所謂世界,即非一時一地之有生物所得專焉者也。利人類特有生物中之一種乎?論者動曰"人道主義,為世界之究竟」。不知人道主義,特以人類為范圍,不過佔世界生物中之一部。謂為人類之究竟,猶且不可。況謂為世界之究竟乎?教育者,以合宇宙萬匯有形無形有生無生之全體為范圍者也。限以有生有形,已嫌其偏,何況更限以人類?設再以政治之潮流為教育之標,則更以人類一種族一國家之事,為實體世界無始無終不生不滅之真實人生體也。此人道主義之教育,所以不若世道主義之教育尤為范圍普遍,萬匯咸周之道,而為教育主義之究竟也。

然此特言超軼乎政治之教育也。即隸屬乎政治,若軍國民教育,實利主義教育,及公民道德教育等,亦不宜束縛其趨向,盡納諸政治潮流之中。教育之事,端在啟淪心靈,順人類之特生異秉,使充其本然之能。其造詣之境愈雜,則心能之啟發愈多,而學術之發明亦愈速。一道同風之說,乃汨沒心靈之媒。況一之同之之標本,無能定可定者。欲以謀現世一部分幸福之政治主義,定為謀普遍世界無終極幸福之教育主義,其組謬更何待言。故不特以孔道為教育大本,無有是處;即於孔道而外,別取佛道耶回之道或他宗學流為教育大本,以規定於憲法,亦無有是處。故今日所爭者,為教育大本,應否規定之問題,非應否規定何人之問題也。無論何人,均不能以一教之力,束縛未來人類之心思,更何有於由專制思想演繹而出之孔道!

文學改良芻議

胡適

今之談文學改良者眾矣。記者末學不文,何足以言此?然年來頗於此事再四研思,輔以友朋辯論,其結果所得,頗不無討論之價值。因綜括所懷見解,列為八事,分別言之,以與當世之留意文學改良者一研究之。

吾以為今日而言文學改良,須從八事入手。八事者何?

一日,須言之有物。

二日,不摹仿古人。

三日,須講求文法。

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

五日,務去爛調套語。

六日,不用典。

七曰,不講對仗。

八曰,不避俗字俗語。

一日須言之有物吾國近世文學之大病,在於言之無物。今人徒知「言之無文,行之不遠」,而不知言之無物,又何用文為乎?吾所謂「物二非古人所謂「文以載道」之說也。吾所謂「物二約有二事:

(一)情感。《詩序》曰,「情動於中而形諸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此吾所謂情感也。情感者,文學之靈魂。文學而無情感,如人之無魂,木偶而已,行屍走肉而已(今人所謂「美感」者,亦情感之一也)。

(二)思想。吾所謂「思想」,蓋兼見地、識力、理想三者而言之。思想不必皆賴文學而傳,而文學以有思想而益貴;思想亦以有文學的價值而益貴也。此莊周之文,淵明老杜之詩,稼軒之詞,施耐庵之小說,所以篁絕千古也。思想之在文學,猶腦筋之在人身。人不能思想,則雖面目姣好,雖能笑啼感覺,亦何足取哉?文學亦猶是耳。

文學無此二物,便如無靈魂無腦筋之美人,雖有秣麗富厚之外觀,抑亦末矣。近世文人沾沾於聲調字句之間,既無高遠之思想,又無真摯之情感,文學之衰微,此其大因已。此文勝之害,所謂言之無物者是也。欲救此弊,宜以質救之。質者,何?情與思二者而已。

二曰不摹仿古人文學者,隨時代而變遷者也。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周秦有周秦之文學,漢魏有漢魏之文學,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學。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乃文明進化之公理也。即以文論,有《尚書》之文,有先秦諸子之文,有司馬遷班固之文,有韓柳歐蘇之文,有語錄之文,有施耐庵曹雪芹之文:此文之進化也。試更以韻文言之:《擊壤》之歌,《五子》之歌,一時期也;《三百篇》之詩,一時期也;屈原荀卿之騷賦,又一時期也;蘇李以下,至於魏晉,又一時期也;江左之詩流為排比,至唐而律詩大成,此又一時期也;老杜香山之「寫實」體諸詩(如杜之《石壕吏》、《羌村》,白之《新樂府》),又一時期也;詩至唐而極盛,自此以後,詞曲代興,唐五代及宋初之小令,此詞之一時代也;蘇柳(永)辛姜之詞,又一時代也;至於元之雜劇傳奇,則又一時代矣。凡此諸時代,各因時勢風會而變,各有其特長。吾輩以歷史進化之眼光觀之,決不可謂古人之文學皆勝於今人也。左氏史公之文奇矣,然施耐庵之《水滸傳》視《左傳》《史記》何多讓焉?《三都》《兩京》之賦富矣,然以視唐詩宋詞則糟粕耳。此可見文學因時進化,不能自止。唐人不當作商周之詩,宋人不當作相如、子雲之賦。即令作之,亦必不工。逆天背時,違進化之跡,故不能工也。

既明文學進化之理,然後可言吾所謂「不摹仿古人」之說。今日之中國,當造今日之文學,不必摹仿唐宋,亦不必摹仿周秦也。前見「國會開幕詞」,有雲:「於銀國會,遵晦時休。」此在今日而欲為三代以上之文之一證也。更觀今之「文學大家」,文則下規姚曾,上師韓歐;更上則取法秦漢魏晉,以為六朝以下無文學可言,此皆百步與五十步之別而已,而皆為文學下乘。即令神似古人,亦不過為博物院中添幾許「逼真鷹鼎」而已,文學雲乎哉?昨見陳伯嚴先生一詩雲:

「濤園鈔杜句,半歲禿千毫。所得都成淚,相過問奏刀。萬靈噤不下,此老仰彌高。胸腹回滋味,徐看薄命騷。」

此大足代表今日「第一流詩人」摹仿古人之心理也。其病根所在,在於以「半歲禿千毫」之工夫作古人的鈔胥奴婢,故有「此老仰彌高」之嘆。若能灑脫此種奴性,不作古人的詩,而惟作我自己的詩,則決不致如此失敗矣!

吾每謂今日之文學,其足與世界「第一流」文學比較而無愧色者,獨有白話小說(我佛山人,南亭亭長,洪都百煉生,三人而已)一項。此無他故,以此種小說皆不事摹仿古人(三人皆得力於《儒林外史》《水滸》《石頭記》。然非摹仿之作也),而惟實

寫今日社會之情狀,故能成真正文學。其他學這個,學那個之詩古文家,皆無文學之價值也。今之有志文學者,宜知所從事矣。

三曰須講文法今之作文作詩者,每不講求文法之結構。其例至繁,不便舉之,尤以作駢文律詩者為尤甚。夫不講文法,是謂「不通」。此理至明,無待詳論。

四日不作無病之呻吟此殊未易言也。今之少年往往作悲觀,其取別號則曰「寒灰」「無生」「死灰」。其作為詩文,則對落日而思暮年,對秋風而思零落,春來則惟恐其速去,花發又惟懼其早謝;此亡國之哀音也。老年人為之猶不可,況少年乎?其流弊所至,遂養成一種暮氣,不思奮發有為,服勞報國,但知發牢騷之音,感喟之文;作者將以促其壽年,讀者將亦短其志氣;此吾所謂無病之呻吟也。國之多患,吾豈不知之?然病國危時,豈痛哭流涕所能收效乎?吾惟願今之文學家作費舒特(Fichte),作瑪志尼(Mazzini),而不願其為賈生,王粲,屈原,謝皋羽也。其不能為賈生,王粲,屈原,謝皋羽,而徒為婦人醇酒喪氣失意之詩文者,尤卑卑不足道矣!

五曰務去爛調套語今之學者,胸中記得幾個文學的套語,便稱詩人。其所為詩文處處是陳言爛調,「蹉吃」「身世」「寥落」「飄零」「蟲沙」「寒窗」「斜陽」「芳草,,「春閨,,」愁魂,,」歸夢,,「鵑啼,,「孤影」「雁字」「玉樓」「錦字」「殘更」……之類,累累不絕,最可憎厭。其流弊所至,遂令國中生出許多似是而非,貌似而實非之詩文。今試舉一例以證之:

「熒熒夜燈如豆,映幢幢孤影,凌亂無據。翡翠衾寒,鴛鴦瓦冷,禁得秋宵幾度?麼弦漫語,早丁字簾前,繁霜飛舞。裊裊餘音,片時猶繞柱。」

此詞驟觀之,覺字字句句皆詞也,其實僅一大堆陳套語耳。「翡翠衾」「鴛鴦瓦」,用之白香山《長恨歌》則可,以其所言乃帝王之衾之瓦也。「丁字簾」「麼弦」皆套語也。此詞在美國所作,其夜燈決不「熒熒如豆」,其居室尤無「柱」可繞也。至於「繁霜飛舞」,則更不成話矣。誰曾見繁霜之「飛舞」耶?

吾所謂務去爛調套語者,別無他法,惟在人人以其耳目所親見、親聞、所親身閱歷之事物,一一自己鑄詞以形容描寫之;但求其不失真,但求能達其狀物寫意之目的,即是工夫。其用爛調套語者,皆懶惰不肯自己鑄詞狀物者也。

六曰不用典吾所主張八事之中,惟此一條最受友朋攻擊,蓋以此條最易誤會也。吾友江亢虎君來書曰:

「所謂典者,亦有廣狹二義。恆仃獺祭,古人早懸為厲禁;若並成語故事而屏之,則非惟文字之品格全失,即文字之作用亦亡……文字最妙之意味,在用字簡而涵義多。此斷非用典不為功。不用典不特不可作詩,並不可寫信,且不可演說。來函滿紙『舊雨『『虛懷『『治頭治腳』『捨本逐末』『洪水猛獸』『發聾振聘』『負弩先驅心悅誠

服『『詞壇退避三舍』『無病呻吟『』滔天『『利器『『鐵證』……皆典也。試盡抉而去之,代以俚語俚字,將成何說話?其用字之繁簡,猶其細焉。恐一易他詞,雖加倍征而涵義仍終不能如是恰到好處,奈何?……"

此論極中肯要。今依江君之言,分典為廣狹二義,分論之如下:

(一)廣義之典非吾所謂典也。廣義之典約有五種:

(甲)古人所設譬喻,其取譬之事物,含有普通意義,不以時代而失其效用者,今人亦可用之。如古人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今人雖不讀書者,亦知用「自相矛盾」之喻,然不可謂為用典也。上文所舉例中之「治頭治腳」「洪水猛獸」「發聾振虢」……皆此類也。蓋設譬取喻,貴能切當;若能切當,固無古今之別也。若「負弩先驅」「退避三舍」之類,在今日已非通行之事物,在文人相與之間,或可用之,然終以不用為上。如言「退避」千里亦可,百里亦可,不必定用「三舍」之典也。

(乙)成語。成語者,合字成辭,別為意義。其習見之句,通行已久,不妨用之。然今日若能另鑄「成語」,亦無不可也。「利器」「虛懷」「捨本逐末」……皆屬此類。此非「典」也,乃日用之字耳。

(丙)引史事。引史事與今所論議之事相比較,不可謂為用典也。如老杜詩雲「未聞殷周衰,中自誅褒妲」,此非用典也。近人詩雲,「所以曹孟德,猶以漢相終」,此亦非用典也。

(T)引古人作比。此亦非用典也。杜詩雲,「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此乃以古人比今人,非用典也。又雲,「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此亦非用典也。

(戊)引古人之語。此亦非用典也。吾嘗有句雲:「我聞古人言,艱難惟一死J 又雲:「嘗試成功自古無,放翁此語未必是。」此乃引語,非用典也。

以上五種為廣義之典,其實非吾所謂典也。若此者可用可不用。

(二)狹義之典,吾所主張不用者也。吾所謂「用典」者,謂文人詞客不能自己鑄詞造句,以寫眼前之景,胸中之意,故借用或不全切,或全不切之故事陳言以代之,以圖含混過去,是謂「用典」。上所述廣義之典,除戊條外,皆為取譬比方之辭。但以彼喻此,而非以彼代此也。狹義之用典,則全為以典代言,自己不能直言之,故用典以言之耳。此吾所謂用典與非用典之別也。狹義之典亦有工拙之別,其工者偶一用之,未為不可,其拙者則當痛絕之已。

(子)用典之工者。此江君所謂用字簡而涵義多者也。客中無書不能多舉其例,但雜舉一二,以實吾言:

(1)東坡所藏「仇池石」,王晉卿以詩借觀,意在於奪。東坡不敢不借,先以詩寄

之,有句雲,「欲留嗟趙弱,寧許負秦曲。傳觀慎勿許,間道歸應速。」此用藺相如返璧之典,何其工切也!

(2)東坡又有「章質夫送酒六壺,書至而酒不達」。詩雲,「豈意青州六從事,化為烏有一先生J此雖工已近於纖巧矣。

(3)吾十年前嘗有讀《十字軍英雄記》一詩雲:「豈有鴆人羊叔子?焉知微服趙主父?十字軍真兒戲耳,獨此兩人可千古。」以兩典包盡全書,當時頗沾沾自喜,其實此種詩,盡可不作也。

(4)江亢虎代華僑誄陳英士文有「未懸太白,先壞長城。世無留霓,乃戕趙卿」四句,余極喜之。所用趙宣子一典,甚工切也。

(5)王國維詠史詩,有「虎狼在堂室,徙戎復何補?神州遂陸沉,百年委榛莽。寄語桓元子,莫罪王夷甫此亦可謂使事之工者矣。

上述諸例,皆以典代言。其妙處,終在不失設譬比方之原意。惟為文體所限,故譬喻變而為稱代耳。用典之弊,在於使人失其所欲譬喻之原意。若反客為主,使讀者迷於使事用典之繁,而轉忘其所為設譬之事物,則為拙矣。古人雖作百韻長詩,其所用典不出一二事而已(《北征》與白香山《悟真寺》詩皆不用一典),今人作長律則非典不能下筆矣。嘗見一詩八十四韻,而用典至百餘事,宜其不能工也。

(丑)用典之拙者。用典之拙者,大抵皆衰惰之人,不知造詞,故以此為躲懶藏拙之計。惟其不能造詞,故亦不能用典也。總計拙典亦有數類:

(1)比例泛而不切,可作幾種解釋,無確定之根據。今取王漁洋《秋柳》一章證之: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浦里青荷中婦鏡,江干黃竹女兒箱。空憐板渚隋堤水,不見琅那大道王。若過洛陽風景地,含情重問永豐坊。」

此詩中所用諸典無不可作幾樣說法者。

(2)僻典使人不解。夫文學所以達意抒情也,若必求人人能讀五車之書,然後能通其文,則此種文可不作矣。

(3)刻削古典成語,不合文法。「指兄弟以孔懷,稱在位以曾是。」(章太炎語),是其例也。今人言「為人作嫁」亦不通。

(4)用典而失其原意。如某君寫山高與天接之狀,而曰"西接杞天傾」是也。

(5)古事之實有所指,不可移用者,今往亂用作普通事實。如古人溺橋折柳,以送行者,本是一種特別土風。陽關渭城亦皆實有所指。今之懶人不能狀別離之情,於是雖身在滇越,亦言濡橋;雖不解陽關渭城為何物,亦皆言「陽關三疊」「渭城離歌」。又如張翰因秋風起而思故鄉之茄羹鯨膾,今則雖非吳人,不知茄妒為何味者,亦

皆自稱有「弱妒之思」。此則不僅懶不可救,直是自欺欺人耳!

凡此種種,皆文人之下下工夫,一受其毒,便不可救。此吾所以有「不用典」之說也。

七日不講對仗排偶乃人類言語之一種特性,故雖古代文字,如老子孔子之文,亦間有駢句。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微J此三排句也。「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此皆排句也。然此皆近於語言之自然,而無牽強刻削之跡;尤未有定其字之多寡,聲之平仄,詞之虛實者也。至於後世文學末流,言之無物,乃以文勝。文勝之極,而駢文律詩興焉,而長律興焉。駢文律詩之中非無佳作,然佳作終鮮。所以然者何?豈不以其束縛人之自由過甚之故耶?(長律之中,上下古今,無一首佳作可言也。)今日而言文學改良,當「先立乎其大者」不當枉廢有用之精力於微細纖巧之末:此吾所以有廢駢廢律之說也。即不能廢此兩者,亦但當視為文學末技而已,非講求之急務也。

今人猶有鄙夷白話小說為文學小道者,不知施耐庵、曹雪芹、吳跣人,皆文學正宗,而駢文律詩乃真小道耳。吾知必有聞此言而卻走者矣。

八日不避俗語俗字吾惟以施耐庵、曹雪芹、吳跣人為文學正宗,故有「不避俗字俗語」之論也(參看上文第二條下)。蓋吾國言文之背馳久矣。自佛書之輸入,譯者以文言不足以達意,故以淺近之文譯之,其體已近白話。其後佛氏講義語錄尤多用白話為之者,是為語錄體之原始。及宋人講學以白話為語錄,此體遂成講學正體(明人因之)。當是時,白話已久入韻文,觀唐宋人白話之詩詞可見也。及元時,中國北部已在異族之下,三百餘年矣(遼,金,元)。此三百年中,中國乃發生一種通俗行遠之文學。文則有《水滸》《西遊》《三國》之類,戲曲則尤不可勝計(關漢卿諸人,人各著劇數十種之多;吾國文人著作之富,未有過於此時者也)。以今世眼光觀之,則中國文學當以元代為最盛,可傳世不朽之作,當以元代為最多。此可無疑也。當是時,中國之文學最近言文合一,白話幾成文學的語言矣。使此趨勢不受沮遏,則中國幾有一「活文學出現」,而但丁、路德之偉業(歐洲中古時,各國皆有俚語,而以拉丁文為文言,凡著作書籍皆用之,如吾國之以文言著書也。其後意大利有但丁(Dante)諸文豪始以其國俚語著作。諸國踵興,國語亦代起。路德(Luthor)創新教,始以德文譯《舊約》《新約》,遂開德文學之先。英法諸國亦復如是。今世通用之英文《新舊約》乃一六一一年譯本,距今才三百年耳。故今日歐洲諸國之文學,在當日皆為俚語。迨諸文豪興,始以「活文學」代拉丁之死文學;有活文學而後有言文合一之國語也),幾發生於神州。不意此趨勢驟為明代所沮,政府既以八股取士,而當時文人如何李七子之徒,

又爭以復古為高,於是此千年難遇言文合一之機會,遂中道夭折矣。然以今世歷史進化的眼光觀之,則白話文學之為中國文學之正宗,又為將來文學必用之利器,可斷言也(此「斷言」乃自作者言之,贊成此說者,今日未必甚多也)。以此之故,吾主張今日作文作詩,宜採用俗語俗字。與其用三千年前之死字(如「於銀國會,遵晦時休」之類),不如用二十世紀之活字;與其作不能行遠不能普及之秦漢六朝文字,不如作家喻戶曉之《水滸》《西遊》文字也。

結論

上述八事,乃吾年來研思此一大問題之結果。遠在異國,既無讀書之暇愚,又不得就國中先生長者質疑問難,其所主張容有矯枉過正之處。然此八事皆文學上根本問題,一一有研究之價值,故草成此論,以為海內外留心此問題者作一草案C謂之芻議,猶雲未定草也,伏惟國人同志有以匡糾是正之。

余恆謂中國近代文學史,施曹價值,遠在歸姚之上,聞者咸大驚疑。今得胡君之論,竊喜所見不孤。白話文學,將為中國文學之正宗。余亦篤信而渴望之。吾生倘親見其成,則大幸也。元代文學美術,本蔚然可觀。余所最服膺者,為東籬,詞雋意遠,又復雄富。余嘗稱為「中國之沙克士比亞」,質之胡君及讀者諸君,以為然否。

獨秀識

磁狗(原篇名The China Dog.)

英人麥道克J.E.Muddock原著劉半農譯

今也,人人以我為顛狂矣。否則何必索我於此?何必錮我於此穢小之藏屍室(藏屍室乃譬語,指所囚之檻也)?又何必以此雖生猶死之罪名處我邪?然我實未癇。窗外清風徐動,作悲嘆之聲,好鳥啼枝,奏清和之曲,我能聽之。日色之杲杲,月光之皎皎,以至滿天星斗之運行,我亦能一一見之。固未狂也,而人人咸斥我為狂。坐今天造地設之清風好鳥,日色月光,人人能享而有之者,我獨不能享其一二。蓋我今居此,身雖未死,實已無殊長埋黃土之人矣。

人之戟手向我,而交口斥我為狂也。不曰憂郁過度,即曰腦筋督亂。嗟乎!我豈異於人哉?我未至此時,樂則喜,悲則啼。花香鳥語,我知其可以暢心也;聽流水之潺濠,我知其可以滌除塵俗也。夜來登榻而睡,夢魂寧適,亦不如今茲之破夢罵人也。嗟乎!彼一時,此一時。彼時甜美愉快之生命,今已悉成泡影矣。

我今狂矣。欲言其故,請溯前事。其時,為十月中嚴寒徹骨之一日。其地,為一幽邃之森林。當斜陽倒燭林稍,映其巨影於蒼苔之上,風樹微動,影隨風動,化為種種幻象之時,即我身墮入苦海之始。

彼時飛鳥歸林,於暮色蒼茫中合奏清諧和緩之曲。音調低而舒,如唱頌贊帝德之聖歌。靜言聆之,似其聲出自數千年之(今譯伊甸園)中也(《聖經》,創世之初。上帝造一男曰亞當,一女曰夏娃,令居亞田園中,為人類始祖)。

余徘徊於樹影迷茫中,飽吸清新之空氣。自念將來事,誰能管得,我知有現在耳。以現在言,置身於此,雖寂寥,其樂實無藝。

已而夕陽西下,發慘悴之紅光。上射浮雲,下映樹影蒼苔,令成深紫;未幾,深紫色漸轉古銅色,狀如暮春時節,玫瑰花之萎謝。則一輪紅日,已為雲團裹入地平線下,但餘一鼠色巨影,黯然遍覆大千世界,如劇場之閉幕而已。於是飛鳥止鳴,萬籟咸寂,而余心坎中,仍有無限快樂。蓋彼時余為一四無系束之人,世事雖繁,多不能亂我心緒。縱觀世界,既如是巨鬧。春秋復富,前路坦然,欲不樂,又奚可。

夜色悄然,我將歸矣,忽見一女,迎面而來°女者,不見容於安樂園中者也(《聖經》言,亞當與夏娃共處,為人類墮入罪惡之始。安樂園,蓋即(今譯伊甸園)也)。此女又胡為乎來。相其人,方妙齡,容色雖不美,然頗嬌小動人憐愛,而吾二人相值之地,即為此幽靜之森林。吾一時乃不知將何以與彼交語,總思此女倘為夜行失路之人。吾苟自獻殷勤,願為導送,亦不知其肯納吾誠否。

既相見,互問寒如儀,漸乃侈談雜事,如舊相識。

談未幾,女即自謂富於知識之人。然其知識,初非得自讀書游歷,亦非熟悉世界各國之人情風物,不過習於世故,能迷信其所棲遲之世界,誤認世界中一切固陋偏狹之習慣舉動為正當而已。然女子固無不如是也。

默察此女情性,一言蔽之,曰愎。胸有成見,百勸而千導之,不能改也。雄辯之士,能折其談鋒,終不能降服其心也。論其氣質,則似陰郁多病,狀如殘冬之枯木,與其年齡並論,乃大不相稱。約言之,凡生人應有之神經,足令精神溫暖,生命快適者,多非此女所具也。

吾二人緩步而行,至相別時,天已漆黑矣。歸途,大雨驟至,雷電並作。以距家稍遠,不能行,乃就路旁樹下暫避。

彼時,吾與女僅有一面緣。一面之緣,安能發生情愫。即以女言,倘每見一人,即以此人之小影,深藏腦海,亦藏不勝藏矣。然此一過一別之間,吾已不知不覺,失其靈魂之自主,再三自製,終不能逐女影於心坎之外。每見電光明處,樹頂着光,似已幻而為女。舍此不視,他樹又復如此。嗟夫!吾見祟於女矣。即闔吾目,亦恍如女立吾前也。

謂余愛此女乎,則又非也。雨點打樹,其聲刺耳,似此女以枯喉發音,格格可厭也。朔風撲面,其冷其冰,又似此女冷酷難近也。

亦或身居林下,復有雷霆震乎其上,景象肅殺,遽壞吾腦系耶。然而凝神自問,此身實已墜入縹地之中,百振不能自脫,默念此女必為吾未來生命中之障礙。吾何不幸之甚,竟於無意中遇此女耶!

吾方青年,功名之念甚熾,心身既健,精力復足。以此天稟,何患不能出人頭地。胡為乎渥沸羹於萌篥,以自促生機耶。

吾幼時,亦飽嘗憂患矣。其後日月重光,陰霾盡滅。初不防復有此女,強余更人黑海,令一切甄艇夜叉諸幻象,重蒞吾前。終至「生命之書」,其中博採「愚昧」「失望」「喪身」「傾產」諸端以為資料。吾嘗默禱上帝,誓不願瀏覽之者,此時竟展陳吾前,似欲強余誦讀矣。嗟乎!不棄此書,安能登彼「名譽之嶺」?我心固欲棄書登嶺也,而孰知此夜叉化身,方置身於書嶺之間,怒目張牙,阻我前路也。

雨漸止,天上明星漸見,光色暗淡,似有冷意,風亦轉弱,似號嘆之後,僅余吐息。林中宿鳥,或破夢而振翼,樹頭雨水,則點滴而下墜。外此則四野寂然,一切聲響多杳矣。

疾趨歸家,心中自設一堅決之誓,曰,願後此永永不與此女相遇,毋任其縛我靈魂。然當作此誓語時,益覺此女已為我後天之司命,似吾未來之生命,已悉受此女之操縱。憂患之神,正竊笑我旁也。

常人恆主人身自由之說,妄也。有識之士,愈謂人身決難自由。其為情狀,正如黑奴之被鬻,其幸也,則得良主;其不幸,則得暴主。主之良暴,實命運為之,人不能自擇,亦決無能力,可棄此而就彼也。又言知識學問,雖有功人類,而其功甚微。譬諸見聞淹博,老於行旅之士,較諸常人,誠能屏逐其少年愚昧之妄念。而乘風破浪於「思想之海」,於以辨別是非,抉擇明暗,然往往有明知憂患當頭,而仍無計匿避之者。是猶太陽雖具神力,終不能運行於軌道之外也。

余最主此說,嘗謂生人特命運之奴隸耳。悉其力之所及,僅能於所具命運中,轉移一二,不能棄此命運而另易一命運也。此說在未經憂患者,或以為不足深信。研習心理學者,必甚魅余言。

今且勿談空理,仍續吾說。此後十二月中,余與女未嘗謀面,浸且妄懷矣。心中正以為幸,乃不圖一日之夜,友人有招宴者。抵門,見女亦在座。吾乃不俟吾友介紹,即前握其手,言曰:「此密司腦拉也。前此一見,轉瞬一年矣吾友見吾識女,似有訝色。

事有不可思議者,吾與女甫相見,甫一接手,覺前此人天交戰之苦惱,歷一年之久始能排除凈盡者,今又叢集吾軀矣。二人互問無恙後,吾念此女殆世所謂禍水其人也,不可以久近。然百計避之,而女身似有魔力,能奴我靈魂,梏我意志,令我無法自脫。至宴罷,吾又送彼回家,則吾身已盡失自由,為一燕支奴隸矣。

然則吾果愛彼否?嗟乎!奴子亦有愛其主者邪?虎錮於神眩人執鞭臨之,令獻藝以娛客,亦有愛此眩人者耶。鳥處林中,魔蛇來,誘令外出而食其雛,亦有愛此魔蛇者邪。

三月後,吾二人復於無意中相遇。其時乃在冬季,大地凝閉,結為堅冰,與彼之情性相若。而相遇之地,則為一溜冰場。於是吾又極力自製,冀不為魔氣所中,而人力終不敵魔力。吾嘗自思,吾至冰場,非為覓彼。彼之來,亦初非覓我。二人又絕無情愛,而竟屢次邂逅。豈非造化弄人,非陷人於魔障不已耶?

是夜相別時,吾始親其吻,女亦返身捧我之吻而親之。然其吻極冷,絕類石像之見鼓於機力。蠕蠕而動,非如世人之所謂情吻香吻,常見於文士詩人之筆端者也:

後此,吾二人會多別少,吾乃知骰子擲矣。從後種種,但有聽諸天命。

余非不力自振拔,冀脫此魔障也。然振拔愈力,則魔網之束我者愈嚴。不數月,

此女竟為吾妻矣。吾二人結婚之日,非若常人之結婚也。常人結婚,有歡笑,有鮮花,有錦綉之新衣,有朗朗之鍾聲,有光明之日色。吾則一切屏除之,其時乃在陰寒刺骨之冬朝,彤雲蔽天,行禮之際,濕霧猶彌漫禮拜堂中也。

問余何事選此日。曰,非我選之,命運選之也。禮畢,出禮拜寺,舉頭四顧,陰霾瞬睫,塞我前路矣。

余與余妻,同至歐洲大陸作蜜月游。他人之蜜月游,乃純粹之歡娛時期,苦短而不苦長也。余則數星期中,刻刻有絕望懊惱塞我心坎,蜜月游直無殊地獄游也。

婚後可二三日,吾精神上已如炮烙二三年。夫婦間,不特無倡隨之樂,即遠遠對立,其間空氣以太,亦似冰冷難當也。吾妻情性,本已冷酷偏狹,至於極度,至此則益甚。自朝至暮,曾無一舉一動足娛我意。我有缺點,則吹毛求之;我有優點,則閉目問之。吻邊未嘗略展笑容,點首認可也。

我亦嘗盡心竭力,娛我妻之意,而求所以得其信用若歡心者矣。然而所費者為萬鈞之力,所得者曾無絲毫之效也。余嘗自問:對於我妻,不特言行動作,可告無罪。即意想中,亦未嘗有開罪吾妻處。吾亦自知一生大病,在於圭角太露,然於吾妻之前,未嘗一露圭角也。借曰露之,此等小節,在通常兩心投合之人,一握手間,即渙然冰釋矣。而吾妻獨不能恕我,終日怒目相向,抑又何耶?嗟乎!人雖共處一室,而兩心之相距,則日益加遠。苦有律法之束縛耳,否則離異久矣。其尤足悲者,則我在未娶時,意想中常有一幻夢,謂吾未來之事業,若何其宏大也。今則心境日非,幻夢已如春花之凋謝。前此自命不凡,欲於社會中佔一優位之希望,今則自分永永不能見諸事實矣。問何以故,日,以人性言,吾妻已墜於萬仞深淵之底。吾既力拯之而不肯出,亦自墜耳。自墜之人,萬念灰冷矣。充其力,求與俗倫較雄雌且不可得。何能有所作為?

嗚呼!吾妻其盲耶?其罹腦病耶?其天生怪性,對於己身及其動作,不負毫釐責任耶?吾均不得而知之。惟吾為一至愛家庭之人,嘗聞人言,世界如飄風急雨,家庭則為其最安之避雨處。吾固甚信之也,今則自知受欺矣。

謂吾寡情耶?顓預耶?放肆耶?冷酷耶?均非也。謂吾不顧吾妻之幸福與安適耶?亦非也。此非吾自言,吾可質諸上帝而無愧也。然則吾之有此不幸之命運,原因何在?曰,意識偏窄,天性冰冷,舉人間一切諸電諸火之熱力,不能焙解之。咎在吾妻,不在我也。

越二年,吾無情之家情,已有成績可觀,蓋吾體病矣。醫者言,調換空氣,當可速痊。吾乃挈吾妻,同出旅行。然旅行雖久,仍於吾病無補,蓋心病當將心葯醫。我之骸骨,既日日驅策我使我不死即狂,我實不知何以自計也。

女子所具功用,不過出纖纖之手,發溫和之音,以慰人寂寥而已。此等功用,初

非人類與世界所必需,然使有一時焉。此無謂之事,竟一轉而為必需,則吾此次外出旅行,即其時矣。然吾妻明知吾病日深,終未嘗有一言一動,足為溫慰體貼之具,使吾精神上略放光明也。由是吾身遂失事於黑灣之中,舟破水涌,日即沉落矣。

自後,吾妻待吾益薄,幾至終日不交一語。吾覺從此以往,生趣已絕,憂患之擔荷,則日增其重。即死,亦無苦。

一日,同乘一車,行山谷間,時近暮,車折其軸覆。吾二人均儻仆車下,體受微傷,而神經系則負創至劇。

夜幕將垂,不能更雇他車,亦不能自修其車,乃步行二英里許,就村店投宿。抵店時,筋骨疲軟,神思大亂,村店蕪穢不飭,有類廢墟。然村中僅有一店,舍此無可容足,即亦安之。

屋舊矣。霉腐之氣,着人慾嘔。吾二人進店時,見一侍者立尻下。其人甚顓預,似終日佇立待客,客不至,乃失其行動之力。

一肥而矮之嬤,且喘且導吾儕人臥室。室頗大,形方,四角多罅,冷風透隙入。其聲瓢魏,如冷鬼現形,向人骨立作悲嘆。吾進門時,有一巨影觸目,幾令吾震懼失次。熟視之,則天花板上所糊采紙,破而下垂,與蛛網灰塵糾結一處,飄拂頂上也。此外地毯本紅色,今已化作褐色。窗簾本白色,今則黃色,且多破壞,無一完好者。入此室,實無異置身墟墓中也。

室中潮濕甚,時有穢氣沖鼻而至,什物亦施敗。室隅有一舊式衣壓,已碎為片片。中央為一床,無帳,四柱露立,如大海中被難船隻之橘桿。別有沙發椅一,樣接已松,觸之,立作奇響。木椅數事,亦舊敝,如患肺病而垂絕之人。

余念處此寡歡之陋室,倘熾火取暖,必可稍逐霉腐之氣。因呼侍婢,侍婢至,則即肥而矮,一步而數喘之嬤也。須臾運木柴至,瓢火熾之,以爐根已壞,修理乃大費心力。然爐椽修理既竟,而煙突仍不通。燕火後,黑煙滿屋,令人不能張目。吾徒拋卻許多眼淚,而火終不能燃。

肥而矮之嬤,三試而火三熄,則怒甚,噓氣作長嘆,頓足去。余以倦甚,心復盪,臥沙發椅中稍息。無意中見爐檐之上,懸一鏡,已破作數塊。鏡前置一瓷狗絕大,似舊時陳設之物,得天獨厚,幸而未毀者。狗身作白色,黑目而紅口,口外稍露其舌,亦一通常玩物耳。舍形體稍大灰塵滿身外,初無絲毫可異,然吾當心神繚亂時,目中斗生幻象,似此狗獰惡可怖,欲直撲我身也。

熟視有頃,腦筋益亂,幾於不可復耐。因謂吾妻,爾可料理寢具,吾外出散步,去去來也。出,至龐下,則顓預之侍者,仍立原處,位置形態,未變累黍,似猶默待客至。天花板上,有鐵鏈下垂。懸一油燈,放黃光。燭侍者面,狀如枯廟之中,破佛

金身之上。偶自屋頂洞穿處,得一絲光線,見之足令人毛骨聳然。

出門,至通道。時吾頭熱如火,稍得寒氣,頓覺清快無比。道之一旁,有高樹無數,樹盡處有一短垣為界。界外則為河水,夜深天暗,水作黑色,視之奇怖。靜聆之,有潺潑聲,然亦喃喃似訴悲苦也。

坐短垣上,四顧不見人影,惟客店虎下燈火,則時時隨風閃動。墓門照鬼之燈(守墓人所用之燈),不能喻其幽寂也。此時天地咸死矣。四野寂然,但有樹枝相擊,似群鬼之互斗,流水咽嗚,似將死而悲鳴。

余坐短垣上幾何時,不能自知。然想必甚久,以起立時,寒露溫衣,奇冷徹骨也。一時悲從中來,欲發聲而哭,使果能哭,亦大快事。惜淚不慰我,欲哭不得也。

人店,則顓預之侍者,已不立而坐,坐處仍在龐下,且已假寐。面仰,口張而半闔其目,狀乃如死。

登樓,及半梯,見室中已洞黑。梯盡,則大駭欲絕,蓋暗中忽另有一我在。我僅一耳,胡為有二,且二我不特相似已也。凡形態神情,此我所具彼我莫不畢具。我欲自視此我,反不如視彼我之為便,而彼我又何如人乎?形銷骨立,穢蹇如丐,而凄冷如鬼,於是我乃竊笑彼我。謂以彼我其人,安能令人發生情愛,又安能有夫婦之情愛,使為其妻者,時時溫慰而體貼之耶。

一時駭極,神經失次,奔就臥室,意謂今茲見擾於鬼物,倘語吾妻,吾妻必能慰我也。推門入,則室中暗甚。燭蠟已盡,但有餘燼,燃燒於盤底。吾妻則斜倚沙發椅上,兩手掩面。

於是吾又大駭,謂吾妻生平,似立不哭之誓,今茲胡為破戒。吾嘗自言,倘有一日,吾妻目中,能有淚珠續續而下,如太古時天降洪水於人世者,則吾妻鐵性已焙,冰心已化。家庭之福,伉儷之情,殆可於彼時卜之矣。

今吾妻忽掩面作哭狀,吾樂甚,以為失敗盡頭,到底尚有希望在也。乃自忘其苦,趨吾妻前,欲挽其首而慰之,而吾妻已自昂其首矣。

嗟乎!仁慈之上帝,吾妻何嘗有一滴淚。兩目灼灼,方如金球之耀日;威氣虎虎,方如夜叉之攫人。

吾一時不知吾妻何事復怒,震駭之餘,心臟幾為止躍。而吾妻則指爐檐瓷狗,竭聲罵曰:「爾怪物,爾殘忍之惡物,何故置彼怪狗於此,令為吾祟」;又自咒曰:「嗟乎上帝!吾寧速死,不願生矣J

吾見吾妻神識凌亂,出語無倫,意其墜車時神經激越過甚,又為室中晦惡之氣所中,乃至於此。又念神經受創,安睡或可速痊,即俯抱其腰,令登榻臥。而吾妻忽出死力相抵,以指甲猛壓吾手。吾痛甚,失手後仰。適旁有一繩,系往時外通仆圉之室。

用便呼喚者,捉之,而繩復中斷,吾遂仆地。

既起,耳鳴目眩,腦中震動益烈,然猶力抱吾妻,令安臥。爭持許久,吾妻力盡,瞠目直視,不復動。吾乃為去旅行之衣,取冷水渥其頭,始稍稍清醒。醒未幾,酣聲作矣。然吾力亦盡,小坐,即去外衣睡。二時,自覺靈魂出舍,隨盤底燭燼餘光而共滅。然燭光既滅,忽有妖光徐起以代之。其狀迷濛如霧,益以室中霉臭之氣,直覺此身所處,非復人境矣。

此下所述,實有其事否?抑腦筋錯亂,幻景祟人否?吾不自知,願世人為吾評判之。吾但知就事直言,不以妄語愚人耳。妖光既起,忽爾大明。默察光所出處,似在爐檐之上。急視瓷狗,則光即狗體所發,狀如磷火自燃。倘律以化學之理,殊不測其真因所在。而狗體既發妖光,狗頭又復策策而動,兩目本黑,至此忽深紅如火,閃爍有頃,則轉為鮮血之色,直射余面。不動,余覺其目力凶肆,似電火逼余,令余體力銷萎,不能動,不能呼救,終至不能閉目。但有挺身開眼,觀此兇殘無復人理之妖劇。

未幾,更有苦逾炮烙之事臨身矣。天花板上,有無數蜘蛛,續續而下。體極大,目赤如火。既及我身,則力吐蛛絲,縛吾手足。其絲細逾蠶絲,而堅逾鐵鏈。吾欲掙脫其絲,而爐檐妖狗,仍注目向余,力吸吾魂,不能動也。掙扎數四,始斷兩臂之縛,急返視吾妻,則撫之,不動。呼其名,不答。就妖光中視其面,則堅如頑石,無人相。目開,似向余直視,然氣已絕矣。

餘力疾狂呼,又拚命自脫四肢之縛,自床上一躍起,取爐前火箸,猛擊狗頭。狗碎,妖光頓滅,而碎狗落地,鏗然作響。響未及歇,室門若然啟。有不相識之男女二人人,揪余痛搭,其人蓋為惡鬼。吾與毆擊移時,即一敗不振。然處此鬼室之中,四隅多有惡鬼出沒,吾固自知必敗也。

後此之事,正如書中之空頁,無足道矣。一年復一年,至今已不知經過幾許年。此一年一年之中,亦非無事可述,然均不足述。要之,一切多幻,大千世界,無非是一場支離荒誕之妖夢而已。

其後,余忽置身於此。室小如巢,壁堅如鐵。蓋已身為囚子矣。看守之人,凶愎無比,問何事不令吾外出與世界相見,則搖首作獰笑,不答自去。嗟乎!吾誠不知何事褫我自由也。

一燈如豆,蛾子撲火去矣。吾伸手救之,遲矣。火已着翅矣,墜桌上矣。嗚呼死矣!

蛾子雖微,實吾一生寫照。所異者,蛾子已死而我猶生。轉不如蛾子之干凈耳。

我之故事盡於此。我今唯有靜俟上帝之明令,復我自由,裨世人不復以顛狂目我

耳,嗚呼!

人類文化之起源

陶履恭

文化發源,已至久遠。若以人類歷史,衡地球發達之時代,僅當最遲最短之期間,蓋人類之生,大地已經若干億兆載,形態漸成。吾人慾窮人類之源,文化之端,必先究地史古生物學以資比較。

第一節地質期

地層之石,就其構成,常別為二種:地火迸發,岩石熔化,凝結成石,是為火成石;物落水中,積壓日久,沉澱成石,是為水成石。火成石乃迸發之結果,其象漫無秩序。水成石積多成層,排列有序,蘊藏古物。若各種化石,表示先代之史跡,先代之動物。依地質學家言,地層石質不同,所藏之生物化石又異,別為四紀。原始之紀,多花崗石雲母片石,最深者下地面三十幾魯米突,無生物之跡。及太古紀,生物初見,種類日多,若三角介。究其構造,已極復雜。由是推之,原始紀當已有生物,惟化石不存,無蹤跡之可尋而已。

及中古紀,動植物之遺跡愈多,形態之發達愈高,種類亦愈繁。舊有之生物種族多滅絕,代以新生之種族,每代必有新種發生。迨近古紀之第三期,哺乳動物之發達頓盛,有半猿人猿之屬。及洪積期,人類初見。迄於沖積期,人類卓越,遠超乎動物。依德人希米德Schmidt (德生物學者赫克爾之徒)之計算,人類初生迄於今茲,至少已有廿四萬年。

昔法儒屈唯野Cuvier謂地下各層,以極有力之激變,乃生成者。故最早之生物,摧滅殆盡。而每紀之生物,有若新生,是名為激變說。英之地學家賴頁爾Lyell謂地層固有由激變而成者,而大部分則經幾千萬年,沉積成疊。或動力之所致,地面日縮成皺,或地下沉而為海洋,或隆起為山嶽。自常人觀之,地表堅固異常,而自地球觀之,則至薄弱,常受外力之剝蝕。地之受水蝕者,若瑞典之濱若司皮茲柏爾根島Spitzbergen 日以沉陷者,若格林蘭之陸地,皆亙無量數之年代。常有大陸,全浸入於海。或海底

隆聳,成最高之顛,喜馬拉雅高一七。。。尺處,秘魯之安底斯,在一四OOO尺處,咸有海蝸牛貝類之發見,皆足證之。然則大地之上,土地起伏,滄海桑田,相為循環。不知歷若干劫也,而水之為力,變化土地形態,厥功尤巨。水化為汽,落而為雨。雖至堅之石,亦為所剝蝕,裂為沙礫,更隨川流,奔人於海。積年累月,更成新層,此地球發達之歷史,永存之活動狀態也。

依上所述,地球之成乃經長久年代之娉變。生物之生,亦正仿此,非驟然發生者也。低等生物,經湮遠之年代,以變化遺傳生存爭競之淘汰,新周圍之適應諸方法,乃日有異。種類漸增,種型漸高,此生物種原之論。以地質學、比較解剖學、生理學、病理學可得而證明者也。

第二節有史前期

物種之源,自低型遞變,既如上述,則人之源,必亦由低型娘變而來。當近古紀之第三期,哺乳動物,初見於世,演進至於「人猿」之屬,人類尚不見其跡。及洪積期,初見人類,然當時之人,絕非臻狂無文,而其進化頗高,與今社會學者所謂前獵期相當。或有謂與今之南非布須人Bushman、澳洲土人、火國土著(在南美之南瑞)等程度相若者,考當時文化,武器械具,其類頗多。有多少發達之言語,造火燃火之知識,一定之宗教觀念,並極少寶貴之知識。其文化之程度,似已經無量數年演進之成跡。

今人溯進化之綱,自地質期至有史前期,有大罅隙,是為人類之胚胎時代。時人類漸進,制械具,造言語,造火燃火,遂遠邁眾生物。人類之胚胎時代,乃人類文化史上之最早最要時期。而今日研究,發見至微。學者所述,不過臆說,惟資料搜集日富。則茲時代,或可漸明。要之,人類胚胎時代,固尚在研究中也。然近世社會學,主在社會方面,討究人之存在,人之進步。上溯迄於胚胎時代,法之最善者,莫若依比較法。嚴動物人類之別,以究文化之起源,明乎人獸之別,斯漸明乎文化之胚胎矣。

第三節無文化之人類先代

欲究文化之胚胎,必先評較發達至高之動物與發達至低之人類。二者之別,在言語、武器、械具、知識、宗教、觀念及燃火、用火之知識諸端;而人類之先祖,所以能超乎一般動物,造言語制械具者,必有根本之原因,必有所以致之之狀態。蓋先代之人,必先有手,有手然後能製作器具。先代之人,必為群居動物,有群之生活,然後能創言語,為眾所了解。今分別論之。

手之功用手之功用至大,凡世上器物,需人力而成者,莫不有手之功。然考動

物之變遷,則其初代,皆為四足,人類之先代或亦四足。揆諸生理解剖,人有尾骨,尾骨之存,可推人之先代,軀干與地面平行,非直立於地上。迨習於升木,前足以攀援,漸變成手形。試觀察攀木之猿,在眾獸中,有手漸能垂立。發達最高之猿,與發達最低之人,自解剖生理方面觀之,其別頗巨。然試自最低之猿,上溯進化之級,則亦有顯然之間斷。而間斷不在人猿之間,而在下級猿上級猿之間,即新舊世界之猿遠高出狐猿之上。赫胥黎謂人與秦盤吉Chimpanzee之相去,不若秦盤吉與狐猿之相異遠,正謂此也。

兩手既離地,運動自如,身體直立,與地作垂直線。身之上下,兩部之運動,遂各有專司。上部之手,為握持之運動;下部之足,支柱身體,而運轉之。自是手遂為升樹之用,後更摑木石,作械具,用益大矣。

(未完)

蔡孑民先生在信教自由會之演說

■i己者

鄙人今日因信教自由會新年俱樂會之機,得與國會及報界學界諸君相聚一堂,誠為鄙人之幸。竊謂今日時論,往往有請定孔教為國教之議,鄙人對茲問題,深致駭異。孔子學問文章,政治事業,爛如日月,燦如星辰,果足為百世師表。然究竟孔子是孔子,宗教是宗教,國家是國家,義理各別,勿能強作一談。欲明此旨,不可不先一究宗教之原理。夫所謂宗教也,乃人對於心靈上之一種制裁,此制裁出於自己之願欲,故謂之信仰。上古之世,草昧初開,其民智識淺陋,則見可驚奇疑異之事,信以為神,崇而拜之。如人之生也,生何從來;人之死也,死從何去。萬物之生生而代謝也,為之者何人,使之者何意。高山之崔巍,大海之汪洋,雨不知其何至也,雲不知其何往也。迅雷風電,不知其何指也。日月光華,不知其何作也。即下至一草、一木、一勺水、一撮土其不似乎尋常者,靡不驚而異之。宗教之說,乃從此起。悉天地間有大主宰焉,雖大至無外,小至微塵點,莫不由其意匠之所告也,此一神教之所由生也。天地間雖一草一木,莫不有其專屬之神。善惡因果之報,不獲罪於鬼神,此多神教之所由生也。生死周循,善惡為報,即小至疾病、天壽、禍福、災殃,莫不有其來因去果,而歸其終點於天堂地獄之分。使人類視聽言動,一循天理之正,雖杳冥不可彷彿,而亦若有戒慎恐懼之心,勿敢以為非作惡,此宗教之所由用也,是故有宗教。而天地間一切疑難勿可解決之問題,由其教義,皆得以解。有宗教而人類疾病、死亡、痛苦,一切不能滿足之心慮,皆得於良心上有所慰藉,與之以新生之望。有宗教而人類之善德以彰,惡德以去,乃能戒慎恐懼,於其所不睹,凡此者皆宗教所必具之事果。無論為耶、為佛、為道、為回,無一或缺者也。其後人智日開,文化漸進,科學發達,而一切宗教迷信之說,稍稍不足維系人心。然宗教真理,乃因研究而愈顯。如謂地球之外,尚有行星,系太陽而成一統。然天地空間之大太陽系,又何懸而何放?何為而不墮?如謂太陽系外,更有太陽之系,繞更大之太陽。更大之太陽,而周行不息以成系統,則雖推而至十百千萬,仍不足以盡天空之大,仍不足以解何懸何放何為而不墜,

換言之,仍不足以解大主造物之功也,化學發明,何為而不能造一生人。人類智巧,何為而不能違反真理。作一事有愧於良知,何為心怦怦然動。生生死死,往來今古,千萬年果有意識邪?果無意邪?物類生存,優勝劣敗,人類之始,由猿而漸進。然人猿之間,不能一躍即至。然則必有一物類,介乎人猿之間,劣於人而優於猿。按之天演公理,當少於人而多於猿。今日何為不見邪?萬物均由其下等者,進化改善而繁其類。然則推而至於最下等,最初始之第一物,則又何自而來也。生存競爭,物慾熾張之結果,乃幾幾乎今日盡世界而為之戰。噫為此大試驗者,果屬於無意識之偶然事實耶?抑將由其教訓漸以開世界真善之門耶?國家之說,為今至愚。不過我人生長弱國,不能不由至愚以進。雖然,凡是者,皆今日宗教復興之所由來也。試問孔子之說,果有一足附於宗教之林者耶?彼其所以不廢古來近乎宗教之禮制者,孔子之志,果不在乎此。由其說不足以廢我事,因而成之。以濟其扶世長民之術,本不過如是。孰意今日尊孔之徒,轉執之以為立宗教之本,反乎孔子之初心矣。孔子本身,對於宗教,已不啻自限界說,以明乎已決非宗教中人,故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丘之禱久矣,「敬鬼神而遠之」,「子不語怪力亂神」,且宗教之成也,必自其教主立宗系,創儀尚,崇專拜,畢其身而經之營之,孔子無一於是焉。故孔子於宗教,其實體無一備焉,其形式無一居焉,謂孔子與宗教尚有關系者耶?既孔子是孔子,宗教是宗教,孔子宗教,兩不相關。謂孔教二字,尚能成一名詞者耶?故孔教二字,不成名詞,按之理論,絕勿能通。至於國家,乃一政治的團體,以政治為其界線。換言之,即發源於某一土地之人民,欲保持其身體的安寧秩序,因此結合同土地之人民於一定土地范圍之內,集成一大團體,設立機關,確認相互遵守之約,舉任共同信望之人,利行其團體之任務,克達生存之目的。因此之故,雖至犧牲其個體一部分之私權,供益其團體,甘自服從於團體規則法令之下者,凡以達其生存之目的雲耳。然所謂達其生存之目的雲者,乃謂屬於身體的,非屬於心靈的;屬於世界的,非屬於神魂的。乃謂屬於人類既生以後,未死之前。此一段的非屬於人類未生以前,既死以後的國家與宗教,其所以各有事業,相成而不廢者以此。其所以各盡各事,分離而不合者以此。宗教之中有國家,無害宗教之事;國家之中有宗教,無害國家之事。其所以相認而互為贊助者亦以此。故既講國家為其界線,即無宗教再為界線;既講宗教為其界線,即無國家再為界線。換言之,既論國界,即不論教界,故不能以某國為范圍之內,再特指某教而定其如何如何;反之,既論教界,即不論國界,故亦不能於某教為范圍之內,再者特指某國而定其如何如何。故國教二字,不能相和,合之則不成名詞。強名為詞,則按之邏輯,亦勿能通。鄙人對於時局問題,雅不願與當世名流有所論列,惟凡事不可不主張我良心學問之所安,不得已而貢其愚陋如此,惟諸君教益焉。

蔡孑民先生之歐戰觀

記者

政學會歡迎會之演說

今日貴會開懇親會,鄙人承貴會相招,得隨諸君子之後,躬逢其盛,歡欣莫名。鄙人對於政治方面,毫無經驗。對於創造共和,亦未稍盡汗血之勞。歡迎兩字,實不敢當。今日承貴會相招,命鄙人略述歐戰之情形。鄙人近從歐洲歸國,自應略有見聞,但鄙人並無軍事上之知識,對於此次戰爭,自不能發揮其真諦。再則此次戰爭,一方系同盟國,一方系協約國。鄙人居住法國,僅知一隅,對於同盟國一方面,自必大有隔閡。現在鄙人所言,不過一孔之見。茲僅管窺所及,略為諸君子陳之。

歐戰持久之原因。此次歐洲戰爭,牽連之國甚多。除歐洲一二小國外,其餘各國,盡牽連在內。至戰爭最激烈者,則屬德俄法三國。現在欲述歐洲戰爭,自應先從此三國論起。鄙人擬先將德法二國之比較,略為言之。有軍事知識之人,對於此事,自必大有發揮。鄙人毫無軍事知識,茲僅述歐戰所以能持久之原因。

科學之發達。據鄙人觀察,以為第一,因科學之發達;第二,系因美術之發達。驟聆此論,似系愚腐之談,然其中卻有真理。何以謂之科學發達也?即如戰爭最重要之品,厥惟軍火。現在世界日近文明,軍火一項,亦日新月異。比利時炮台,為世界最著名者。當築造此炮台之時,以為萬無他種利器,可以攻破。而此次戰爭,德國所發明之克虜伯炮,遽將此炮台攻破,遂長驅而入比利時。所以戰爭優勝,實恃軍火之進步。質言之,即系科學之發達。再則糧餉一項,尤為軍事上之要品,然為生產所限,似不能使之加增。現在德國糧精,已甚缺乏,麵包牛奶,已不敷用。但德國能恃其科學之力,製造一種替代品,以供需要。又當戰爭之初,德國起手即將比利時攻破者,亦因有交通之關系。德國對於交通計划,當平常無事之秋,預備已極周到,系為將來戰爭之作用。一旦有事,則全國鐵路俱可應用。夫交通事業之發達,全賴科學研究之結果。法不如德,故種種失敗。俄則尤不研究,所以更為失敗。其實法國科學亦甚為發達,所以不如德之故,蓋因德為帝國,系持軍國民主義。法國則系民主國,對於軍

備,自不如德之注意。先是戰前,法國人民尚有反對軍備之風潮。其後見德國整頓軍備,時思侵略。於是法國對於軍備,亦加以整頓。然法國究系民主國,萬不如帝國之易為擴充。即其他一切之軍用品,亦不如德之完全。言雖如此,而法國至現在則尚可支持。俄國版圖,較德法二國為大。然科學並不發達,現在所需軍火,尚購之於日本。軍隊之指揮,聞尚有日本之軍官。日本雖為後起之國,而科學知識,較俄國已大為發達。由此可見此次戰爭之持久,實系科學發達之結果也。

國民道德。然進而言之,戰爭系以軍人為主體。科學雖雲發達,軍備雖雲完善,若軍人不能以死從事,亦自無效。德國系取侵略主義,法國系取放任主義。二國所取之主義,雖屬不同,但為軍人者,俱不臨陣脫逃。所謂天時地利,可以委而去之。此中之大原因,實系由於國民道德。俄國政治,最為腐敗。官吏有貪贓納賄者,軍官有私扣兵餉者,賄路公行,腐敗已達極點。此種情形,雖以德法二國之精兵與之,亦萬不能操必勝之權。

宗教與戰爭。至於道德心之起源,有人以為系宗教關系。然若以此三國比較,俄國宗教最重。莫斯科一地,教堂有一千數百座之多。俄國系奉希臘教,對於異教之人,甚為虐待。猶太人保守猶太本來之教,故屢受俄人之虐遇。可見信仰宗教,實以俄人程度為最高。德國則有天主、耶穌二教,北方多奉耶穌教,南方則有奉天主教者。而德人對於宗教,並不極端信仰。即如星期日,教堂雖有教士演說,平居之人,萬不涉足其間。至於大學學生對於宗教,則尤加菲薄。有學問之人,如海克爾,尤不信仰宗教。法國人對於宗教,較之德國人尤為淺薄。即如聖誕之日,德國尚停市數日,懸旗結彩。法國則仍照常,並不以為大事。至於教堂,平常涉足者,不過貴族而已。自一八九二年至一九一二年,法國教育甚為發達。學校中凡有關系宗教,如教士之類,俱經一律排除。現在從小學至大學,司事者並無教會之人。此外反對宗教之學說,時有所聞,如福爾得爾即其一也。可見法國對於宗教,極不信仰。俄國對於宗教,信仰心非常之高,而國民之道德心,實為薄弱,其故蓋由於政治之不振。德國政治異常精明.並且系採用軍國民主義,即如警章,亦非常嚴厲,使全國人民皆趨於戰爭。德國雖如此注重軍備,然尚有反對者。去歲有若干之社會黨,運動停止戰爭,其中最著名者,有議員克奈西脫。在議會中上書質問德相,風潮甚大。在外演說有雲,戰爭一事,人民受苦痛最烈。現在宜運動報館,群起反對雲雲。德相遂藉此言定罪,甚為嚴厲。有六月苦工,禁錮四年之說。至於法國,現在無政府黨,此次亦均樂從服兵役義務,此皆有道德心之所由致。不然,信仰教宗,亦未嘗不無可利用之點。蓋信宗教之人,不專就目前幸福著想。以為人死之後,尚有無窮之快樂。致可犧牲一己之利益,而有良心上之主張。此所以最易引誘,使之趨於戰爭者也。

知之作用。然則法德兩國,不信仰宗教。而一般人民,何以又有道德心也,此即知之作用。大凡天地間之生一物,無一而不有知。夫嬰兒無知也,而知哺乳。植物無知也,而知吸收養料。若礦物之有重量之能互相吸引,皆系知之作用。由一分推而極之則為道德,所謂美之與高。

美與高。所謂美者,即系美麗之謂;高者,即有非常之強力。假如描寫新月之光,題詩以形容其景緻,知日月如何之明,雲如何之清,風又如何之靜。夫如是,始足傳出真精神,而有無窮樂趣。並不知此外之尚有可憂可懼之事,此即美之作用。又如駛船於大海之風浪中,或如火山之崩裂,最為危險之事。然若形容於電影之中,或繪之於油畫,亦為極有可觀之處。而船中人之驚怖,火山崩裂,焚燒房屋之情形,亦足露於圖中,令人望之生怖,此即所謂高。至於喜悅飛鳥,而思置之於籠中,遇美人而思與之相親,以及我國女戲園較男戲園能受一般人之歡迎之故,皆美之作用。然此種之美,確為一種欲美,而非真美也。

德法之民性。現今世界各國,如西臘民族,即近於美。日耳曼民族,多偏於高。故德國建築拿破崙攻普魯士之石像,頗極偉大。其所繪之圖堂,如繪希臘羅馬當時之情形,皆偏於高之一方面。法國近於美,然而美與高,於道德上有莫大之關系。凡性質富於美之民族,對於生死問題,並不計較。必從容以行素所計划,並於臨時所可勉強。至於性質富於高之民族,一經認定目的之後即竭盡其智力以行之,置死生於弗顧。所以此次歐洲戰爭,德國軍士死亡者,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從無畏懼之心,是以攻比攻法,無往不克。以迄於今糧缺餉乏,致每禮拜中,每人只與半磅牛肉,兩枚雞卵,仍堅持不易。以此毅力精神,平時用之於實業,焉得而不發達。且此次戰爭發生之初,德國已將應先攻某國,次攻某國之計划,先事預定。故戰爭一發,毅力直行,並無畏難之色。法國人民,多近於美。其平時極為從容,不事戰爭預備,及至戰事發生,比京被陷,法國仍不動聲色,持其固有之性質。蓋法國預算,以為法國人民,盡不逮德國之眾,倘系背城一戰之舉,自必全滅之。即退一步言之,使兩方軍士,死亡相當。德國元氣,亦已大傷。所以法國對於德國,必不絕對主戰。假使德國軍士死亡,軍火毀棄。可得相當代價時,法國即將其地退讓於德。然而法國又非絕對退讓,如遇有機會可乘,仍竭力進攻。故德法兩國,能相持兩年之久者,皆科學與美術之功也。

帝國主義與人道主義。還有一層,此次戰爭,極與帝國主義與人道主義有密切之關系。倘戰爭結果,德國能達目的,必破比攻法與英而俄,為歐洲各國之盟主。亦即為世界各國之盟主。故德國學者有雲,俟此次戰爭結果,當以日耳曼民族為主人翁,且以軍國主義,支配全世界。法國則不然,極端主張人道主義,不然消滅軍國主義,

使世界永久和平。所以從前有和平會之倡議,主張減少軍隊,令世界永久和平。卒各國反對之故,未克有成。現在德人有雲,關於世界之大勢,德國應負責任。此語即所以表示其侵略主義之意也。在昔學者曾發明世界進化之理,惟所持之論,均未能精詳,故宗之者甚鮮。迨至尼塞(德國大文學家)復發明強存弱亡之理,以世界之上,須強者吞滅弱者,再以最強者而吞並次強者。而後弱者恐不能保存,亦積極進行,以與強者相抵抗。如此世界始能日趨於進化,否則即有保護弱者之意,世界必趨於退化矣。此學說一出,學者群起研究,遂又研究及於前學者所發明。故現在德國主張進化論,有強存弱亡,自然淘汰之語。有科魯布領為俄國之親王,其所著之學說,重於證據而偏理論。學者一時俱樂從其說,並加以研究。故此次戰爭活動,影響於今世界甚劇C 如德國能得優勝,必以帝國主義支配今世界;法國能得優勝,必以人道主義支配今世界矣。

藏暉室札記(續前號)

胡適

諾倍爾(今譯為諾貝爾)賞金者,瑞典人諾倍爾氏所創,以鼓勵世界男女之為人類造幸福者也。諾倍爾卒於一八九六年,遺囑將遺產九百萬美金,存貯生息,歲以所得息分為五分,立為五賞:(1)世界最重要之物理新發明;(2)世界最重要之化學新發明;(3)世界最重要之醫學或生理學新發明;(4)世界所公認之文學著作,足以表示理想的趨向者(Jde疝stictendency);(5)最有功於世界和平者。第一次給獎,在一九。一年。每賞約值美金四萬元,媵以金牌,於每年十二月十日給之(此為諾氏歿日)。其物理化學二賞,由瑞典國家科學院判定發給;其醫學獎,由斯托亨(瑞都)醫學會審定;其文學賞,由瑞典通儒院裁決;其和平獎,則由挪威議會定之也。美前總統羅斯福,得一九。六年份和平獎。文學獎則

一九O三,Bjomsteme Bjomson (挪威劇家,易卜生之友)

一九10七,Rudgard Kpliny (英詩人)

一•九。八,Rudolph Eucken (德哲學家)

—■九--,Maurice Meterlinck (比利時詩人及劇家)

一九一■二,Gerhars Nauptmaun (德劇家)

一九一•三,Rabindanath Tagore (印度詩人)

又讀一劇曰《織工》(The Weavers),為郝氏最著之作,寫貧富之不均。其寫織工之貧況,真足令人淚下。書凡五齣。第一出寫織工繳所織布時,受主者種種苛刻虐待,令人發指。第二出寫一織工家中妻女窮餓之狀,妻女日夜織,而所得不足供衣食,至不能得芋(芋最賤也),兒啼索食。母織無燭,有犬來投不去,遂殺以為食。種種慘狀,令人不忍卒讀。第三出寫反動之動機,獸窮則反噬固也。第四齣寫織工叛矣。叛之原因,以主者減工值,工人哀懇之,主者曰不能得芋,何不食草。工人遂叛,圍主者之家。主者狼狽脫去,遂毀其宅。讀之令人大快。第五齣寫一老織工,信天安命,雖窮餓猶日夕祈禱。以為今生苦,死後有極樂國,人但安命可矣。此為過去時代之工

人之代表,今之工黨,則決不作如此想也。此老之子婦,獨不甘束手忍受。及工人叛,婦持杵從之。其子猶豫未去,聞門外兵士放槍擊工人之聲,始大怒,持刃奔出從之。老工人猶喃喃坐織,門外槍彈穿戶人,中此老僕機上死。俄頃,其幼孫奔人歡呼工黨大捷矣,幕遂下。此一幕寫新舊二時代之外人心理,兩兩對應,耐人尋味。使人生今昔之感。「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此舊時代之心理也;「人實為之天,何與焉」,「但問人事安,問天意」,「貧富之不均人,實為之人,亦可除之」,此新時代之心理也。今工人知集群力之可以制資本家死命也,故有同盟罷工之舉。鋌而走險,為救亡計,豈得已哉。誰實迫之,而使至於此耶?此劇大類Mn Gaskells'"Mary Barton」布局與意,大抵相類,二書皆不朽之作也。又讀一劇,亦郝氏所作。名《獺裘》,諧劇也。寫一極狡膾之賊婆,及一極糊塗之巡檢。窮形盡致,聞英文教長散蒲生Somfson, M.W.講郝卜特曼所著劇之長處,其論《獺裘》與《放火記》(The Conflagration)也,曰,此二劇相為始末,前劇之主人,Mr.Wolft今再嫁為MrsTietitz老矣。雖賊智猶存,而堅忍不逮,奸雄末路,令人嘆息。郝氏長處,在於無有一定之結構經營,無有堅強之布局。讀者但見一片模糊世界,一片模糊社會,一一逼真,無一毫文人矯揉造作之痕也。此種劇不以布局勝。劇之不以布局勝,自郝氏始也。其論《織工》也,曰,此劇有二大異點:(一)全劇不特無有主人,乃無一特異之角色。讀《獺裘》及《放火記》者,雖十年之後,必不能忘劇中之賊婆伍嫗及巡檢衛而汗(Wehrhohn),猶讀《韓姆列特》Hamlet (莎士比亞名劇)者之不忘劇中之丹麥王子也。此劇《織工》則不然,讀者心目中但有織工之受虐,資本家之不仁,勞動家之貧餓,怨毒人人之深,獨不見一特異動人之人物。蓋此書所志不在狀人,而在狀一種困苦無告之人群,其中本無有出類拔萃之人物也。(二)劇中主人,即是一群無告之織工。其人皆如無頭之蛇,喪家之犬,東沖西突,莫知所居。讀者但覺其可憐可哀,獨不知其所欲究屬何物。此其與他劇大異之處也。讀《西柴》者,知卜魯他所欲何事,亦知高西尼司所欲何事;讀《割肉記》(或譯作《偉里市商人》)Merchant of Venice者,知歇洛克所欲何事;讀《韓姆列特》者,知丹麥王子所欲何事。獨讀此劇者,但見模糊血淚,但聞幾許怨聲,但見餓鄉,但見眾哄,但見搶劫,但見格鬥,但見一般怨毒之氣,隨地爆發,不可遏抑。然試問彼聚眾之工人所要求者何事,所志在何事,則讀者瞠不能答也。蓋此劇所寫為一般愚貧之工人,其識不足以知其所欲何事,其言尤不足以自白其所志何在。此種體裁,近人頗用之。俄國大劇家齊科甫Tchek。仔尤工此雲。

二十二夜,世界學生會,開夏季歡迎會。到者約四百人,余為是夜主要演說者,所演題為「大同主義」。今日午後三時,又至「婦人禁酒會」會所演說。此邦婦人,本不飲酒。此會以提倡禁絕沽酒釀酒之業為宗旨,各城皆有分會。此間分會會員,有

八百人之多,然大半皆附名而已。今日以大雨故,到者寥寥。吾演說「大同主義」,引用My Country、Rightor Wrong, My Country一語,以為狹義愛國心之代表。演說後有Mrs.某者語余,謂彼讀此語,但以為「無論吾國為是耶為非耶,吾終不忍不愛之耳」。初非謂吾國所行即有非理,吾亦以為是也。此意已足匡余之不逮。今日遇Prof.M.W.Sampson亦前夜在座者,偶語及此,先生亦謂此言可左右其義,不易折衷。然其本意謂「父母之邦,雖有不義,不忍終棄」,此言是矣。吾但攻其狹義,而沒其廣義,幸師友匡正之耳。

偶讀英國亞洲學會報,The l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1914.Part DI.pp,703-729)見彼邦所謂漢學名宿解爾斯Hisrel Giles者,所作《敦煌錄》譯釋一文,附原稿影本十四頁。《敦煌錄》者,數年前吾國敦煌石室發見古物之一也。所記敦煌地理古跡,頗多附會妄誕之言。抄筆尤俗陋,然字跡固極易辨認也。不意此君所譯釋,乃訛謬無數。最可笑者,如「古號鳴沙神河(句),而祠焉近(句),南有甘泉(句)二又如「父母雖苦生離兒女(句)、為神所錄(句)、歡然攜手(句)、而沒神龍中(句),刺史張孝嵩下車(句)",以上句絕,皆解氏本。蓋以神龍為神龍之淵,而不知其為中宗年號也。又如「郡城西北一里有寺古木(句),陰森中有小堡(句)」,譯「有寺古木"曰,"Thew is amonastery and a clump of aid vrees",豈非大可笑乎。其尤荒謬者,原稿有「純」字,「屯」旁作「干」,解氏注曰,「純字似有缺筆,蓋為憲宗諱故也。又有『祝』字為昭宣帝諱,而無缺筆,故知此稿成於憲宗昭宣之間也。」其實純字並無缺筆,且稿中缺筆之字甚多。如「昌」作「吊」,「害」作「害」,「烏」作「鳥二蓋錄手不學不識字之過耳。類此之謬處尚多。彼邦號稱漢學名宿者,亦尚爾爾,真可浩嘆。余摭拾諸誤,為作文正之,以寄此報。

有某夫人問余對於耶教徒在中國傳道一舉,意見何能?答曰:「吾前此頗反對此舉,以為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英文所謂Oroselyting者是也。年來頗覺傳道之士,正亦未可厚非。彼等自信其所信,又以為其所信之足以濟人淑世也。故必欲與世人共之,欲令人人皆信其所信,其用心良可敬也。新約之馬太傳有雲,未有燃燭而以斛覆之者也。皆欲插之繁上,令室中之人,畢受其光耳。且令汝之光照耀人前,俾人人皆知汝之事業,而尊榮汝在天之父(上帝也)。此傳道之旨也。顧今日傳道之士,未必人人皆知此義耳某夫人極以為然。

赫克爾一元哲學(續前號)

馬君武

第三節人之生活

吾人關於人類生活之知識,至十九世紀乃成為獨立真實之科學,且發達為科學中之最優美有趣而最重要者。所謂生理學者Physiologie,雖在古昔已為醫學中必要之學,與解剖學並重。然其根本研究,每與許多困難相抵觸,故其發達較為遲緩。

生與死相對,自古昔以來,已為思想界一大問題。人之生活與動物之生活有一定特別之變化,最顯者為運動。如獨立行動、心跳、呼吸、言語等等,皆為死體之所不能。但僅據此等現象,不易以有機體與無機體相別。有如水流、火騰、風吹石墜,皆屬運動。故未開化之自然人,以為此等死體亦具有生活者。

人類生理學關於人類生活作用之研究,始於耶穌紀元前第六第五世紀。關於此類事實搜集最富者,為亞里斯多德所著之自然史學。其最多部分,蓋采自德謀克里偷司Demokritos及喜卜克拉特司Hippokrates。後者於生理學已有新解說,以為人類及動物之生活原理,乃因具有一種流質的生活精神Lebcusgeist, Cueuma。格拉西司特拉都司Grasistratus生耶穌前二八C)年,分生活精神為高低二種。低者Puenma zoticon居心,高者Cuenma psychicon 居腦。

其將此等散漫之知識集合以成生理學一系統者,以希臘醫生卡倫奴司為始。卡氏又為解剖學大家,前既述之。當其研究人體機關之時,即同時研究其生活作用,且常以與人類相似之動物如猿者相比較。由猿類所得之結果,直接以推於人類。卡氏又明認生理實驗之價值,以猿犬豬用活體解剖法Vivisektion為諸種有趣之實驗。活動解剖法,不惟無知識之人反對之,即與科學為仇之宗教家及重感情之人,亦反對之。然是為研究生活問題不可缺之方法,重要生理問題,每借所得最貴重之解決,而卡倫奴司於一七。。年前已知之。

體部之一切作用,卡倫奴司歸為三大部,與生活精神之三種形式相當。第一為靈魂部精神Puenma psychicon,其位置在腦及腦筋,司思想感覺意思之事;第二為心部精

神Puenma zoticon,司心跳脈動及熱量造成之事;第三為肝部精神Puenma physicon,是為所謂菜食的生活作用,以及營養、物質交換、生長、傳衍等之原理。卡氏尤注重於血液花肺部變新之事,以為必有一日發明斯理。血液由呼吸所吸收空氣之一部分,所以增其精力者,他日必可分離。及後一千五百年,拉瓦喜兒Lavoisier乃發明是為養素。卡倫奴司之生理學,亦如其人體解剖學,湮沒不彰者一千三百年,無人過問。此時期內耶穌教之勢力極盛,反對文明,為一切自然知識之障礙。自第三世紀至第十六世紀,無一人研究人類生活作用。敢越卡倫奴司所立系統外者,直至十六世紀,乃有著名之醫生及解剖學者研究生理學。至一六二八年,英國醫生哈維Harvey發見血液循環之理,知心臟為抽送器,因其合節之松縮,使血液自血管流通。哈維又發明動物生殖之理,謂一切生物皆由一卵發達Omne vivam ex ovoo

由哈維所得生理學研究之激動,十六及十七兩世紀遂有許多發明。至十八世紀之中季,哈勒Albrecht Haller乃集其大成。其所著《生理學通論》Glementa physiologiae,述明此種科學獨立之價值,蓋不僅實用醫學之關系而已。但哈勒謂腦筋作用有特別感覺力司之,而肉筋之運動有特別感觸性司之,因是遂為主張生活力之謬說者所利用。

生活力Lebenkraft, Vitalismus自十八世紀之中季至十九世紀之中季,醫學界及生理學界,皆墨守一種舊說。謂生活現象之一部分,為物理及化學作用所致,而其他一部分則為一種獨立的生活力之所致。關於生活力之本體及其與靈魂之關系,說各不同。然皆謂生活與物理化學力絕無關系,而為力之他一種。是為獨立而不具無機本性之原始力,不惟靈魂作用,以及腦筋之感覺、肉筋之激動,皆賴以生活力。凡感觸作用以及生殖發達作用,皆為此神妙不可思議之生活力所致,故不能以物理化學之自然作用解釋之。生活力之自由作用,既順理而行,不假思維,遂成為哲學界內明極論Teleolo-gie一種問題。康德著批判哲學,亦承認明極決斷力。以為人類良知,可以解釋一切力學的現象,不受限制,而關於有機生活之現象,即無所用。是當歸於自然界以外之原理,蓋力學的生活作用。僅以物理化學解釋,則與生活力之現象沖突愈甚。有如血液循環及其他運動,定為力學作用,呼吸消化,定為無機性的化學作用。而腦筋及肉筋作用,以及靈魂生活,則皆不能解釋。因是發達完全為二元哲學,無機本性及有機本性,力學作用及生活力作用,物質力及生活力,身體及靈魂,皆顯然有區別。至十九世紀之初,法國魯意仲馬Lonis Dumas尤為主張生活力最有力之人。一七九五年,漢保德Hexander Humboldt至作詩以詠之。

生活機械主義即一元生理學十七世紀之上半期,已有狄卡兒Descartes依哈維血液循環之發明,謂人體與其他動物體同為一復雜之機器,其運動一依力學定理,與其他人造機器同。但狄卡兒猶認人類有完全獨立非物質之靈魂,而靈魂之主觀感覺即思

想者,為全世界唯一所以得真確知識之具。此雖為二元說,然無害於狄卡兒之力學的生活作用說。及一六六。年,佛雷李Vorelli謂動物體之運動一依物理學定例,又西爾浮司Silvius同時證明消化與呼吸完全為化學作用。二人之學說,當時皆未經世人公認。至十八世紀,生活力之說大昌。佛西二氏之學說,乃全湮沒。直至十九世紀之第四旬,比較生理學發明後,其學說乃復昌明。

比較生理學人類生活作用之知識,亦如人類身體構造之知識,非直接自人類機體研究得之。乃自其近似之高等脊椎動物如哺乳動物研究得之,故人類解剖學及人類生理學發達之初期,實皆為比較的。而真正之比較生理學,自最下等動物以至人類,以其生活現象相比較,則在十九世紀。此學之始創者為米勒約翰Johannes Muller,父為鞋工。自一八三三年至一八五八年,講學於伯林大學,其在生理學界貢獻極大。最後六十年,德國之言生理學者,皆直接或間接為米勒弟子。其研究之主旨,為人類解剖學及人類生理學。而以各種高等及下等動物比較之,以改滅種之動物與方生存之動物之構造比較,以人類之健康機體與受病機體相比較。凡有機生活之現象,以哲學明其關系。生理學之知識,至米勒遂達最高度矣。

米勒之研究結果,具載於所著《人類生理學全書》Handbuch der Physiologic bes Menschen。一八三三年出版,書之內容,實比較生理學。今日之言生理學者,未能過之。書中所述研究試驗之法,與哲學界之演繹歸納二法價值相等。米勒初為主張生活力之一人,與同時之生理學者相似。然其解釋不同,未幾即立於反對之地位。凡生活之一切現象,米勒皆務以力學解之。米勒之所謂生活力,不超出其餘自然界之物理及化學定律以外,而與此密切相關。故米勒之所謂生活力者,即是生活,即生活機體一切現象之和。凡感覺及靈魂生活,以及肉筋之運動,血液之循環,呼吸消化,以至生殖及發達之現象等等,米勒皆務以力學理解釋之。凡述一切生活現象,必自最下等動物始移步而進,至高等動物以至人類。於生理學及解剖學,皆用批判的比較法。凡一問題,先自各方面平均研究,而集合其結果,在自然科學家獨樹一幟。米勒死後,其學說今分為數家。即人類及比較解剖學,病理解剖學,生理學,進化史四者。有如亞歷山大既建造世界帝國,死後乃分為數國也。

細胞生理學米勒之多數弟子,當米勒在時,或其死後,皆於生理學有所建樹,就中最有名者為司旺Theodor Schwaun。當一八三八年,耶拿Yana植物學者司耐登Schleiden已知細胞為植物之共同元本機體,植物體之一切肌體,皆為細胞聚合所成。米勒推廣其學說於動物體之各種肌體.司旺則更推闡師說,證之於一切動物體。一八三九年,若《動植物構造生長相符之顯微鏡研究》Mikroskopischen Untersuchungen uber die iibercinstiiismung is der Strutur und dem Wachstum tier Tiere und Pllunzen 是書為細胞論之

基礎。自是生理學及解剖學,皆依此逐年發達。知一切機體生活作用之原,在其肌體之元素即細胞。此說為白呂克Grust Briicke及叩里克AlbeH kiiUiker之所倡,二人皆米勒弟子也。白呂克謂細胞為元本機體,在人體及他動物體為生活之獨立有為因子。白呂克更進證動物卵及自此所得之皺縮球體,皆細胞之所成。

細胞說與生理學關系之重要,既為世所知。而細胞生理學Zellularphysiologie之獨立成為科學,則屬近世之事。創此者為費爾阿文Max Verworn。本赫克爾一八六六年所著《細胞靈魂論》Theorie der Zellseele,以單細胞之原始動物為試驗基礎,以無機物之化學作用,與最高動物之靈魂生活相比較。一八八九年,著《單獨細胞動物之心理的生理研究》Phycho-physiologischen Protistenstudien記載其中,又著《生理學通論》Allge-meinen Physiologic以近世發明之進化論為根據。米勒謂生活現象皆可以物理學及化學的試驗證之,費爾阿文則更以細胞生理學助之。於是人類之生活作用,及一切動物之生活作用與物理學化學定例之關系,乃益確定矣。

細胞病理學細胞說既為生理學之根本條件,在十九世紀之後半期,不惟形態學及生理學因是大獲進步,即生理學之與醫學實用有關系如病理學者,亦因是成立。蓋人類疾病亦為一種自然現象,故須與其他生活作用同,當以自然科學方法研究之,古昔醫學家已有此種觀念。十七世紀有多種醫生,即欲將疾病原因以物理學及化學之變化解釋之,惟當時自然科學尚極幼稚,故無成功。故古說不能消滅,謂疾病之原因屬於神秘。及至十九世紀之中紀,其學說乃能成立焉。

是時有米勒弟子威爾壽Rudolb Virchow者,以細胞說推廣於健康機體及有病機體,研究有病細胞及自此所成之肌體之變化,以是為疾病所起之原因。生活機體之危險及死亡,皆由於是。當其在宇持堡Wtirzburg為教授之七年(一八四九年至一八五六年),即全注力於是。一八五八年,著《細胞病理學》Zellulaipathologie,於病理學及實驗醫學界,開一新面目。以純粹一元科學解釋病理。無論健康之人或有病之人,皆與其他有機界同為此物理學化學永久不滅之定律之所支配C

哺乳類動物生理學於各種動物中,惟哺乳動物因形態及生理關系,獨佔一種特別位置。因人類據身體構造言,屬於此類。故其生活作用之性質,亦必與其餘哺乳動物相符,事實上果如是。血液循環及呼吸,人類與其他哺乳動物恰依同例。心肺二臟之構造,惟在此類動物,益加完全。凡哺乳動物紅血液由左心房通過左血道,分布全身。在鳥類則經過右血道,在爬行類則經過左右二血道,以分布之。又哺乳動物之血液與其他脊椎動物相異之處,為其紅血細胞不具中核,呼吸運動,在哺乳動物因有橫隔膜,使胸腔與腹腔完全分離而益加良-其最重要者,尤在此類動物產生乳液,以哺養其小兒。因是母子之愛愈增,故此類動物以是得名也。

猿類生理學就哺乳動物言之,以猿類之身體構造與人類最相近,故其生活作用亦然。而猿類生活習慣、運動、感覺作用、哺乳撫育等事,與人類極相似,此盡人所知者。據科學研究之結果,則在心臟作用、液腺構造、男女生活,尤為與人符合。有如已達生殖期之牝猿,按期自子宮有經血排出,與女人相似。且其乳腺之發育及育兒之周摯,復與女人無異。

最有趣味之事.為猿類發聲,已為人類言語之先導。印度產之人猿,今日尚存在者,能諳音樂。蘇門答臘所產人猿之一種Hylobates Syndactylus,能唱歌,具七音階。故今日之言語學者,謂人類言語,實自猿類啼聲發達之所成。

中國童子軍

上海童子軍會長、華童公學校長康普原作

中國童子軍會於一千九百十三年,在上海華童公學會議後,始行創辦。初僅成華童公學童子軍一隊。未幾中國青年會繼之,是為第二隊。而聖約翰大學之第三隊,浸會大學之第四隊,及廣東漢口各學校,皆相繼組織成立。蓋是會創辦之初,已有推行全國之觀念矣。迨一千九百十五年,遠東大會時,童子軍復舉行大操。於是上海之童子軍隊員一時驟增,而廣東蘇州天津北京南京等處之童子軍,亦先後成立。推上海童子軍會為六省代表,即作為全國童子軍總會。此時中國童子軍,上海計六百人,他處共三四百人。惟以人才經濟之缺乏,未能突飛猛進也。至童子軍之宗旨,詳載於創始童子軍之羅勃脫•巴登•包爾(第一卷第六號本志譯作濮愛爾)所著書中。其目的欲使青年誠實有用,並思想言行清潔而已。並無使隊員為軍士之意,亦無干涉政治之嫌。誠以童子軍之活動,無政治或軍事之目的。童子軍乃教人用其手,用其眼,與夫尋常無疾少年分所能為之事耳。故夫訓練有素之隊員,能打結,能以旗或用燈傳遞信息,救傷扶病,繪地圖,奏樂器,煮飯補衣,無不優為之。其能堪露宿之生活,亦令人激賞之事也。凡曾見上海之中國童子軍偕其樂隊遊行鼓吹於通衢者,莫不贊美此等少年膽力之壯,身體之強也。中國少年,每於暇時閑游大街小巷以為樂,童子軍則時時作為於身心有益之事。野營露宿,乃童子軍之技能最足以引人注意之一端。露宿時,所有烹飪洗滌清潔之事,由隊員自為之,例不得假手僕役也。中國紳商學界諸君,如贊成斯舉,則宜協力扶助,俾得推行全國。願入會者,其會費可送至上海愛而近路三十五號中國童子軍會本部。欲購童子軍新定之章程者,各書坊均有出售,每本價洋三角。惟現時只有英文本,一俟人才經濟充足時,當將此書譯成華文印行。

Boy Scouts Association of China

Chairman of the council :G.S.F.KEMP

The Boy Scouts Association of China was founded in April,1913at a meeting held at the Public School fbr Chinese, Elgin Road, Shanghai.At first the Association had under its care a single troop of Chinese boy scouts formed from among the pupils of the school, but within a short period a second troop was formed at the Y.M.C.A, a third at St, John *s University, a fourth at the Baptist College, and troops at Canton and Hankow.

From the start the idea was to spread the Scout Movement over China, and during the week of Olympic Games held in Shanghai in May,1915,a Scout Rally was held with the result that many new troops were formed in Shanghai, and local associations were formed in Canton ,Soochow, Tientsin, Peking and Nanking, and a meeting was held at which the Association was made a national one by the addition of six represe-natives of the largest cities of China to the already existing Council of the Shanghai branch of the Association.

Now there are six hundred Chinese scouts in Shanghai, and another three of four hundred in other towns, and it is only the lack of men and money which prevents the Movement from spreading by leaps and bounds.

The aim of Scouting is set forth in a book, u Scouting for Boys「by the founder of the Scout Movement, Sir Robert Baden Powell, and the main idea is to make boys honourable, useful and pure in thought, word and deed.Scouting is not intended to make soldiers of boys, nor is it intended to lead youths to interfere in the government of the country ;indeed the Scout Movement has no political or military aims.

Scouts are taught to use their hands and eyes, and to do anything which any ordinary healthy boy ought to be able to do.Hence a well trained scout is able to tie knots, signal with flags or lamps, help wounded or sick people, make maps, play musical instruments, cook, mend clothes, and he is also encouraged to live a healthy open air life.

Those who have seen the Chinese boy scouts of Shanghai swinging along the roads with

their own bands playing lively music, cannot have failed to note the healthy appearance of the boys.Instead of wasting leisure time in dawdling about the streets and alleys, the scouts of China are filling every moment with useful and health giving hobbies.Camping in the open air is one of the most attractive forms of Scouts-craft.The scouts in camp do all the cooking, washing and cleaning, no coolies being allowed as a rule.

If the gentry of China approve of the Scout Movement they should help in every way to make the Movement spread throughout the country.

Subscriptions are needed and may be sent to the Headquarters of the Association,35,Elgin Road, Shanghai.The new handbook of the Association, entitled uPolicy, Organisation &Rules「May be had of all booksellers, price 30cents At present there is only an edition in English, but it is intended to publish a Chinese translation of the hand book when the necessary men and money are forthcoming.

童子軍會報告

主席康普書記希來會記羅賓生

今來賓當知一千九百十六年中之情形矣。余今將報告上海童子軍隊所以興盛之故。查上海現有童子軍十一隊,隊員四百九十人,隊長二十六人。而童子軍會,於一千九百十三年創始之時,僅成華童公學一隊,約二十人。至今竟能如是,亦可謂推行神速矣。上海發起後之童子軍隊,其名如下:第一隊為華童公學,第二隊為中國青年會,第三隊為聖約翰,第四隊為浸會大學,第五隊為聖約翰青年會,第六隊為育才公學,第七隊為復旦公學,第八隊為麥倫書院,第九隊為南洋公學,第十隊為南洋公學附屬小學,第十一隊為法文學校。至在上海之童子軍會之總司令部,暨第一第六隊機關處之房屋,皆由工部局供給。工部局如是協力扶助此有益之事,能不令人感謝乎。今歲新正暇時,徇南京童子軍分會之請,約隊員三十人,往南京金陵大學,舉行各種童子軍游戲,足見已成之童子軍之感情矣。今晚余雖報告上海童子軍會之事,然各埠時有信來,詢問上海中國童子軍事與上海童子軍隊組織之情形。故今南京、天津、北京、廣東、蘇州,各有分會。至全上海旗語之獎物,為第一隊所得。中國童子軍章程,再版已出。漢文譯本,亦將出版。深願贊成此會者,竭力贊助。現料本會會務之一大部分,前者由外人經營者,今應由華人擔負。蓋中國童子軍會,完全為中國之童子而設,則一切經濟及會務,自應由華人肩任。故余現在不得不奉懇諸位來賓,盡力贊助。如蒙解囊,無任歡迎。

青島茹痛記(續前號)

淮陰釣叟

夫制錢本我國國幣,某國人竟以其利厚而潛入吾內地購買,已屬目無公法;而某國憲兵,竟又越界拘捕,焚我村落,蔑視我國家,欺侮我人民,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一日某國憲兵,在某縣附近演習作戰。其副官某將所攜之軍用地圖遺失,某國憲兵搜求不得,遂妙想天開,聲言此圖定系民軍司令部勾通姦細重金購買,勒令民軍限期交出。民軍以此項地圖,實未拾得。屢向某國憲兵司令部疏通說明,絲毫無效。復照會民軍司令曰,「昨日接某童子報稱雲,於某處見一童子拾得地圖一紙。此童子者,貴司令部廚役子也,則此圖為貴軍購買無疑。若貴軍不即交出,本軍當派隊赴貴司令部幫同搜查」雲雲。民軍司令,不得已請托日顧問赴某司令部哀求,並派參謀長劉某隨同前往,極力賠罪。且告以一面飭縣知事出示曉諭人民隨拾隨送,不得收留;一面由敝軍多派得力員弁四齣搜尋,務獲而後已。於是此案始小小結束。夫在人國家境內耀武觀兵,已屬令人難堪。又動輒與我為難,陵棟備至,豈真所謂盜憎主人耶!

杜終山者,周村護國軍乍山第七支隊司令也。杜為人慷慨勇敢,此次民軍轉戰山東,無役不從。濰縣克復,杜之功為多,惟不免有越法逾閑之處。蓋其人本來自草莽,無足責備。既使罪必至死,亦應商請周村總司令部撤委嚴辦。乃濰縣某司令,因與周村方面黨派私嫌,竟假手某國將杜誘捕,解送濰縣,執行槍斃。辱國體失主權之罪大矣。嗚呼!某司令。嗚呼!革命黨。宜乎某國人之批其頰也。

某國人名倉谷者,周村護國軍之外交顧問也。因采辦軍用物品,沒入私囊者數十萬。至其假訂購大宗軍火之巨款,尚不在其內。此項軍火,既訂有數月之久,迄未交到。屢經民軍司令催促,現仍渺渺無期,而此項巨款,已化烏有。某國憲兵司令處聞此消息,遂以事下倉谷於獄。一面聲言凡民軍諸領袖,皆受拐搶嫌疑,將下令逮捕。於是民軍司令,既膽小如鼠,彌縫不得,又何敢復進此款。

(五)民軍之領袖及其軍隊組織之大概

吾儕生茲不學無術之邦,文明乍啟,百事幼稚。知人論世,務宜平情。記者執筆

盲論以來,雅不欲苛責當世名流,及有功民國之人。蓋此時吾國只宜培養正氣,戾氣自銷,遇事摧折,適速其亡。今對於山東民軍頭目,其從前歷史,既不願深究。道德學問,亦不願多所評鷺。僅就其現在行為,略為論列。

居正一書生耳,不曉軍事。且於世故人情,不甚練達。徒以從中山先生之後,附驥尾而益彰。此次西南起義,居遂勾通某國,以青島為根據,高樹中華革命黨東北軍旗幟於山東。蓋欲遙與西南神聖之護國軍並駕齊驅也。聞自某國歸時,借得某國巨債挾之以行。現已用去千一百萬,而其本部卒伍不滿三千,其槍械不滿千餘,可用者三之一耳。初起義時,止數百人,已為山東北軍所敗,不能成軍。退回膠濟車站,託庇於某國保護之下。某國之憲兵,助之復戰。北軍不敢還擊,故退向他處。濰縣於是歸人民軍掌握,而居正亦儼然稱總司令矣。

濰縣一彈丸之地耳。以其邊近日本管理之下之膠濟鐵路,故得安然不受危險之攻擊,且得安然旁落沿鐵路之各地。然部內收納胡匪甚多,約束大難,騷擾之事,終不能免,居司令無如之何也。

初起義時,某國浪人百餘名,結隊以從,名曰義勇團。濰縣既復之後,驕恣不法,罄竹難書。吾國胡匪之所不忍為者,此輩皆安然為之。某司令豈毫無所聞者,以畏其上國之威,吞聲飲泣,不敢過問耳。

濰縣司令部內,住有軍官學生多名。聞此等軍官學生,受人招待之時,皆變易姓名,不知何故。或謂恐北軍偵知,家屬受累。或謂山東革命軍名譽不好,恐遭譏評。未卜孰是。此輩學生到濰縣後,某司令皆置之閑散。半系某司令不能用人,半系某國人之在司令部者,恐此輩學生受有完全軍事教育,且富國家思想。一掌兵柄,將不利於己之所為。故從中作祟,極力破壞,某司令已不能自主矣。

某司令部,一日大在某國顧問之意。某顧問即以掌批其頰,某司令垂淚受之,不敢言也。

尤可笑者,某司令在濰縣設一廠。大門懸一抬牌,曰「山東□口軍兵工廠」。募某國機器工匠多名,修理廢槍,製造炸彈,並獨出心裁,發明一種大炮。木身,頭腰尾三部圍以鋼箍,中繞鐵絲。又一種木殼大炮,名曰"加斯炮」,其威力大小,尚難預測,而所費已巨萬矣。問之軍事學家,則謂徒耗金錢,無裨戰陣。某司令不曉軍事,可見一斑矣。

惟差強人意者,聞濰縣實儲有飛機數架,預備偵察敵情,拋擲炸彈。惟此項飛機,多系華僑自行購備回國,從事革命,誠盛舉也。

吳大洲初本隸於居正,後因居正有喪權條件之謠,且獨立稱雄,人同此心,遂宣言脫離居正關系,加入護國軍,稱都督。吳亦留學日本,辛亥革命,充煙台警察廳廳

長。然身體孱弱,精力羸備,既不振奮志氣,又乏軍事知識。起義時,四方來會,人類龍雜,軍令不行,兵匪交溷,莫辨邪正,秩序因之大亂。閭閻益以不安,遂致盜風日熾,劫掠公行,往往假民軍名義以殺人越貨。民軍視之,若無睹也。

周村為魯省精華薈萃之區,只銀行一業,已不下數十家。自吳大洲起義占據以後,劫掠一空。周村衛戌司令某君告予雲,即此彈丸之地,損失當在千萬以上。

衛戌團僅二百餘人,半系自上海招來各處退伍兵士,曾受有普通新知識。對於市面,極力維持。商人歌功頌德,到處口碑,至是始敢開市交易。

有所謂五大團者,實不過百餘人耳。斯百餘人者,皆馬賊也。盜賊性成,終難改變。周村民軍名譽敗壞,大半此輩為之。

山東產物.多天然品,製造品甚少。惟土綢一宗,質甚堅硬。精美者可制西洋夏季衣服,其色土黃,他種彩色亦多。民軍人周村後,滿街兵士,皆衣綢衣,五光十色,顧盼自雄。

山東商民殷富,然不知理財之道。素封之家,多將銀兩藏在窖內。民軍起義後,寶藏盡發。然濟南駐北軍,青島駐日軍,凡稽查有攜帶大宗銀款者,十九沒收。此事發現於青島者屢屢,於是銀價大落又以日本軍用票便於攜帶也,則以多易少,甚至四五十兩之銀塊,僅易一五元之日本軍用手票。周村等處,生涯最發達者,為某國之御料理、啤酒店、旅館,一人其中,則腰纏累累者,皆脅掛百殼槍,用紙票如飛蝶。

有營長謝某者,雖系來自胡匪,然頗愛惜名譽,一心向上。凡長官命令,無不遵從。於七月初間,槍斃團長二名,營連排長共十餘名,皆贓案如山之盜首也。軍紀斬焉改觀,民心於以大定,謝某捍衛之力為多C

薄子明者,周村護國軍總司令,北洋陸軍中學學生也。為人恂恂不能言,其交友慷慨有古人風,奔走江湖有年矣。然與之論治軍保民,愛名譽,靖盜風,則謙讓未遑也。雖然冠長纓,服上將服,亦自巍然可畏。

呂子仁,山東即墨人。昔在青島經營商業,貌恂恂如書生,訥於言。然其慕義任俠,有朱家郭解之風。熊承基失敗後,逃奉天被執。子仁聞其名,遂隻身走數千里往視之。是時也,天氣嚴寒。呂君資斧罄,質敝袍易食宿,卒達東省,見熊承基於獄。熊君就義後,呂君痛哭收其屍,於是遂從事革命事業。廣交民黨,黨中人揮霍金錢如泥沙,子仁獨貯之以購軍械。己則布衣制食,如農家子。討袁師起,遂建義旗於山東之高密。受居正節制,始稱支隊長,後稱中華革命軍山東第二師師長。其軍隊二三千人,槍械千餘。軍紀表面上較他處為優,其參謀將校,多淮上人然呂君雖孳孳從事,惟不喜陸軍學生,蓋亦卑之勿甚高論之意耶。其司令部後身,有修理槍械處,製造火葯處,相距數十密達,異常危險,此亦呂君忽於軍學之一證也。班麟書亦山東人,為

人深沉寡言笑,畢業於青島高等學校。精德文,有大志,對於革命事業,奔走極早。然於外交方面,兢兢於國家主權,不敢絲毫放過。對於同志,則以化除意見,共濟艱巨相號召。且淡於榮利,故其赴時驅勢,每苦於迂緩,無赫赫之功。然維持調護之力,已非餘子所及。

劉大同亦山東民黨也。前清太守,好為詩文,一忠厚長耳者。魯於世情,無所主張。然其毅然拒絕某國參謀部之要求,不可謂非錚錚皎皎者矣。

邱子厚者,即就義山東邱烈士必正之胞弟,亦魯產也。富寬產,激公好義。此次起義諸城,以不聽居正命令,被某國憲兵解散。

劉冠三者,山東民黨之先河也。如吳大洲呂子仁班麟書輩,半出其門,或其友生也。民黨多傾向之。

(六)民軍之行為與山東民情之向背及其痛苦

山東民情純厚朴實,輕然諾,重仁義。惟智識暗愚,不知世變。矯捷者趨而為盜,謹願者世多為農。近年以來,馬賊往往出沒其間,搶掠益頻,更有一種流行名辭曰「綁票」。綁票一事,傳自東省。東省既多大盜,盜伺某地富家之貪財幾何,偵其家長出而綁之以去,置之暗室,索得巨萬始放還。山東此風現亦大熾。革命之後,此輩率假民軍之名義以行。如綁一票,則告之日,某軍某營必得若干巨款始得生還;或者曰,以余所問,正與吾子所言相反。然山東之民,因此而不安其室家,不獲享其太平,則可斷言也。

民軍徵求無藝,軍用浩繁,始而任意派捐,頗形騷擾。如周村則由各商家聯合組織一軍需籌辦處,舉凡糧食之徵發,日用品之采辦,無不取給於此。司令部一紙飛來,眾商人如奉丹詔。衛戌團以水深火熱之時,稍示和緩,大得民心。於是商家供給各物,特別豐厚,又贈送該團兵士皮鞋,商民之委曲求安可見矣。某縣司令命民間日供銅圓千貫,限時送到,違者有罰。某山司令則令民間每日以牛車送給米糧,風雨無阻。鄉民當午鋤禾,流汗沾衣,勤苦之際,均抱一種愁慘之色。蓋受官軍之蹂蹣甫已,又受民軍之逼索,復受某國人之欺凌。夫吾他省之人民,僅有一層之痛苦,而山東人民,則有三層之痛苦。去一層之痛苦非易,去三層之痛苦更難。某農民告余曰,「吾儕日竭其汗血之力,不足以應義師之命,以飽我弔民伐罪之師。某室因供役之不周,其子失蹤矣;某室則其夫若父死矣;某室則其兄若弟子若女搶劫以去矣。」惶恐之狀,可憐之情,同時並見。余揮淚慰之日,「此非民軍,民軍義不殃民也。」

(完)

國外大事記

記者

歐戰之新局面

亙兩周年有半之大戰,參加者十四國,臨陣者四千四百萬人,戰線延長四千里。今方在和局醞釀中,其世界人道之轉機乎,然而未易料也。兩月來參戰之國家,雙方並多事故。洎羅馬尼亞京城陷落,而舉世莫測之和議,提出於柏林,分記其過去及現在如下。

奧國君相之殂落奧國首相史德克伯爵,於昨年十月二十一日,被戕於維也納旅館。刺客為豆康甫雜志主撰,兼德國社會黨書記之阿德婁博士。奧廷猝喪首相,朝野震動。乃甫及一月,而奧帝法蘭錫斯約瑟,亦捐棄大政。冊立之太子查理士法蘭錫斯約瑟大公,人承皇統。踐祚之日,詔諭全國臣民曰,「際此風雨飄搖,敵人摧殘我帝國之妄念,尚未消釋之時,余踐登皇位,當竭余能力,一俟我國及聯盟國軍人榮譽生活,可以言和時,即締結和局」。新皇登極,不以殺敵致果,勖勉臣民,而以締結和局相許。連遭大故之老大帝國,其有不得已之隱衷乎。

聯軍壓迫希臘希臘介乎兩大之間,處境艱厄,本志已一再記述。洎客歲九月,持重之希王,與密邇英法之維尼柴洛,成對立之兩政府。維氏之臨時政府,即駐節於薩洛尼加。在英法聯軍保護之下,與德奧土布宣戰。在希王與維氏,自有由衷之主張。而維氏主張之利於聯軍,則為明確之事實。故聯軍始終欲以維氏握希臘政權。當薩米斯內閣之辭職也,希王命加羅格希總任大政(九月十六日事)。聯合國以民含有親德分子,不予承認。加羅氏改任見嫉於英法之內務司法兩長官,以博其歡心,但未與維氏握手。聯合國仍不之顧,加羅內閣不得已,決定拋棄中立,加入聯合軍。上奏希王,不得報可,乃於十月六日提出辭表。希王更命雅典大學教授蘭布羅斯博士繼組內閣。所用人士,尤多含有親德臭味。蓋此時維尼柴洛黨雖已標立叛旗,而希王主張實得大部希人之信任,且加入聯軍之羅馬尼亞,已形勢日非,故出此堅決處置也。聯軍方面,見希王態度,大不可恃,乃出強硬手段。一面擁護維尼柴洛,一面於十月十日由聯合

艦隊司令官福耳來氏,遞哀的美敦書於希臘政府,要求下列條件:(一)希臘全艦隊(戰艦五、巡洋戰艦一、巡洋艦二、驅逐艦一四、水雷艇一三、潛航艇二)限翌日午後一時,交付聯合國;(二)薩拉述斯港,及皮盧斯港之炮台,須交聯合軍管領,皮盧斯港之他種武備解除之;(三)皮盧斯港之警察,由聯軍士官監理;(四)郵政,並皮盧斯拉薩間之鐵道,交聯軍管理此等條件,即實際置希臘於聯軍佔領之下,為獨立國所不堪。而希臘政府,迫於實際利害,竟於翌日(十一日)以全部承認之旨,回答聯軍。十二日,福耳來更提補充條件:(一)希臘警察,歸聯合國管轄;(二)禁止希民攜帶武器;(三)禁止帖薩利之武器輸送;(四)帖薩利麥糧輸出之禁解除之。希臘政府仍一一予以承認。聯合國公使,至是始與蘭布羅斯內閣開始往還。而維尼柴洛政府,仍於十四日,在薩洛尼加宣告成立,十一月二十四日,福耳來大將,再致哀的美敦書於希王。要求交出炮械,否則十二月一日,自有對付方法。希人至是忍無可忍,陸軍中人,公議縱希王下諭繳械,亦不遵行,協約國乃為實力之准備。十二月一日,希廷無繳械之確答。聯軍乃以三路進攻雅典,為希軍所拒,交戰移時,仍由希臘騎隊,將聯軍護送出境。同月三日,聯軍宣布封鎖希臘,並佔領稅關與重要地點。四日,希臘繳出炮械八排,並允負保護境內協約國人民之責。而希臘與協約國邦交,乃復原狀。七日,協約方面,又宣布實行封鎖,俄塞意僑民,均紛紛出境。希廷表面為停止軍事行動之通告,實際勤王之師,紛入雅典。協約國向希廷質問,則以維持治安為解答。十四日下午,乃有第三次之哀的美敦送達希廷,要求將齊薩萊之希兵,全行撤退,並移軍械子彈,至貝洛波萊蘇斯。倘二十四小時內,無明確之答復,則協約國公使,下旗離境。蓋所以報希人之自衛也(即一日之事,協約國謂為暴動)。次日,希政府又完全承認,在聯軍監視之下,實行退兵。然希人於此,恨維尼柴洛氏次骨。以迭次屈服,扼於維氏之掣肘者多也。乃於十八日以謀為不軌,下令緝捕。此時之維尼柴洛,已由協約國認為正當之政府。早以希臘名義,與德布兩國,從事戰爭(十一月廿五日宣戰)。希廷緝捕命令,又為觸怒強鄰之導線。第四哀的美敦之風說,不及三日,已由路透社傳播世間。雖希廷於此,仍積極窘困維黨。今後變態如何,正不難事先逆睹也。

英法意之軍事內閣先是英廷應付戰事,於內閣外,但有特殊之軍務院,由閣部首長,兼領軍務院委員。然以人數過多,定策遲滯,不能充分應付戰局。十二月初,陸軍總長喬治氏,建議裁減軍務院人員,而授以無限大權。首相對於該院,但得否認其決議,而不領兼職。首相愛斯葵,亦然其說,惟主張以首相兼領院長,喬治反對所議,辭職以去。當時輿論,左袒喬治主張,抨擊軍務院甚力。愛斯葵乃請英皇改組內閣,此十二月五日事也。次日,英皇令喬治出組新閣°喬治因在下院不佔勢力(下院以愛斯葵最占優勢),且受工黨反對,雖受任之始.宣言網羅各黨人才,而組織之際,

頗費周折。蓋人員分配,閣制更張,非平時改組可比也,十日,新政府宣告成立。除以國務員五人組織軍事內閣外,別無尋常所謂內閣。其通常主管部務之閣員,各以局部活動,單獨負責。此種奇異結構,大受輿論歡迎,以其宜於專力辦理戰事也。軍事內閣之人物如下:首相喬治、上院院長寇崇、不管部漢特森、不管部彌勒、財政總長兼下院領袖巴拉勞,其餘分管局部事務之首長二十七人,網羅工黨及商業著名人物甚眾。軍事內閣告成以後,首相喬治,於十九日在眾議院為左之演說,曰:「余之組織新政府也,凡引起沖突,或爭辯,或分離之事端,力避免之。其組織異於舊時之特點有三:(一)政權集於數人;(二)用人偏重行政與辦事之能力,不重國會中之經驗;(三)確認工黨與聞政事,蓋非工黨協助,不能作戰也。政府組織之新制度,最宜於戰時,以迅速定策為第一要義。前此協約國迭遭失敗,由於決策行事之迂緩。舊制以各部長官加入內閣,今僅以五人組合之。以五人之一,專任外間巡察事務。或以各部長,官不入內閣,或致隔閡為言。要知此種制度,亦非創例。凡遇關於某部事務,則該部長官,仍可會同閣員,合議解決,較之強令絕無關系之長官,討論絕無關系之事件,確有一日之長……」至其行政計划,大要有九:(一)商船武裝;(二)准備冬季攻勢;(三)徵集十六歲至六十歲之國民;(四)施行有效力之封鎖;(五)發給食物憑票,平分食物;(六)擴充自產之食物;(七)停辦與戰事無大關系之事業;(八)實行禁絕奢侈品;(九)規定素食日期。英倫此種新閣,雖為因應戰事之特局,而在英倫政史,自較一九一四年之混合內閣,尤有特筆之值也。

英倫新閣組織,尚未發布。巴黎國會,已以緊急動議,提出國務員會議以五人為限之主張(限外交陸軍海軍內務四部長官及首相為國務員,十二月九日事也)。十一日,即有法政府決定縮小內閣,一如英倫辦法之報。十三日,首相白里安宣布新閣成立。十八日,意大利國會議員,亦敦促首相速照英法辦法改組軍事內閣。其詳細組織,尚無續聞。但協約國改組政府,以示專心從戰之決心。固戰局中最可注意之一事也。

同盟軍下羅馬尼亞羅馬尼亞,自八月二十七日,與德奧人交戰狀態。逾月,勢已不支。再逾月,日促百里。十一月末,羅京布加萊斯,已陷於三麵包圍之中。羅政府與各國駐羅公使,倉皇遠徙。十二月三日,以京城要塞,舉不可恃,准備撤退守軍,棄城他走。同時京城西北亞吉蘇爾之大戰,德軍又獲奇捷,而德境教會,齊鳴祝賀之鍾矣。六日下午,柏林公報,即宣布同盟軍已佔據布加萊斯及柏洛斯細鎮(羅京北面重要鐵路交點)。嗚呼,羅國自開戰迄今,才三月又十日耳,竟步比塞之後,棄土地人民,及無數軍裝於敵國,而遷外交機關於彼得格堡。羅王則經過俄境,遠遜英倫。夫亦大可哀矣。羅京布加萊斯,現由德國以亨利親王為之總督。羅境鐵路人員,則全體請願,為德執役雲。

同盟國提出和議羅京既破,德奧軍威大振。協約國在巴耳干之勢力,僅虱於希臘一隅。而希臘皇黨,且方對於協約方面,懷挾不平,群思得間以逞。是東歐半壁,不啻同盟軍已獲全勝。俄境波蘭新領,則早以獨立建邦,許與波人。當華沙宣布之日,全市人民,升旗慶賀。其對於德奧心理,於茲可想。惟西歐方面,尚在堅持。而協約聯軍,終不能望德人境域,加遺一矢。於是奧國新皇所謂「軍人榮譽生活,可以言和」之時機至矣。十二月十一日,德國首相郝爾維格博士,由大本營返柏林,接見各聯邦大臣,及政黨領袖,並邀見中立國公使,以提議媾和之旨,口頭宣布。翌十二日,以下列牒文,交付美利堅瑞士西班牙公使。

……德意志及其同盟國,具有無窮之力,可得勝利。開戰以來,未嘗敗退一步。證以最近羅馬尼亞之役,則同盟軍繼續勝利,殆非奢望,四同盟國為擁護其國家之生存自由及發達而戰。原無粉崩敵人,滅亡敵國之目的。然至必不得已,則將借其經濟力,努力以戰至最終而正。今茲以防止流血慘事之希望,提出和議。將來提議條件,必足以確立世界和平之基礎。不幸繼續戰爭,四同盟國亦有戰至最後勝利之決心,但於人道與歷史之前,絕不負戰爭之責任……

同日德國國會開臨時會,首相出席,宣布提議媾和。謂德皇深明對於國民,對於人道之責任。認為正式提議媾和之時機已至。苟敵人拒絕和議,則今後世界慘禍之責任,敵人負之。同時德皇發布軍令,謂「余感念諸將士以勇武博得之勝利,故會同三同盟國君主,向敵國提議媾和,惟目的達否未定,諸將士仍當御敵而敗之」,此柏林提出和議時之情形也。美國政府,接收前項牒文,初不附以意見。於十六日,分遞協約國政府,不可測度之媾和提議,乃正式公表於世間。

中立國之和平建議同盟國媾和提議轉遞以後,協約方面尚無確答,且態度亦未大明。美大總統威爾遜,於十八日,命國務總理藍辛氏,分致牒文於交戰國及中立國,探詢兩方對於媾和條件之切實意見。其原文大旨如下:

余奉總統命,以中立國代表資格,以極友好精神,向貴政府建議關於戰局之辦法。中立國利益,受戰局影響極大,苟戰局不停,必須決定最善方法,以自保衛。故久有建議之意,今茲實行提出,絕非與中央諸國之提議有關也。總統之意,欲使各交戰國,申明意見,何者可為息戰之條件,何者可為永久和平之保障,俾可羅列而比較之。各交戰國政治家,在戰爭中所抱之目的,據平昔所為昭告之言,彼此初無差異。其欲扶植良民與弱國之權利,杜絕欺凌也;其欲與他國共享將來之安寧,以免如今日之戰禍,而絕各種挾有私意之干涉也;其嫉視植黨結援,破壞均勢也;其願共同組織萬國大會,以保守世界和平與公道也;其欲解決此次戰局爭點,以確保有關系各國之國家獨立,土地完全,與夫政治商務自由也;雙方莫不相同,此總統敢請貴政府注意者也。他日

所施行之布置,以確保世界將來和平,保衛弱小人民而抵禦強暴者。美之政府與人民,與有關焉。極願竭其能力,以助各國達此目的。惟欲達此目的,必先停止戰爭。雖停戰之條件,美國未便有所獻替。而總統自覺權利所在,責任所關,不得不將美國與停戰之關系,切實指陳。蓋恐時機稍縱即逝,且恐中立國之地位,極難支持。尤恐文化一經破壞,無可補救也。今屆此刻不容緩之時機,比較各交戰國對於停戰之條件,以謀最後布置,而獲舉世企望之和平。因中立國與交戰國人民,所願盡其責任心之要務也。然各國交戰所以交戰之具體的目的,從未切實聲明。究竟欲得何種目的,始可引為滿意,世人無從懸擬。總統特為此建議,以試探各國之意見。俾中立國與交戰國人民,得知人類所切望不置之和局,相距究有幾許程途。

此種具有高尚友好精神,且附以實力(如雲中立地位萬難支持之語)之建議,自足使舉世震動,尤非同盟國片面之提議可比。二十四日,瑞士政府,以茲事早與美總統有所商榷。茲特致牒交戰國,申明贊同前項牒文,且謂極願竭力相助,以結束戰禍。二十八日,瑞典挪威丹麥三國,同時發出牒文,贊助美總統之建議。謂此等停止戰禍之舉動,苟不贊助,則為有負國民,有負人道。是美總統之勸告,足稱吾道不孤者也。

德意志對於美總統牒文,於二十五日,為簡單之答復。謂威爾遜總統,欲建設永遠和局之基礎,提出高尚之意見,德政府已以友好精神,加以研究。竊意欲使威爾遜總統之目的,見諸實行,其最良方法,莫如由交戰國,即在中立國境內,開會議和。至於防杜將來戰禍一層,事體重大,僅能於今次戰爭告終之後,入手行之。屆時德國殊樂與美國共謀進行此高尚之事業雲。美政府接收前項回答,不無失望,以其空洞無物,不足與建議牒文相應。切實之具體意見,仍在無從揣測也。

協約國對於和議之態度當和議消息由柏林傳播後,協約國朝野,大都視為一種戰略。謂德人慾嫁戰爭責任於協約方面,借自固其敵性之人心。且自協約國主觀立論,亦大非利於和議之時機。以同盟軍據敵國領土以言和,無論勝負如何,近似要盟城下。且巴耳干之現局,尤貽前路以無窮隱憂也。茲分記其態度之表見者如下:

(法國)法國各報,謂德國和議為拙劣之詭計,協約國決不受紿。十三日首相白里安在眾院演說,謂德國和議,乃卑劣之詭計。志在離間協約國,擾亂其民心。協約國將會同復以切實之牒文。余今警告國人,慎勿飲鴆止渴。言畢,全院以三百十四票,對百六十五票,通過信任政府勵行戰事議案。十九日,首相在上院為同一之宣告,上院表決信任,且議決法國不能與占其土地之敵國媾和。社會黨亦開大會,以最大多數,決議非俟敵國提有切實媾和條件,不能應其請求。

(俄國)十四日,俄京當道,即表示認德國和議為狡謀之意。且謂苟於此時媾和,則必鑄成大錯。前此無量數犧牲,蓋擲虛牝。次日,俄國國會,一致議決,目下

無論如何,決不入媾和談判。二十六日,外交總長,向報界發表宣言,謂戰事非至大獲勝利時,未可停止。美總統之通牒,不能變遷時勢。協約國決不允其提議,且聲明必俟被占土地,全行恢復。弱國存在,可以保世界戰禍,不致復生後,方可止戰言和。二十七日,俄皇下諭海陸軍,謂必敵軍被逐出境,恢復君士旦丁,達旦海峽,建設波蘭自治後,始有和局可言。

(意國)政府方面,無所宣布。謂宜與聯合各國共商進止,而共和黨則有促進續戰之宣言。

(英國)英倫報紙,自得和議消息,一致反對。喬治首相,既與聯合諸國,交換意見後,於十九日聲明英國態度,謂敵軍以由其佔領地撤退,交還聯合國,為媾和談判之基礎,協約國且欲得德國今後不復蹂蹦歐洲自由之保障。蓋打破普魯士軍國主義,乃協約國之目的也。

(日本)日本輿論,不信任德人之誠意,與歐洲同。其政府措施,則與協約諸國,采一致之行動。

協約方面,主要各國,對於和議態度,既如上述,則形式上對於德國提議之答復,不難預知。至十二月三十日,午後七時,由法國主稿,會同各國聯名之答復書,在巴黎交付美國駐使。其大旨如下,來文大旨有二:(一)誇張勝利;(二)宣言以戰爭責任委諸協約國。此種語調,足使談判之企圖,歸於無效,此次戰爭,為德奧所願。德奧所啟,至刻下戰況,僅能代表戰局之表面,非代表交戰國之實力。依此條件,議成和局,徒利於啟釁之人。德奧對於交戰國與中立國所施種種暴行,協約國必得懲罰賠償保障而後已。來文於此三事,均未提及。此種和議,不過希圖影響戰爭未來之進行,而成德國之和平耳。協約國深知時勢之重要,與其所急,彼此固結,上下一心,拒絕討論空泛而無誠意之提議。非俟被敵國侵犯之權利與自由,已得賠償,國籍主義,與小國之存在,已得確認,撲滅足為各國大患之武力,而確得世界將來安寧之保障,則無和局可言。

國內大事記

記者

省制入憲之波瀾

省制加入憲法問題,本志前期,已略述其趨勢。自十一月十七日,第四次審議,以表決問題,發生沖突,不得結果。後各派乃以省制問題,再付政團協商。經十一月二十五日、二十八日,十二月二日、四日四次協商,十一月二十九日,十二月四日、六日三次審議,仍無結果。十二月八日,開省制案第八次審議會。會場以內,竟發生空前之大劇戰。對手之益友社研究會兩派議員,彼此用武,各負損傷。散會後,研究會通電全國,訴述所苦。逾日,益友社亦通電以辨正之。誠我國憲法史上勃勃有生氣之一段故實也。

主張省制加入憲法者,在政團中為益友社、丙辰俱樂部、韜園、平社;主張不加人者,為憲法研究會、憲法討論會、憲法協議會、蘇園。表面為八大政團,平分勢力,實際則主張加入者,人數絕對過半。經前度協商(十一月十七日審議會以前)之結果,人數益復加多,且在反對加入之政團,初非絕對輕視省制。除研究會始終反對加入外,所爭惟在時期先後耳。加以外省省議會督軍省長,為加入派聲援者,十有七省。於是加入派之聲勢,乃若千頃怒濤,不可遏制。反對派亦本其迷信集權,蛇蠍分權之觀念,出死力以抗拒之。(反對派雖亦重視省制,然欲以普通法律制定。蓋省之地位機關與職權既由憲法授與,則非今後之中央政府所得隨意動搖。由普通法律授與之,則不妨隨時改變也)而審議會之爭端起矣。

十一月十七日之審議會,所爭在表決方法,審議長提出標題,兩方皆不滿意。因是全場嘩噪,不能舉行表決,及再付協商專就表決方法研究。研究結果,先以統括的「加入」「不加入」,用藍白票為一次表決,倘無結果,再以附條件之「加入」「不加人」,分次表決。十一月二十九日,表決統括的「加入」「不加入」,投票結果,白票三百六十九(加入),藍票二百五十四(不加入),各不足三分二,未能通過。十二月四日,表決附條件之「加入」「不加入」,定為四種標題:(一)除省長任免問題,無

容規定外,加入地方制度大綱;(二)憲法公布後,以制憲手續,制定地方制度;(三)省長由大總統自由任命,與地方制度大綱,一並加入憲法;(四)省長民選,與地方制度大綱,一並加入憲法。是日投票表決(一)、(二)兩題。第一題贊成白票三百八十八,反對藍票二百五十七,各不足法定數。第二題贊成白票二百五十張,反對藍票三百三十二,仍不足法定數。六日,繼續表決第三題,第三題者,經過協商後,益友社等政團最大限度之讓步,確有三分二之票數。不若第一題受一部分人之終慮(不規定省長任命問題,勢必讓諸普通法律。苟所謂國民派者,不犧牲民選主張,在普通立法時勝利可操左券,今益友社雖已宣布犧牲,終不為研究派所信),第二第四(省長民選僅丙辰俱樂部,絕對主張贊成者極鮮)兩題,受大部分人之反對也。故此次表決,實為省制問題生死關頭。贊否兩方,自當各出全力以求制勝。乃報票結果,全場票數五百六十二,贊成白票三百七十四,反對藍票一百八十八,白票去三分二,尚差兩票。因有議員二人,入場較晚,審議長停止給票。加入派乃引憲法會議規則,提出表決異議。審議長不得已,宣告表決無效。八日,再就本議題,為第二次之表決。審議長未先檢點人數,遽發票紙六百三十八張,開票結果,得白票四百二十二,藍票二百十四,白票去三分二,仍差四票。而藍白兩票,共計六百三十六,議員名刺僅得六百三十五,是為名刺少於票數,不免有一人報兩票之嫌。於是加入派再提異議,反對派厲聲反駁。兩方爭執,遂至忽火上騰,始則謾罵,繼以毆打,拳足而外,復假墨盒坐椅,以為聲援。而當局議員,乃各受破膚之損矣。

散會以後,加入派益友社議員,認名刺少於票數,為審議長違法舞弊事件,准備提案懲戒。反對派之研究會,則謂當場用武,系加入派所為。一面通電訴述,一面分赴法庭告訴,請求訊理。院內亦有懲戒議員案,雙方對峙。且有全體辭職,藉以解散議會之謠,而事態乃益重大矣。幸有憲法討論會、平社、蘇園、憲法協議會等政團各持中立態度,奔走疏通,力謀善後。復有韜園、靜廬(最新發生之政團)、丙辰俱樂部、憲政會(新發生)、衡社、潛園(皆新發生)等加入調停。合議調停辦法數事:(一)表決問題,根本解決,另定省制,加入大綱,要求益友社研究會承認;(二)各團體各推起草一人,共同草擬省制大綱;(三)雙方懲戒,均不贊成;(四)檢廳對於訴訟,發票逮捕議員時,院議不能許可。同時推舉代表,將前項決議,分赴益友研究兩方接洽。兩方容納各團善意,於是參眾兩院常會,照常開會(九日之參院常會因研究派不肯出席不能開會)中立各團,一方預備地方制度草案,一方敦促審議會,繼續重開。至二十日,憲法審議會,再討論法官任免,國會查辦權兩問題矣。二十二日,各團協議之地方制度案,完全通過。通計大綱十六條,省長由大總統任命,設省議會及省參事會,省議會在不抵觸中央法令之限度內有獨立職權。參事會為贊襄省長,省

長職權,為執行國家行政,監督地方自治。次日,由各團代表,就商益友研究兩方,數日後研究會為附條件之贊同。益友社則坦然承諾,將來提赴審議,當不再有變更。惟覺前此第三題之爭攘,不免近於多事耳。

美國實業借款

新政府開幕以後,財政艱窘,挹注無從,商訂各種借款,除美國鐵道借款外,迄未成立。十一月中,政府與美國大陸商業銀行,訂借美金五百萬元契約。於二十一日,由財政總長,攜赴眾院,要求秘密會議,表決同意。眾院略加討論,完全通過。二十五日,全文通過參院。茲志其合同大要如下:

(一)借款數目,美金五百萬元。充改良國內事業,及中交兩行准備金,並兌現之用,故名為實業借款。

(二)償期三年,利息六厘。

(三)以煙酒公賣稅為抵押。

(四)債票售價九七,中國實收九一,簽字後五日內,先付四百五十萬元。

(五)政府於付息時,應給銀行以息額千分之五,償本時,給銀行千分之二五,作為手數料。

(六)中國政府再向美國借款時,該銀行得享有優先權,但以美金二千五百萬元為限。

(七)本合同一切手續,悉與中國約章法律相符。

方前項借款之議訂也,前五國銀行團已破裂之四國銀行團,得聞消息,向政府質問,要求說明借款之性質。及合同既交國會,銀團代表,於二十二日,以美國借款,妨害一九一三年(即民國二年)善後借款合同所定之銀行團政治借款優先權為言,致函財政部,請求注意。政府以前向銀團借款,迄無確答,故另行商借實業借款,與前約並無違背。答復去後,二十五日,該團竟為強硬之抗議。政府根據兩種理由,切實拒駁:(一)現在之四國團,已非復曩日之五國團,中國政府許與五國團之政治借款優先權,早已失其效力。故中國締結政治借款,盡可自由,無受抗議之理由。(二)此次中美借款,純系實業借款,無受抗議之性質。詛銀團接收前項駁復,大不滿意。於十二月二日,對於答案,為第二次抗議。其所持理由,則謂排除德國之四國銀團,仍與吾國銀團同其本質。且中國政府,曾向本團提議借款,是已承認於事先,不能托詞於事後。至此次借款,本團終認為政治性質雲雲。政府於七日,仍以前次主張,不認四國團與訂約時之五國團,為同一團體,中美借款,又非政治性質,重行駁復。四國團更為第三次抗議,一面敦促二次善後借款之實行,此四國團之糾葛也。當該團提出質

問時,英法兩國,先後以擔保關系,單獨提出抗議。英公使以一九。八年,中國與英法所訂京漢鐵路借款,系以直豫鄂三省煙酒稅為擔保。法公使則以中法實業銀行借款,系以長江附近煙酒稅為擔保,今用以抵押美款,不免與各該本國權利相妨。經政府聲明局部地方之煙酒稅,與全國煙酒公賣稅,系屬兩事。且稅源較旺,英法兩使,始各息異議。嗚呼!借人區區五百萬,竟勞如許周折之外交,國家財政行動之自由,被借款條約,束縛盡矣。

政潮種種

此次共和復活,除袁氏自斃,帝制八首犯逃亡外,新組政府,極新舊雜糅、薰疣同器之觀,掀動政潮之根因,固隨地蘊蓄皆是也。自徐州會議經過,北京內務部,發生裁員訴訟問題,平政院袒裁員,判消部令,國務院定議照判執行。予新入閣之內務總長孫洪伊,以不堪之窘辱,孫拒絕負副署。久之,竟以總統令,着孫免職。同時國會中之新黨分子,對於袁氏遺留之地方長吏,不免時有責言,查辦糾彈之案,發生多起。唐外交孫內務去職後之補提同意,均經兩度否決。而國會內閣間,內閣公府間,遂彼此發生捍隔。及憲法審議會,因省制問題,互起爭斗,而政潮之度漸高。茲志其可為特筆者三事。

十一月中旬,眾議員溫世霖等,對於現內閣以違法失職,分列十款,提案彈劾。雖未實行開議,而懸諸議事日程,與國人以共見者,實非一朝。後以種種因緣,始由本人自以緩期提議,暫行懸擱。

入十二月,更有二十二省督軍省長,以三事聯銜人告之長電。原文大旨:一請總統信任總理,一請總理實行負責,一告國會勿干行政。推重總理,幾等天人。教誡國會,措詞嚴重。一則曰兩院恢復之初,原出一時權宜之計;再則日開會以來,紛破爭競,較甚於前,既無成績可言,更絕進行之望;三則曰恐天下之人,忍無可忍,決不能再為曲諒。官吏以此等聲口,施諸立法機關。心理中對於所議法案,寧復以為有一顧之值,縱無不再曲諒之事實發生,已為國家前途大戚矣。

此時北京方面,復有所謂憲法促成會者,通電各省,對於國會,丑詆百般。逾日,前項通電,竟邀直隸曹督軍,福建李督軍之協贊。國會方面,既已忍無可忍。乃於十二月二十六日,請司法總長出席,質問對於此等非法團體,法外言論,有無取締。司法總長,允令檢廳依法起訴,今尚在訴訟進行中。而解散國會之謠,且日急一日也。

通信

獨秀先生足下,仆前函感於先生之沉痛語,措辭似近「盛氣督責」,其實當仆作書之時,悉本於良心之直覺,並無一毫意氣存乎其間。且仆自信前函所述,為仆今後數十年處世之方針,躬行實踐,以自盡其匹夫之責,非敢以狂妄之言瀆先生也。先生謂「國人進化之遲鈍者,正以宥於現象之故」,此言與仆意相符。然仆有一大疑問,國人何故而為現象所宥?以仆所知,世界萬事萬物,只有變化而無新舊。若必以新舊二字言之,亦只有新陳代謝,而無永久不變之舊。自生理言之,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昨日之我之細胞,死去者不知若干萬;今日之我之細胞,新生者不知若干萬。孰能使昨日之舊細胞不死,今日之新細胞不生?自心理言之,思想之變遷,尤非人力所能保守。孰能使今日之思想,密合於昨日之思想,而無絲毫之異。自生物言之,花開花謝。謝者舊而開者新,未幾新者復謝,而更新者復開。孰能使舊者不謝,而新者不開?自時間言之,舊者去而新者來。孰能使舊者不去,新者不來?若此諸例,更仆難數。總之新舊者,乃比較之辭,有新始有舊,有舊即有新。新陳代謝,乃為自然公例。無論何人,莫能違反。彼昌言守舊者,不知其自身之細胞,已日新又新。而彼之言語行為,亦不能不受時代之影響,而稍稍革新。例如某先生,夙醉心帝制,而在今日亦承認民國總統,此其著焉者也。故以仆所見,我國人之新者固新,而舊者亦未嘗不新。舊者之新,比較新者之新為舊,非真能守舊也。即以我國歷史證之,雖曰陳陳相因,而其新舊遞代之跡,歷歷可考。惟僅有自然之新,而缺乏人為之新。故雖有變遷,而其跡不顯。然舊法之不能墨守,則閉關時代,已示其端倪。仆以為欲為今日言守舊者求一切喻,莫若光復時之保辮,彼以辮為向來所有而保之。不知三百年前,固無此物。今日政治上之革新,社會上之革新,彼守舊者以為向來所無而反對之。殊不知其自身未生以前,亦為向來所無。思想之窒塞,一至於是,我儕之罪也。仆以為今日第一要事,惟有導國民之思想,以上於自由進化之途。舍此一事不能為也。瑣瑣書來,不覺盈幅,暫止於是,容後再陳。

畢雲程上

獨秀先生大鑒,日前唔高君壽生,聞先生近有北京之行。茲者蔡孑民先生,已應教育部之聘,出長北京大學,日內亦將北上。先生與蔡先生素有相知之雅,希即就近特約蔡先生,關於青年文字,統假大志發表為盼。蔡先生過申時,曾在江蘇省教育會演講,力斥提倡孔教之妄說,並謂科學昌明,宗教腐說,已失其立足地。今後欲維持道德,改良社會,當普及美術思想,養成人類最高觀念雲。以美學代宗教之偉論,在吾國思想界,實得未曾有。惜是日時間短促,且非講題范圍,以致語焉不詳,聽者未能充分了解也。最好請蔡先生著論闡明斯理,登諸大志,以為迷信宗教者告,則造福青年界,豈淺鮮哉。想蔡先生以介紹西洋文明為己任,且新自近代文化中心地法蘭西回國,而對於吾黨青年,尤抱莫大之希望,必能俯允所請,惠我愛讀大志諸君子也。專此布達,敬請著安。

李平謹白

為《新青年》撰文之事,已請之蔡先生。惟校事多忙,必稍遲始克慰讀者諸君之渴望也。

獨秀謹復

獨秀史席余不幸為女子身,更不幸而為中國積威漸約曰家曰族之禮教女子身。意非無所議,口非無所道,自分長茲已矣。當閉口不向人言,詛過姜氏,得閱貴雜志,獨欲為女子揚眉,是則女子之人格,其或由貴雜志而人其人。斯二萬萬之奴隸幸福不淺,余其一也。敢不祝他日之果於今日之因乎?然敢望者人心,所不望者禮教,又今日下流風俗之墮,其與禮教之害,殊途同歸。教育之腐舊,男子且不能效法歐美,何論女子。苟竟不加教育,尚可全其天然之真善美。或謂教育勝於無教育,余謂此腐舊教育之害,甚於無教育。蓋以腐舊教育,乃固步自封,日趨於退化。尚不若任其自然之發展,免費教育一層許多周折且無益而有害也。吾國萬般之不進化,莫不緣孔老為之歷階。至今縉紳先生中,尚不乏非議共和國體者,即其驗也。雖其言尚不為社會所重,余恐國中有國粹頭腦諸先生,無不直接間接助之張目。(觀許多無常識之議員,贊成孔教或孔道可知。)若是則先生休矣。夫姓字之從女,蓋上古古風也。今人每喜尊古,而於此義獨昧之。周孔非古於上古也,而嗜古者獨尊之何耶?可知一切事理,當平心一考,其善不善,不當泥於古不古也。今孔教之聲盈天下,余素腹非之,而傾心於庄墨耶穌之流。夫以庄嚴之國憲,定孔道為修身大本,則將來之教育方針可知,余為共和國體危。

又先生所列征題,蓋已具慧眼,不禁拭目俟之。

曄啟

獨秀先生足下讀貴報《孔子平議》,謂自王充李卓吾數君外,多抱孔子萬能思想。不佞丙午游東京,曾有數詩(題為《中夜不寐偶成》,載《飲冰室詩話》),注中多非儒之說。歸蜀後常以六經、五禮、通考、唐律、疏義、滿清律例及諸史中議禮議獄之文,與老莊、孟德斯鳩、甄克思穆勒、約翰斯賓塞、爾遠藤隆吉久保天隨諸家之著作,及歐美各國憲法民刑法比較對勘。十年以來,粗有所見。拙撰《辛亥雜詩》(見《甲寅》七期),《李卓吾別傳》(見《進步》九卷三四期),略有發揮。此外尚有家族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論,儒家大同之義本於老子說,儒家重禮之作用,儒家主張階級制度之害,消極革命之老莊,讀荀子諸篇,其主張皆出王充李卓吾之外。暇當依次錄上,以求印證。不佞常謂孔子自是當時之偉人。然欲堅執其學,以籠罩天下後世,阻礙文化之發展,以揚專制之餘焰,則不得不攻之者勢也。梁任公曰,「吾愛孔子,吾尤愛真理」。區區之意,亦猶是耳,豈好辯哉?拙撰宋元學粹語例言引李卓吾語,前清學部曾令趙學政啟霖查禁,癸丑在成都《醒群報》投筆記稿,又由內務部朱啟鈴電令封禁(此次方准啟封)。故關於非儒之作,成都報紙不甚敢登載。章行嚴曾語張重民曰,「辛亥雜詩中非儒諸詩,思想之超,非東南名士所及「。不俵極愧其言,然同調至少。如此間之廖季平丈,及貴報通信之陳恨我君之見解,幾塞宇內,讀貴報大論,為之欣然。故不揣冒昧,寄塵清監,教之為幸。即頌撰安。

弟吳虞謹啟

又陵先生足下,久於章行嚴謝無量二君許,聞知先生為蜀中名宿。《甲寅》所錄大作,即是仆所選載,且妄加圈識,欽仰久矣。茲獲讀手教並大文,榮幸無似。《甲寅》擬即續刊,尊著倘全數寄賜,分載青年甲寅,嘉惠後學,誠盛事也。竊以無論何種學派,均不能定為一尊,以阻礙思想文化之自由發展。況儒術孔道,非無優點,而缺點則正多。尤與近世文明社會絕不相容者,其一貫倫理政治之綱常階級說也。此不攻破,吾國之政治法律社會道德,俱無由出黑暗而入光明。神州大氣,腐穢蝕人,西望峨眉,遠在天外,瞻仰弗及,我勞如何。

獨秀謹復

記者足下,屢讀大志,欽佩無似。際茲公理消沉邪說橫行之時,貴報乃能獨排眾議,力挽狂瀾,誠足稱空谷之足音,暗室之燈光也。貴志於世界文明之真諦,多所輸入,實足厚惠青年,而於反對孔教,尤能發揚至理,足使一般中國國教之迷者,作當

頭喝棒也。近代文明之真諦,最新之思潮,仆以為當推社會主義。此種學說,為政府及資本家專橫之反應,大足為我人研究之資料。我國於此種主義,輸入未久,鼓吹乏人,故信仰者寡。是以強權者勢愈甚,而平民乃愈陷火水之中。貴報素主輸入世界新理,獨於斯類學說,乃未多靚。足下如以社會主義實可為救世之良葯,則闡揚之責,端在貴報矣。仆願望如此,不識足下以為如何。

愛讀者褚葆衡白

社會主義,理想甚高,學派亦甚復雜。惟是說之興,中國似可緩於歐洲。因產業未興,兼並未盛行也。

記者

執事先生大鑒,啟者頃閱貴社之《新青年》雜志,覺其命意純正,搜羅宏富,誠青年界之金針也。蓋國所倚重,端賴青年。青年墮落,國家之憂,乃幸有貴雜志之刊行。青年得此,如清夜聞鍾,如當頭一棒,有益於國人者不少。顧根本問題,首在教育。國民師資,厥惟師范學生。夫近日之師范學生,亦不為不多矣。然一卒業後,或遠舉高飛,或自是改業。其能出而致用,與教育相終始者,十不二三。其居心則以生活艱難,不屑屈而為此,情理或然,揆之師範本意,究為不合。乃於課余之暇,草此一篇,以為師范青年之忠告。倘蒙登錄,不勝榮幸。專此即頌文祉。

揚州第五師范學校孫斌上

獨秀先生偉鑒,屢讀大志,獲益良深。仆幼既失學,少長所與周旋接觸者,類皆先生所雲之陳腐朽敗之老者壯者。互相傳染,熏受其毒。故仆年雖未及弱冠,而腦筋中已滿貯舊式思想。及今春一讀大志,如當頭受一棒喝,恍然悟青年之價值。西法之效用,腐舊之當廢,新鮮之當迎。於是連續購讀,如病者之吸收新鮮空氣,必將濁氣吐出。迄今雖不能如先生所雲之完全新青年,然自認確能掃除往日腦中之舊式思想,此非先生挽救青年之功而誰哉。仆讀畢雲程君之通訊,而深表同情。先生幸勿以青年墮落萬象消沉,而或抱悲觀,則前種斯因,後必獲果。青年教育,當漸入佳境矣。茲有詢者,吾國國民之對於西洋文明,一般頑固派,排斥詆毀,姑勿具論。即一般維新派,信仰西洋文明甚堅者,然亦徒羨其美,望洋興嘆。大有夫子之牆數仞,不得而入之感。仆竊以為不然。仆以為西洋文明,其精神不外二者:曰積極,曰崇實。苟能遵斯二者而行,則處處合乎西洋文明,何難之有?反是曰消極,曰虛飾。即東洋之庸懦惡習,即今日中國之社會習慣也。鄙見如此,尚祈先生斧正賜復。肅此即請撰安。

顧克剛上

讀本志而急知趣舍如足下者,誠堪欽佩!惟記者學淺,不足魘讀者諸君之望。慚愧,慚愧!

獨秀

記者足下,蒙復極感。至論世界語為今日人類必要之事業,惟以習慣未成,未能完全應用。拜領教言,欣慰奚似。頃有友人來雲,世界語文法既整齊,亦簡單易學,而學習者寥若晨星,其故何歟口仆以不知對。友雲,世界語之文法,與法蘭西文大同小異。習世界語,寧習法文。蓋法蘭西為世界文明之邦,而書籍尤富,不若世界語書籍寥寥無幾也。夫世界語雖學習而精通,亦不能實用,有何益哉?嗟呼!世界語雖名為世界語,然終難普及世界也。一般文人學子,深知其由,所以習之者少,而反對者多也。我勸君舍世界語而習法文,將來獲益之多,豈可限量耶?君不見夫《新青年》雜志第二卷第三號法蘭西文學協會Aleiance Francaise之通訊乎,獨秀先生介紹雲,「法蘭西人為世界文明之導師。今之巴黎,猶為科學文藝之淵藪。吾國人而欲探討歐西真正之文明,理應游學彼中,以求真諦。即無力遠游之士,多讀法蘭西書,視昔日之習英文專為習商業計者,思想界所獲宏益必多法語知識,誠吾學界之所急需也君信我說乎,請舍世界語而習法文,然乎否耶,君自裁酌「仆聞斯語,疑信參半,不克定度。為特上書,乞賜教言,以解仆疑,而定舍取曷勝幸甚!

T.M.Cheng 頓首

仆亦贊同尊友之意,足下可暫置世界語而習法文。通法文者,習世界語當甚易易也。此復。

記者

獨秀先生大鑒,大志於答某君通信中,有獨身主義之主張。考斯種思想,在西方各國,已有日益流行之傾向。而其所以如此者,厥故有三:(一)人類腦力發達,則其對於情慾的觀念,自然日趨薄弱。蓋思想高尚之人,嘗多注意於正當職務。自朝徂暮,不遑寧息,更何暇紛心於他種問題,故鴻儒如康德斯賓塞輩皆終生獨居甘作鰥魚。而愛理沙白女王,且宣言以英吉利為夫,不願作他人婦。無他,人生目的,須向直線進行,百折不撓,然後始能達到成功之域。而繾綣床笫,每令人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學者中所以有懷抱此種思想者以此。(二)則歐人富於自主精神,一有眷屬,則動受掣肘,為所束縛,轉形不便。故不如弗行結婚,個人自由,可以完全無缺(三)則現代經濟組織,日益變遷。生活程度亦倍覺困難.若舉行結婚,則負擔之費陡增。個人在經濟上地位必致左支右細,無法彌補。何如犧牲快樂,以我行我志為愈。故法國人口

出生之率,逐年遞減(原因復雜,此亦其原因之一)。法政府甚至仿行中古獎勵政策,以為補救之計。觀此情形,則獨身主義之流行西方,可謂有日益發達之趨勢矣。至於我國,素以家族主義立國。為父母者,以亟於抱孫之故,子女結婚年齡,嘗不使之標梅逾期。故有乳臭未乾,雛發甫脫,居然授室宜家,實則其子女智識尚屬蒙昧,而身心兩面,猶未臻乎完全發達。質言之,處於家族制度下之結婚問題,純為被動的,而非出於自作主張之地位。其害之所及,轉使經濟上失其獨力資格,而增加若干困難也。仆以為欲禁止早婚,非先打破根深蒂固之家族制度不可。若提倡獨身主義,猶在第二著也。鄙見如此,未知先生以為然否。務祈賜教為幸。敬頌撰安。

孔昭銘上

尊論西洋獨身主義流行之原因,及吾國欲禁早婚,必先打破家族制度。極是極是!惟早婚主義,源於嗣宗主義,即家族主義。宗族嗣續主義,源於儒教孔道祀祖孝親主義。儒教孔道不大破壞,中國一切政治、道德、倫理、社會、風俗、學術、思想,均無有救治之法,不獨早婚一害已也。足下以為如何?

獨秀復

第六號

(民國六年二月一日發行)

通告一

本志自出版以來,頗蒙國人稱許。第一卷六冊已經完竣。自第二捲起,欲益加策勵,勉副讀者諸君屬望,因更名為《新青年》。且得當代名流之助,如溫宗堯、吳敬恆、張繼、馬君武、胡適、蘇曼殊諸君,允許關於青年文字,皆由本志發表。嗣後內容,當較前尤有精彩。此不獨本志之私幸,亦讀者諸君文字之緣也。

通告二

本志自第二卷第一號起,新辟「讀者論壇」一欄,容納社外文字。不問其「主張」「體裁」是否與本志相合,但其所論確有研究之價值者,即皆一體登載。以便讀者諸君自由發表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