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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政治

O陳獨秀.

（一）

本志社員中有多數人向來主張絕口不談政治，我偶然發點關於政治的議論，他們都不以為然。但我終不肯取消我的意見，所以常常勸慰慈、一涵兩先生做關於政治的文章。在他一方面，外邊對於本志的批評，有許多人說《新青年》不討論政治問題，是一個很大的缺點。我對於這個批評也不能十分滿足，曾在《我的解決中國政治方針》演說中回答道：「我們不是忽略了政治問題，是因為十八世紀以來的政治已經破產，我們正要站在社會的基礎上造成新的政治；我們不是不要憲法，是要在社會上造成自然需要新憲法底實質，憑空討論形式的條文，是一件無益的事。」因此，可以表明我對於政治底態度，一方面固然不以絕口不談政治為然，一方面也不願意和一班拿行政或做官弄錢當作政治的先生們談政治。換句話說，就是：你談政治也罷，不談政治也罷，除非逃在深山人跡絕對不到的地方，政治總會尋着你的。但我們要認真了解政治底價值是什麼，決不是爭權奪利的勾當可以冒牌的。

以匕的說話，雖然可表明我對於政治底態度，但是過於簡單，沒有說出充分的理由，而且不曾包含我最近對於政治的見解，所以現在要詳細談一下。

（二）

我們中國不談政治的人很多，主張不談政治的只有三派人：一是學界，張東京先生和胡適之先生可算是代表；一是商界，匕海底總商會和最近的各馬路商界聯合會可算是代表；一是無政府黨人。前兩派主張不談政治是一時的不

是永久的，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因為他們所以不談政治，是受了爭權奪利的冒牌的政治底刺激，並不是從根本上反對政治°後一派是從根本上絕對主張人類不應該有一切政治的組織，他們不但反對君主的貴族的政治和爭權奪利的政治，就是民主的政治也要反對的。

我對於這三派的批評：在消極的方面，我固然很有以他們為然的地方；在積極的方面，我就有點異議了。

前兩派只有消極沒有積極的缺點，最近胡適之先生等《爭自由的宣言》中已經道破了。這篇文章開口便說：「我們本不願意談實際的政治，但是實際的政治卻沒有一時一刻不來妨害我們。」要除去這妨害，.自然免不了要談政治了。

後一派反對政治，從消極的方面說起來，也有一大部分真理。他們反對政治、反對法律、反對國家、反對強權，理論自成一系統，到沒有普通人一面承認政治、法律、國家，一面反對強權的矛盾見解。強權是少數人的或多數人的，廣狹雖然不同，但若是沒有強權便沒有法律，沒有法律還有什麼政治國家呢？因此我們應該明白強權、國家、政治、法律是一件東西底四個名目，無政府黨人一律反對，理論倒算是一貫。古代的社會契約（Social contract ）和中世紀的自治都市（Commune），不但不是普遍的，而且是人類政治組織沒有進化到近代國家的狀態。近代國家是怎樣？Franz Oppeuheimei•說：國家底唯一目的，就是征服者支配被征服者底主權，並且防禦內部的叛亂及外部的侵襲。這主權底目的，也就是征服者對被征服者經濟的掠奪（詳見Christenser/s Politics and Crowd Morality, P.72所引）。Christensen說：「國家是掠奪別人並防止別人來掠奪的工具。它的目的並不是制止每人和每人間底戰爭，乃是使這戰爭堅固而更有效力。」（見前書73、74頁）羅素說：「國家底骨子，就是公民集合力底倉庫。這力量有兩個形式：一是對內部的，一是對外部的。對內部的形式是法律及警察；對外部的形式是戰鬥力所表現的陸海軍。國家是一定區域內全住民底集合體依政府指揮用他們聯合力所組織起來的。國家底權力，對內僅限於叛亂的恐怖，對外僅限於戰敗的恐怖，所以它阻止這兩樣是絕對的。在實際上它能夠用租稅名義奪人家底財產，決定結婚和繼承底法律，懲罰它所反對的意見發表，因為要把一種人民所住的地方划歸別國它能置人於死地，並且它想着要打仗便命令一切強健男子到戰場去賭生命。在許多事件上，違反了國家底目的和意見，就是犯罪。"（見Russell's Principles of Social

Reconstruction, P.45.46.47）過去及現在的國家底作用實在是如此，我所以說無政府黨反對國家、反對政治、反對法律、反對強權，也有一大部分真理。

從消極方面說起來，無政府黨否認國家政治，我們固然贊同；從積極方面說起來，我們以為過去的現在的國家和政治，過去的現在的資本階級的國家和政治，固然建築在經濟的掠奪上面。但是將來的國家和政治，將來勞動階級的國家和政治，何人能夠斷定他仍舊黑暗絕對沒有進步的希望呢？反對國家的人，說他是掠奪機關；反對政治的人，說他是官僚底巢穴；反對法律的人，說他是資本家私有財產底護符。照他們這樣說法，不過是反對過去及現在掠奪的國家，官僚的政治，保護資本家私有財產的法律，並沒有指出可以使國家、政治、法律根本搖動的理由。因為他們所反對的，不曾將禁止掠奪的國家，排除官僚的政治，廢止資本家財產私有的法律，包含在內。

或者有人說：「就是將來的禁止掠奪的國家，排除官僚的政治，廢止資本家私有財產的法律，仍然離不掉強權，所以不從根本上絕對廢除國家、政治、法律這幾種強權，實現自由組織的社會，不能算徹底的改革。」

我們對於這種意見，可以分開理論和事實兩方面的討論：

從理論上說起來，第一我們應該要問：世界上的事理本來沒有底，我們從何處徹起？所以懂得進化論的人，不應該有徹底不徹底的觀念。第二我們應該要問：強權何以可惡？我以為強權所以可惡，是因為有人拿它來擁護強者無道者，壓迫弱者與正義。若是倒轉過來，拿它來救護弱者與正義，排除強者與無道，就不見得可惡了。由此可以看出強權所以可惡，是它的用法，並不是它本身。我們人類文明最大的效果，是利用自然、征服自然。例如水火都可以殺人，利用水便得了行船、洗濯、灌溉底效用；利用火便得了燒飯菜、照亮、溫暖身體底效用；炸葯和雷電傷人更是可怕，利用他們便得了開山治病及種種工業上的效用；人類底強權也算是一種自然力，利用他也可以有一種排除黑暗障礙底效用。因此我覺得不問強權底用法如何，閉起眼睛反對一切強權，像這種因噎廢食的辦法，實在是籠統的、武斷的，決不是科學的。若有人不問讀書底目的如何，但只為讀書而讀書；不問革命底內容如何，但只為革命而革命，自然是可笑。現在若不問強權底用法如何，但只為強權而反對強權，或者只為強權而贊成強權，也未免陷於同一的謬誤。

從事實上說起來，第一我們要明白世界各國裡面最不平，最痛苦的事，不

新青年

是別的，就是少數游惰的消費的資產階級，利用國家、政治、法律等機關，把多數勤苦的生產的勞動階級壓在資本勢力底下，當做牛馬機器還不如。要掃除這種不平，這種痛苦，只有被壓迫的生產的勞動階級自己造成新的強力，自己站在國家地位，利用政治，法律等機關，把那壓迫的資產階級完全征服，然後才可望將財產私有，工銀勞動等制度廢去，將過於不平等的經濟狀況除去。若是不主張用強力，不主張階級戰爭，天天不要國家、政治、法律，天天空想自由組織的社會出現，那班資產階級仍舊天天站在國家地位，天天利用政治、法律。如此夢想自由，便再過一萬年，那被壓迫的勞動階級也沒有翻身的機會。法國底工團派，在世界勞動團體中總算是很有力量的了。但是他們不熱心階級戰爭，是要離開政治的，而政治卻不肯離開他們，歐戰中被資產階級拿政權強迫他們犧牲了，今年五一節後又強迫他們屈服了，他們的自由在那裡？所以資產階級所恐怖的，不是自由社會的學說，是階級戰爭的學說。資產階級所歡迎的，不是勞動階級要國家政權法律，是勞動階級不要國家政權法律。勞動者自來沒有國家，沒有政權，正因為過去及現在的國家、政權都在資產階級底手裡，所以他們才能夠施行他們的生產和分配方法來壓迫勞動階級。若勞動階級自己宣言永遠不要國家，不要政權，資產階級自然不勝感謝之至。你看現在全世界底國家對於布爾塞維克底防禦、壓迫、恐怖，比他們對於無政府黨利害的多，就是這個緣故。

第二我們要明白各國底資產階級，都有了數十年或數百年底基礎，站在優勝的地位，他們的知識、經驗都比勞動階級高明得多，勞動階級要想征服他們固然很難，征服後想永久制服他們不至死灰復燃更是不易。這時候利用政治的強權，防止他們的陰謀活動；利用法律的強權，防止他們懶惰、掠奪，矯正他們的習慣、思想都很是必要的方法。這時候若反對強權的壓迫，若主張不要政治、法律，若提倡自由組織的社會，便不啻對資產階級下了一道大赦底恩詔，因為他們隨時得着自由，隨時就要恢復原有的勢力地位。所以各國共和革命後，民主派若失了充分壓服舊黨底強力，馬上便有復辟底運動。此時俄羅斯若以克魯巴特金的自由組織代替了列寧的勞動專政，馬上不但資產階級要恢復勢力，連帝政復興也必不免。克魯巴特金《國家論》中所稱贊的中世自治都市是何以失敗的，他所指責的近代資本主義的國家是何以發達起來的？這主要的原因，不用說一方面是自治都市裡既不是以勞動階級為主體，又沒有強固的政治

組織，因此讓君主貴族們壟斷了政權；一方面是新興的資本家利用自由主義，大家自由貿易起來，自由辦起實業來，自由虐待勞動者，自由把社會的資本集中到少數私人手裡，於是漸漸自由造成了自由的資本階級，漸漸自由造成了近代資本主義自由的國家。我們明明白白曉得中世自治都市是放棄政權失敗的，是放任那不法的自由（Unconscionable Freedom ）失敗的，勞動階級底枷鎖鐐銬分明是自由主義將他帶上的。現在理想的將來的社會，若仍舊妄想否認政治是徹底的改造，迷信自由主義萬能，豈不是睜着眼睛走錯路嗎？我因此深信許多人所深惡痛絕的強權主義，有時竟可以利用它為善；許多人所歌頌贊美的自由主義，有時也可以利用它為惡，萬萬不可一概而論。因為凡強權主義皆善，凡自由主義皆惡，像這種籠統的大前提，已經由歷史底事實證明它在邏輯上的謬誤了。

第三我們要明白人類本性的確有很惡的部分，決不單是改造社會制度可以根本鏟除的。就是社會制度——私有財產制度、工銀勞動制度——所造成的人類第二惡性，也不是制度改變了這惡性馬上就跟着消滅的。工銀勞動制度實在不應該保存，但同時若不強迫勞動，這時候從前不勞動的人，自然不會忽然高興要去做工；從前受慣了經濟的刺激（Economic Stimulus）才去勞動的工人，現在解除了刺激，又加上從前疲勞底反動，一定會懶惰下來，如此一時社會的工作效率必然銳減。少數人懶惰而衣食，已經釀成社會上的不平等。若由少數增至多數，這社會底生活資料如何維持呢？人類誠然有勞動的天性，有時也自然不須強迫。美術化的勞動和創造的勞動，更不是強迫所能成的，自來就不是經濟的刺激能夠令他進步的，所以工銀制度在人類文化的勞動上只有損而無益。至於人類基本生活的勞動，至少像那不潔的勞動、很苦的勞動，既然沒有經濟的刺激，又沒有法律的強迫，說是人們自然會情願去做，真是自欺欺人的話。凡有真誠的態度討論社會問題的人，不應該說出這樣沒有徵驗的話來。制度變了，制度所造成的人類專己自私的野心，一時斷然不易消滅。倘然沒有法律裁製這種傾向，專制的帝王貴族就會發生在自由組織的社會里。若要預防它將來發生，抵抗它已經發生，都免不了利用政治的法律的強權了。更有一件事，就是人類底性慾本能和永續佔有行動合起來發生的男女問題。這問題是人生問題中最神秘不可思議的部分，不但社會制度革命不能解決他，並且因為解除了經濟的政治的壓迫和誘惑，真的純粹的男女問題更要露骨的發生。這時候的男女

問題內，並不夾雜着政治的經濟的影響和罪惡，倘由這種問題發生了侵犯個人及損害社會安寧的罪惡，也應該有點法律的裁製才好。

據以上的理論和事實討論起來，無政府黨所詛咒的資產階級據以造作罪惡的國家、政治、法律，我們也應該詛咒的。但是勞動階級據以鏟除罪惡的國家、政治、法律，我們是不應該詛咒的。若是詛咒他，倒算是資產階級底朋友了。換句話說，就是我們把國家、政治、法律，看做一種改良社會的工具，工具不好，只可改造他，不必將它拋棄不用。

（三）

不反對政治的人也有兩派：一是舊派，他們眼中的國家，就是「我國家數百年深仁厚澤」的國家，「學生這樣囂張還成個什麼國家」的國家；他們眼中的政治，就是「吳佩孚只是一個師長不配參與政治」的政治；他們眼中的法律，就是「王法」「國法」「大清律」的法律°這派底意見，我們犯不着批評。一是新派，他們雖不迷信政治、法律和國家有神秘的威權，他們卻知道政治、法律和國家是一種工具，不必拋棄不用。在這一點上我很以他們為然，但是他們不取革命的手段改造這工具，仍舊利用舊的工具來建設新的事業，這是我大不贊成的。這派人所依據的學說，就是所謂馬格斯修正派，也就是Bebel死後德國底社會民主黨，急進派所鄙薄所攻擊的社會黨也就是這個。中國此時還夠不上說真有這派人，不過頗有這種傾向，將來這種人必很有勢力要做我們唯一的敵人。

他們不主張直接行動，不主張革那資產階級據以造作罪惡的國家、政治、法律底命，他們仍主張議會主義，取競爭選舉的手段，加入（就是投降）資產階級據以作惡的政府、國會，想利用資產階級據以作惡的政治、法律，來施行社會主義的政策。結果不但主義不能施行，而且和資產階級同化了，還要施行壓迫勞動階級反對社會主義的政策。現在英、法、德底政府當局哪個不是如此？像這樣與虎謀皮為虎所噬還要來替虎噬人的方法，我們應該當作前車之鑒。

他們主張的國家社會主義，名為社會民主黨，其實並不要求社會的民主主義，也不要求產業的民主化，只主張把生產工具集中在現存的國家——現存的資產階級底軍閥官僚盤踞為惡的國家——手裡。Wilhelm Liebknecht批評這種國

家社會主義道，這種國家社會主義，實在說起來只可叫做國家資本主義（State Capitalism），取其貌似投時所好來冒牌騙人罷了。德國底國家社會主義，嚴格說起來就是普魯士底國家社會主義，它的理想就是軍國的、地主的、警察的國家，它所最厭惡的就是民主主義（見Wilhelm Liebknecht, No Compromise, No Political Trading, P.15）o這種國家社會主義的國家裡面，勞動階級底奴隸狀態不但不減輕而且更要加重。因為國家成了公的唯一的資本家，比私的多數的資本家更要壟斷得多。這種國家裡面，國家的權力過大了，過於集中了統一了，由消滅天才的創造力上論起來，恐怕比私產制度還要壞。這種國家裡面，不但無政府黨所詛咒的國家、政治、法律底罪惡不能鏟除，而且更要加甚。因為資產階級底軍閥官僚從前只有政治的權力，現在又假國家社會主義的名義，把經濟的權力集中在自己手裡，這種專橫而且腐敗的階級，權力加多罪惡便自然加甚了。若是把這名義與權力送給世界上第一個貪污不法的中國軍閥官僚，那更是造孽不淺。

他們反對馬格斯底階級戰爭說很激烈，他們反對勞動專政，拿德謨克拉西來反對勞動階級底特權。他們忘記了馬格斯曾說過：勞動者和資產階級戰斗的時候，迫於情勢，自己不能不組成一個階級，而且不能不用革命的手段去佔領權力階級的地位，用那權力去破壞舊的生產方法。但是同時階級對抗的理由和一切階級本身，也是應該掃除的，因此勞動階級本身底權勢也是要去掉的（見《共產黨宣言》第二章之末）。他們乂忘記了馬格斯曾說過：「法國社會主義及共產主義的著作，到德國就全然失了精義了，並且階級爭斗底意義從此在德國人手中抹去，他們還自己以為免了法國人的偏見，他們自以為不單是代表無產階級利害的，是代表人類本性底利害，就是代表全人類利害的。」這種人類不屬於何種階級，算不得實際的存在，只有哲學空想的雲霧中是他存在的地方（見前書第三章）。他們只有眼睛看見勞動階級底特權不合乎德謨克拉西，他們卻沒眼睛看見戴著德謨克拉西假面的資產階級底特權是怎樣。他們天天跪在資產階級特權專政腳下歌功頌德，一聽說勞動階級專政，馬上就抬出德謨克拉西來抵制，德謨克拉西到成了資產階級底護身符了。我敢說：若不經過階級戰爭，若不經過勞動階級佔領權力階級地位底時代，德謨克拉西必然永遠是資產階級底專有物，也就是資產階級永遠把持政權抵制勞動階級底利器。修正派社會主義底格言，就是：「從革命去到普通選舉！從勞動專政去到議會政治！」

他們自以為這是「進化的社會主義」，殊不知Bebel死後德國底社會民主黨正因此墮落了！

（四）

我的結論是：我承認人類不能夠脫離政治，但不承認行政及做官爭地盤攘奪私的權利這等勾當可以冒充政治。

我承認國家只能做工具不能做主義，古代以奴隸為財產的市民國家，中世以農奴為財產的封建諸侯國家，近代以勞動者為財產的資本家國家，都是所有者的國家，這種國家底政治法律，都是掠奪底工具，但我承認這工具有改造進化的可能性，不必根本廢棄他，因為所有者的國家固必然造成罪惡，而所有者以外的國家卻有成立的可能性。

我雖然承認不必從根本上廢棄國家、政治、法律這個工具，卻不承認現存的資產階級（即掠奪階級）的國家、政治、法律有掃除社會罪惡的可能性。

我承認用革命的手段建設勞動階級（即生產階級）的國家，創造那禁止對內外一切掠奪的政治法律，為現代社會第一需要。後事如何，就不是我們所應該所能夠包辦的了。

《社會主義史》序

O蔡元培

我們中國本有一種社會主義的學說，如《論語》記說：「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就是對內主均貧富，對外不取臧武主義與殖民政策。《禮運》記孔子說：「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C 」就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意義，且含有男女平等主義。《孟子》記許行說：「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鎏殖而治。」就是「泛勞動」主義。

中國本又有一種社會政策。《周禮》：「小司徒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頒田裡。」《孟子》說：「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漢書・食貨志》：「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七十以上，上所養也。十歲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女修蠶織。」「春令民畢出在野；冬則畢人於邑……人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斑白不提挈。冬民既人，婦人同巷相從，夜績女工……必相從者，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雖是偏着農業一方面，但不能不認為社會政策的一種。後來宋儒常常想恢復井田，但總沒有什麼機會。

西洋的社會主義，二十年前才輸入中國c 一方面是留日學生從日本間接輸人的，譯有《近世社會主義》等書。一方面是留法學生從法國直接輸入的，載在《新世紀》周刊上。後來有《民聲》周刊簡單的介紹一點。俄國廣義派政府成立以後，介紹馬克思學說的人多起來了，在日刊、月刊中，常常看見這一類的題目。但是切切實實把歐洲社會主義發起以來，一切經過的情形，敘述出來

的還沒有。我友李君懋猷取英國辟司所增訂的克卡朴《社會主義史》，用白話譯出，可以算是最適用的書了。

克氏此書成於一八九二年，於社會主義的學說，敘述得頗詳。但是社會主義派最近的運動，自然有遺漏的。經辟司於一九一三年增訂一回，加入的不少。雖然大戰以後，俄國新政府的設施，國際聯盟條約中勞工規約的討議，各國同盟罷工的勃起，礦山、鐵道國有問題的要求，這些重大事變，還沒有包在裡面，但是，一九一三年以前的事實，很可以資考證了。

克氏、辟氏都是英國人，自然是穩健派，所以對以前的社會主義，很有消極的批評。又如辯護家庭、辯護宗教、辯護中央與地方政府，甚且辯護英國的殖民政策，讀的人一定有嫌他們不徹底的c但是他們所敘述的，給我們的教訓已經很多。

在這部書裡面說：「現在一般有名的研究家，都承認歷史——經濟的歷史在內——是許多有次序的現象之連續體。凡在連續線內的各種情形，都有種種特別的事實和傾向標明出來。」「一個時代的失敗，常指出以後一個時代中成功的道路。」「我們討論社會主義運動的問題，不獨當以歷史和人類為准則，還須特別參考現在流行的各種勢力——工業的、政治的、社會的和道德的勢力。」很可以令我們猛省，知要實行這種主義，必要有各種的研究。不是隨便拈出幾句話頭，鼓吹鼓吹，就有希望的。

他說：「差不多沒有一國的工界，像比國工界一樣，受那種難以名狀的苦痛。從前比國工人毫無知識，作工的時間極長，工價極廉，他們既沒有政治上的權利，又沒有一點組織，所以常被壓制。」這不是我們工界的縮影麼？但是「最近幾十年來，比國社會主義運動，以組織堅固和包羅宏富兩點著名」。

「從英國采入它的協作和自助；從德國采入它的政治上的策略和根本上的原則；從法國采人種種理想的傾向。」它的特點「是它的協作的大組織」「比國的協作社會，已經使比國的工黨根深蒂固，在世界各國中，除德意志外，沒有能和它相比較的」。這不是我們應該注意的方法麼？

他敘工團主義的起源說：「法國人發生三種觀念：一、工人階級在政治上得不到救助；二、國會是一群自謀私利的空談家，他們只要有官做，或有賄得，他們就會犧牲他們向來的主義；三、中央政府是一個仇敵。」因而工團主義的觀念：「一、工界的救援，不在乎政治方面，而在乎自助和自己組織團

體；二、要制勝資本家，不在乎公眾所組織之政治性質的團體，而在乎工界所組織之工業性質的團體；三、工人第一是一個作工的人，如做礦工、工程師或制棉工人，第二才做一個國民0」「工團主義是純粹工界的產物，不是一個人的力量造成的，它是由許多不著名的人之種種意見相合而成的，它的發生是出乎自然的。"我們中國無論什麼組織，總是有政客想利用他。那法國的工團主義，不是我們很應該注意的麼？

他說：「人類發展之中，有兩種要素，是腦力的發達和合群原則的發達。」又說：「從現時過渡到社會主義時代……一定是漸進的，必先做一番預備工夫，使大多數人民的知識、道德、習慣和組織，都合於一種更高的社會經濟的生活。」這就是工人教育問題。第一是學者的加入，如「美國各大學校學生中，有許多是社會主義者，這些人中間，有許多是在德國各大學得過學位的。當一九一。年，各校社會主義社有十支社，到一九一二年，增至五十二支社。」又如英國「費邊會在各地方組織支部，在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和別的大學裡面，都有支部……近來聯合成一個大學社會主義同盟會」。第二是特別的教育，如德國社會民主黨有教育委員會，「當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三年的時候，對於經濟學、歷史、文學、美術、社會主義、哲學、協作運動、工聯主義、政治學和各種專門學科，共講演三千五百次。此外，還公開無數的音樂會、歡迎會和演劇等。」「又有一種活動影片，也是用作傳播社會主義之用的。」「柏林有一種社會主義學校。在這個學校裡面，每年有三十一個當選的年齡不同之男子和婦女，教授普通史、社會史、憲法史、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的歷史和學說，社會和工業的法律，演說術和作文法，新聞事業和別的學科。」「設一個婦女部，預備各種小冊子和別種印刷品，在婦女中分發。」「設法使青年和社會主義相接觸，組織六百五十五個地方委員，專辦這一類事務。還辦一種特別的新聞紙.，名為《勞動少年》。在二百七十四處地方，設有少年圖書館。自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三年，舉行演講會四千五百次，開音樂會和歡迎會二千四百零五次，舉行旅行會、博物院參觀會等等共一萬四千三百次。他又刊布小冊子八十二萬五千份，分發國內各青年。」這不是我們應該效法的麼？

我讀了這部譯稿，發生許多感想。特將重要一點的寫出來，表示我介紹此書的誠意。

中華民國九年七月二十三日

中學國文的教授

。胡適

我是沒有中學國文教授的經驗的，雖然做過兩年中學學生，但是那是十幾年前的經驗，現在已不適用了。況且當這個學制根本動搖的時代，我們全沒有現成的標准可以依據，也沒有過去的經驗可以參考。我這個完全門外漢居然敢來高談中學國文的教授，真是不自量力了！但是門外漢有時也有一點用處。

「內行」的教育家，因為專做這一項事業，眼光總注射在他的「本行」，跳不出習慣法的范圍。他們籌划的改革，總不免被成見拘束住了，很不容易有根本的改革。門外旁觀的人，因為思想比較自由些，也許有時還能供給一點新鮮的意見，意外的參考材料。古人說的「愚者一得"，大概也是這個道理。這就是我這回敢來演說「中學國文的教授」的理由了。

（一）中學國文的目的是什麼？

我們現在既沒有過去的標准可以依據，應該自己先定一個理想的標准。究竟中學的國文應該做到什麼地位？究竟我們期望中學畢業生的國文到什麼程度？

民國元年的《中學校令施行細則》第三條說：

國文要旨在通解普通語言文字，能自由發表思想，並使略解高深文字，涵養文學之興趣，兼以啟發智德。

這一條因為也是理想的，並不曾實行，故現在看來還沒有什麼大錯誤。即如「通解普通語言文字」一句，在當初不過是欺人的門面話，實在當時中學的國文與「普通語言」是無有關系的。但是到了現在國語進行的時候，這六個字反更有意義了。又如「並使略解高深文字」一句，當日很難定一個界說，現在把國語和古文分開，把古文來解「高深文字」，這句話便更容易解說了。

元年定的理想標准，照這八年的成績看來，可算得完全失敗。失敗的原因並不在理想太高，實在是因為方法大錯了。標準定的是「通解普通語言文字」，但是事實上中學校教授的並不是普通的語言文字，乃是少數文人用的文字，語言更用不着了！標准又定「能自由發表思想」，但是事實上中學教員並不許學生自由發表思想，卻硬要他們用千百年前的人的文字，學古人的聲調文體，說古人的話，只不要自由發表思想！事實上的方法和理想上的標准相差這樣遠，怪不得要失敗了！

我承認元年定的標准不算過高，故斟酌現在情形，暫定一個中學國文的理想標准：

（1）人人能用國語（白話）自由發表思想，作文、演說、談話，都能明白通暢，沒有文法上的錯誤。

（2）人人能看平易的古文書籍，如《二十四史》《資治通鑒》之類。

（3）人人能作文法通順的古文。

（4）人人有懂得一點古文文學的機會。

這些要求不算苛求嗎？

（二）假定的中學國文課程

定了標准，方才可談中學國文的課程。現行的部定課程是：

第一年：講讀，作文，習字。共七。

第二年：講讀，作文，習字，文字源流。共七。

第三年：講讀，作文，習字，文法要略。共五。

第四年：講讀，作文，文法要略，文學史。共五。

依我們看來，現在中學校各項功課平均每周男校三十四時，女校三十三時，未免太重了。我們主張國文每周至多不能過五時，四周總數應在二十時以下。現在假定每周五時，暫定課程表如下：

年一：國語文一，古文三，文法與作文一。共五。

年二：國語文一，古文三，文法與作文一。共五。

年三：演說一，古文三，文法與作文一。共五。

年四：辯論一，古文三，文法與作文一。共五。

這表裡刪去的學科是習字、文字源流、文學史、文法要略四項。寫字決不是每周一小時的課堂習字能夠教得好的，故可刪去。現有的《文法要略》《文字源流》，都是不通文法和不懂文字學的人編的，讀了無益，反有害（孫中山先生曾指出《文法要略》的大錯，如謂鵠與獴為本名字，與諸葛亮、王猛同一類）。文學史更不能存在。不先懂得一點文學，就讀文學史，記得許多李益、李頑、老杜、小杜的名字，卻不知道他們的著作，有什麼用處？

又這表上「國語文」只有兩時。我的理由是：

（1）第二三年的演說和辯論都是國語與國語文的實習，故這兩年可以不用國語文了。

（2）我假定學生在兩級小學時已有了七年的國語，可以夠用了。

（三）國語文的教材與教授法

先說「國語文」的教材。共分三部：

（1）看小說。看二十部以上，五十部以下的白話小說。例如《水滸》《紅樓夢》《西遊記》《儒林外史》《鏡花緣》《七俠五義》《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恨海》《九命奇冤》《文明小史》《官場現形記》《老殘游記》《俠隱記》《續俠隱記》等等。此外，有好的短篇白話小說，也可以選讀。

（2）白話的戲劇。此時還不多，將來一定會多的。

（3）長篇的議論文與學術文。因為我假定學生在兩級小學已有了七年的白話文，故中學只教長篇的議論文與學術文，如戴季陶的《我的日本觀》，如胡漢民的《慣習之打破》，如章太炎的《說六書》之類。

教材一層，最須說明的大概是小說一項。一定有人說《紅樓夢》《水滸傳》等書，有許多淫穢的地方，不宜用作課本。我的理由是：（1）這些書是禁不絕的。你們不許學生看，學生還是要偷看。與其偷看，不如當官看，不如有教員指導他們看。舉一個極端的例：《金瓶梅》的真本是犯禁的，很不容易得着。但是假的《金瓶梅》石印的，刪去最精彩的部分，只留最淫穢的部分，卻仍舊在各地火車站公然出賣！列位熱心名教的先生們可知道嗎？我雖然不主張用《金瓶梅》作中學課本，但是我反對這種「塞住耳朵吃海螢」的辦法！（2）還有一個救弊的辦法，就是西洋人所謂「洗凈了的版本」（Expurgated

edition）把那些淫穢的部分刪節去，專作「學校用本」［即如柏拉圖的《一夕話》（《Symposium》）有兩譯本，一是全本，一是節本］。商務印書館新出一種《儒林外史》，比齊省堂本少四回，刪去的四回是沈瓊枝一段事跡，因為有瓊花觀求子一節，故刪去了。這種辦法不礙本書的價值，很可以照辦。如《水滸》的潘金蓮一段盡可刪改一點，便可作中學堂用本了。

次說國語文的教授法。

（1）小說與戲劇，先由教員指定分量，自何處起，自何處止，由學生自己閱看。

講堂上只有討論，不用講解。

（2）指定分量之法，須用一件事的始末起結作一次的教材。如《水滸》劫「生辰綱」一件事作一次，鬧江州又作一次；《儒林外史》嚴貢生兄弟作一次，杜少卿作一次，婁家弟兄又作一次；又《西遊記》前八回作一次。

（3）課堂上討論，須跟着材料變換，不能一定。例如《鏡花緣的》上寫林之洋在女兒國穿耳纏足一段，是問題小說，教員應該使學生明白作者「設身處地」的意思，藉此引起他們研究社會問題的興趣。又如《西遊記》前幾回是神話滑稽小說，教員應該使學生懂得作者為什麼要寫一個庄嚴的天宮盛會被一個猴子搞亂了。又如《儒林外史》寫鮑文卿一段，教員應該使學生把嚴貢生一段比較着看，使他們知道什麼叫做人類平等，什麼叫做衣冠禽獸。

（4）無論是小說，是戲劇，教員應該點出布局、描寫的技術、文章的體裁寺寺。

（5）讀戲劇時，可選精彩的部分令學生分任戲里的人物高聲演讀。若能在台上演做，那更好了。

（6）長篇的議論文與學術文，也由學生自己預備，上課時教員指導學生討論。討論應注重：

（甲）本文的解剖：分段，分小節。

（乙）本文的材料如何分配使用。

（丙）本文的論理：看好文章的思想條理，遠勝於讀一部法式的論理學。

（四）演說與辯論

須認明這兩項是國語與國語文的實用教法。凡能演說，能辯論的人，沒有不會做國語文的c做文章的第一個條件只是思想有條理，有層次。演說辯論最能幫助學生養成有條理系統的思想能力。

（1）擇題。演說題須避太抽象，太籠統的題目。如「宗教」，如「愛國」，如「社會改造」等題，最能養成誇大的心理，籠統的思想。從前小學堂國文題如「富國強兵策」等等，就是犯了這個毛病。中學生演說應該選「肥皂何以能去污垢」「松柏何以能冬青」「本村紳士某某人賣選舉票的可恥」一類的具體題目。辯論題須選兩方面都有理可說的題，如「鴉片宜嚴禁」只有一方面，是不可用的。

（2）方法。演說辯論的班次不宜人數太多，太多了一個人每年輪不着幾回；也不宜太少，太少了演說的人沒有趣味。每班可分作小組，每組不可過十六人。演說不宜太長，十分鍾盡夠了。演說的人須先一星期就選定題目，先作一個大綱，請教員看過，然後每段發揮，作成全篇演說。辯論須先分組，每組兩人，或三人。選定主張或反對的方面後，每組自己去搜集材料，商量分配的方法，發言的先後。

辯論分兩步。第一步是「立論」，每組的組員按預定的次序發言。第二步是「駁論」，每組反駁對手的理由。預備辯論時，每組須計算反對黨大概要提出什麼理由來，須先預備反駁的材料。這種預備有兩大益處：（1）可以養成敏捷精細的思想能力；（2）可以養成智識上的互助精神。辯論演說時，教員與學生各備鉛筆，記錄可批評的論點與姿勢，下次上課時，大家提出討論。

（五）古文的教材與教授法

先說中學古文的教材。

（1）第一學年。第一年專讀近人的文章。例如梁任公、康長素、嚴幾道、章行嚴、章太炎等人的散文，都可選讀。此外還應該多看小說。林琴南早年譯的小說，如《茶花女遺事》《戰血餘腥記》《撒克遜劫後英雄略》《十字軍英

雄記》、朱樹人的《稽者傳》等書，都可以看。還有著作不多的學者，如蔡孑民《答林琴南書》，吳稚暉《上下古今談序》，又如我的朋友李守常、李劍農、高一涵做的古文，都可以選讀。平心而論，章行嚴一派的古文，李守常、李劍農、高一涵等在內，最沒有流弊，文法很精密，論理也好，最適宜於中學模範近古文之用。

（2）第二、三、四學年。後三年應該多讀古人的古文。我主張分兩種教材：

（甲）選本°不分種類，但依時代的先後，選兩三百篇文理通暢，內容可取的文章。從《老子》《論語》《檀弓》《左傳》，一直到姚如、曾國藩，每一個時代文體上的重要變遷，都應該有代表。這就是最切實的中國文學史，此外中學堂用不着什麼中國文學史了。

（乙）自修的古文書。最重要的還是學生自己看的書。一個中學堂的畢業生應該看過下列的幾部書：

（a）史書：《資治通鑒》或四史（或《通鑒紀事本末》）。

（b）子書：《孟子》《墨子》《荀子》『《韓非子》《淮南子》《論衡》

寺o

（C）文學書：《詩經》是不可不看的。此外可隨學生性之所近，選習兩三部專集，如陶潛、杜甫、王安石、陳同甫之類。

我擬的中學國文課程中最容易引起反對的，大概就在古文教材的范圍與分量。一定有人說：「從前中學國文只用四本薄薄的古文讀本，還教不出什麼成績來。現在你定的功課竟比從前增多了十倍！這不是做夢嗎？"我的回答是：

第一，從前的中學國文所以沒有成效，正因為中學堂用的書只有那幾本薄薄的古文讀本。我們試回頭想想，我們自己做古文是怎樣學的？是單靠八九十篇古文得來的呢？還是靠看小說看古文書得來的？我自己從來背不出一篇古文，但是因為我自小就愛看小說、看史書、看雜書，所以我還懂得一點古文的文法。古文的選本都是零碎的，沒頭沒腦的，不成系統的，沒有趣味的。因此，讀古文選本是最沒有趣味的事。因為沒有趣味，所以沒有成效。我可以武斷現在中學畢業生能通中文的，都是自己看小說、看雜志、看書得來的，決不是靠課堂上幾部古文選本得來的。我因此主張用「看書」來代替「講讀」。與其讀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不如看《史記》的《四公子列傳》；與其讀蘇軾的《范增論》，不如看《史記》的《項羽本紀》；與其讀林琴南的一部《古

文讀本》，不如看他譯的一本《茶花女》。

第二，請大家不要把中學生當小孩子看待。現在學制的大弊就是把學生求知識的能力看得太低了。現在各級學堂的課程，都是為下下的低能兒定的，所以沒有成績。現在要談學製革命，第一步就該根本推翻這種為下下的低能兒定的課程學科！

第三，我這個計划是假定兩級小學都已採用國語做教科書了。國語代替文言以後，若不能於七年之內，使高小畢業生能做通順的國語文，那便是國語教育的大失敗。學生既通國語，又在中學第一年有了國語文法（見下），再來學古文，應該更容易好幾倍，成績應該加快好幾倍。譬如已通一國文字的人，再學第二國文字時，成績要快得多。這是我深信不疑的。所以我覺得我擬的中學古文課程並不是夢想，是可以用實地試驗來決定的。

再說古文的教授法。上文說的用看書來代講讀，便是教授法的要點。每周三小時，每年至多不過四十周，合起來不過一百二十點鍾，若全靠課堂上的講讀，一年能講得幾篇文章？所以我主張：學校但規定學科內容的范圍與程度，教員自己分配每一課的分量，學生自己去預備本日指定的功課。學生須自己翻查字典，自己加句讀，自己分章，分節。上課時，只有三件事可做：

（1）學生質問疑難，請教員幫助解釋。教員可先問本班學生有能解釋的沒有，如沒有人能解釋，教員方可替他們解釋。

（2）大家討論所讀的書的內容。教員提出論點，引起大家討論。教員不當把一點鍾的時間自己占據去，教員的職務在於指點出討論的錯誤，或不相乾的討論。

（3）教員可隨時加入一些參考資料。例如讀章行嚴的文章時，教員應該講民國三四年的政治形勢，使學生知道他當時為什麼主張調和，為什麼主張聯邦。此外的方法，上文第三章已講過，可以參用，不必重說了。

（六）文法與作文

從前教作文的人大概都不懂文法，他們改文章全無標准，只靠機械的讀下去，讀得順口便是，不順口便不是，總講不出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可那樣做。以後中學堂的國文教員應該有文法學的知識，不懂文法的，決不配做國

文教員。所以我把文法與作文並歸一個人教授。

先講文法。第一年，專講國語的文法。要在一年之內，把白話文法的要旨都講完。為什麼先講國語的文法呢？（1）因為學生有了八年的國語文，到中學一年的時候，應該把國語文中的「所以然」總括起來講解一遍，作一個國語教育的結束（2）因為先有了國語的文法作底子，後來講古文的文法便有了一種參考比較的材料，便更容易懂得了（我現在編一部《國語文法草案》，不久可以成書，此地不能細說國語文法的怎樣編法了）。

第二三四年，講古文的文法。

（1）用書。現在還沒有好文法書。最好的書自然還要算《馬氏文通》。《文通》有一些錯誤矛盾的地方，不可盲從。《文通》又太繁了，不合中學堂教本之用。但是《文通》究竟是一部空前的奇書，古文文法學的寶庫。教員應該把《文通》仔細研究一遍，懂得了，然後可以另編一部更有條理、更簡明易曉的文法書。

（2）教授法。講古文的文法，應該處處同國語的文法對照比較，指出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地方，何以變了，變的理由何在，變的長處或短處在什麼地方。讓我舉幾個例：例一，白話說：「我騙誰？」古文要說：「吾誰欺？」白話說：「你愛什麼？你能做什麼？」古文要說：「客何好，客何能？」這是不同的句法。比較的結果得一條通則：「若外動詞的止詞是一個疑問代名詞，這個疑問代名詞在白話里須放在外動詞之後，在占文里須在外動詞之前主詞之後。」例二，《論語》陽貨欲見孔子一章，陽貨在路上教訓了孔子一頓，孔子答應道：「諾，吾將仕矣。」同類的例如「原將降矣」「趙將亡矣」。既用表示未來的「將」字，何以又用表示完了的「矣」字呢？再看白話說：「大哥請回，兄弟去了。」「大哥多喝一杯，我要走了。」這是相同的句法，比較起來，可得一條通則：「凡虛擬（Subjunctive）的將來，白話與古文都用過去的動詞，古文用『矣『，白話用『了『。」分得更細一點，可得兩式：

甲式乙式

雖千萬人吾往矣。趙將亡矣。

我去了。他要死了。

這種比較的教法功效最大。此外還可用批評法：由教員尋出古文中不合文法的例句，使學生指出錯在何處，何以錯了。我從前曾舉林琴南「而方姚卒不

新青年

之踣」一句，說「踣」是內動詞，不該有「之」字作止詞。這種不通的句子古文里極多。前天上海《晶報》上有人舉《孟子》「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勃然興之矣」一句，以為「興」是內動詞，不可有「之」字作止詞。這個例很可為林先生解嘲！這一類的例，使學生批評，可以增長文法的興趣，可以免去文法的錯誤。

次講作文。

（A）應該多做翻譯，翻白話做古文，翻古文做白話文。翻譯的用處最大：（1）練習文法的應用。例如講動詞的止詞時，可令學生翻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無所不能」「他什麼都不懂」等句，使他們懂得止詞的位置有種種不同的變法（2）譯長篇可使學生練習有材料的文字。做文最忌沒有話說。翻譯現成的長篇，先有材料作底子，再講究怎樣說法，便容易了。・

（B）若是出題目做的文章，應注意幾點：（1）最好是令學生自己出題目；（2）千萬不可出空泛或抽象的題目；（3）題目的要件是：第一要能引起學生的興味，第二要能引學生去收集材料，第三要能使學生運用已有的經驗學識。

（C）學生平日做的筆記、雜志文章、長篇通信，都可以代替課藝。教員應該極力鼓勵學生寫長信，作有系統的筆記，自由發表意見。這些著作往往比敷衍的課藝高無數倍。往往有許多學生平時不能做一百字的《漢武帝論》，卻能做幾千字的白話通信。這種事實應該使做教員的人起一點自責的覺悟！

（D）作文的時間不可多，至多二周一次。作文都該拿下堂去做。

（E）改文章時，應該根據文法。合文法的才是通，不合文法的便是不通。每改一句，須指出根據哪一條文法通則。例如有學生做了「而方姚卒不之踣」，我圈去「之」字，須說明「之」字何以不通。又如學生做了「客好何？」我改為「客何好？」或「客好何物？」也須說明古文何以不可說「客好何」O

（F）千萬不可整篇塗去，由教員重作。如有內容論理上的錯誤，可由教員批出，但不可代做。

（七）結論

我這篇《中學國文的教授》，完全是理想的。一個人的理想自然是有限的，但我希望現在和將來的中學教育家肯給我一個試驗的機會，使我這個理想

的計划隨時得用試驗來證明哪一部分可行，哪一部分不可行，哪一部分應該修正。沒有試驗的主觀批評是不能使我心服的。

我演說之後，有許多人議論我的主張，他們都以為我對於中學生的期望太高了。有人說：「若照胡適之的計划，現在高等師范國文部的畢業生還得重進高等小學去讀書呢！」這話固然是太過，但我深信我對於中學生的國文程度的希望，並不算太高。從國民學校到中學畢業是整整的十一年。十一年的國文教育，若不能做到我所期望的程度，那便是中國教育的大失敗！

九年三月二十四日北京

中孥園文的教授

我是在書中期|£文教授的理»的：孽健做常年中學畢生，但是那是十M牛嫡的槌瞬•%在巳不調用了。無ntt道«孽制枳不鼓將的臍代，我«全沒有現成的株西可以阪隆•青有遇去的整M可導致。我濕偃完全力外K居然敢來高段中學閾文的教授•黃柒自暴力了—但有外海有畤也有一黠用電。【內行」的教育家♦囚«再假述一項率黨，眼光檢注射在他的r本行」，跳不出智惜法的％。他利海盤的改革•穗不免放成只為來住了♦»孟丹有根本的改革！」外旁翻傷人♦同與起好比花門由些•也打有的雙儲俱給一部期許的竟見・意外的整方材料C K人般的『次君一帶J大微也足過佃道理。幻就是我曾政來也蛻「中恨»文的U的現山了「二）中平圃文的目的是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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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國文的教授》原稿

新歷史

I

O陶孟和

新歷史是與舊歷史相對的名稱c今日講演新歷史的目的有三層：（一）可以得歷史的新眼光；（二）可以略知研究歷史的方法；（三）可以明研究歷史的用處。

（一）

未講新歷史之先，不得不述明舊歷史梗概。舊歷史記載方法，無論中外，皆附於文學之內，歷史向來為文學之一部分。試觀自古以來之歷史，概皆以極佳妙之文詞述之，至於與事實相符合與否，反不甚注意，故無論名人傳記、政治歷史、宗教歷史、戰爭歷史、向來皆重在文筆之巧拙，文筆優暢則群推為好歷史，艱晦則鄙夷為不足道。其最明顯之例如吾國之《史記》《漢書》，其寫法為後代歷史家的模範，所以歷史寫法必稱班馬。

又如英國文學家馬哥萊（Macaulay）所著的《英國史》，其文體至今為習英文者所模仿。重在寫法，即常忽略事實，逞一時之文氣，勢必至犧牲事實之真相。歷史與文學本來是兩件事，若必合為一談，則必將二者之與精神全行失去，若以歷史附屬文學別為一支，則必將歷史之真精神全行失去。

歷史重在文筆，是歷史家歷來的通病。但是所記的內容，也因各人趣味不同，所注重的不一樣。一派的歷史家專記駭人聽聞的故事，將「天雨血」「獸人立而啼」「鳳凰來臨」等虛無縹緲的事記在歷史上。比這個較勝一籌的是專用大戰爭或奇怪的事跡做歷史變遷的線索，中國的歷史演義就是這一派。

又一派歷史家取記年的體裁，按着年代先後做出大事表，《春秋》《通鑒》都是這一類，西洋稱Annals或Chronicles。歷代大事年表的寫法，在年月日

底下列了許多人名地名，表示某種事實曾發現過。

又一派專記載政治的事實，普通稱為政治史c政治史占舊歷史中最重要之部分，歷史家所最注意的就是政治的變化，他們以為歷史的用處是做政治家之圭臬，為軍事家之參考資料。吾國之《資治通鑒》即屬此類。英國史學家佛里曼（Freeman）常說「歷史就是過去的政治「，我們把佛里曼的話掉轉過來，可以說除法過去的政治的大部分，就都不是歷史。德國史家蘭克（Ranke）曾寫了很好的歷史，並且曾用校勘法，選報正當的史料。但是他也是偏重政治一方面，他以為國家是人類發展的繼續綿延的基礎，所以歷史的目的是使我們明白國家的起源及性質。

總之舊歷史不過供文學家炫示舞文弄墨的伎倆，所記的都是些聳人聽聞的瑣碎事，或撼動天地的大變亂，或是記些沒有關系的年月日人名地名，或是記帝王卿相的行為和政治事跡，常有一種史兼有數派之性質者°我們讀了這幾類的歷史到底有什麼用處？我們人類是向前進的，我們的眼光是向前看的。過去的事，我們讀了，有什麼用處？數千年前，現在曲阜的地方生了一個名叫孔丘的，我們現在知道了，於我們有什麼關系？又如同幾千年前希臘人和波斯人在塞毛披雷（The rmupaelae）那個地方開了一個大戰，打破戰車若干輛，擄獲俘虜若幹人，我們知道了又有什麼好處？充其量也不過掛個博學的招牌。因為人家知道，我們也不得不知道，因為受過教育的人都知道，我們要表示我們是受過教育的貴族階級，所以也不得不知道，但是到底有什麼用處呢？這是讀舊歷史的時候可發生的疑問。

我們對於這個疑問暫緩答復，現在先把各種舊歷史的短處批評出來。舊歷史是屬於文學的。假使我們所研究的是事實，我們就不能犧牲事實專注意文筆。歷史家的始祖Thucydides在兩千年前就看不起那專圖「悅耳」不說實話的歷史家（但事實上他還脫不了這個習氣，他的歷史寫法也是講究詞藻娛悅讀者的）。歷史是記載過去的事實的，注意事實，照着事實，源源本本用普通言語發表出來，對於事實沒有損益、沒有誇張、沒有貶損，歷史家的能事已畢，又何必計較文筆的巧拙？我們讀歷史為知道過去，不是為的學文學。若以歷史若文學之一部，那就是認錯本題。

駭人聽聞的事不能無故而發生，不過因為那事實奇異，是我們所不經見的，所以歷史家特別標出來。但是歷史家因為注意不經見的，卻把那經見的事

忽略，是大錯的。驚天動地的事不是孤立的，與驚天動地的事件發生的前後，都是些有關系的事實。歷史家只注意非常之事，竟把所以致非常之事的情形和非常之事所發生的影響一概忽略，可謂不明歷史的性質。歷史是長久的經過，所有的事實都是相連貫相銜接的，國家的興亡、朝代的盛衰不過是長久經過中最惹人注意的事。所以發生興亡盛衰的事實是不促人注意的°但是仔細看來，那些事實另然不惹人注意卻是非常重要。

歷史自太古以來一直連貫不絕相銜接的，那銜接的關系，不能用年代做樞紐，也不能用乾燥無味的人名、地名做樞紐。年代、人名、地名聯絡起來，不能做為歷史。

歷史記載人群各種的行為，並不限定政治一種。希臘大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曾雲，「人為政治動物。」後來德國的政治學者，也以為人類最高的組織是國家，所以人類最高的活動，也是為國家的活動，政治的活動。但是人的生活是多方面的。人不只是政治的動物，並且是生產的動物、群居的動物、思想的動物、有慾望的動物、求進步的動物。歷史所記述的，應該包括全體。政治不過是人類活動的一部分，也就是歷史之一部分。只有全體可以包括一部分，不能以一部分包括全體。故吾人研究歷史之全，最為重要。

總括向來的歷史缺點如下：1.偏重文學的；2.人名、地名過多，於讀者無意味，不能促發他的興趣、思想；3.偏重政治而排斥其他事實；4，常注意於駭人聽聞的事實，不能判別事實的重要與否，失去正確的歷史眼光。

（二）

新歷史是因為舊歷史不恰意才產出的。但是它的產出也與時代的思想、科學，有密切的關系（一）思想方面。自從達爾文用自然淘汰的道理說明進化，開思想界的新紀元，我們得到許多益處。今只就歷史簡單言之，有三層：第一層，我們的眼光不是限於一時一處的，擴充到久遠。第二層，使人有聯貫的觀念，從事於發生的Genetic的研究。將人類的歷史擴充到有史前的時代。人類自有生以來到現在之進化，久遠自遠過於有史之時代。第三層，歷史是人類的演化姻變，不是各不相關的片段的事實。人事復雜，所以嫡變的關系也是復雜。

（二）各種科學之發展。以前研究古代歷史，只有古代的書籍碑板，材

料有限。近來因新科學日有成立，材料大為加增。如人類學發源於十九世紀之初，研究現代之野蠻民族，我們可以取來作為研究歷史之參考，現在之文明人類乃古時野蠻民族所化。而古時野蠻民族未發達時之生活狀態，今與之非洲、美洲、澳洲，諸處土著殆有相近似之點。各民族的生活，不是完全一樣的。現在的野蠻民族，實在是已經經過幾千年的進化的，更未必與古代半開化的時代相同。但是他們的生活，卻是可以供我們的參考。如吾三國代之文明不必全與然昔Aztecs （古墨西哥族）Jncas （古秘魯族）相同，但其文化狀態和宗教思想、社會制度，頗是供研究歷史者之考證。又如地理學，不只供給歷史上地名的考據，並且由地方之形狀，可以研究人類之遷移。如古時歐洲羅馬文明向北傳播，為何只傳至於克倫Koln而未能深侵入今日北德腹地？此問題若從歷史自身，恐不能得完滿之解釋。今若從地理的情勢研究，可以知昔日羅馬人北上時，系沿萊茵河而上。河流交通之形式，限定歷史之事實。羅馬人為河流所限，沒有深侵入日耳曼蠻族的腹地。

近來學者推測人種的歷史有若干年，還沒有共同見解。有人說人類自初生到現在有十萬年。又有人推測為二十萬年。單以十萬年而論，只有五千年的歷史是有破碎、不完全的記載的。此外尚有九萬五千年是沒有一點記載可尋的。而此九萬五千年雖不能考究，然亦不可因為沒有記載的歷史，就一筆抹殺。這又是人類學古物學可以供給歷史家參考的材料。

此外更有社會學、比較宗教學、經濟學、心理學等都可以幫助歷史家考查歷史事實，理會那事實的意味，檢查事實的關系。

歷史是不是科學一個問題，曾引起了多少的爭論。但是看現在的情形，應用各種科學，歷史自身已經無形的變為科學了。不過各種科學內容不同，所研究的東西不同，所以應用科學方法研究，也是不一樣。歷史當然與物理化學不是同種的科學。

我們研究新歷史應當：

（一）取批評疑惑的態度。

（二）應當權歷史事實之輕重，無論其經見、微細或隱晦，皆須注意。不可以事小而輕忽視之。

（三）應排斥神學的、怪異的、種種非科學的解釋。

今舉一例，如煮飯本來是一件小事，不足寫在歷史上。然而在中古時羅

馬人何以能如是戰爭？所向無敵，統一全歐，戰勝諸族。其兵士之組織，何以如是之精？煮飯也可以說明其一部分之原因。古時交通不便。運輸糧食極其困難。後羅馬人代以麥粉（Polanta）。此粉可以在任何地方，隨便煮食。不須備制就的大量的糧餉。煮飯之事雖小，對於軍事極大。對於歷史上的事實，有大重的影響。

（三）

以上所說，都是說方法應該怎樣改變。討論方法與目的和用處是相關聯的。現在先用歐洲歷史家的見解論研究歷史的眼光。

古人對於歷史研究之眼光不同，羅馬的Polybius說歷史注意事實。無論事實之重要與否，均以誠懇之態度寫出。他以為歷史專供政治家及軍人的參考。這就是司馬光的看法。我們中國史學家用往古鑒來今的意思。及基督教盛行於歐洲，歷史家專用歷史上的事實證明宗教，或是用宗教觀念說明歷史，他們以為歷史上所有的事實，都顯上帝與魔鬼的關系。例如聖僧奧格斯丁所著的《上帝之市》就是證明人類歷史純然是上帝的計划。

人類受了許多苦痛，都是上帝的意思。等到耶穌再生，末日審判，賞罰分明，人類就沒有苦痛了。又如法國的Bossnet，文章簡潔流麗，做了一部《世界史》（（Historic Universelie）），可稱為文學上的美品。可惜他的眼光還是神學的，用歷史顯明上帝的旨意。十七八世紀的時候唯理派的思想勃興，宗教的迷信一時受了大打擊。歷史家的眼光也隨之俱變。福祿特爾謂歷史專為尋「有用的真理」。但是什麼叫做真理，真理是做什麼用的，要是叫福祿特爾解釋起來恐怕還脫不了十八世紀玄學的思想的科臼。

及至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歷史家的眼光受了唯心論的大毒，變出了一種玄而又玄的歷史哲學。這一變就變到一種玄學的歷史觀c黑格爾的歷史哲學的講義，說明歷史是顯示歷史的、民族的、世界的精神（Weltgeist，英文譯為Universal Spirit）o黑格爾所謂歷史的民族，指波斯、希臘、羅馬和當時的日耳曼族。歷史的民族都是能夠駕馭全世界統制全人類，所以他們具有世界的精神。所以黑格爾一派的歷史家都流於一種主觀的、國家主義的、狂妄的、驕恣的歷史觀。這種觀念浸入人的腦筋里，人人都要變成帝國主義軍國主義一

派，危險不堪言狀。

後來德國的歷史學者大概都沾染了他的思想。Treitschke可以說是他的高徒。現在還有一位日耳曼的英國人名叫Honston Stewart Chamberlain的，也算是黑格爾一派。他做了一部《十九世紀之基礎》，兩大厚冊，真是大著作。可惜他苦心孤詣都是為證明德意志民族是歷史上最高貴的民族，向來各民族偉大的人物都帶着條頓族的色彩或血統。以上所說各種歷史觀都是屬於神學的、主觀的、玄學的或國家主義的，不是科學的。

我們的新歷史觀，應該像照像的對光一樣，對於所看的應該清楚、正確，不能支離恍惚。把一樁事情，看得畸輕畸重，都是不當。歷史上的事實，各有比較的關聯的位置。所以我們不能用主觀的、神學的、玄學的或國家主義的觀察法去研究歷史。我們要採用客觀的、科學的方法考究歷史的真象。

（四）

我們研究新歷史有什麼用處？歷史不是為博學的人做廣告的。人的知識的價值在乎應用在人生上。假使不能應用，只變為貴族階級、知識階級的裝飾品，那就沒有普遍的價值。歷史也不是我們的借鑒。古時之情形與現代不一樣。如自然界的花必須有水、有熱、有光而後能生長，要素簡單，可以推論它的生長變化的情形。人群變化的歷史不能如是簡單。故不能以古事為今事之榜樣。人類之生活狀況不同，而生種種之情形，如國會、革命、復辟、文化運動等各國皆有，而現象不完全相同。人類的情形極其復雜，不能以孟子所說的五百年一治一亂之語，包括歷史上的變象。由此觀之，歷史於我們不能考鑒，可以不必研究。歷史既然不能作考鑒，吾人又何必研究呢？欲解決此問題，必須從進化論的眼光觀察。現代與過去相銜接，明古代過去之事、即可幫助我們明白我們的現在，我們自身和我們同胞，明白人類現在的問題和將來的希望C 簡言之，歷史是與人一種看法。

人類思想的習慣和社會上情形的變遷，速度向來是不一樣的°前者永遠是比後者遲緩。我們最容易有的，也是最常有的危險，就是用已經陳腐的情緒，觀察現在的問題，並且用已經陳腐的思想解決那個問題。我們生活向來不能完全的與所處的環境相調和適應，這就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我們對於現在的問

題，用陳腐的腦筋觀察，用陳腐的腦筋解決，那永遠沒有解決之一日。所以改良現在的社會，絕對不能用古時之社會做參考Q更不能因襲固有的制度或社會的慣習。應該先求明白現在的情形現在的思想。但是要求明白現在的情形和現在的思想，須先知道他們有怎樣的經過。過去的事實說明現狀何以如此。歷史所研究的，不是過去的事實若何，是怎樣會產出那樣的事實，這就叫「歷史的觀念」。

歷史的用處不是供給人類行為的前提。但是我們的行為也應該有根據，有基礎，乃不致有盲目的無意識的行動。那個基礎就是要對於現狀十分明了。要想明白現狀，必須對於過去具有充分的知識。杜威博士曾說過：「讀歷史是明白現在不是解決現在。」

這是我在北京高師附屬中學的教育研究會的講演，由該校學生張世泰君筆記後，又加修正增損，成了這一篇文章。願意研究歷史的我介紹讀下列各書：

Robinson：«The New History））

Adams：«His torical Li terature»（參考用）

Pol lard：（（Essential Facts of History》

Yooch：（（History and the Historians》

H.G.Wei 1s：«Universa 1History》（現正在刊行中尚未出完。Wells是當代有名的小說家，小說以外他曾著了許多社會學的論文，都是極有價值的。去年夏間我在梁任公先生席上曾遇見他，他說正在編述《世界通史》，自人類發生直至近代，現在已出了兩冊，可稱為一種模範的"新歷史」）

對於時局的我見

O陳獨秀

昨天有兩個相信社會主義的青年，問我對於時局的意見，我說：「中國政治中心雖在北京，上海是經濟中心，所以時常發出對於政治上有力的輿論。」現在安福傾覆後上海方面對於時局的輿論，頗不一致，我以社會主義者的見地，略述如下：

（-）總想「不勞而獲」，是中國人最大的毛病。這次打倒安福派，只是吳佩孚一軍的力量，別人都坐觀成敗。若是事後說便宜話，或是提出過大的要求，這是一定沒有效果的。我們想「獲」，必須要「勞」，「不勞而獲」，是不可能而且很可恥。至於左袒安福和段的先生們，正應該閉門思過，若還厚起麵皮，拿國民的名義來唱高調，只好請他到段國去做安福國民，中華民國實不能容這樣沒廉恥的人！

（二）我以為世界上只有兩個國家：一是資本家的國家，一是勞動者的國家，但是現在除俄羅斯外，勞動者的國家都還壓在資本家的國家底下，所有的國家都是資本家的國家，我們似乎不必妄生分別。各國內只有階級，階級內復有黨派，我以為「國民」不過是一個空名，並沒有實際的存在。有許多人歡喜拿國民的名義來號召，實在是自欺欺人，無論是國會也好，國民大會也好，俄羅斯的蘇維埃也好，都只是一階級一黨派底勢力集中，不是國民總意底表現；因為一國民間各階級各黨派的利害、希望各不相同，他們的總意不但沒有方法表現，而且並沒有實際的存在。

（三）國家、權利、法律，這三樣本是異名同實。無論何時代的法律，都是一階級一黨派的權力造成國家的意志所表現，我們雖然應該承認它的威權，但未可把它看做神聖。因為它不是永遠的真理，也不是全國民總意底表現，它的存廢是自然跟着一階級一黨派能夠造成國家的權力而變化的°換句話說，法

律是強權底化身，若是沒有強權，空言護法毀法，都是不懂得法律歷史的見解。吾黨對於法律底態度，既不像法律家那樣迷信它，也不像無政府黨根本排斥它；我們希望法律隨着階級黨派的新陳代謝，漸次進步，終久有社會黨的立法，勞動者的國家出現的一日。

（四）在社會黨的立法和勞動者的國家未成立以前，資本階級內民主派的立法和政治，在社會進化上決不是毫無意義。所以吾黨遇着資本階級內民主派和君主派戰爭的時候，應該幫助前者攻擊後者。後者勝利時，馬上就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對於他們的要求，除出版、結社兩大自由及工廠勞動保護的立法外，別無希望。因為吾黨雖不像無政府黨絕對否認政治的組織，也決不屑學德國的社會民主黨，利用資本階級的政治機關和權力作政治活動。

封於畤局的我M 昨大有南m4fltt社停主<3*年・H我ft於目的意足，我拔：中她收治中心球在川•寺是坪海中心，所以峙常登山的公以泊1對力的典勤。垣衣安«陋&僮制方面觸於胃的羯&•«不一致・我以肚<主A者的見地・*蛙出左：

二）««「不<而鹿」・人熊大的青c遒次打州安S3M•只^一譚的力M •例人初必飄成敗。若M小校名使文法•威必U出遇大的普東•浦是一定沒布效果mC我假您7攫一•必U努j, r不分-SS！I;是不可優16！且汲'TW。至於左機安福加臼的先4-的•正爵WIH出3-iwtts •金M民的名與*•>>！台，只好陶槍到山M去集安MMU•明川«不能*出槽及廉R的A—、二一我以3世界上只4JMfwM家.•一「百本一的M*

M紀nuga・

•一是分；31;的a家，但是現值除««斯外，勞鼬才G0家北*萩«本家外M家應卜•所V的困軍都昇的國家，我HW乎不必安生分別。存照內只有MM •»"£3^*我以*S 民I.不2-«◎.«•&A41WW的存在。1％入蜃拿園蛇的名«東傲石♦«花足白M鞋人・播片總號也好・I«K大#«.」•閥用的年張依也鄭，邨只M一*海成*力奴中•不必地K北底去現；囚*一國民的衿附或派的利W，*U&-4歸H，他釣的«.意不但沒4»力沖式現・曲.rl步？l4lK除的和"。（三、闌家•博力，濁林•過；二煤本社/米HTfe越冷何15代的沙你•都此一情版一«源的柳力0出X家的疝本所及現，我利M依筆前*祝他的威傅，例未可把他翁假抻*;同價能不此永tt的臬聞•也不第awkmuk表皿；

《對於時局的我見》原稿

一個農夫。雙明一棵春山似的大樹，撐住火烈烈地太陽。樹下坐着一個抱腿席地的農夫，喘吁吁地在那裡涼涼。鋤頭橫擔在兩跨上，斗笠亂撩在樹根旁。兩只精赤的胳膊紫堂堂地擁着寬闊的胸膛C 心頭只是轆護撞：想！「今年的收成或許不壞，卻短伊一個人幫着忙！伊那肚子朗當；伊那事便在這月頭上。」微微地一陣風，搖曳來清爽；卻帶着布機聲響。「唉！伊又閑不慣了！」忙提起鋤頭，拾起斗笠，火烈烈泥菩薩o雙明你那偉大的身軀，庄嚴的相貌，什麼也輪不到你消耗。只可惜你滿腔抱着的靈苗，反不如料草，料草落肥田，會變黃金似的稻。你偏偏朝也香花，晚也燭爆。渠們雕鏤你粉飾你供養你的，也無非貪圖一飽。但是你要知道，仰仗你的飽了幾個，卻餓了多少。從今後我願你碎碎紛紛，回到隴上田間，作成些春華秋草！就算你眼前挨着人家笑，將來你也免得人家吊。泥菩薩呵！渠們替你作成的惡夢，你到幾時醒了？

地比太陽還要忙。

紫牌躅花之側

o康白情

一*對赤着腳底小兒女，

（至多不過十六七罷）

搬了滿車底稻梗，

慢慢地走過紫那躅花之側。

婦人推着；

男子挽着；

曼聲歌着；

嘰嘎嘰嘎的車聲，

淺不凌，淺不凌的鳥謳聲，

自然成韻地和着。

藍花的白帕子漾着滿田坎底紫端躅花。

紫牌躅花有什麼香，

他們並不覺得。

紫牌躅花有什麼色，

他們並不覺得。

一九二零年五月，在東京訪新村作。

廬山紀游（三十七首之二）o康白情

外湖裡底水給夜雨後底涼風淌着。堤上底草吹得只是拜。

兩件單衣都涼透了C

摩托車從新壩上直開到妙智鋪，

二十幾里底工夫就到了。

過眼底東西都飛也似地過去，

只覺得滿眼只是莽蒼的。

莽蒼蒼的之中蜿蜒着幾條紅的道兒。

蓮花洞怕被雲迷了。

山邪？

雲邪？

哪裡看得清楚呵？

卻又何必看得清楚呵？

無勇莫游山，

我心裡常常地這麼想着。

十八里底山程遠麼？

你自己不作工，還要帶累幾個人跟着你不作工，還要拿錢買些痛給他們，

這個理出在哪一部經上？

你底腳帶來干什麼的？

你自己不走，也算你自己游山麼？

這時我心裡更不斷地這麼問着。

一個提包一枝杖，

更脫下一件單衣，

飛也似地我就往山上走去了C

寺哪，庵哪，洞哪，

我也沒有心問他，

只韻着流泉底理理聲，

望白雲底深處上着。

飽我有涼透了的粥；

飲我有激流的泉；

潤我有霹靂的雨。

——我還有什麼不足呢？

究竟他們底擔負要重些，挑擔子的也給我趕過了，抬箱子的也給我趕過了。

我們底衣裳都濕透了。

看看就上到筋竹嶺了。

山阿里流泉打得欽里孔窿地響引得我要洗澡底心好動，我就去洗澡。

石塘上三四家荷蘭式的茅店，風吹得涼悠悠地，

引得我要歇憩底心好動，

我就去歇息。

隔座一個挑擔子的，蒲扇不住地扇着，茶不住地喝着，周身底汗不住地流着，眼裡帶着一種驚詫的神光，不住地把我打量着，

引得我要問他底心好動，

我就問他，

「朋友，好汗呵！

幾顆汗換一個錢呢？」他望着我笑了一笑，卻不曾想出話來答我。

一九二零年七月八日至十二日

斗虎五解

o康白情

誰能剪虎底爪，能取他底牙？不能，就莫如央他們自斗。

你真不能剪他們底爪，取他們底牙麼？

不要因為你是徒手呵！

趕緊修好你底槍，

裝上你底彈。

他們斗的要斗死了

斗的要斗傷了，

——至少也要兩個都倦了。

你一槍就把他們結果了！

你不要爰他們，

所以你不要勸他們；

因為他們在一天總是要想噬你的。

你不要怕他們，

所以你也不要助他們；

因為你助他那個斗勝了，他還是要噬你的。

四

斗虎雖不免要糟踏你些糧食，

但結果了他們，你就永遠幸福了。

不鬥而生又不若斗而死！

一九二零，七，一三，於九江

五

斗呵！虎呵！斗呵！

斗而死誠不若斗而生；

一他震夫

一■春32^大掰，懂關想»施太時。

拗下善一儡抱腿席地的a去，喀吁吁地在都膽源源。ss^sh^：斗笠做摭在樹根偽。

.陽婪楠赤的醬紫金第地擦心菁的捌慳。心照只留U為：

戀J

「今年的收成靠不堪«卻*一臾常春忙—伊伊肚子子«;

伊那・便在逐月費上。』

舄

as-l^ss^;

• 第瞿事。

「唉t伊又M不W了1」

忙提打趟籟，拾起斗笠，火烈SS地比太盼談婆忙"泥菩窿割你那像大的身猿，液■的相貌，打磨也M不到你消耗C 只可惜他隔府抱善■苗，反不如料草•，科單落肥出，息函金板的稻。

你偏偏1H電杳花，«私煙爆。

巢俏雕窿你的^你羲你的，他舞舞膏一閑。

也是你要知就，

榭仗你的他了ft佃，卻做了多少。

髭今接或tt你碑需劭，同利網上IHM，作成也琳鄧秋章就算你隙前碧人委，

菜你也免野人豪房U

《詩》原稿

新聞記者（The Editer）

O Bjorson卞爾生著沈性仁譯

第二幕

【布景】城內別庄區域里的一條街，和它平行的後面一條街，兩街之間有兩所房子，都在花園里的，有一所正面的一半突出在戲台右邊。戲台左邊是第三條街，它和後街相接成一隻直角。第三條街的左邊就是那樹木森森的公園。右邊靠前些是一所兩層的樓房。

宅前有一個極窄極長的花園，四面圍着鐵欄桿。欄桿的一邊開着一扇門。這間房子的正面卻對着鐵門的後面。正門旁的小窗上點着一盞燈，樓下那些窗都是漆黑的，樓上的窗從那極厚的窗簾里透出些微光線來。那天正是冬天的晚上，街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濃霧包圍着，路燈的光朦朦朧朧，越遠越不清楚。

開幕時，一個點燈的從梯子上下來，他正點着那屋角上的燈。

點燈的（剛下地）像這樣濃霧里這些燈點不點都是一樣（艾薇吉夫人在一窗邊拉開窗簾，開了窗往外看）。

艾夫人我愛，今夜霧真濃，我連對面的街道都看不清楚。

艾（走到窗邊，身上穿着皮外套，頭上帶着帽子）好濃！一這倒更好，

我愛！（兩人退回來，關了窗，拉好了簾子。街上有兩人從右邊走來，談着話）

行人一這個霧國——從前的觀念以為霧國是知覺昏迷，不分明的幻象，能使智識暗昧，朦朧，如同在霧里這些煤氣燈似的。

行人二是的，人是有利令智昏的時候，但是我們有這良心可以明燭，引導智昏的。你看我們後面這所房子——是蒸白蘭地主戶的。他把他的智識用在那

做魔鬼的事業上——釀出白蘭地酒來迷混全地方的人——在這種地方上正用得着引導的明燭呢。

行人一啊，唔——從前的觀念以為霧國是——（他們直向左邊到公園去，兩人談話的聲音也漸漸聽不見了。格脫洛臉上蒙得厚厚的，頭上圍着皮領子，慢慢的從公園里出來，走到一個角兒上站住了，望一望前面的街道，遂向右邊慢慢的走來，他一邊走着一邊抬頭望那房子。他還沒有走開，艾微吉就從正門里出來）

文這時候他該回來了——我沒有這膽量到他家去求他，不知他許我進去不

許。我不敢單信那醫生。這種懸念實在可慮！（他看見格脫洛向著他來嚇了一跳，不過在霧里看不清楚是誰。格脫洛忽然轉身向他來的路上走回去）是誰？在這霧里，真叫我嚇了一跳！他的皮領子有點像——不會，不會，這不至於。我能不讓一個人看出來才好呢（把他外套的領子扯高些，只露着他的鼻子）。他們兩人都罵我懦夫，實在都錯了°自尊自重，極力要躲避嫌疑的人決不是懦弱。咳！專好播弄是非的人的思想當然是不同的——現在我的行為既不尊重旁人的意思，又不順從我自己的心願，也不管人家的笑話——全為着怕鬧出醜來——那是勇敢有膽量的人。並且這還可以佩服的，因為為他家庭，為他事業的利益和合乎禮法的起見，這樣的作為是可欽佩的（他看見他家的門一開卻吃了一驚，約翰從街上走來進屋去了）。有人從我屋裡出來嗎？不是，有人進去。哼，哈拉特雷恩這種胡話，因為我反對做黨員的原故，會叫我懦夫！他們現在最高的呼聲是——無論哪一個人都得在政黨里贊助一方面的。哎！據我說，在現在的時候哪一方面也不贊助才格外勇敢呢（又吃一驚）。是誰？啊，還是那個婦人。他也在那裡等人。我想我們兩人都要受涼了（走來走去的）。在自己門口這樣走來走去守候着，心裡覺得很難受似的。懦弱？吁！假使讓人在大街上任意凌辱，而自己一點也不抵抗，那才是懦弱呢。我盼望他不會走別條路罷？那條街上來往的人太多，很容易使人家——我想我還是繞個彎兒向市上那邊走去，稍稍走遠一點再轉過來，這樣可以不叫人起疑心。我一定要趕着他，因為他的報紙立刻就要付印去了（向他自家房上一望）。我那可憐的妻子，為了我，驚心吊膽的坐在那裡！（往右邊走。他剛走開，大門開了，約翰悄悄的出來）

約他是出去了！哈，他一定再要進來的！我一定要等在這里捉住他，我一

定！脫拉，拉，拉，拉，拉！我可以在這霧里玩着，等他回來，於我沒有什麼損害！最好在街上拿住他，使他不至於麻煩大嚷，並且使他逃不脫我

的手！脫拉，拉，拉，拉，拉！（往右邊笑了出去。一會兒工夫，哈拉特從公園里出來。他穿的很像艾薇吉穿的，就只沒有把領子拉起來）

哈他窗里有個燈光，那是他一個人在屋裡。現在我怎麼樣呢？我來此地已經

看見兩次的燈光，現在我看見——我一定得走了！再會，我的寶貝！要耐心，等着！我知道現在你想着我；我也知道你心裡覺得我也想着你！（他剛回頭過來看見格脫洛臉上矇著紗，將走進的時候就向哈拉特這邊撲了過去，去了面紗，落在他懷里緊緊一抱）

格我確信你，假使你不能再到這屋裡去，你一定會在這外邊！吾愛，我知道

你不會離開我的！

哈不會——無論現在，將來，以至於永遠。

格方才我在這霧里走來走去的時候，我想着我們的身外雖然被那些黑暗、慘

淡包圍着，但是我們的心裡，的確存着光明和熱情。

哈是的，我對於我們兩人的愛情是最確實相信的！霧也許可以蒙蔽我所求的目的，所走的路，和我站着的地。疑惑的念頭有時候也許可以攻擊我的信心，但是我愛你的心能夠穿破這所有的霧，還是極純潔光明的！

格我很感謝你，我的寶貝！假使照這樣，那是沒有東西我們不能勝過的了！

哈當然的，你知道今天發生什麼事情？

格我可以猜出來的。

哈你病是真的嗎？你為什麼永遠沒有告訴我？

格沒有病，那醫生不說實話，我沒有病！即使有，什麼妨害？我會活到我可

以——並且在沒有死之先還要盡我應盡的義務呢！

哈那才是正當的看法哪！

格但是我並沒有病！我受苦痛，倒是真的——每次你受人家攻擊的時候，或

是我父母為了我受苦痛的時候，好像受苦痛似的。因為我使他們受這種受不了的苦痛，並且使他們在毫沒有預備的時候遇見這種事情，所以使我心痛——他們都是好心為我，總想把這事情隱藏起來。但是我不能把事情改變的。我們是為一樁事情奮斗，就是你信以為對的，而我也以為對的，為爭一件好事情而犧牲也是值得的。

啥你這又好又忠義的人——你是我的！（抱住他）

格你應該聽我祖父所說的話！

哈是的，這位可愛的老人好嗎？

格多謝你，他近來雖然不出來，倒是很好。他現在也在那裡做你的事情，他

說假使你求上帝引導你，你所求的不會錯的。哈拉特，你會永遠像現在那

樣——善心，純正——吾愛，你可以嗎？不會像其餘的人——什麼也沒有，不過愁苦、怨恨，滿口的主義和結果，還有種種別的，並且常常攻擊別人嗎？假使一個人勉強要學那種樣子，做政客簡直是不幸。

啥我要做你要我做的人！我想，看這個人在社會里的作為，就可以看出他在

家庭里的作為來了——或是他有個真家庭，或者像是真家庭，或是不過有一個居住之所——意思就是不是真家庭。

格求上帝的幫助，我要給你造一個光明、愉快、安逸的家庭！這霧是非常可愛，因為他使我們想起這樣的家庭更為滿足、安逸、愉快！並且使我們覺得在此地很清靜的，沒有人出來坐車，散步，我們可以隨便高聲談話，因為我們的聲音被這濃霧消滅了。啊，我現在又覺得很快樂！你知道我以為稍稍受點窘迫倒使是好，可以我們會面的時候覺得格外寶貴！

哈但是，吾愛，你要知道這樣和你會面——像現在——

格（兩人一同走來走去）是的，當然的！我把你現在怎樣忍受的完全忘記

了，我說的閑話太遠了——哇，我真不知道我現在處於這樣苦痛的地位，怎麼還會這樣快樂。但是，你知道，我整天坐在我祖父旁邊心裡想着，連話也沒有工夫說。我常念書給他聽，有時他也加幾句批評，但是他已經差不多不是今世的人，而是來世的人了。（他們遠遠的聽見一聲咳嗽，兩人都嚇了一跳，因為他們辨別這聲音是誰。只見那新聞記者和艾薇吉同在一塊兒走來，那條街卻和哈拉特和格脫洛所在的地方平行的。艾薇吉說話的神氣很懇切的，但是隔着濃霧看，不很清楚。又見約翰緊緊的跟在他們後面。他們都往公園里走去）

哈我聽見仇人的聲音！我看見他在霧里一閃，正在那裡和另一個人談話。

格就是這樣的天氣，他也常在街上嗎？

哈我們不要讓他來攪擾我們。（他們在房子前面來往）

格你知道我在這里撞見誰？我父親！

啥真的嗎？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一位就是你父親！

格你想是嗎？可憐的父親！

哈是的，他太懦弱。

格不過你應該好好的待他。他是個好人。只要想我母親怎樣愛他，這樣專心

待他，因為他是個好人！

啥他是好人，又是一個能幹人。但是，但是，但是——

格他們過的很平安的生活。我們青年一代負的責任、盡的義務，應當比較上

一代重，不過我們不應該跟他們發氣。

哈我怕跟他們發氣是很容易的事。

格不要那樣，學我祖父的榜樣，他要對於可以勸導的人就平心靜氣的和他

們說。要是不能勸化的，也就很和氣的待他們。你懂嗎，吾愛？——只要和氣。

哈那麼，今天——他們身受的，和待我那種不應該的情形，我該忍受嗎？

格真會那樣壞嗎？

哈我可以說，那種情形你決計想象不到的！

格（呆立）可憐的父親！可憐的父親！（兩臂抱住哈拉特的脖子）吾愛，就

是他們有缺點，還得好好待他們！你知道，我們是他們的孩子，這是上帝的命令，即使我們不是他們的孩子，也得如此。

哈我現在只要把你從家裡抱了出去！你的愛占據在我的心裡和我的意志里。

並且使我的心、我的意志純潔。我現在是在厄運之中——所以我願意你在我的身旁！

格聽！——今夜我和你到你的會里去罷！

哈好，好——我來帶你去罷！

格在這里門邊！

哈好了！

格還有一個地方，現在我願意同你上市去。

哈那麼，再要把你送回家裡來。

格你反對嗎？

哈不，不反對！你在路上還可以教導我好多東西！

格是的，在我們回來之先，你可以做聰明的！（兩人往右邊走去了）

（那新聞記者和艾薇吉從公園里出來，約翰跟着他們，沒有給他們看見，他們兩人站定了一息，約翰偷偷的走到他們的右邊來。接着聽見很急的聲音，幾次那新聞記者大聲說話，都被艾薇吉止住的。他自己說話的聲音極輕又極低）

艾但是我私人的事情於你的——或是公眾的有什麼關系？我不願意和政治上

生什麼關系。

新那末，你對於他就不應該生什麼關系。

艾我初次見他，他還不是個政客。

新但是他做了政客之後，你就該和他斷絕關系。

文你做了政客之後，我也應該和你斷絕嗎？

新讓我再說一遍，方才我們討論的並不是我。

新青年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艾吁，吁！你是個什麼東西！假使有人嘲笑你，你就要大發其怒。但是你總願意在你周圍的人，一個個的受你的攻擊！

新你想我是我自己嗎？

艾要不是你自己，是誰呢？

新我不過是個公僕。

艾就是公眾的劊子手罷？

新你要給我這名字也可以的，但是總有一天你要受這句話的報應。

艾你瞧！嘴裡總是報應——復仇！

新我跟你說，你一定要受這句話的報應！

艾你完全瘋了——呸！我滿身出汗，如同暑伏里大熱天氣似的！（改變他的

聲音）想想我們當時同在學校里的時候——你沒有上床睡覺之先，總得要來謝我，因為我們兩個人同着愉快的時候！

新胡說，沒有那麼回事！人家和我說好話，我是最恨、最看輕、不齒、痛心疾首的，我不信那些鬼話！

艾但是你應該相信我的！

新不信你——我今天看得極透徹了，假使你遇見困難，你還要靠着我。

艾誰不依靠他的朋友呢？莫非沒有人打算他們的嗎？

新我不，我沒有朋友。

艾我不是你的朋友嗎？你想你要是遇見了困難，難道說我會不理你嗎？

新那是假君子！就是我用得着幫助的時候，你也想不到給我幫助的。

艾我沒有幫助你過嗎？

新那也是假君子——你以為我要的幫助就是金錢。不是，人家罵我不名

譽——虛假——你，是我「老同學」，又是「鄰舍」，你也從來沒有這個膽量為我出來。

艾我因為從來沒有干涉政治過。

新（大發雷霆）那更是假君子了！又是你的托辭！

艾嘿吁，嘿吁，嘿吁！

新你想拿假話來原諒你！你是加倍的不老實——還想我能夠哀憐你！

艾老老實實，無論多壞，我決沒有打算陷害你。

新你有這臉子，拿他來算你的好處嗎？從頭到了，都是你的算計！你以為這

•是最好的法子，使我想起你以先得恩惠，並且因此可以報德你。

艾這真討厭！

新哇，你實在狡猾極了！你代表另外一種財主，其實你的錢財並不是好來的——

艾你又要講到那裡去了！

新並且做一個上等社會里的標幟，你所以把一位新聞記者認做你的朋友，為

得有時候可以幫你的忙。這話你不承認嗎？

艾無論我們的志願多少高尚，其中總含有一點點的計算的彩色。但是不幸你

所能看見的，只有計算。雖然這不過佔全體中極微小的部分。

新啊哈——我領教過你了！

艾那麼，你對於你那政黨的團結力也一定領教過了。

新我的政黨的團結力！

艾總之，惟其有這團結力，所以現在能使你像現在那樣。

新是這團結力使我這樣的？

艾你有朋友在那政黨里——我就是其中的一個——那些朋友寧可立在黨外，

但是你遇見困苦的時候，他們仍然給你忠告，並且幫助你過。那是不能不承認的。

新在政黨里有我的朋友嗎？哇，是的，假使我們的政黨失敗了，搶着先跑走

的就是那些好顧問。他們總是把我往前擠，往前擠，使輿論都厭煩了，就把我排斥在外，誰也不管我了！用這種訐詐的方法在政黨里，他們用新的微風吹着那政黨的篷帆，向前駛行——但是把我丟開，隨便漂流！雖然我曾經為了這班人用過我的全能全力去奮斗！我看不起我的敵手——他們不是鄙夫，就是盜賊；不是蠢貨，就是驕狂的。而擁護我的乃是善於諂媚、呆笨而又懦弱的人。從頭到尾，這一班人我一個也看不起他們！假使有人保證我永可以不寫文章了，把我右手割去，到一處離此地幾千里遠的地方去，我預料在那裡可以得到一個美滿的生活，我想我一定要做的！我看不起這群東西——啊，我實在看不起他們！

艾這也太厲害了！你在宗教里頭找不出安慰來嗎？或者無論如何，還有你的

新聞報紙呢！

新我的新聞紙，是的，但是你想那於我有什麼好處？你想我的樣子是虔誠嗎？

艾那麼，你為什麼做呢？

新你也許以為我為你做的？或者是為了國家的昌盛、社會的秩序，或者無論

什麼你們這班懦弱、自利的人所想的？不是，這全人類把火葯子彈拿來互相爭斗，那些火葯和子彈實在不值得。

艾你既然以為所有的事情於你都沒有一點價值，那麼你為什麼要來脅迫我，

差不多把我逼死呢？

新你真以為我能遷就，就是饒恕你或是別的商人嗎？所以你才可以得意說：

艾新艾新艾新艾新艾新艾新艾

新艾新艾新艾新

「你看他不敢！他不敢和資本決斗！」或是「你看他屈服了——他逃走了！」不行，我所要做的就是埋一個地雷在地下，把我和你們，所有的人，一轟而盡，炸得像天那樣高！

我和我全家的快樂、生趣，因為你為了一點小事不肯遷就，都要犧牲掉！哇，我覺得渾身冰冷！

哈，哈！很好，你也難得把你的真情說出來了，因為提醒我可以把這段認真的胡話可以完結了！（看他的表）已經過一刻了，趕快吧！你真着急嗎？

我常跟你鬧着玩兒，那是真的。但是我不知道你見了明天早晨這個玩笑，以為怎麼樣的。

我告訴你，我是要嚴重拒絕的！我決不解散這婚約的！你要把我登在報上，只好隨你便了。我是一個自由的人。

吧！沒有人是那樣的。那麼，你要拒絕嗎？再會！（徑自去了）

（追上去）不要走，不——你上哪兒去？

（站住了）不上哪兒去——就回家了。

你決不會把你所說的辦去罷？

哈！哈！哈！（往前走）

（跟着他後面）不要走，聽呀，聽我一回！

（回頭）你時時在路上發明你的妄想，或是你心裡的恐懼，時時把我打住了，你想我有那麼大工夫來答你嗎？（走去了）

你這瘋子——聽我說！（那新聞記者又站住了）老實告訴我，你到底要怎樣辦？

胡說！（往前走）

（追上去）你要登報說我把這婚約解散了嗎？

（站住）比那強些——我要到滿城去散布這段新聞，使這新聞到處都傳遍了，所有的新聞記者都可以得到這個消息。

再給我一兩天的工夫，可以把這事情仔細去想想！

那不行——你不能這樣按住我！這時選舉的時候，所以要使別一方面的人知道，所有的好人都離棄他們了。

不過這是假的，你知道！

什麼是假的，什麼是真的？但是你辭了證券交易所的職，和你在公眾的位置選舉不着，決不是假的，我可以擔保的！公眾的輿論，不是鬧着玩兒的，你知道！

艾這是由你發生的！

新吧！輿論是最沒有信用的朋友。

文但是，輿論畢竟是誰組成的？

新啊，不好——你不要再引我跌到陷阱里去罷！至於誰組成輿論這句話，是

很難說的。

艾這是真！你不會把它登到報上去罷？

新解散婚約這段新聞，用郵差傳送起來是很快的——哈，哈，哈！（咳嗽一

聲，放出鄭重的聲音）但是和一個恥辱你朋友的人認做親戚，實在是不容的。你究竟出諸本意解放了沒有？

艾這罪當然要加在我身上的！我知道他的頭等保證書不久要靠不住了。但是

我的女兒——咳，你是不會懂的。這情形實在是和平常不同的，並且——喂，我們一同上去和我妻子談一談，好嗎？

新哈，哈一你今天早晨把我趕出來的！

艾哇，你不要把那個記在心裡！

新（看他的表）過半點了！不必再多推委了——你到底可以，還是不可以？

艾（心裡交戰着苦痛）不行！我再說一句不行！（新聞記者走了）不錯的，不錯的！——叫我那麼做，簡直要我的命了！

新「資本家安心守着他的地位，他用不着顧慮。」如此，如此？那是「普通

的形式「是不是，你那有頭等保證書的人？哈，哈！再會。我回家去派我的下人送到印刷局去，他等我好半天了。（走去了）

艾（跟上去）你這最殘忍，最狠心，一無顧忌的——

新（剛笑着，忽然做得很莊重）嘿吁！你看見嗎？

艾（周圍看）什麼？哪裡？

新在那邊？

艾是那兩人嗎？

新是的——你的令媛和哈拉特雷恩先生。

艾不過他今天早晨賭誓永遠不再上我家去了！

新但是他可以在你們外頭，如同你現在所看見的！這些反對黨，他們雖然申

明承認過的，做的時候總要留一點地步！這些卑鄙的人你信不得的！到這邊角兒上來。（他們過去了）

艾在街上濃霧里這種密會！想想我的女兒他，可以讓他自己受這種光景！

新壞的接觸可以毀傷好的禮貌！你對於那種細密的事情簡直辦不了，艾薇

吉。你在那一方面實在選擇錯了！

艾但是他似乎——

新不錯，不錯，我知道！他發展成怎麼樣的人，一位真真的紳士可以揣摩出來的。他有一位哥哥，你是知道的！（哈拉特和格脫洛臂挽着臂慢慢的走來）

格在你哥哥病中你得了不少美滿的證據，就是城裡有許多和你表同情的證

據——對不對？

哈不錯，是有的。我沒有遇見對於他有什麼壞感情的，各方面都是存着好意——除了一個人當然是特別的。

格就是他，也有心肝的！我好像聽見從他心裡發出悲苦、失望的聲音——那

個聲音正在他話說得最厲害的時候。

哈是的，用不着厲害的眼光就可以看出來，他所以弄得許多人不樂，實在他

自己比旁人尤其不快樂。

新他們談的什麼鬼神鬼道？

艾這里我們聽不見，有霧擋住他們的聲音。

新那麼，稍為走近一點！

艾不等他們分手之先，你就只明白他。

哈（向格脫洛）你手裡拿的什麼？

格（脫了他的手套，摘下他手上帶的一個戒指）這戒指是我行堅信禮的時候他們給我的。你的手給我！把你的手套脫了！

哈你要我帶帶你的戒指嗎？我帶不上罷？

格帶在你左手的小指頭上呢？行！

哈（帶上了）這樣我可以帶，怎麼樣呢？

格你不要笑我，這時候我鼓勵着我的勇氣做的。先前實在為了這件事情所以

我要跟你走得遠一點！把我的話說到這里來，你明白！我信服你的快樂，也就是我的，是由於你的仁愛得來的。今天夜裡你有這選舉會，這是你一生的關鍵。假使你當着所有的困難、窘迫，能夠做一個仁愛、和平的善心人，你一•路可以得着勝利！（拉着他鈕子，好像難以為情的樣子）所以我要你帶上這戒指，可以提醒你。這里頭鑽石發出來的光，是到你心硬，忘了我們兩人的時候代替我掉的眼淚。我知道我是太蠢（趕快擦了擦眼睛），但是現在說到這點上，我不會說我怎麼——不過只要你把他帶上！

哈（親他嘴）我把它帶上！（緩緩說）這純潔、明亮的光線使我的生命發生

一種光明。

格多謝你！（兩臂伸過去抱住他的頸親他的嘴）

新他們現在這種舉動是對的嗎？哈，哈，哈！

艾我看了受不了！（新聞記者響咳一聲）你做什麼？（那新聞記者望那間壁

一家的門首按鈴，門開了他就笑着進去）

格（被哈拉特正抱着的時候，忽聽見咳嗽的聲音，嚇了一跳）那是——

哈這聲音很像他！（轉過頭來看見艾薇吉）

格父親！.（轉身要逃，但又停住了）不好，逃走是懦弱的。（回來站在哈拉

特身旁，艾薇吉走過來）

艾我不想到我的女兒，一個好好教養成的姑娘，會有密會在街上和——

和——

格和他的未婚夫。

艾和-分輕慢他父親的男子，並且因為他自己的行為，從我們家裡被趕出來的。

哈從你們的家裡趕出來，是真的，但是沒有被我的未婚妻趕出來。

艾倒是一個很好的解說！你想我們會允許一個侮辱他父母的人做女婿嗎？

格父親！

艾不許說話，我的孩子！你自己要知道的。

格但是，父親你也決不希望他在我們家裡受你這種待遇和羞辱罷？

艾你倒教訓你的父母？

格（兩臂抱住他父親的頸）我不是要教訓你，父親你自己知道的，哈拉特於

我們比方才走的那個人的價值高得多——高得多了！（在這時候那印刷局裡的伙計正從新聞記者的家裡出來，在他們身邊走過，往城裡去了）

艾（看見這伙計想要走開）進去，格脫洛，我有話要和哈拉特先生談一談。

格你和哈拉特談的話，我沒有不能聽的。

艾是有的。

哈為什麼他不能聽呢？你說的就是解散這婚約。

格父親一（從他身邊走開了）這是真的嗎？

艾唔——因為不能是別的——現在只好說是真的了。那就是說，為暫時的。

（走過一旁）天呀，等到這些事情都完了，他們還可以和好的！

格（他站在那裡，嚇得如同聽了一聲劈裂）我看見你和他在一起——哎，所以

是這樣的！（望看他父親，淚如雨下，遂即奔到門口，拉鈴進屋去了）

艾怎麼回事？他是怎麼回事？

哈我想我知道。他覺得他一生的快樂被人作買賣（向艾薇吉行一禮）再會！

（往右邊走去了）

艾（不說話站了幾分鍾）買賣？有些人把事情看得太認真，這不過一種計

策——為得可以避去這艱難罷了。為什麼我對於這事情擺脫不開呢！他們

兩個人把事情說得太大了。頭一個這瘋子和我鬧了一頓，現在又是哈拉特對我說「再會」，說話的神氣地都塌下去似的！我——我——覺得一個個都離棄我了。我進去到我妻子那裡——我寶貝的、賢慧的妻子，他能明白我的。他坐在樓上，替我很擔憂。（他轉身到他自家屋邊，但是到了園門

約艾約艾約艾約艾約艾

口，他看見約翰站在那裡）

（恭恭敬敬的舉手行一禮）艾薇吉先生，恕我唐突——汝，約翰！滾開！我不告訴你永遠不讓你進這扇門嗎？

（很恭敬的）先生，不許！

（擋住艾薇吉的路，擋住我的路干什麼，要我幫你去呼救嗎？不要嚷，你這醉鬼！我要請問你，先生，

我站在門外也不許嗎？

不過還是做得極謙恭的樣子）這里門邊也不許嗎？

你這混蛋？

先生，（大聲呼）救啊！

不要搗亂！你要干什麼快些！

你為什麼辭掉我。

因為你是一隻豬，喝醉了之後說那些胡話。你不知道你使我進退兩難悄悄的快走開罷！

約這件事情的底細我都知道！我一直跟在你和新聞記者的後面，你知道！

艾什麼？

約這些論說，要登在報上的——那印刷是停着，專等着他們。

艾嘿吁，嘿吁，約翰！那麼你都聽見了，是不是？你太聰明了，你不該當僕人的——現在，你給我滾出去！這里有一兩個先令給你。再見°

約多謝你先生——原來是這樣的，先生。我記得你跟那位好新聞記者整晚在

一塊兒的時候，有多次我給你們送信到新聞的印刷所去——所以我想這一次也可以照舊送去。

艾（嚇得向後仰）什麼？你乾的什麼？

約就是要報你的德，先生。我去告訴他們，使他們可以把這些論說印刷出來。

艾什麼論說？

約關於你的論說，先生。我說「印去」他們就印去。哇，他們怎麼樣印完

了，就把這些報紙送到郵局去了！

艾汝這鐵麵皮——啊，這話決不是真的！我自己看見那個伙計跑到印刷所去.

收回那命令了。

約我在外邊把他捉住了，告訴他艾薇吉先生家裡已經有信送去了。我又給他

六便士，叫他到選舉演說會去。我想他一定跑去，趕得上，因為現在已經

是七點多鍾，正趕上這時候。對不起，先生，現在是過了七點鍾了罷？

艾你這混蛋！你這沒有良心的畜生！

約先生，你要願意看的話，你可以看這張報。

艾你買了一份嗎？

約是的，先生，每次第一份出來的，總是送給那新聞記者的，所以我自告奮

勇給你取了來。先生，你一定急於要看的！（取出來給艾薇吉）

艾（從他那邊搶過來）給我！讓我看——（走向門邊，但又立停了）不好，

一定不能讓妻子——這里，煤氣燈底下！這骯臟的霧！我看不——（伸手到衣袋裡找他的眼鏡，把他帶上了）啊，好得多！（擎着報在燈底下）真不幸！混賬——那論說呢？哇，這里——我看不很清楚，我的心跳！

約先生，我給你請醫生去？

艾你給我滾開，你——（先把報紙舉上看，又放下看，為得看仔細點）啊，

在這里呢！「證券交易所」——哇！（把報紙漸漸放低了）

約（學他的話）哇！

艾（想要去讀）做這多少卑賤的事情！

約哇，看下去，看下去！

艾這勝過了我向來經過所有的事情，哇！

約哇！我們是倒霉！

艾（擦他額際）看人家受罵——和看自己的是多少不同！（接着念下去）哇！哇！真可怕，.陰險的奸徒！這里他怎麼說？我得從頭至尾再讀一遍！哇！哇！

約往日子早晨，你常看着報，你笑得甚至於把你躺着的床震動的聲音我都聽

見的！

艾是的，我常笑人家的！（讀）不對，這叫人不能信的！我不能再往下念了！這要破壞我在城裡的地位的，我可以聽見個個人笑我——他知道我的軟弱，所以打算好了有意做得非常滑稽的！（還想往下讀）啊，這里還有！（讀）這這說的比別的更厲害！（把報紙沉下點，喘着氣，還要往下讀）不能，我不能！我不能！我一定要等着！樣樣東西好像在那裡轉——我的心跳的很厲害，我知道我一定要發病！我交的朋友是一個壞蛋！一個共患難的是個什麼東西！一個沒有宗旨的狡賊！並且這個羞辱——羞辱！他們怎麼議論那交易所？怎麼——我不敢出大門去了，至少總要幾個禮拜！那麼人家不過說我病在床上了哇，哇！我覺得所有的事情這就完了！

約（惦着的樣子）先生，我可以幫你忙嗎？

艾你不要管我！不，我立刻要去報他的警！我就去叫他的門，到他屋裡罵他

混蛋，還要唾他的臉！我帶了我的棍子來沒有？我的棍子呢？我叫人去取，我要在他自己屋裡趕着打他。

約（熱心的樣子）先生，我去給你拿來！

艾（沒有聽見他）不好，這樣做反而更丑——我怎麼樣報復他？我一定要傷

害他什麼——要真害他放毒葯在他食物里，使他攪得不安寧。像那樣的壞蛋不配睡覺。還要使他家裡看了這個，個個都不快樂如同我家讀了這個似的——還要使他羞得蒙臉——還要使他們每次聽見門鈴響都害怕！羞怕他們的僕人聽見了——不好，不好，現在我的良心和他一樣壞了——這是可怕的生——種下了罪惡的種子要收禍殃的果！現在我明白哈拉特雷恩說的話，沒有人應該幫着做這種事情了！天呀，聽我起誓！我永遠不再幫助這種事情了——我怎麼去和我妻子說——我愛的、賢慧的妻子，他不疑到我會這樣丟臉！格脫洛，我們的好格脫洛——啊，無論如何，我立刻可以給他點喜樂。這件事情我瞞不了他們的，不過我要自己去告訴他們，讓他們不必看這個了。

約先生，我還有什麼事可以替你做的？

艾（差不多喊起來）不再多說了，你到底可以不管我嗎？

艾夫人（開了窗扒在窗外頭）這聲音一定是從街上來的，總之，吾愛，你在SB邊嗎？

艾（嚇的退縮）他在那裡！我要答應他嗎？

艾夫人吾愛，你在那邊嗎？

艾是的，寶貝，我在這里！

艾夫人到底是你！我聽見你的聲音，望着屋外周圍看。怎麼回事，寶貝？

艾哇，我心裡難受極了！

艾夫人真的嗎，寶貝？進來一一還是我下來到你那邊去？

艾不必下來，我進去罷。把窗關了怕你受涼。

艾夫人你知道，格脫洛坐在樓上哭着了？

艾啊呀，他哭嗎？我上去——我上去！

約我幫他上去，太太！（假做要動手）

艾夫人是我嗎，約翰？

艾（很低的聲音）你滾罷！

約是我，太太。他很不舒服。

艾夫人他不舒服嗎！哎，這是他犯了舊病！扶住他，約翰！

艾（如前狀）你敢！

約（按鈴極響）先生，我盼望你快點好！（向上邊窗口喊）太太，我現在可

以離開他了！（臨走向著艾薇吉）這件事情於我稍稍有點運氣，但是於你還不此止了！（艾薇吉進屋的時候，他往霧中去了。那兩個過路人，就在開幕時見過的，這時候在街上回來）

行人一從前的祖先以為這霧國是在北方，從那邊傳來混亂的思想——

行人二（他好像沒有話說）但是聽我一息——你想這個意思——？

（閉幕）

新置BB者？！

第二幕

（布帙）讖內別在K城夷的一修雷，和題平行的疑面-脩街，聞街之M有南所房子，那在花■案的，有一所正面的一萋出在威古右姓。板付左娥是第三脩街，他和援街相接成一隻直角U第三修街的左逢就是那利木戀碗的公喝0右a嵬前也是一所溺磨的1e 宅南有一佃梅容將展的看，四而國製做桐桿。M桿的一遺例若一RM。垣In]鬍子的正巴和封看娥n的技血。正四旁的小說上骷右一家燎；»下邱感窗都近漆黑的；樓上的例健林趣播謝孽透出見m 光探家。加天正是冬天的晚上，街上所有始賓W那督弱包倒石，路賬的光朦睬源雁，尊超不滿效•=隗柘心，一他部犍的錐梯子上下來，他正皓漏郵注用上的燎。

森RIIB，

f卞W生著£1®的（剛下墟）。像道鎮4聶道心3電不鼬亶一株。夫人在一W遺拉M直。牌下曾柱外號）

知夫人我發，今磴，猥，我質招面的陶陵都看不清蛇D

刈〔走到窗暹，身上穿荔皮外Sa-M^物子。》——！—道倒巫好，我愛I c雨人選冏洋.，隅了窗，拉好了茂子。得上。麗人能石逅走來，鼓落砧"）行人一近例牒網II優的的卻戀以*鑄閾是知第迷，不分on的幻象，鐳他智隘夠昨，喊融，如闞花露宴近些媒祭®似的「

行人二，站的，人是有利&智旨的瞿，但是舞的有每a 心可以n：J燧，以消，外檸的。你若我ff'J彼既試所歷於—•箱白巡地杏的"他把舞豹翁用我那做魔角的

《新聞記者》原稿

風波

。魯迅

臨河的土場上，太陽漸漸的收了他通黃的光線了。場邊靠河的烏柏樹葉，乾巴巴的才喘過氣來，幾個花腳蚊子在下面哼着飛舞。面河的農家的煙突里，逐漸減少了炊煙，女人孩子們都在自己門口的土場上潑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知道，這已經是晚飯的時候了。

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搖着大芭蕉扇閑談，孩子飛也似的跑，或者蹲在烏柏樹下賭玩石子c女人端出烏黑的蒸乾菜和松花黃的米飯，熱蓬蓬冒煙。河裡駛過文人的酒船，文豪見了，大發詩興，說，「無思無慮，這真是田家樂呵！」

但文豪的話有些不合事實，就因為他們沒有聽到九斤老太的話。這時候，九斤老太正在大怒，拿破芭蕉扇敲着凳腳說：

「我活到七十九歲了，活夠了，不願意眼見這些敗家相——還是死的好。立刻就要吃飯了，還吃炒豆子，吃窮了一家子！」

伊的曾孫女兒六斤捏着一把豆，正從對面跑來，見這情形，便直奔河邊，藏在烏柏樹後，伸出雙丫角的小頭，大聲說，「這老不死的！」

九斤老太雖然高壽，耳朵卻還不很聾，但也沒有聽到孩子的話，仍舊自己說，「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這村莊的習慣有點特別，女人生下孩子，多喜歡用秤稱了輕重，便用斤數當作小名。九斤老太自從慶祝了五十大壽以後，便漸漸的變了不平家，常說伊年輕的時候，天氣沒有現在這般熱，豆子也沒有現在這般硬：總之現在的時世是不對了。何況六斤比伊的曾祖，少了三斤，比伊父親七斤，又少了一斤，這真是一條顛撲不破的實例。所以伊又用勁說，「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伊的兒媳七斤嫂子正捧着飯籃走到桌邊，便將飯籃在桌上一摔，憤憤的說，「你老人家又這麼說了。六斤生下來的時候，不是六斤五兩麼？你家的秤

・50・、

]第八卷第一號

又是私秤，加重稱，十八兩秤；用了准十六，我們的六斤該有七斤多哩。我想便是太公和公公，也不見得正是九斤八斤十足，用的秤也許是十四兩……」

「一代不如一代！」

・七斤嫂還沒有答話，忽然看見七斤從小巷口轉出，便移了方向，對他嚷道，「你這死屍怎麼這時候才回來，死到哪裡去了！不管人家等着你開飯！」

七斤雖然住在農村，卻早有些飛黃騰達的意思。從他的祖父到他，三代不捏鋤頭柄了；他也照例的幫人撐着航船，每日一回，早晨從魯鎮進城，傍晚又回到魯鎮，因此很知道些時事：例如什麼地方，雷公劈死了螟蚣精，什麼地方，閨女生了一個夜叉之類。他在村人裡面，的確已經是一名出場人物了。但夏天吃飯不點燈，卻還守着農家習慣，所以回家太遲，是該罵的。

七斤一手捏着象牙嘴白銅斗六尺多長的湘妃竹煙管，低着頭，慢慢地走來，坐在矮凳上。六斤也趁勢溜出，坐在他身邊，叫他爹爹。七斤沒有應。

「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說。

七斤慢慢地抬起頭來，嘆一口氣說，「皇帝坐了龍庭了。」

七斤嫂呆了一刻，忽而恍然大悟地道，」這可好了，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了麼！」

七斤又嘆一口氣，說，「我沒有辮子。」

「皇帝要辮子麼？」

「皇帝要辮子。」

「你怎麼知道呢？」七斤嫂有些着急，趕忙的問。

「咸亨酒店裡的人，都說要的。」

七斤嫂這時從直覺上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因為咸亨酒店是消息靈通的所在。伊一轉眼瞥見七斤的光頭，便忍不住動怒，怪他恨他怨他；忽然又絕望起來，裝好一碗飯，操在七斤的面前道，「還是趕快吃你的飯罷！哭喪着臉，就會長出辮子來麼？」

太陽收盡了他最末的光線了，水面暗暗地回復過涼氣來；土場上一片碗筷聲響，人人的脊樑上又都吐出汗粒。七斤嫂吃完三碗飯，偶然抬起頭，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發跳。伊透過烏柏葉，看見又矮又胖的趙七爺正從獨木橋上走來，而且穿着寶藍色竹布的長衫。

趙七爺是鄰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這三十里方圓以內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學問家；因為有學問，所以又有些遺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聖嘆批評的《三國志》，時常坐着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他不但能說出五虎將姓名，甚而至於還知道黃忠表字漢升和馬超表字孟起。革命以後，他便將辮子盤在頂上，像道士一般；常常嘆息說，倘若趙子龍在世，天下便不會亂到這地步了。七斤嫂眼睛好，早望見今天的趙七爺已經不是道士，卻變成光滑頭皮，烏黑發頂；伊便知道這一定是皇帝坐了龍庭，而且一定須有辮子，而且七斤一定是非常危險。因為趙七爺的這件竹布長衫，輕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來，只穿過兩次；一次是和他嘔氣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時候，一次是曾經砸爛他酒店的魯大爺死了的時候；現在是第三次了，這一定又是於他有慶，於他的仇家有殃了。

七斤嫂記得，兩年前七斤喝醉了酒，曾經罵過趙七爺是「賤胎」，所以這時便立刻直覺到七斤的危險，心坎里突突地發起跳來。

趙七爺一路走來，坐着吃飯的人都站起身，拿筷子點着自己的飯碗說，「七爺，請在我們這里用飯！」七爺也一路點頭，說道「請請」，卻一徑走到七斤家的桌旁。七斤們連忙招呼，七爺也微笑着說「請請」，一面細細的研究他們的飯菜。

「好香的菜乾，——聽到了風聲了麼？」趙七爺站在七斤的後面七斤嫂的對面說。

「皇帝坐了龍庭了。「七斤說。

七斤嫂看着七爺的臉，竭力陪笑道，「皇帝已經坐了龍庭，幾時皇恩大赦呢？」

「皇恩大赦？——大赦是慢慢的總要大赦罷。」七爺說到這里，聲色忽然嚴厲起來，「但是你家七斤的辮子呢，辮子？這倒是要緊的事。你們知道，長毛時候，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七斤和他的女人沒有讀過書，不很懂得這古典的奧妙，但覺得有學問的七爺這麼說，事情自然非常重大，無可挽回，便彷彿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正在不平，趁這機會，便對趙七爺說，「現在的長毛，只是剪人家的辮子，僧不僧，道不道的。從前的長毛，這樣的麼？我活到七十九歲了，活夠了。從前的長毛是一^整匹的紅緞子裹頭，拖下

去，拖下去，一直拖到腳跟；王爺是黃緞子，拖下去，黃緞子；紅緞子，黃緞子——我活夠了，七十九歲了。」

七斤嫂站起身，自言自語的說，「這怎麼好呢？這樣的一班老小，都靠他

養活的人……」

趙七爺搖頭道，「那也沒法。沒有辮子，該當何罪，書上都一條一條明明白白寫着的。不管他家裡有些什麼人。」

七斤嫂聽到書上寫着，可真是完全絕望了；自己急得沒法，便忽然又恨到七斤。伊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尖說，「這死屍自作自受！造反的時候，我本來說，不要撐船了，不要上城了。他偏要死進城去，滾進城去，進城便被人剪去了辮子。從前是絹光烏黑的辮子，現在弄得僧不僧道不道的。這囚徒自作自受，帶累了我們又怎麼說呢？這活死屍的囚徒……」

村人看見趙七爺到村，都趕緊吃完飯，聚在七斤家飯桌的周圍。七斤自己知道是出場人物，被女人當大眾這樣辱罵，很不雅觀，便只得抬起頭，慢慢地說道：

「你今天說現成話，那時你……」

「你這活死屍的囚徒……」

看客中間，八一嫂是心腸最好的人，抱着伊的兩周歲的遺腹子，正在七斤嫂身邊看熱鬧；這時過意不去，連忙解勸說，「七斤嫂，算了罷。人不是神仙，誰知道未來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時不也說，沒有辮子倒也沒有什麼丑麼？況且衙門里的大老爺也還沒有告示……」

七斤嫂沒有聽完，兩個耳朵早通紅了；便將筷子轉過向來，指着八一嫂的鼻子，說，「阿呀，這是什麼話呵！八一嫂，我自己看來倒還是一個人，會說出這樣昏誕胡塗話麼？那時我是，整整哭了三天，誰都看見；連六斤這小鬼也都哭……」六斤剛吃完一大碗飯，拿了空碗，伸手去嚷着要添。七斤嫂正沒好氣，便用筷子在伊的雙丫角中間，直紮下去，大喝道，「誰要你來多嘴！你這偷漢的小寡婦！」

撲的一聲，六斤手裡的空碗落在地上了，恰巧又碰着一塊磚角，立刻破成一個很大的缺口。七斤直跳起來，撿起破碗，合上檢查一回，也喝道：「人娘的！」一巴掌打倒六斤。六斤躺着哭，九斤老太拉了伊的手，連說着「一代不如一代」，一同走了。

八一嫂也發怒，大聲說：「七斤嫂，你恨棒打人……」

趙七爺本來是笑着旁觀的，但自從八一嫂說了「衙門里的大老爺沒有告示」這話以後，卻有些生氣了。這時他已經繞出桌旁，接着說：「恨棒打人，算什麼呢。大兵是就要到的。你可知道，這回保駕的是張大帥，張大帥就是燕人張翼德的後代，他一支丈八蛇矛，就有萬夫不當之勇，誰能抵擋他？」他兩手同時捏起空拳，彷彿握着無形的蛇矛模樣，向八一嫂搶進幾步道，「你能抵擋他麼！」

八一嫂正氣得抱着孩子發抖，忽然見趙七爺滿臉油汗，瞪着眼，准對伊沖過來，便十分害怕，不敢說完話，回身走了。趙七爺也跟着走去，眾人一面怪八一嫂多事，一面讓開路，幾個剪過辮子重新留起的便趕快躲在人叢後面，怕他看見。趙七爺也不細心察訪，通過人叢，忽然轉入烏柏樹後，說道「你能抵擋他麼！」跨上獨木橋，揚長去了。

村人們獃獃站着，心裡計算，都覺得自己確乎抵不住張翼德，因此也決定七斤便要沒有性命。七斤既然犯了王法，想起他往常對人談論城中的新聞的時候，就不該含着長煙管顯出那般驕傲模樣，所以對七斤的犯法，也覺得有些暢快。他們也彷彿想發些議論，卻又覺得沒有什麼議論可發。嗡嗡的一陣亂嚷，蚊子都撞過赤膊身子，闖到烏柏樹下去市；他們也就慢慢地走散回家，關上門去睡覺。七斤嫂咕噥着，也收了傢伙和桌子矮凳回家，關上門睡覺了。

七斤將破碗拿回家裡，坐在門檻上吸煙；但非常憂愁，忘卻了吸煙，象牙嘴六尺多長湘妃竹煙管的白銅斗里的火光，漸漸發黑了。他心裡但覺得事情似乎十分危急，也想想些方法，想些計划，但總是非常模糊，貫穿不得：「辮子呢辮子？丈八蛇矛。一代不如一代！皇帝坐龍庭。破的碗須上城才能釘好。誰能抵擋他？書上一條一條寫着。入娘的！……」

第二日清晨，七斤依舊從魯鎮撐航船進城，傍晚回到魯鎮，又拿着六尺多氏的湘妃竹煙管和一個飯碗回村。他在晚飯席上，對九斤老太說，這碗是在城內釘合的，因為缺口大，所以要十六個銅釘，三文一個，一總用了四十八文小錢。

九斤老太很不高興的說，「一代不如一代，我是活夠了。三文錢一個釘；從前的釘，這樣的麼？從前的釘是……我活了七十九歲了——"

此後七斤雖然是照例日日進城，但家景總有些黯淡，村人大抵迴避着，不

再來聽他從城內得來的新聞。七斤嫂也沒有好聲氣，還時常叫他「囚徒」。

過了十多日，七斤從城內回家，看見他的女人非常高興，問他說，「你在城裡聽到些什麼麼？」

「沒有聽到些什麼。」

「皇帝坐了龍庭沒有呢？」

「他們沒有說。」

「咸亨酒店裡也沒有人說麼？」

「也沒人說。」

「我想皇帝一定是不坐龍庭了。我今天走過趙七爺的店前，看見他又坐着念書了，辮子又盤在頂上了，也沒有穿長衫。」

「你想，不坐龍庭罷了？」

「我想，不坐了罷。」

現在的七斤，七斤嫂和村人又都早給他相當的尊敬，相當的待遇了。到夏天，他們仍舊在自家門口的土場上吃飯；大家見了，都笑嘻嘻的招呼。九斤老太早已做過八十大壽，仍然不平而且健康。六斤的雙丫角，已經變成一支大辮子了；伊雖然新近裹腳，卻還能幫同七斤嫂做事，捧着十八個銅釘的飯碗，在土場上一底一拐地往來。

小雨點

O陳衡哲

小雨點的家，在一個紫山上面的雲里。有一天，他正同着他的哥哥姊姊，在屋子裡遊玩，忽然外面來了一陣風，把他卷到了屋外去C

小雨點着了急，伸直了喉嚨叫道：「風伯伯，快點放了我呀！」

風伯一些也不睬，只管吹着他，向地下捲去。小雨點嚇得閉了眼睛，連氣也不敢出。後來他覺得風伯伯去了，才慢慢地把眼睛睜開，向四圍看了一看。啊呀，他怎的會在一個紅胸鳥的翅翩上呢！那個紅胸鳥此時正撲着他的翅膀，好像要飛上天去的光景。小雨點覺着了，拍着手叫道：

「好了，好了！他就要把我帶回我的家去了。」

誰知道那個紅胸鳥把他的翅膀撲得太厲害了，竟把小雨點掀了下來。

小雨點看見自己跌在一個草葉上面，他便爬了起來，兩只手掩了眼睛，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了。他正哭着，忽聽見有一個聲音叫着他說道：

「小雨點，小雨點，不要哭了，到我這里來罷。」

小雨點依着那聲音的來處看去，只見有一個泥沼在那裡叫他去哩。他心裡喜歡，便從那個草葉上面，一跤滾了下來，向著那泥沼跑去。他跑到了那裡，把那泥沼看了一看，不覺掀着鼻子說道：「好齷齪呵！」

泥沼把手放在他的嘴上說道：「聽呀！」

此時小雨點忽聽見有流水的聲，自遠漸漸地近了來。泥沼便對小雨點說：「這是澗水哥哥，他到河伯伯那裡去，現在湊巧走過這里。我們何不也同他一路去呢？」

於是小雨點跟了泥沼，去會見了澗水哥哥，一同到河伯伯那裡去。

小雨點見了河伯伯，覺得自己很小，便問他道：

「河伯伯，我為什麼這樣小？」

河伯伯笑着答道：「好孩子，這不打緊，我小的時候，也和你一樣。」

小雨點又說道「大河伯伯，你現在到哪裡去？」

泥沼和澗水哥哥也同聲說道：「不錯，不錯！大河伯伯，你現在到哪裡去？」

河伯伯道：「我到海公公那裡去，就永遠住在他那裡了。」

小雨點和泥沼，和澗水哥哥，都同聲說道，「好伯伯，你能告訴我們，海公公是怎麼一個樣子嗎？」.

河伯伯道：」海公公嗎？他是再要慈愛沒有的了。他見了什麼東西，都要請他去住在他的家裡。」

小雨點道：「他也請像我一樣的小雨點嗎？」

河伯伯道：「只要你願意，他一定請你的。你可知道他小的時侯，也是一個小雨點嗎？」

他們四個一路上有談有笑，倒也很快活。隔了兩天，居然到了海公公的宮里去。只見海公公飄着雪白的鬍子，笑着迎了出來。他見了小雨點，十分喜歡，問了他好多的話。小雨點心裡也覺得快活，那天竟沒有想到家裡。可是到了第二天，又想回去了。他便拉着海公公的鬍子說：

「海公公，你肯送我回家去嗎？」

海公公說：「好孩子，你若回去，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但你須要耐心些才是。」

海公公的房子，是一個又大又深的宮。小雨點在他的底下住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他正一人哭着，想回家去，忽聽見海公公在屋面上叫他。小雨點跟着那聲音，升了上去。只見白雲紫山，可不是他的家嗎？他見了喜得手舞足蹈地說道：「看呀，看呀！海公公，那不是我的家嗎？」

海公公摸着他的頭說道：「好孩子，我是留不住你的了，只好讓你回去罷。」

小雨點也很不忍心離開這樣慈愛的海公公。不過他要回家的心太厲害了，所以只得含着眼淚，辭別了海公公，向天上升去。

說也稀奇，此刻小雨點只覺得他的身子，一刻大似一刻。•不一會，他已升得很高。他心裡喜歡，說道：

「今晚我一定可以到家了，好不快活呵！」

到了下午，他升到了一個高山的頂上，覺得有些疲倦。他向下一看，只見

有一朵小小的青蓮花，睡在一堆泥土的旁邊。他便對自己說：

「我今天升得也夠了，不如休息一刻再說罷。」說了這個，他便向著青蓮花那邊走去。忽然他覺得他的身子又縮小起來。他着了慌，再睜眼仔細一看.他不在那青蓮花瓣上，又在哪裡呢？他此時不覺又哭起來了。

他正哭着，忽聽見那青蓮花叫着他的名字，說道：

「小雨點不要哭了，請你快來救救我的命罷。」

小雨點聽了很稀奇，不由得止了哭，把那青蓮花細細地看了一看。只見她清秀之中顯出十分乾枯蒼白，青蓮花此時又接着說道：

「我差不多要死了，請你救救我的命罷。」小雨點聽了，心裡很不忍，便答道：「極願極願！但是我可不知道，應該怎樣的救你。」

青蓮花道：「聽着呵！我為的是缺少了一點水，所以差不多要死。你若願意救我的命，你須讓我把你吸到我的血管里去。」

小雨點嚇了一大跳，說道：「啊呀！那我自己又要到那裡去了呢？」

青蓮花道：「小雨點，不要害怕，你將來終究要回家去的，不過現在冒一冒險罷了。你願意嗎？」

小雨點聽了，心裡安了一點，他把青蓮花看了一看，不由得又疼又愛。他想了一想，便壯着膽說道：「青蓮花，我為了你的緣故，現在情願冒這個險了。」

青蓮花十分感激，果真的把小雨點吸到了她的血管里去。不到一會，她那乾枯蒼白的皮膚，忽然變為美麗豐滿。她在風中顫着，向四處瞧望。忽見有個小女兒，走過她的身旁°她便把她身上的香味，送到那女孩的鼻子里，說道：

「女孩子，看我好不美麗？你為什麼不把我戴在你的發上呢？」

那女孩子果真把她折了，戴在她自己的發上。但是到了晚上，那女孩子忽然又不喜歡這個青蓮花了。她把她從發里取了下來，丟在他爹爹的園里。青蓮花知道她這次真要死了。她又想到了溫柔的小雨點，心裡很痛苦，不由得叫道：

「小雨點，小雨點！」

小雨點本來沒有死，不過睡着罷了。此刻聽到青蓮花的聲音，便醒了過來，說道：「我在什麼地方呢？」，

青蓮花答道：「你在我的血管里。」

小雨點聽到這里，才慢慢地把往事記了起來。他嘆着氣說道：

「青蓮花，你自已又在哪裡？」

青蓮花便把她的經歷一一地告訴了小雨點。她又說道：

「小雨點，現在我可真的要死了。」

小雨點着了急，說道：「青蓮花，青蓮花！快快的不要死，我願意再讓你把我吸到你的血管里去。」

青蓮花嘆了一口氣，說道：「痴孩子，現在是沒用的了。況且你已經在我的血管里，我又怎樣能再吸你呢？但是，小雨點，你不必失望，因為我明年春間仍要復活的。

你若想念我，應該重來看看我呵！再會了。」

小雨點哭着叫道：「青蓮花，青蓮花！快快不要死呀！」

但是青蓮花已經不聽見他了。小雨點一面哭着，一面看去，好不稀奇！他哪在什麼青蓮花的血管里？他不是明明在一個死池旁邊的草上呵！他把死池看了一看，央着說道：「泥沼哥哥……」

死池惡狠狠地說道：「我不是泥沼，我是死池。」

小雨點便道：「死池哥哥，你能把我送到海公公家裡去嗎？」死池哼着鼻子，說道：「我從來沒有聽見過這個地方。」

小雨點聽了，知道沒有希望，不由得又哭了起來。他哭得好不傷心，死池聽了，也有些不忍，便問道：「你要到海公公家去做什麼？」

小雨點答道：「我要他送我回家去。」

死池皺着眉毛，想了一想，說道：

「你可知道，你不必到海公公家，也可以回家去的嗎？」

小雨點聽了，快活得跳了起來，說道：

「死池哥哥，你的話真嗎？你肯告訴我，怎樣的回家去呢？」

死池道：「你且等着，待太陽公公來了，便知道了。」

小雨點不敢再哭，只得睡在草上，靜待了一夜。明朝太陽公公來了，果然把小雨點送回了家去。小雨點見了他的哥哥姊姊，自然喜歡得說不出來。他乂把他在地上的經歷一一地告訴了他們。後來他還約了他們，在明年的春間，同到地上去看那復活的青蓮花哩！（完）

女子將來的地位

O漢俊譯

德國伯伯爾（Bebel ）所著《社會主義與婦女》（«Der Sozialismius und die Freatt»），英譯本有幾種，此文乃是列文（Daniel Leon ）所譯題名Woman under Socialism 的第三篇《Woman is the Future））一九一七年紐育出版。

這篇只用幾句話就可以說完，他只是上文的結論，這個結論讀者自身都可以引申得出來。

將來社會的女子，在社會上、在經濟上，都是獨立的。伊是一點都不會再受別人底支配和利用的，伊是自由的，與男子是同等的，是自己底命運底支配者。除了內性的差別和生殖機能所特別需要者外，伊底教育與男子底教育是一樣的。伊在自然的環境之下生活，伊是又能夠發舒又能夠鍛煉伊底心靈的能力的。伊在伊底願望、嗜好、實力相當的范圍內，選擇伊的職業，並且勞動條件是和男子一樣的。伊就是在那一界從事實際勞動，伊每天也可以有剩餘時間或是作教育者，或是作教習，或是作保姆，又有時間可以學藝術或是一種科學，又有時間可以來盡伊所理的任務。伊如果高興或者有機會，伊可以和別的女子或男子，結合起來講學問、講游戲、講社交。

在選擇情人的時候，伊與男子一樣是自由的，是不受拘束的。伊向人求婚或受人求婚和與人結合，除了伊自己底歡喜以外，是沒有別的動機的。這個結合是一種私的結合，是不要用什麼形式的儀式來舉行的C剛興中世紀末尾以前，婚姻是一種私的結合一樣。社會主義在這個地方並不創什麼新例，不過是將私有財產還沒有來支配社會以前，在比較原始社會通行過的東西，在文明程度比較高滿新社會之下恢復起來罷了。

在不使別人受損害的條件之下，各個人自己想法子來足自己底本能。滿足性慾，也與滿足別的自然本能的一樣，是各人底私事。沒有一個人對於滿足別人要負責任，也沒有裁判官能夠不受依賴就來干涉。我如何吃喝，我如何睡覺，我如何穿衣，都是我底私事——我與異性如何交媾也剛剛如此。知識和修養，完全的個人自由，經將來社會的教育和環境遷入正軌了的一切特性，是要來保衛各個人，使足以引起他底損害的命令，不能施行於他的。將來社會底男女對於自己生存的自修和知識，是要比現在增加到很高的程度的。關於自然事件的一切淑女式的含羞和秘密的虛飾，都是要消失的，這個單純的事實，就是較之現在所通行的更要自然的性交底一個保障。如果要結合的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不和合或愛情消失或憎惡之事，道德就來命令這個不自然的，因之不倫理的結合解散。加之像現在令許多女子不能不守獨身，不能不作娼妓的一切環境和條件消滅了，男子就再不能把自己看作比女子尊貴了。又一方面，完全改變了的社會狀態，已經把現在礙及婚姻生活，或時常妨礙這生活的有利的解散，甚或完全令他不能改解的那許多障礙鏟除了。

現在婦女地位的許多矛盾和許多不自然的狀態，在廣大的社會裡面，繼續不斷地以加速度暴露出來了。無論是在社會問題文書上面，無論是在小說的著作上面，都有感覺及此的活躍的發言，往往也許有些是用不正當的方法來懺悔的。現在的婚姻形式總是與目的不相稱的，這個事實，有思索的人已經沒有人加以否認了。就是不願意走到改造現在社會制度所必須的結論的人，也來要求選擇情人的自由或婚約的自由解除（有必要的時候）了。不過他們相信，性交的自由只應該為特權階級底利益而主張。在反對與婦女解放努力的紐瓦德（Fanny Lewaid ）的爭論上，萊希哈特・修頓伯希（Mathilde Reichhardt）女士說：

「如果你（紐瓦德）主張女子在社會和政治生活上與男子完全平等，那麼尚德（Geore Sand）只為得到男子向來內他無條件的私有品所得的東西，而作的解放努力也是正當的了。實在說來，說女子底腦筋（不是心），對於這個平等，能夠與男子一樣給與和取得，是沒有合理的根據的。反之，如果女子一生下來，就有把伊底腦筋組織活用到極點，來與異性底聰明睿智的台坦（Fitans，希臘神話中的人，表示智識極高的人。譯者注）相競爭的權利（結果也有這個義務——因為我們不能埋沒我們天賦的才能），就有剛剛一樣的權利，用盡方法來枯渴心血，以保存伊底平衡。我們不是個個連最微的道德上的

侮辱觀念都拋棄了，來讀格特（Goethe ），為例證最初引用這個最大的偉人，對於一個異樣的女子，再三耗費了他心中的至誠和他偉大精神的熱情的一段事實麼？有理性的人都以他精神的偉大，和滿足這個精神的困難為理由，把這件事看作完全是自然的。只有度量狹小的道德家，現在還責備他底品行。何等悔辱女中『偉人『！……假如個個女子都是像尚德這樣的偉人，個個女子都是弗洛利亞尼（Lucretia Floriani），伊底小孩子都是愛的小孩子，伊又以母的愛情和熱誠，同時又以智識和常識，來教育他們。那麼世界就要變成怎麼樣呢？不待說，他剛與今天一樣，是能夠繼續存在，繼續進步的，他或許還要在這種配置之下感受特別的安樂的。」

註：《婦人底權利和義務》（（（Frauenrecht u n d Franenpf 1icht»）o這是修頓伯希女對於紐瓦德底書簡對於女子的可否（Fuer und Widerdie Franen）的復書。

那麼，修頓伯希底意見就是：要個個女子都是弗洛利亞尼，換句說，都與尚德一樣是弗洛利亞尼那樣的偉人，伊們才能夠有「用盡方法來枯竭心血，以保存伊們底平衡的自由了」。但為甚麼只有「偉人」才有這個特權，別的不是「偉人」和不能是甚麼的人。就沒有這個特權呢？在我們是沒有這些分別的°如果一個格特和一個尚德——我們現在暫且由與這兩個人一樣行動，和正在行動中的許多人中，選取這兩個人做例子——是隨他們心意的趨向而生活的——又關於格特底戀愛經過，全部文書都出了版，使一般男女的贊美者都銷魂失魄——為甚麼斷定別人也要將一個格特和一個尚德之所為當作銷魂失魄的贊美材料呢？

實在說來，這種選擇情人的自由，在有產階級是不可能的。這個事實，是我們上例許多證據的着眼點。但是你們只要把全社會，都放到那些在物質上及精神上的選民（合乎神意良民——譯者注），所享樂的那樣社會狀態之下，無論什麼人馬上就可以得到自由平等的機會了。在駕克（Cacqnes）上面，尚德描寫一個裁判他底妻子與一個男子間的姦淫事件的丈夫說：「沒有一個人能夠制馭戀愛，人只要沒有戀愛或戀愛的感覺，就不會有罪。使這個婦人墮落的，就是伊底虛偽，存立伊底通姦的，不是伊耗資於戀愛的時間，乃是伊與伊底丈夫共枕的夜分。」因伊這個批評，駕克就覺得他不能不將他底位置讓給他底競爭者波列爾（Bor^l）的，並且還要進而作哲學的說法：「佔了我的

位置底波列爾或者是要從從容容地來打他底妻子，又或許於打了之後臉也不紅地又請伊上床共枕，也不以打了之後再接吻為羞。有許多男子，學東洋人底法子，不問三七二十一地扣他不忠實的妻子底喉嚨，因為他們把他們底妻子當作他們法律上的私有品看待的緣故。又有許多男子或者與他們底競爭者爭斗，或者殺他，或者驅逐他，鬧了之後，他們又假裝着戀愛的樣子去找妻子接吻，伊是怕他們怕得要死的，或者無法還要甘受的。在夫婦愛情的場合，這些事情是最尋常的，我要說豬犬底愛，都比這些人底愛，還要有價值一點，還要高尚一點。」布蘭德（Brandes）批評這段文章說：「在我們知識階級看來，只是初步的這些真理，只在五十年以前就是'了不起的邪說『了。」但是「財產和知識界」，在實際上，雖然大部分都是從前就實行尚德的主義，現在卻還不敢公然承認這個主義。同在道德上和宗教上一樣，資本家在婚姻上也是偽善者。

格特和尚德之所為，已經有數十萬人做過，現在也繼續不斷地有人在做，他們也並沒有因此失一點社會上的尊敬，不過沒有人把他們拿來和格特比較。人只要有受人敬尊的地位，一有了這個地位，無論什麼都不必怕了。無論如何這一個格特和一個尚德底自由，從有產階級的倫理上看，是不正當的，又是與這階級的社會原則相矛盾的。強迫婚姻是有產階級社會底正則的婚姻，只有這個婚姻是兩性間的「倫理」的結合。餘外的兩性結合，無論何人都是染了指的，都是非倫理的。有產階級的婚姻，我們已經證明了他無駁責的的價值，是有產階級財產關系的結果。與私有財產和相續財產有密切關系的這個婚姻，要求「嫡出」子女來作相續人，這是以得到這些財產為目的而加上的。在社會環境的壓迫之下，就是無所傳受的人也是要受他底強迫不得不如是的。這成了一種社會法律，如果有人犯了這個法律，國家就來行懲罰，將通了奸，離了婚的或男或女監禁數年。

註：謝夫列博士（Dr.Schaeffle）在其所著《社會體底組織和生活》（《Bau und Leben des Zozi ialen）>）內說：「把離婚的困難解除了，使夫婦間的結合鬆懈，的確不是好事。這違反人類配偶的倫理主旨，這對於人口保存，兒童教育也是有害。」他接着又說的話，我們不但認他為錯誤，並且還要認他為「不道德」。但是博士對於發生及維持使這個道德觀受危害的思想，也是要承認他在文化比現在要高得很的社會裡面，僅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

將來的社會，除了家用器具和個人的物單可以認為相續財產以外，是沒有什麼可以傳受的，現今的婚姻形式就要消失他存在的根據而瓦解的。相續的問題也就此解決，社會主義也無須來操廢除相續財產的心了。沒有私有財產的地方，自然不會有相續權發生。

女子也就自由了，就是伊有子女，伊底子女也不會來損害伊底自由，他們只能夠將他們幸福的杯子裝滿享樂和快樂。保姆、教習、女朋友、女青年等等，只要做母親的需要幫助，伊們都可以隨時隨地來幫助。

將來的社會，也或許有男子贊成混波爾特（Alexander Von hum boldt ）說：「我不是生出來作家庭底父親的。並且我以結婚為罪惡，以生小孩子為罪惡。」這怎麼樣呢？自然本能的勢力是要來恢復平衡的°一個混波爾特對於婚姻的敵意也嚇不着我們，一個蕭便好耶爾（Schopenhouer），一個門喇驗達爾（Marnlaender ），一個哈德滿（V.Hartmani ）底哲學的厭世主義，使人發生自滅在「理想國家」的預想，也嚇不着我們，在這一點，我們贊成喇則爾（Fr.Raze！）底正當的說法：

「男子再不會把自己在自然法則上當作特別的人Q他終久一定還要認識那作他自己底行為和思想底基礎的法則起來，還要努力在自然法則之下營他底生活。他是要達到一種地步，同他底同夥（即家族）和國家來整理他底社會生活，但並不是依照數世紀前的箴言來整理，乃是依照自然意識底合理的原則來整理的。政治、道德，法律，在現在這些東西都是由一切原因受供給，只是依照自然法則而定。數千年來，人人所夢想的不愧為人類的生存，終是要成為事實的Q 」

註：這一段話，是在赫克爾（Halckel ）底《自然的天地創造史》

（«Natues 1iche Schopfungs Geschichte）））內引出的。

這個日子踏着大步地要來了。人類社會，在數千年的進程上，經過了許多發達的階級到達終點，由這個終點又出發。公共財產和完全的平等與友愛，已經不是只限於同種之間的，乃是全人類間的了，大進步實在就在這個地方°有產階級社會所爭而未得的，及其所由之而受或將要受破滅的，他們底破滅就是人類底自由平等和友愛的恢復社會主義是要來完成的。有產階級的社會能夠提倡了理論，在這個地方，也與別的許多地方一樣，他們底實行總是與他們底理論不一致的。使理論與實行一致，使社會主義底任務。

人類雖然是回到他發達的原來出發點去，但是這個回去，是要在比他從前出發的社會程度，更要高得不可以道理計的社會程度上面成就的。原始社會把財產作為氏族和部族之間的共有，並且只是初步最不發達的程度的共有。自此以後經過的發達程度，確是把這個共有財產減到只剩得一點有若無的痕跡，破碎氏族，最後就將全社會打得粉碎了。但是同時，雖然產出了與社會要求相矛盾的一個狀態，將那個社會底生產力，也隨各種程度各種方面的社會要求，大大地抬高了，又由氏族和部族造出了國民和大國家。將來的事業，就是在最廣大的基礎上，回轉去使這個矛盾告終，就是將財產和生產力變成集產。

社會將他從前的東西恢復轉來，但是依着新造出的生產狀態。社會將他底全生活方法置於文化最高的場面上，使從前在比較的原始狀之下，只成了各個人或各特殊階級底特權的東西，能夠為人人享受。

於是女子又將伊在原始社會曾經執行過的固有任務再執行起來。不作男子底私有品，伊與男子是平等的。

「社會發達的極點，與人類之初相像。原有的平等回來。人類底母系又開始，以完成人事底循環道。」這幾句話，是巴火防（Bachofen）在他那常為人所引用的着作母權（Das Mutterrecht）上，預想將來的事件的時候講的。與巴火防一樣，莫爾干（Morgan）也對於有產階級的社會下了一個判斷，他對於社會主義雖沒有什麼特別的智識，他底這個判斷都與我們的在根本上是一致的。

他說：「自從文明發生以來，財產底效果就廣大無邊了，形式就多種多樣了，效用就擴大了，治理就在它所有者底利益上巧妙無比了，於是它對於人就成不了不可制馭的勢力了。人底精神在他自己底創造物底面前，已經不能不受擾亂了。但是人底智慧增加到能夠支配財產，能夠確定國家與其所保護的財產間的關系，和國家與財產所有者的義務及權利限制間的關系，這個日子是要來的。社會的利益較之個人的利益更為重要，這兩種利益應該達到合理和相宜的關系。如果進步，與在過去一樣，在未來也是要成自然法則的，僅僅財產底急速增加，還不是決定人類最後的運命的。自從文明開始以來到今天所經過的年月，僅不過是人類生存過去的連續底一片斷，又有許多年代的一片斷也要來了。社會的分離，是要使財產所引以為最終目的的增加告終的，因為這種增加含得有自滅的要素。政治上的德謨克拉西，社會上的友愛，權利和特權上的平等，教育的普遍，是將來的社會程度必然加高的徵兆，這個程度更高的將來社

會，是為經驗、知識所必然招致的。古昔氏族的自由、平等、友愛是要在更高的形式上復活的Q 」

註：莫爾干著《古代社會》（《Ancient Society»）。於是我們可以曉得，就是出發點不同的人，他用科學的研究，還是可以得到同一的結論。女子底完全解放，伊對於男子的平等，是我們社會運動底最後目的，地球上沒有東西能夠妨礙他底實現。只要將社會改造，使人支配人結果資本家支配勞動者的事消滅了，就能夠實現。到了這個時候，人類才可以得到最高級的發達。數千年來人所夢想所渴望的「黃金時候」，到了這個時候，才出現。階級的支配要永遠消滅，隨着它，男子支配女子的事也要永遠消滅。

女子W來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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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將來的地位》原稿

俄羅斯研究

O張慰慈譯

（一）俄羅斯蘇維埃政府

這一篇是美國社會學者洛史（Ross）與伯爾曼（Perlman）合作的，登在美國《政治學報》第十四卷二號。

俄羅斯社會主義的蘇維埃聯邦共和國，是在一千九百十七年十一月，布爾塞維克派用武力推翻克倫斯基政府後，由第三次全俄羅斯蘇維埃議會設立的。八個月以後，第五次全俄羅斯會議制定這個憲法。因為當初的時候，列寧和曲勞斯凱的一派極力主張所有職權統歸蘇維埃，並且把俄羅斯從將來或者有望的民治制度改成一個蘇維埃共和國，所以一般外國人往往誤把蘇維埃式的政治組織當做布爾塞維克主義和該主義所主張的政策，如無產階級執政和經濟生活收歸國有。但是照所有從俄國出來的人觀察，蘇維埃和布爾塞維克實在稍有區別°布爾塞維克是一個政黨，蘇維埃是一種政治制度。例如在第四次工人代表、農人代表、哥薩克代表的特別會議（這議會是在一千九百十九年三月召集來批准和德國訂的條約《Brest Litovsk Treaty））），一共有一千零八十四個代表，分做九黨，布爾塞維克黨只不過佔著多數罷了。我們討論這種是新的蘇維埃式的政治制度，必須從這制度本身着想，萬不可和布爾塞維克主義混雜。

蘇維埃共和國是一種蘇維埃的階級制度，從鄉村蘇維埃，城市蘇維埃，到全俄羅斯蘇維埃會議全包在內。這制度的最小單位，在農人方面，是農村，由農村裡邊的勞工選舉出幾個代表，組織一個農村蘇維埃。在一區里邊所有的農村蘇維埃又舉出一個區蘇維埃。在一縣里邊所有的區蘇維埃又於每一千人之中舉出一個代表出來，組織一個縣蘇維埃。再高一級就是省蘇維埃，省蘇維埃里邊有城市人民的代表，又有鄉村人民的代表。鄉村人民的代表是由縣蘇維埃或區蘇維埃直接舉出來的，每一個代表代表-•萬人民。城市代表是由城市蘇維埃舉出來的，每一個代表代表二千選舉人。城市蘇維埃除了在省蘇維埃有代表之外，還可以由每二萬五千選舉人中直接舉出一個代表到全俄羅斯蘇維埃議

會里邊去。其餘的議員是由省蘇維埃舉出來的，每一個代表代表十二萬五千人民。全俄羅斯蘇維埃議會是俄國政府最高的機關，每年至少須開會二次，這議會又根據於比例代議制度，從各黨人員之中，舉出二百個人，組織一個執行委員會。這委員會是永久的，在全俄羅斯蘇維埃議會開會時，便成為俄國政府最高的機關。所有負責任的各部部K也是由這委員會舉出來的。

在這蘇維埃共和國，工業的勞動者是一種有特權的階級。但是議員的分配，我們不能說城市代表的數目和鄉村代表的數目是一與五之比，因為照憲法的規定，城市的代表是根據於選舉人的數目分配的，鄉村的代表是根據於全體人民的數目分配的。假設五分之二的人民有選舉權（婦人在內），二千個城市人民舉出一個代表到省蘇維埃，這個代表只不過代表五千人民。但是在鄉村裡邊，一個代表就要代表一萬人民。還有一層，城市人民的政治權力，又因在全俄羅斯蘇維埃議會中，有兩重的代表，所以大大的增加。城市人民有直接舉出來的代表，又有間接由省蘇維埃舉出來的代表。

蘇維埃制度，最有趣味的地方，就是拿職業來做代議制度的單位，打破從前以地方做單位的制度。除了最高的一級之外，所有各處的蘇維埃，都承認職業是分配代表的單位。如果我們要詳細明白城市蘇維埃究竟是怎樣的，我們可以假設一個城，在這個城裡所有的勞工或有職業的人均有各種組織，有以工業為單位的，有以工廠為單位的。這許多勞工組織均照他們會員的多少，舉出若干代表到一個勞工議會。這勞動議會就是這個城裡的政府。這就是城市的蘇維埃。我們可以看出來，這樣的組織和此刻各國最通行的市議會，有兩個最重要的區別：第一，選舉權只限於生產的人，這一般從財產所有權得到進款的人完全排斥。第二，所有的代表是代表各種職業的，並不是代表城裡各部份的地方的。

鄉村蘇維埃的組織也是這樣的，雖則在鄉村裡邊，職業這一層是無關緊要的，因為鄉下人的職業差不多是沒有區別的。鄉、區、縣，蘇維埃全是農民的組織。就是這省蘇維埃，上文已經說過，是鄉村的和城市的代表相遇的地方，也極力想把各項職業的界限分清楚。所以省蘇維埃的組織分做幾部份：農民、勞工、兵士和哥薩克。

這幾部分之中，自然是以頭兩部為重要。每一部分從他們自己的會員之中舉出五個職員，管理本部的事物。各部分的職員聯合起來，舉出省蘇維埃的職員。這樣舉出來的職員和議會全體所舉出的執行委員會合並起來，就是省蘇維埃的執行部Q最高一級，就是全俄羅斯蘇維埃議會，這議會的組織是完全以地方為單位，和別國的議會相同。

革命的俄羅斯對於西洋式的民治主義是非常反對，這並不奇怪Q我們要曉得，差不多五十年以前，當俄羅斯社會思想正在發生的時候，這種趨勢就已經狠明顯了。一方面有守舊的主張大斯拉夫主義的人，天天自己慶賀自己，以為俄羅斯人民並不是「政治」的人民，並不同西方各腐敗民族的人民一樣。又一方面有一般的革命黨也同樣的害怕西洋式政治的民治主義，所以要求召集農村代表的大會議，把「土地和自由」分給人民。他們很不願意有憲法會議或西歐式的議會，深恐資產階級利用這種制度，增加該階級的

權利。

以後的革命思想家對於這種觀念完全打破，他們對於政治的民治主義非但不害怕，並且極端地贊成。他們第一條的要求，就是根據於議會制度來改良政府，同時又請中級社會的人加入他們的團體，與俄皇戰爭。但是從一千九百零五年到零六年的革命失敗後，反對民治主義的趨向又復活起來了。這是有兩種原因：第一，因為這兩年的經驗把中級社會人的本來面目完全表示出來，他們是很容易和專制君主私自調和，所以政府中有他們在內，不能有什麼好的結果。第二，因為在西歐方面，也有許多激烈派的思想家，如工團主義派等，極不滿意於民治主義，俄國方面，就受不了他們的影響。有許多激烈派的思想家，從前的時候是把民治主義來做他們獨一無二的目的物，現在就看出這種制度是很容易被君主和貴族利用，拿來做愚民的利器，並且普通一般人民還沒有程度來好好兒利用這種制度。

這許多激烈派的思想家所最注意的，就是現在各民治國的代議制度。他們問，在此刻復雜的社會中，真真的代議政府能否由一群利害不相關的選舉人設立，他們稍有一些關系的地方，就是同住在一個區域之內，至於種種重要事實方面，因為職業不同的緣故，他們的觀念是完全不相同的。這般思想家又說，此刻的民治主義只能被一般政客和資本家利用，只有這種人可以從此刻的制度得到種種利益。所以他們提議一種改良的方法，就是執政機關萬不能代表同住在各區域利害不相乾的人民，執政機關必須代表為公共利益聯合起來的團體，如經濟的或同業的團體。蘇維埃的憲法就是根據於這種原則。這就是蘇維埃制度在學理方面的根據。

大部分的俄羅斯人民還有別的理由不滿意於現在西洋式的民治主義。數百年以來，俄國的農民對於他們的土地，有一種自治的組織，這組織是與現今最激烈的思想家所規定的差不多相同。只有農民能幹涉農村裡邊的事務，其餘居住在鄰居地方的人，如地主、商人，或別種職業的人，一概不能預聞農民的事務。這種農村就是農民的小世界，在這小世界中，農民所曉得的政治制度，自然是經濟的和社會的地位相同的人民須有一種自治的組織不能被外邊人干預。

在一千九百零五年到零六年得革命時候，彼得堡和莫斯科及其餘城市的勞工就組織起蘇維埃來，和專制政體爭斗，當時所決定的代議制度就以工業和工廠為單位。這一個工廠派定若干代表，那一行工業派定若干代表，諸如此類。一千九百十七年的三月革命後所發生的蘇維埃就是根據於這種制度，不過此刻又把兵士的代表加入了。

在最初的時候，人民雖然已經承認這蘇維埃是全國最高的機關，但是一般勞工卻把蘇維埃當做一種牽制臨時政府的組織。臨時政府的各部長管理各部的事務，及發出各種命令，但是蘇維埃的職務是決定這種命令是否可以實行。就是革命以後，過了六個月的時候，最有勢的蘇維埃還是情願等憲法會議去決定採用什麼樣政體。照原來的計划，這制憲會的會員是由人民選舉出來的，投票權是非常廣泛，不過選舉的時候，仍舊以區

域為單位，如西歐各民治國選舉同樣的機關。但是因為當時反對民治主義的布爾塞維克領袖的極力鼓吹，他們的主張適合於當時的情形，所以彼得堡的和莫斯科的蘇維埃及以後全俄羅斯蘇維埃議會均反對俄國採用民治主義，極力鼓吹說：「所有職權，均歸蘇維埃。」在一千九百十八年的正月，這延期了許久的憲法會議開會不多時，就被蘇維埃強迫解散。

蘇維埃制度同布爾塞維克主義是同時得勝了！大概說起來，俄羅斯大部分的人民是向來沒有同歐洲人民一樣的趨向於民治主義，據我們所能得到的消息看起來，他們的情形是很可以適合於蘇維埃制度。俄羅斯的政治地盤是清清白白的，上邊一點東西也沒有，布爾塞維克派就立刻把「蘇維埃」這個字寫上去。所以此刻就有了蘇維埃這制度，這制度暫時很可以存得住。

以上所說，不過把蘇維埃制度所以發生的歷史及種種事實和趨向，約略敘一敘。我們還沒有說到布爾塞維克派想利用這蘇維埃制度實行他們種種的經濟政策。沒有一個學者在此刻敢說俄國政治試驗的結果，究竟實實在在是什麼一種情形。但是下邊的幾種觀察，此刻是可以說的。

蘇維埃制度對於執政這一黨實有極大的利益，執政這一黨可以利用這制度永久維持他們政權。蘇維埃的代表是沒有一定的任期，可以由人民隨時撤回。這樣辦法，人民有實權監督議會，但是因為選舉不是全國同時舉行，執正黨盡可以用全力在有選舉的地方，把反對黨的候選人打敗。照此刻各國通行的辦法，選舉是在一定的日子，全國同時舉行，政府是沒有這樣的便利。因有這一層理由，布爾塞維克派此刻所以能維持他們的地位。

蘇維埃式的代議制度是沒有歐美各國進行的制度來得直接。我們可以把美國來做一個例。美國政府有四個大柱——大總統、參議員、眾議員、大理院的司法官。這四個大柱之中，三個是由人民直接選舉出來的，只有司法官不是人民直接管理得到的。照俄國此刻的制度，由農民選出農村蘇維埃議員，由農村蘇維埃舉出縣蘇維埃議員，由縣蘇維埃舉出省蘇維埃議員，由省蘇維埃舉出全俄羅斯蘇維埃議員，全俄蘇維埃舉出中央執行委員會。在理論一方面說起來，這樣間接又間接的選舉制度大可以選擇出最有能力的人來當權。為什麼最有聲望的人可以到華盛頓而不能到莫斯科？這是沒有什麼理由可說。但是從那一方面想起來，從選舉人一直到國會代表須經過四重的間接選舉，當時執政的人盡可用他們勢力來使最高的機關和人民的意志逐漸隔離。還有一層，如非在每一次間接選舉的時候，嚴行「比例代表」制度，少數黨實不能有一點機會，必至完全消滅，而中央執行委員會會員必全為多數黨佔去。

照理論說，蘇維埃制度盡可不必排除中級社會的代表。但是這制度和中級社會實在不相容，就是這一般平民不想專權，中級社會人也不能加入。是不是把他們當做一個團體，或者分做幾個小團體，如財政家、製造家、包工者、商人和投資者？是不是照他們

投資方面的利益關系，把他們分做幾個團體，如鐵路、銀行、鋼鐵、電器等類？他們雖然也可以照他們各種活動，分配他們的代表，但是他們的代表總須是按照財產分配的。所以在蘇維埃制度之下，萬不能容納他們。

中級社會中人雖則不能加入蘇維埃制度之中，但是蘇維埃憲法已經預備怎樣可以利用農工兵三項以外的人才。

上文已經說過每一個省蘇維埃是分做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部分。每部分可以把會員增加到原有的數目五分之一，這種新加入的會員是有點顧問的性質，是從有經驗的人之中選擇出來的，所以專門家也有門路能用他們的經驗來幫助政府影響政治。他們既然可以做蘇維埃政府的官吏，因之可以盡他們的能力。無論如何，在這種制度之下，勞工一部分的人自然是最有勢力的人，這種空氣是否能使有才能的人出來極力為社會服務，還是一個未決的問題。

（二）俄羅斯同業組合運動

O倫敦俄羅斯人民通信社原著

漢俊譯

俄羅斯同業組合運動，發源於一九O五年的革命。在一九O八年至一九一O年的反動期間，暫時受了阻止C

自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一四年，又重振旗鼓。自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六年，又受愛國主義者和軍國主義的壓制，然而他們還是繼續奮斗到一九一•七年三月第二次革命的爆發。那時候的組合會員雖不過數百人，但是從政治方面看來，我們就曉得它是要日漸強盛的。

在那種不曉得公共生活是什麼東西的國家，當那種風聲鶴唳的時候，平民又向來不慣於組織，不知道什麼獨立，什麼自動的訓練，所以同業組合運動，自一九。五年至一九。七年也沒有什麼大計划可以施行，他們主要的宗旨就是在極力聊絡多數的民眾，訓練他們自治、自動和獨立的行動。自此次以後，這些有組織的民眾受資本家的壓迫，常常起了沖突。因為政界的情勢飄搖不定，勞動界所受的壓制太重，同業組合不能得到很多數的會員，很有力的勢力。所以組合的運動只能限於改良待遇，增加工資，和促起勞動界的階級覺悟罷了。

但是這些組合卻成了組織的樞紐，使未加入的工人也受了很大的影響。他們雖然沒有得到大多數工人加入，也成了工人集合的中心，遇有經濟爭議發生的時候，尤其如是。於是官府的壓制態度就一天凶似一天，致令他們不能不為保持在一九。五年所得的經濟上的勝利戰，有時並且不能不為組合的存在戰。所以種種運動都被警察的走狗和壓抑妨礙了，組合的合理的發展和膨脹也於此破碎了。

各組合的性質完全是地方的，他們的組織也很復雜。他們的運動雖然是決定向著

新青年

組織產業組合方面走的，但是組織的基礎大多數都還是立在職業（Craft）上面。這種情形，以在無產階級的先駁者（指鐵工和排字工等）之間為尤甚。就是勞動運動的指導者也沒有完全了解產業組合的原理°譬如有些組合是包含一種產業部門的全部勞動者（技師、汽爐匠及其他鐵路工廠的工人等）的，有時也可以包含別種產業部門的同種類的職工。即如金類製造工人組合內中，不獨僅包含着金類製造工業內部的工人，亦可准別種產業的全部金類製造工人加入。

會員的會費徵收法也很復雜，往往同時並用三種方法：百分率捐法，固定捐法，種類捐法。

因同業組合奮斗的性質上，一州的同類組合的聯合和全國的聯合都成了必要的。為援助同樣的經濟紛爭，為使一切同業組合運動的共同問題易於解決，各組合的地方聯合會議於是也發生了。那個時候的第一次和第二次同業組合集會（Trade Union Conference ），對於這個聯合的問題是最努力的。但是那殘忍而且暴虐的專制政府，不僅將這個正在開始的聯合破壞了，並且將一切同業組合運動也都壓倒了。

同業組合在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一四年的光景，也沒有什麼大進步。干涉和妨礙常常使他們的存在都受危險。

領袖的拘捕，家宅的搜索，各機關的壓抑等等事，末嘗斷絕過。但是勞動階級的情況雖然如此，與幽禁作工的囚犯沒有什麼分別。雖然不能不常常墮到半非法，甚或完全非法的地位，各同業組合還是為他們建設合法的地位利用了一切的機會的。

三月革命時期的同業組合

當一九一七年二月（三月）革命發生的時候，有同業組合的地方不過數城，同業組合的個數也不過十餘，各組合的會員也不過數十。

但是戰爭停止之後，同業組合就到處發展起來了。首先組織組合的就是大工場的工人。有許多新組織，還是以舊時組合留下的組織為模型造成的，但是大多數的新組合差不多都是在數日之間由空造成的。未出一月，前後陸續成立的組合就達到了數萬。

「莫斯科金類製造工人，差不多是正在革命的那一天，開始組織組合的。各會員都在他們一個老同夥的一間小屋子內報名在很短很短的期間，他們就達到了能夠開大會的地步，三月二十九日就開大會選舉了組織委員。到這個大會的時候，會員的數目就達到了一萬六千四百二十三人。」以上一段話，是前秘書而兼發起的人的波倫斯基，在第五期的《莫斯科鐵工雜志》（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十五日發行）內，記述金類製造工人同業組合成立的記事內說的。這個簡單的記事，雖然與事實略微有點出入，但猶不失其為一九一七年第一次革命時代大多數職工組合的成立歷史。當時最特殊的情形，就是同企業組合的草率成立與其數量的急速增加。各同業組合從他們開始的日子就不能不繼續無組織的經濟爭斗的方針，又在勞動者與資本家間連續不斷的沖突之間，不能不擔任調停者的任務。同業組合差不多像軍事活動的一班急速的發展起來了C但因為他們收納失職

的勞動者，不管理決定各委員會間的爭端和決定調劑工銀率的事務，同業組合勞動者的移動也就成了無政府狀態。在重要產業，工廠委員會就設在工廠內。在這種情形之下，組合內的和睦和組合的堅固，自不待說是沒有的，就是對於組合應有的策略和訓練的原則，也沒有人想去用他。這都僅僅是一些沒有共同的計划、共同的結束、共同的起發點而開始運動的粗雜的趕快的方法。

在上文曾經指示過的，從前曾經流行的那種職業組合和產業組合的混和原則，我們在這些組織上面也看得出C

但是同時都在傾向於產業組合組織原則的趨勢很著顯。

在各地方，各同業組合都以中央會議為中心來集合，這個中央會議管理通信事務，又以政治的見地來統治各組合的活動。這些中央會議的組織法和選舉法，有許多種類，用比例選舉法，各組合按計各自的會員數實行選舉等等！他們都沒有一定的預算，他們的財源大概都是靠臨時助金，［莫斯科會議（Mscow Council）的費用，是由勞農代表蘇維埃會議--Soviet of Workers and Peasants Delegates-資助的］，臨時集資等

等。會員的會費差不多是沒有的，就是有數額也很少，繳費期也無一定。

這些會議應有的主要目的，（如制定共同規則和指導，調查經濟情形，援助經濟紛爭時的組合，組織新組合等等），在同一主義的機關——地方勞農蘇維埃會議的勞動局（labour department of the local Soviet workers and peasants ）的支配區域內擴張了它很大的范圍。

這些勞動局，於它固有的特殊事務外，又發起同盟罷工作仲裁者，組織仲裁裁判所。

組織的形式和互相的關系這樣復雜，所以不能發展必須的組織形式的正確概念，也不能引起各組合間的和睦和穩固。到了六月間，同業組合間才彼此開始往來，各地方的大會才開始召集。因為沒有包括全俄羅斯的和能夠統一各勢力的中央機關，彼得堡、莫斯科，及其他之各工業中心地的同業組合，就起來將他們的勢力范圍擴張到各州了。各州相互間的關系，漸以調查、物品交換、通訊、臨時譴派代表等等方法接近了。

據七月第三次同業組合集會（third Trade Union Conference ）的報告，可以證明同業組合運動達到了可驚奇的興盛地步，此次到會的有九百六十七個同業組合，有五十一個同業組合聯合會，總共會員有一百四十七萬五千四百二十九人。

這個可驚奇的人數，雖然可以證實同業組合在數量上的極盛的發達，但是同時也是表示他們的弱點和組織的松粗而且不安定的內容的。自從三月革命以後，會員數雖然在三月之中就增到了極大的地步，但是組合自身，用滿意的方法來發展組織的結構的事，還是沒有成功的。在這個期間，會員的數量增加而不是以月費為基礎，是以人會權為基礎的。

在第一次勞動者同業組合大會（first Congress of Workers Trade Unions ）以前，選定會員資格的真意就已經實行了，並且不納會費的人，也不認為會員了。

因為激烈的政爭，無聯絡的同盟罷工，協同合作的缺乏等等原因，在第三次集會前的三個月間，沒有充足的時日足以適當的來利用這些有用的材料°勞動等級運動的兩大黨間的激烈紛爭：一方面是門色為克（Menshe Viks ）和社會革命黨（Social Revolutionaries ），一方面是已經佔了有力地位的波爾色維克（Bolsheviks），使他們埋頭於當日激烈的政治問題，反把經濟問題置於腦後了。

第三次集會，是在那個時候發展了的無產者運動的第一次表示，又是他們脫離了臨機應變主義的政治家和小資本家社會主義者（petty bourgeois socialists ）的圈套的第一次表示。「混合」社會主義者在各蘇維埃會議雖然佔了絕多數，波爾色維克在蘇維埃大會雖然只有五分一的投票，第三次同業組合集會裡面的平衡也現出了不安定。在這個集會通過的各決議案與決議的中央臨時委員會（Central Provisional Committee ）的組織法，明明白白是表示多數是靠不住的。這些決議案的完全辭令的性質和被採的原則的抽象性質，均可以證明這個運動還沒有達到充分發展的地步，又可以證明還沒有得到一定的經驗，足以將這個集會討論的各問題，在實行方法上解決，因為這類的練習是在各工場內實行的。

因為都不設法使同業組合在無產階級政治的重要問題上的運動意見一致，只能叫這個集會擔任產業組合運動范圍內的兩件大事：（1）設立第一中央產業組合會（First Central trade Union Organisation ），（2）樹立產業組合組織的主義。

在一九。六年的集會，結合的原則在同業組合運動上第一顯著，但是現在已經作了長足的進步。他們的信條「集會獎勵工人，不要將產業組合組織再分而為職業組合的小組織」，在這個第三次集會更加確定了，因為大會不能不討論組織包括數百個同業組合（如金類製造工人、紡織工人等的大組合）。此次集會所採取的信條就是：「凡工人都要組織同業組合，但這個同業組合不以團體和職業為基礎，須以產業為基礎，不問職業的異同，不問是否在一個工場，只要是從事一種產業的工人都須加入同一的同業組合。」這種信條雖然難得稱為明了精密的產業組合，但是集會承認了這種組織的新原則，總算是這個集會的名譽。

波爾色維克主義下的同業組合

到了一九一七年十月（十一月）革命之後，各同業組合才能憑借無產階級政府機關的力量，達到他們最重要的要求，他們也無須不斷的同盟罷工和與資本家的爭鬥了。還沒有等到中央會議（Counci）決定採取統一的形式，無須通信社借各方面的勢力作引導的組織，各同業組合就能殉以產業為基礎開始了改組。為達到這個目的，就有採取定義更鮮明的產業組合原則的必要，又有組織強有力的同業組合委員會，使他對於會員分離的爭端之類的問題能夠作無偏無私的公平判斷的必要，同時又有反對為曾經作過幾個勞動者產業團體的動機的團體和職業的偏見。

在第一個國民同業組合大會（the first National Trade Union Congress ）之後，同業組

合運動的事業才嚴密的實行，這個第一次國民同業組合大會，是採取了以產業為基礎的組織原理的明了的定義，作了組織一切國民同業組合大會的方便，結果又作了組織國民同業組合的聯合會的方便。

使一切零星的小同業組合結合而成，以結合同一產業內的一切工銀勞動者而成一個組合為目的的產業大聯合組織，或者一個組合想聯合同一產業內的一切工銀勞動者，都遇着了很大的困難。何以呢？因為一方面有工場工人和官廳及店鋪工人間的敵視，一方面有國家雇員（tchinovniks ）和店鋪雇員間的敵視的緣故。這些障礙，都是要候普及了教育的宣傳，將往日使無產階級的勞動者分成種種種類了的障礙物，鏟除了之後才可以鏟除的。到了一九一七年十月（十一月）革命。把階級、等級、特權階級（他們把國家雇員作為特殊種類了）鏟除了，使共和制度到工場裡面了，使工人都能夠加入最高國會（the highest State Department ）和經濟中樞了之後，這些相互敵視的原因才消滅。自此以後這個新勞農共和國的工人和雇員，在社會上和經濟上的地位，就增進平等，他們共同協作的機會也就出現了。但是因為高級官吏反對政府，實行了政治的「薩波達舉」，至使這個統一的進行受了許多日子的妨礙，這個妨礙差不多到了一九一八年六七月間才漸漸消滅。在這個「薩波達舉」還沒有告終，上述這兩種類的勞動者間的敵視，還沒有完全消滅的時候，就已經能夠以大計劃在產業的基礎上組織團體了。

一九一七年十月（十一月）的革命，不但為同業組合運動准備了發展的機會，又助成了各種組合的結合和各種國民同業組合的產業。這個最重要的方法就是照着正規規制勞動者的工銀和條件，改良和指導產業。無論是在都會，無論是在地方，同業組合的這些作用，都強迫了弱小的同業組合不能不與別的組合合並，又使他們組織了國民同業組合聯合會。

蘇維埃政府承認了同業組合會議，是代表在經濟上有組織的無產階級，並且請他們來合政府協力於勞動條件的諸問題消除未用於事業的資金，公共保險，修改政府首次規定的工銀率，這些事實，都增進了同業組合會議的威信，又使他們不能不力圖他們所支配的經濟組織的強固和完成。

反對地主和資本家的內亂繼續不斷，西歐帝國主義者又以金錢援助保守黨使內亂不得平息（在這個戰爭中各同業組合都是出了很大的力的）。至使階級爭斗彌漫於全俄了。在這個階級爭斗的氛圍氣中，我們看得出地方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的發展是沒有受國民蘇維埃會議的直接影響，是自己取r自己的進程的，這個國民蘇維埃會議，當時專心注力於國民同業組合聯合會，很少注意到地方同業組合的。關於組織問題的決議，第三次集會與第一次大會一標對於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都只涉及了很漠然的條款，就是這個緣故。到r俄羅斯勞動者聯合會（Russian Confederation of Labour ），第二國民同業組合大會（second National Trade Union Congress ）的時候，關於這些蘇維埃會議組織的原則和目的才決定。第一次委員大會的決議，獎勵了地方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盡力設

法使聯合的或獨立的同業組合結合而成一個產業組合」，因此又把這些蘇維埃會議的這個作用使它擴張了，餘外又使它強固起來作了同業組合運動的地方的中心，都是事實。

但是關於各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自身組織的問題，在第二次大會以前，是沒有議及的。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在同業組合運動上的地位如何重要，只將第三次集會和第一二次大會的出席數比較一下，就可以知道了。在第三次集會的時候到會的只有五十一個中央會（Central Bureau ），後來稱為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Trade Union Soviets ），在第一次同業組合大會的時候，只有四十八個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在第二次同業組合委員會的時候，就有八十二個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了。第一次大會到會的數目之所以比第三次集會的少，因為第一次大會的代表標准比第三次集會的定得嚴厲的緣故（第一次大會的數目，是以中央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所代表的同業組合的數目計算的），第一次集會的五十一個同業組合蘇維埃會議代表一百十二萬八十九人，第三次集會的代表一百八十七萬八千八人。

在第二次大會以前，同業組合合並的方法，就已經有了一定的表示。關於組織問題的決議，就已經規定了新組織的大體的輪廓，這個新組織，是在縱的或橫的方面決定了，管理蘇維埃會議（govrenment Soviets ）的任務或作用的，又是令地方蘇維埃會議（Ueizd Sovreks ），從屬於管理蘇維埃會議的而為其有限制自治權的支部的。這個結果，就是合並許多國民中央會，召集國民大會聯合同類的團體，以實行大計划的產業組織的有統系的計划。這在各州的結果，就是合並各國民同產業組合（地方同業組合）的各支部，這些支部都是地方同業組合的蘇維埃會議所極力主張的，這些地方同業組合中央蘇維埃會議（Central Soviet of Trade Unions ）的勞動者國民聯合會（National Cofederation of Labour）的完全有練訓的支部，又是在這個勞動者國民聯合會知道之下活動的。

註：第一次大會（first Congress）是在第三次集會（third conference ）之前召集的。「大會」（Congress ）這名稱是指的布爾塞維克治下的同業組合大會（T.U.Conference）。

（三）我在新俄羅斯的生活譯《The One Big Union Montlly》

O Wilfred K.Humphries 著

漢俊譯

這篇文章，是一九一九年四月十日（禮拜四）晚上，洪福利（Wilfred K.Humphr ies ）在舊金山馬克掙路一二五六號人民會館（People's Ins t i tute ），關於俄國問題的第一次講演.洪福利起初是美國基督教青年會的用人，後來又作美國紅十字會的用人，是在俄國情勢最激烈的時候到俄國的。他年紀不大，性質誠朴，眼光銳利，模樣好像一個校役。他所講演的，都是他離開俄國以前

（四個月以前），布爾塞維克（Bolshevik）活躍的經過情形。

我在彼得堡滯住的數月，可以說是在血池中經過的數月。我在這數月之中看的歌劇，比我有生以來看過的歌劇還要多。

我在莫斯科的時候，一禮拜之中，有三晚上到夜學校去學習俄文。其餘的，就到司莫里研究會（Smoly Institute）或別處，參與各種政治集會。每天晚上，都看見婦女們三五成群的，從劇場里出來，向車輛也沒有，燈光也沒有的街上走過去，並沒有男子們跟着走，他們也並沒有什麼畏怯的樣子。

在這個時候，學校已經普遍於俄羅斯了。曾記有一次在彼得堡看見一張幼稚園設立的廣告說：「供給小孩子們的熱餐。」這就是諸君在新聞雜志上看見的所謂混亂。

這種混亂的話頭，我在俄國內也聽見了許多。自從在海參威（Vladivostock）這個時候紅旗正在這里飛揚）登岸之後，在到莫斯科的七千英里的旅程中，遇見許多逃亂的紳士，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恐怖、凶暴、飢饋、疫症、暗殺。他們都說每天有千數人死於疫症。莫斯科的四分之三都燒成焦土了，莫斯科的衛城（Kremlin）都毀壞了。起初聽說克倫斯基（Kerensky）已經把布爾塞維克維克完全打敗了。及至漸近莫斯科，又聽說戰爭完了未完，還是疑問。再往前進，布爾塞維克又像是暫時得了勝利。直到了莫斯科，才曉得打了六天的仗，克倫斯基已經跑了。

我看見了「被毀壞了」的衛城，打破了的城門上還有點雕像，兩個教堂穿了幾個洞，還是依然如故。我發見了「莫斯科的四分之三都燒成焦土了」的真原因，有五間大房子實在是毀壞了。

我真是看見了許多凶暴（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凶暴）。有一次我離開彼得堡的時候，在尼哥利夫車站（Nicolieff Station ），看見三個軍官（自然是沒有肩章的），搬運旅客的行李到火車上。因為另外向客人索茶資是不許的，所以他們就以規定的力錢，將我的行李不誤時間的搬上車去了。我看見一位威儀堂堂的俄國紳士，穿着一件極貴重的皮服，在那裡叫賣資本家階級的報紙。下了一回大雪之後，彼得堡蘇維埃會議（Petrograd Soviet）就發出命令，叫個個人都出來掃雪，只要是身體能夠掃雪的人，都不許雇傭別人來做替代。房屋委員會就執行了這個規則。

我還又看見了一個凶暴。蘇維埃會議一得了政權。一般受了資本家階級的鼓動和援助的銀行辦事員和文官等人，都起了同盟罷工。於是列寧（Lenin）就急速地起來謀嚴厲的抵抗，沒收一切銀行，並且指令無論一個人在銀行里存得有幾百萬，每月為他家中各人不準支出一百五十盧布（三英鎊）以上。這是要使資本家階級不能夠援助罷工的人，使同盟罷工，自行消減的。又有一道虐待的侮辱命令出來說，凡是存錢的人來銀行里提他月銀的時候，都要列隊依着次序行事，也不許請人代領。有一個胖婦人，身上穿上一身皮衣，裝飾得光輝閃閃，也在那列隊裡面，滿臉涕淚（其眼淚，不是假眼淚），顯有

難受這種喪失嚴威的模樣。

我看足以令在俄國的公平無私的觀察者受感動的，就是各蘇維埃會議的寬大、體貼、溫厚和一切政策。諸君常常聽見他們壓制資本家階級的報紙。但是被封的，都是那些對於布爾塞維克造絕對而無根的謠言的。如果有俄國報紙開章就說布爾塞維克殺盡了一切囚犯，又把他們砍成細塊了，那或者是要被封的。但是一切新聞紙報紙，對於他們所歡迎的蘇維埃制度，都能夠加以攻擊的言語。我會看見一對極有秩序毫無騷擾的僧侶，執着許多反對國家與教會分裂的旗幟，在街市上列隊遊行。

一般社會革命黨（Social Revolutionists ）曾經計劃了一個大計划的示威運動，反對應在正月五日召集的憲法會議（Constitute Assembly ）的解散。各蘇維埃會議就極力勸阻布爾塞維克者，避開示威行列所預定通過的街市，以免騷擾激變。因為有暴動的危險，各蘇維埃會議就將各公共房所嚴行戒備了。戒備方法就是請這各房所內的居住者（門房等也在內）幫同防衛。此外蘇維埃會議又預備了應急的武裝車輛，裝上紅衛軍，安置到周城的要處。

此外在這個大恐怖之中的一個事實，就是有一個社會革命黨員曾放手槍謀刺列寧，他們都置之不問。有一個社會革命黨，當要造出恐怖狀態的時候，接了一片警告：「如果殺了一個布爾塞維克的領袖，我們就要殺一百個社會革命黨。」這已經就夠了。除了一個無政府女黨員謀了一回亂子以外，以後就沒有事了。

無政府黨與布爾塞維克間的沖突，除了起首在少數城中發生了戰斗之外，就再沒有有什麼戰鬥了。當布爾塞維克握得政權之初，有許多帝制黨想反對新政府，又想不勞而食，就宣言他們自己是無政府黨，到處搶掠房屋和物品。但是真正無政府黨自然也攻擊了他們，現在大多數的無政府黨都在援助蘇維埃政府。

現在俄國人民約有百分之九十與政府有關系，我不信美國也有這樣多的人民參與選舉。只要是用腦或用力去做有用的工作的人，這些人現在約居全人口的百分之九十，都有代表在蘇維埃會議。教員團體也與看護婦和醫生們所組織的醫葯公會一樣，還派代表到蘇維埃會議。無產階級最初的專制，他們的行動，最初自然是不能不以少數的好戰者開始，現在就變成了真正的德謨克拉西。

起初以為這種政府不能支持六個禮拜，實行薩波達舉來反對了布爾塞維克的人，現在曉得了這個政府是要永遠存在的，所以又要拋棄從前反對的態度了。我在撒馬拉（Samara ）的時候，那地方的教員正在開會，分成了左右兩翼，多數派是承認這個會的，就選派了代表到蘇維埃會議，少數派就全體脫離了會。

智識階級的大部分，起初就和布爾塞維克黨一致。這只把布爾塞維克的內閣看一下就可以知道了。我想人人都必定是要說這個內閣，是歐洲最開化的內閣°知識階級其餘的部分。有許多人以後也率直地改變了。

有少數人反對產業集中。他們說產業集中了就不能有充分的德謨克拉西，應立刻將

各種產業完全交付勞動者的手中。

但是諸君要曉得，布爾塞維克不是主張要俄羅斯完全變成社會主義的。他們說協作的公共財產（Co-operative Commonwealth ）不是即刻就能夠實行的，像俄羅斯這樣產業未發達的國家，尤其如是。他們說俄國必須集中產業，組織托辣司（Trust），以發展國家資本主義（State Capitalism ）的狀態。柯龍泰（Kollontai）夫人說：「我們不能夠把全俄羅斯馬上就弄成完全社會化。你們別國，產業都已經受了部分的社會化，都有比較很好的機會來把你們的國家弄成社會化。我們現在做不到的地方，你們都可開始做。」

但在無產階級治下的產業集中，與在有產階級治下的產業集中，是很有區別的°俄國沒有完全把產業歸為國有。有許多還是在受工人管理的限制的私有權下。勞動者的委員會，稽查產業的賬目看他有無虛設股本，限制五厘或六厘的利息，要求業主將他所得的大部分提出來擴充產業范圍，並規定勞動時間和勞動工銀。

列寧說布爾塞維克的政策，是在收受達到獨佔地位了的產業，及其他新政府之所能從速並吞的產業。這可以這樣說。現在產業不是勞動者所有的。乃是勞動者管理的。

在工人管理之下，一般小商店或小工廠消減得非常之多，這自然很能夠消除競爭。

工人管理的結果，和農人得到了土地所有權，一般寄生性質的勞動消減了的結果相合，就促起了「歸田」運動。彼得堡和莫斯科兩地的人口之所以銳減，主因就在出去佔有土地的煽動。這個煽動之所以發生的原因，就是因為鐵路不靈通，彼得堡和莫斯科兩處最難得到食物°但是就是這種都市，處在鐵路最不靈通的期間，生活也不得比舊金山貴。我在莫斯科只費五盧布到十盧布，就可以得到有湯，有肉，有菜蔬，有咖啡，有時亦有點心或有水果的大餐，這五盧布到十盧布，約值美金五十仙至一弗，日後的情形自然又進步了。自從布爾塞維克握得政權之後，連最恐慌的期間，莫斯科實在也沒有一個人餓死。

我到俄國的時候，正是一千二百萬的大軍正在自行解散的時候，他們在這個時候已經以最公平最普遍的方法，開始了物品分配的計划。就是當那有運氣的兵士們，背里背着茶壺和防毒氣的面具，正在一隊一隊地回家去的時候，武裝衛隊還要去發房租延納令的小紙頭。這個紙頭上說：「每月房租在一百五十盧布以內的，三個月可以不繳，過了這個數目的，仍要常交付「。這種作為和食品的定量分配，對於平民，真是天賜。

這些情形，自然都是布爾塞維克最初握得政權時代的情形。到了後來我們就不能說工人是窮人了。他們的工錢已經超過相當的程度（所謂超過相當的程度，就是說他們於得到幸福的生活之外，又能夠得到儲蓄）。當白衛軍在西比利亞驅逐了布爾塞維克，重建了資本主義的時候，頭幾個禮拜白衛軍都發出怨言說，因為工人儲蓄了很多的錢，不能強迫他們再來作工。

無論何時，無論是糖是麵包，無論是什麼一告缺乏的時候，布爾塞維克就把它收為專賣，發行食物券來行分配，使無論何人都不能買到限制以上的分量。糖在全歐洲都是很

缺乏的。蘇維埃會議把糖的價錢定在五十仙一磅，酌量各地方的情形，將每人每月應買的分量定在半磅至一磅。起初有一很短的期間，獨立市場只有一點很少的糖好買，一般有錢的人以一弗五十仙才能買得一磅。

我於送塞爾維的一千二.百逃亂民，經過西比利亞到美國紅十字會的時候，我得了一個頂好的機會可以考查蘇維埃會議管理食品的有效力的工作。我在三千餘英里的境界內，與一百餘個蘇維埃會議有正規的事務關系c這些逃亂民是經羅馬尼陀、德國南部而到俄國的撒馬拉的。羅賓（Roymond Robbins ）弄了二卜五萬美金的經費，把他們弄出來僑居，等到有了機會，再來弄他們回塞爾維，我是受了紅十字會的委託，去照料他們的。

我看見了各地的蘇維埃會議，都已經准備幫助這些逃亂民。他們賣食品到我們，與賣到他們自己俄國人，是一樣的價錢。我想這個價錢的多少，一定是諸君所願意聽的，他只比在美國的一半略微多一點。牛酪是二盧布至四盧布一磅，這只合美金二仙至四仙；雞蛋二仙至二仙半一個；麵包三仙一磅；我們並且在一個地方只用三十仙至六十仙，就可以買一支燒好了的雞子。

我們在別的去處，也是很受寬待的。在阿木斯克的時候，我們要求一個寺院來安置那些逃亂民，但是因為一切寺院都與全市的房屋一樣，已經住滿了別的逃亂民，所以得不着（不然我們是一定得到了的）。於是阿木斯克蘇維埃會議就派了那城一位有名人物的醫生，幫同我們去到鄰城尋了一間房子。我因他隨同我們幫了十天的忙，就送了點禮物賠償他的勞力和時間，但是他竟拒絕了。

後來，白衙軍在阿木斯克驅逐了布爾塞維克的時候，我看見他情形大變，將要為人捕去吊起來的時候，現出一種可憐的顏色，於是我就向那捉拿的人說他如何幫助了美國紅十字會，請他釋放，他也就因此受了釋放，這是我很引為滿足的。

其餘可以證明蘇維埃會議有顯著的能力的，就是他們對於德國革命，繼續大計划的宣傳運動，藍史天（Boris Rheinstein ）是美國派往斯特克河穆大會（Stockkolm Conercnce ）的社會勞動黨（Social Labor party ）的代表，他做了外國宣傳的英語部的主任，現在他還在做。蘇維埃政府從前要求英國監獄釋放兩個人，說他們不放，我們俄國是不準英國人入境或出境的，英國因此就把這兩個人放了。這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人叫白特羅夫（Petroff），他現在是全宣傳首領的有力的輔佐。有兩種德文日報現在有五十萬讀者，這都是由俄國人印行，由俄國人或用飛機或由個人，運到德國前敵的。從事運送的俄國人，都是在戰前與德國人有認識的。又為未受教育的德國人，印刷得有一種畫報送往德國。現在我給諸君看的，就是這個畫報上的德國大使館的照像，這個上面，還有點記事，記事的大意就是：「請看德國大使館，上面有一竿旗子寫着大德國。那是俾斯麥克麼？不是的。那是凱撒麼？不是的。那是永遠不朽的馬格斯，和他的金言：「萬國勞動者團結起來啊（Workers of the World, Unite ）！」現在我們把你們偉大同胞的這句金言送還你們，請你們團結。我們俄國人把這句話奉若神聖，一切權力都到了工人手裡。德意志社會黨的德國

大使幾時才能到俄國來呢？

此外又有許多英語的、法語的、瑞典語的、土耳其語的、回回語的、中國語的小冊子。我從前在美國青年會辦事的時候，就和這些宣傳者很相接近，所以常常將《威爾遜總統十四條》（CPresident WilsonT s Fourteen Points）的演說書，發出去分送他們。俄國人都很歡喜看這個演說書，他們對於那十四條的大部分，都表贊同，但是他們對於協約國能否遵守這個主義，都有點懷疑。

我末尾到彼得堡去了，我同李德（Tohn Reed）、布利安（Louise Bryant ）.維廉（Albert rhys Williams ），在那裡花了六個禮拜有趣味的時間，看了許多大事件。中央執行委員會（Central Executive commitee ）開會決定召集憲法會議，以表示階級准備已成的示威運動的時候，我也去看過。我又看見一個會議，早晨還很早，只有一個水手說了一聲，「紅衙軍已經倦了，想回家去，於是就解散了。」

我在莫斯科看見資本家，時常在禮拜口，開全天的反對會。這些都很穩靜.三兩成群的資本階級的男女的集團，差不多有兩百多個散滿全城，每個集團遇着了兵士就與他們辯論。並沒有什麼騷擾，俄國人真是非常講道理。但是他們都不能使兵士了解自己是做錯了，不應該由「自然支配者」（資本階級取的名稱）的手裡，奪去權力。有些資本家問一個兵士說：「你們為什麼不信任受過教育的人來指導你們，反去信任那個德國委員列寧？」那個兵士答道：「我們是愚蠢人，不曉得什麼，但是有一樁事我們是很曉得的，就是受過教育的人常常欺瞞我們。」

我看見許多「愚蠢的」俄國人做那管理的事務。我在一個地方看見一個鄉村蘇維埃會議，有五六個呆笨樣子的誠實工人和農夫，在那裡商議組織農夫學校的方法，又用繩子系在鐵絲上的一塊計算板，在那裡幫他們加減。

我又在鄉村市鎮上，到處看見許多蘇維埃會議設立的學校，由一兩個熱心模樣的，像婦女的教員統率的誠實的小孩子們的許多隊伍。

蘇維埃會議是由眾意和協和的精神結合的。譬如常有列寧和托洛斯基分裂的風傳，都完全是假的。

如諸君所聞，布爾塞維克將許多軍械製造場改作農業機器製造場了。但不是將全體改了的。他們曉得他們不能幫助起首革命的國民，所以他們就保存了必須數量的軍用設備。

我在撒馬拉看見一張告白，宣告婦女公有，並且表明這個計划是由一個無政府團體提出的。蘇維埃會議的反對黨，是曉得他們不能夠使一般人相信蘇維埃會議是要忍許婦女公有的，他們的目的明明白白是暗指無政府黨就要推翻布爾塞維克，將這種事情付之有效的實行，因此在大體上仍以回到沙爾主義（Czarism沙爾俄皇之稱）為好。

無政府黨對此自然出來極力否認了。我這里有一張否認的告白，上面的文意大略如次：「撒馬拉無政府黨員的告白：敵人！你們敗了。你們這種手段，明明白白是表示你們已立於絕地了。全世界的無政府者自始至終都為自由戰。我們豈是像你們現在用我們

的自由來奴隸婦女的麼？」

我看見布賽爾維克的朋友和敵人都很真真率率的發表自己的意見。有一個在莫斯科的美國人，他聽見德國人在利加設了一個銀行，就說：「此地德國人的銀行較之那些由不值錢的布爾塞維克管理的銀行好。有一個美國人，在俄國先充萬國割禾機器公司（The International Havester Co ）的代表，後充美國人的領事，他對我說：「我很希望戰爭早

了，庶幾德國和協約國能夠一同來此推翻布爾維克。」

俄輾斯研究

j俄a斯繇雉埃政府適一覆囪社電學老韻（R。邑典鼎捌（per, hnan）合作的，登在制政若監輟第十四卷二虢。

留那社曾主著的鐮就埃W邦共和底•是在一千九懺十七年十一月，布豫塞^克派用武力推翻匐到政府核•由第三次全留斯麻M埃^畲就立的。八倜月以撥，笫五次全意照俞道制定運«意法。國焉常初的瞄候，剛捌和朗爵的一派椀力主張所有曦根舞解鞋埃，亞口把即叫優胯來或省花期的民治制度改成一偶賽解竣共和困，所以一般外囤人住往戲把黎^埃式的政治.WI臧常做布陽塞律克主裝和^上茂所主1S的政策—如M庫附敏憂政•小粕瀦生活收牖國有。何足照明有畿出來的人覷

俄超防研燙

3^^察，部雉埃和布W塞**花稍有麻加二布儲騫儺克是一佃政遂：薜豺埃是一種.玖泊制度。例如在第四次人代表•»人代表，副*1代衣，的特別良，（ma富在一千九百十九年三月召集塞批格和德國打的修豺-I Llsvsk JrmQ）•i共有一干零八十四他代表，分做九縫♦布擀也雄克熊砥不遇估為多數附了「我«前諭道稿球薪的麻雄株式的收治制拽♦必陽優適制及本身君想•離不可和4IWT塞碓克止遍混雅。

麻雉埃共和同她一桶蟀樁跳的阱新制度•優鄴村麻稚埃，城市赫推埃，到冷喇加慈轆埃曾畿全包在內。道制度的最小用位♦在腰人方而•疊村，山慝時質遑的努上避軍加避他代表，祖幅一僧展村解^陵。在一監典逸

《俄羅斯研究》原稿

社會調查

湖北河南間底風俗

O馬伯援

我雖說住在湖北棗陽縣，我離河南卻不遠。我生性喜歡旅行，並且喜歡徒步旅行。以故我們接近底幾縣，若湖北底應山縣、安陸縣、孝感縣、襄陽縣、裁城縣、隨縣，河南底桐柏縣、池源縣、泌陽縣、信陽縣、確山縣，我都到過。我到了一個地方，我總住上兩天，同着那地方上底年老人，談談他們那裡風俗，問問他們那裡情形C那些年老人，有幾句共同底話，總說「今不及古」「現在人心太壞」「民國底總統，不是『真龍天子』總是靠不住底」，有一天我在街上散步，在一「書香人家」門首，看見一副春聯，按着「民國總統」四字編底。他說：

，民猶是也，國猶是也，何須鼎革。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成東西。

照這樣看來，我們地方底無智識底人，有智識底人，對於現今底社會、國家、人情，總通通是不滿足的。諸君，他們為什麼不滿足呢？就是民國以來，地方秩序大亂。從前底惡風俗，現在成為好風俗，從前底好風俗，現在變成惡風俗。甚至從前沒有底事，現在成為風俗，他們摸揣不着，所以說這些無聊底話。

怎麼說，從前底惡風俗，現在成為好風俗了呢？例如當兵、做賊、打牌，三件事，在前十年，沒有人不說是壞事。我們地方底俗話說：「好漢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又說：「餓死莫作賊，冤死莫告狀。」此是輕視當兵，做賊底話，不必解說，是大家知道的。論到「打牌」底事，是流氓底吃飯門路，稍微自好底，決不作的。自民國以後，當兵底都當了官，都很厲害；當土匪的，可以行兇，可以投降，可以即刻做官。「麻將牌」是官長底嗜好品。以故地方上人底眼光一變，習尚一變，從前底惡風俗，覺得成為現在底好風俗了。

怎麼說從前的好風俗，現在變成惡風俗了呢？節儉、勤勞、安分三件事，在前十年，沒有人不說是好事。我們地方底俗語說，「黃金無種，偏生勤儉人家」，又說，「安分守己多自在」。這都是鼓勵節儉、勤勞、安分底法子。到了現在，能用錢，是闊人；不作事，是有福底；不安分底人，說是有野心，有冒險心。以故地方上人底眼光一變，習尚一變，從前的好風俗，覺得成了現在的壞風俗了。

怎麼說從前沒有的事，現在成為風俗了呢？例如對於軍官底納賄，對於天主教底神甫底服從，從前是沒有的，現在成為風俗了。又如吃「紙煙」，戴「金絲眼鏡」，從前是沒有的，現在成為風俗了。以故地方上人底眼光一變，習尚一變，覺得從前沒有底事，現在成為風俗了。

對於以上所說底風俗，是我們地方上底人所說底風俗。我對於他們底說話，他們底見解，暫且不下批評。何以故呢？因為他們所身受底，所眼見底，的確不知道是什麼緣因以故這樣說。余小子同着他們，住了足足三年，現在用我底眼光，來說說我們地方上底好風俗，壞風俗，同我們地方上底病根所在罷了。

說到我們地方底壞風俗很多，據我看來，第一底壞風俗，就算「迷信」。「迷信」底種類，大概可分三項。哪三項呢？一是〃算命先生」，二是「陰陽先生」，三是「泥菩薩」。

「算命先生」底害人，很普及的，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窮人，是富戶，都逃不脫「算命先生」手中。「算命先生」教他東，他們就東走，教他西，他們就西行，如同德意志人民，從前服從他們底德皇一樣。因為一般人對於「算命先生」，是絕對底服從，就生出了弊端。在光緒初年，隨縣底洪山，豎起革命軍底（當時說造反）旗子幾個月，後來趙氏一族，俱被殺戮底原因，是「算命先生」弄出來的。這段故事，在我們鄉間，常說到隨縣底趙光壁，是個有錢有勢底人。他常常欺負一個讀書人，這個讀書底人，敵他不過，賣盡他底田產，住宅，雲游四方去了。哪知這個讀書人，賄通一位「算命瞎子」造假「天書」——小說《水滸傳》宋江得底天書——四卷，深埋在趙光壁家中後園里。後來教這「算命底」去同趙算命，又用種種底法子，證明趙是「真龍天子」。趙氏到了這個地位，自然有些相信。恰巧這個讀書人，帶了位「陰陽先生」同來，聲稱要復仇，須得改營陰宅，使他後人做大官，再報趙氏底仇。這個「陰陽先生」，暗地底來到趙宅，說「這讀書人報不了你底仇，因為他底墳山，是臣子底位分，你先生底後園，像有帝王底氣象".趙氏以「陰陽先生」和「算命先生」底說話相同，密命人在後園底掘土二尺，果然掘出「天書」，就信真了他是「真龍天子」。這位讀書人也來討封，也來恭敬，並願甘為臣下。趙氏自此以後，招兵買馬，先搶了幾家戲箱，在洪山上

頭，豎起反旗，身着唱戲底蟒袍，自稱天子。「算命瞎子」「陰陽先生」，同這個讀書人，封為左右丞相，及軍師。鬧了兩個多月，省城底兵到，「算命底」和「陰陽先生」偷跑了。這個讀書底人，給趙光壁寫了一封信說，「趙光壁趙光壁呵！你現在還執迷不悟麼？我是你底仇人，我們做這圈套，是報你底仇的"。趙氏這個時候，悔也悔不過來、跑也跑不脫，只得自作自受，同着家族，一個一個上「斷頭台」罷了。

這一段趣事，稍覺古老點，大家或以為現在風俗，想未必如此底迷呢？諸位，你們要知道我們那個地方人底腦筋，不會變的。雖說現在在二十世紀，我們地方底一部分風俗，還是紀元前底遺產物呢！

民國五年，我住在鄉間，有幾件奇事，關於迷信底結果，是大家想也想不到底（1）距吾處四十里底三河店，是隨縣底境界，該處有一最大紳士，叫做潘光順，這人雖未多讀書，卻正直底了不得，以故地方人都佩服他。他遇事敢作敢為，不怕艱難，凡事總說「好搞」，我們底土話，意思是容易辦，以故「好搞」兩字，在我們那周圍數百里底勢力，如同拿破崙底「沒有不能」四個字底勢力一樣。他有個次子，十分相信「算命瞎子」底話，「瞎子」一天在他家裡算命，論到那次子底兒子底「八字」，說是非常底強硬，總要「克」他底父親。那位先生，以為瞄子底話，是「天經地義」「金條玉律」，不可更改的◎私自打算說，「什麼是我底兒子，乃是我底對頭，與其讓他『克'我，不如我先殺他"o自那瞎子去後，有一天這孩干在堰塘邊上玩，他那怕「克」底父親，提着孩子底兩條腿，投這孩子到堰塘中間，去溺死了。迨後他父親潘光順說他，他說：「有了我，還可生孫子，有了那孩子，沒得我，你不是沒得兒子麼？」這事也就完了。你看瞎子害人不害人呢？（2）我們附近，有許多中年婦人，因為沒得兒子，怕丈夫納妾，常常暗地底去問「瞎子」說：「我們命里到底是如何呢？」「瞎子」們藉著這個機會，敲他們底「竹杠」，於是說，「你本應有兩個兒子，因為你做了某事某事，得罪了『娘娘『，和『送子娘娘『，所以他不給你送來。」

又說，「你本應生子，因你命中某項，與你丈夫相沖。」

這些婦女們望子心殷，只說「命中有時終須有「底話，力請這算命瞎子設法。瞎子們看他們上鉤，於是乎調查他們家產多寡，這婦女們底「支配權」大小，•行敲詐，欺騙底手段。有許多婦女，被騙得一無所有，有許多婦女，因為「種子」底緣故，信「瞎子」們真是「神通廣大」，也有失身底事（3）民國五年，我自南京返里，在京漢火車上，遇見了張大帥底幾個兵，他們橫上直下，鬧得我十分不了。後來我問他們是向什麼方去底？知道他們是河南泌陽縣底人，我無奈他們何，照着那地方上底「迷信」，軍營中底門面話，說了幾句「你底天庭」非常豐滿，非常光明，不久必要「陞官發財」。哪知那幾個人中，就有一位望陞官底「十長」，聽了我這話，喜得手舞足蹈，說先生真是「賽神仙」。於是往下問，說：「官到什麼地方呢？"我同他胡說了好久，他待我不僅改了以前底態度，並且吩咐其他底兵，服伺我一路。到分手以後，我嘆一聲，笑一聲，

新青年

說「迷信」，害人到這種地方，實在是厲害。

「陰陽先生」，在我們地方上，也是害人底東西，但是「陰陽」害人，只限於有錢底人家，比較上比「算命先生」底罪過，稍微輕點，說到他們玩弄枯骨，欺騙愚夫，也是地方上一大毒物。「陰陽」分「陽宅」「陰宅」，陽宅若好，可以即刻「生貴子」，致奇富，「陰宅」較遲。以故我們底地方上人，謀陰宅，搬祖宗底枯骨頭，到了清明節，是搬骨頭底好日子，固然是多。為着「陽宅」底爭執也不少。

有段事實，非常出奇，不得不說來，以供研究社會心理學者參考。距吾家五十里遠，有一鎮叫陽培，那裡有富戶叫羅典九，自他母親「白手起家」，發到六七十萬，人人說他致富底原因，是「陽宅」底關系。以故他雖然成了財主，他不敢照那「富潤屋」底話，改造府室。到了今日，客也多了，貨也多了，「耳廳」「衛屋」，通通建築了，獨有那「堂屋」，不敢改築。有位「陰陽」獻策，說「陽宅」要保底是氣，只要氣不走，仍然可以發財。「這財主就問」「怎樣氣可以不走呢？」這「陰陽」說：「你蓋洋樓或是大房子，你要建築在這原有堂屋底上邊，迨上頭房子造成，再拆毀這故有底「堂屋」，就是不走氣底妙策。」這財主聽了這位陰陽先生底話，同他母親再三商量，再三計划，以為這個法子不錯，遵命建築了七間底高大房屋，在這座老堂屋上面，建築告竣底日子到了，大宴賓客，共慶落成。

這位「陰陽先生」，坐在首席，眾賓客都誇獎他，他自己也誇獎自己，竟因此底成功，添了許多主顧，這不是最奇奇怪怪底事情麼？

「泥菩薩」底威靈，在我們地方上是很大底，當人生病，長久不好，就說是鬼纏底，人生了瘡，忽紅忽青，就說是鬼打底。這種鬼話傳出，許多鬼婆，來說鬼話，來寫生意。這個時候，當家主底頂為難，說信這鬼婆呢？難道醫生不及巫婆麼？西門豹投巫婆會河神底故事是假底麼？說不信這鬼婆呢？病人底妻子，或是女兒，是不贊成底。不贊成底結果，就是爭論，爭論結果，鬼婆方面，總要奏凱歌。到了這時候，「泥菩薩」出世了，有說某某「仙姑」作祟，某某「五當」管事，只要改築廟宇，重修法身，這病瘡不難立愈。鬼婆如此說，親朋內眷如此勸，弄得病人底妻女沒主意，今日去拜「觀音」，明日去求「老母」，奔走道路，不事湯葯，結局是催病人速死，真是可憐。

我們地方上底第二件底惡風俗，就是「因循」兩個字，由「因循」產生底惡俗，約分八個。今逐次說明。

（一）包腳腳不應包底理由，同那包腳不便底理由，不待解說，家喻戶曉。雖說家喻戶曉，但是能實行底，除了幾家大大底覺悟人家，實在不多。以吾縣論，能實行不包腳政策底，不過數十家。

（二）訂婚訂婚底法子，是父母於幼時定底，若有錢人生了兒子，一日有十餘個媒人來說親，因此女家羨慕男家資產過度底時候，往往行欺騙入手，以成人之女，配孩提之童，而生訟事底，時常不免。又有男家先富後貧，女家不願，結果昧親，而生訟事底，

時常亦不免。至婚姻強成後，男家虐待媳婦，至於自殺底，幾無日不有，無鄉不有。

（三）鬧春酒吾們地方底春酒，由正月初一日起，到三月底方了。中間三個足月，天天不能作事，天天只是應酬，已經不經濟了。更有一大不經濟底事，就是別人請了我，我必還席。別人請我「肉席」，我必還「肉席」，別人請我「海菜席」，我必還「海菜席」，以故中人之家，為着鬧春酒，顧局面致窮底，時有所聞。

（四）吃喜酒「吃喜酒」是什麼事呢？當某家兒子要結婚，某家底親戚、朋友，都去送禮，去「吃喜酒」。若照現在底樣式，送一份禮，吃一次酒，乃人情之常，怎麼叫作惡風俗呢？因為我們地方上底吃法，同別處不同，我們地方上要吃就吃幾天，送一份禮，能來十幾個人吃。在吃者方面，固不利益，諸事不如在家中方便，且要送禮，更要不做生活。在被吃底方面，更覺苦惱。地方許多中人之產，經過這一吃，吃完底很多。

（五）過喪事人若死了父母，自己沒得主張，他一定是要窮底。因為喪事用款，不分多寡，有多用多，有少用少。最大底消費，就是酒肉，吃酒肉底人，不限於親族朋友。「鄰居」「討飯底」只要拿幾張紙，來到死人面前磕幾個頭，就得待他幾次酒飯。他們來拚命底吃，吃到生病為止，這是害了他們。這被吃底人家，更是不值。其次消費，是「做齋」「燒紙」「燒檀香」「燒紙貨」，總而言之，是以有用底金錢，有用底時間，殉那無靈底枯骨。

（六）嗎啡嗎啡底害處，比較洋煙更大，自湖北禁種「鴉片」以後，每兩「鴉片」自三角一兩，漲到五十元一兩。小戶人家，戒吃底固多，拿嗎啡針代「鴉片」的也不少。近幾年來，吃煙底像減去若干，扎嗎啡底則有加無已，就我確實調查，棗陽東北十個鎮店，凡人口在三千以上的，總要有三百人扎嗎啡針。扎底結果，到夏天時候，周身腥臭。又每個針眼，扎後長成青黑而凸出底小包一個。扎針至兩年以上底人，通身上下，無一分完膚。人間最傷心慘目事，莫過於此。

（七）爭訟「訟則終凶」「冤死莫告狀」，雖是我們地方上格言，但人到鬥力不過底時候，或是因鬥力結果，打傷人，打死人底時候，不能不取決於官，則訟事興。訟事最慘底事，是人「天主教」，「天主教」底「神甫」，素來同知事往來，慣於利用這塊「招牌」，魚肉鄉愚。我眼見兩件事，離奇得很，說來恐大家也要奇怪（1）知事韓永成因為強逼一個富戶，買民國五年底「內國公債，」這富戶不知公債底性質，當是罰他，托「天主教」底「神甫」郭登瀛去求情，「說一千元公債多了，頂好是八百元」。登瀛利用幾個機會，向韓求情，韓允減一百元，郭則墊一百元，恰是八百元底數目。這教友某富戶，大謝神甫底救恩c

那知那「神甫」用了百元底現洋，買了九百元底公債，已賺了八百元底利息（2）吾鄉熊某、劉某，因事與人爭訟，初去見我，我止之不得。他聽人話入了「天主教」，後來用錢過多，自願不再訟。哪知被「天主教」底人知道了，設圈套來敲他「竹杠」，引他去一教友家玩玩，方入室陡有「丘八」數人聞進，將熊縛着，硬說他強奸民女。熊

新青年一.、

因此借債求情，用盡家產而後已，劉事亦彷彿類之。

（八）團防因為土匪伙多，辦團以求自衛，本是好事。無奈害隨利生，一方面看是利益，一方面就是害處。吾處團防，固有利於人民，但最苦底，團勇常變為土匪。不知底，說兵即匪，匪即兵。我們地方團勇變為土匪，確是有個緣故。自袁世凱准投降底革命當做官後，地方長官.往往誤會土匪亦革命黨，亦可招服。因此發財底土匪，.串連「天主教」底神甫，保他投降，並且繳槍械。長官利得報剿平，「神甫」利得槍械，愚民利得太平，這事就成風尚。這團防成立，購槍無由，團紳等特別請「神甫」讓給，「神甫」於讓槍底時候，就保投降底土匪當團勇。到土匪搶底錢用完了，仍然揣着團防公買底槍去當土他。當「土匪」發財後，再賄通「神甫」投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底人不知多少。地方上錢用完了，「天主教」發財夠了。記得有一位「神甫」對我說，黎天才在襄陽逃時，

「天主教」里，得了「七生的無底毛琵」三百支。一支買大洋一百元或一百五十元，總共得洋四萬余元，捐助於意大利底羅馬法皇，這是民國七月底事。其餘「神甫」底私款，不知因為地方辦團防，買槍械底緣因，賺了若干萬，這是團防間接害處。至於直接底害處，因為團防底原因，添了許多惡稅，一個鎮店，只說有了團防，則門面有稅，過客有稅，貨物有稅。防害交通，阻礙貿易，甚至起無味底許多交涉，紹介無味底許多無惡習。

關於惡風俗，雖說說了十幾條，覺得還未說完，但只說壞底，不說好底，與我底題目有些不對路。不得已將壞底暫且放下，將好風俗給大家紹介紹介。

我們地方上惡風俗雖說多，好風俗卻不少，我覺得較好底，莫外於下列幾種。

（一）普樂會普樂會底意思，是農人們於秋收後，大家無事，舉出幾個頭人，按進款得多寡，「寫一台戲」來唱唱。有錢底人多，或是會底面積大，就唱好戲。其次底，唱底戲也要次點。甚至有一孤村，孤村中不過三五家窮人，也要合攏起來唱三天皮人戲——以皮相人。到了唱戲時節，該住民底親友，統要接來，又因敬神底原故，必須買肉幾斤，先祭神，後共餐，我處俗話說「心到神知，刀首（以肉獻神底東西）人吃」。諸位想到他們這會底樂境，比所渭「大宴會」「跳舞會」，雖有文化簡陋底分別。說到精神快活，恐怕那「大宴會」「跳舞會」，還遠不及他們呢？我處土語，叫這會為「頗樂會」，我考求考求他們底意思，固然是「頗樂」，但是會底組織，不似「頗」字底意思，是個「普」字底意思Q後我在一河邊，發見一塊石碑，碑上說是「普樂會」，我於此更信得過我的方言訂正底見解不錯。

（二）十月一我們地方底人民，有了百戶以上，就建築祠堂，供奉先祖。每年到了陰歷十月一，各姓祠中，必演戲敬祖，富豪底捐資，貧窮底食肉，好像共產底日子到了。再祠堂規則，不以貧富分階級，坐首席底須得老年人，好像無階級底樣子。

（三）老屋會人到五十多歲，有一樣物件，非准備不可。這物件就是「棺材」，俗稱「老屋」，言是老人的住宅。為人子不能代父母准備，算是大不孝，若能准備這件東西，縱是「打娘罵老子」，也算孝子。因此惡習，促成用經濟底原則，公司底辦法組織「老屋會」。數百年前，在我們地方甚流行。這會底組織，是邀集有老父老母底八家，合資若干，買杉木做棺材。棺木做好，放在廟中，倘有一家不幸，父或母死了，抬這棺木去用。用後從速約集七家，趕急再合資再去買，至八家都用過為止。

（四）年終宴我地方農人，一家所耕底田，一家人不能做完，以故非僱工人不可0僱工底法子，分長工、短工。長工是以一年為期，短工以幾日為期。平素東家吩咐工人做事，工人不敢不做C到了年終，無論長工短工，東家須得備酒席請工人。東家主人，不論是何等階級底人，總要來給工人酌酒，以表示敬意。有許多地方，過五月「端陽」、八月「中秋」、七月「七夕」，也是如此。我覺得這個習慣，是平等底表現，萬萬不可忽視底地方。

（五）工幫凡佣於人當「工人」底，都要人幫，一鎮之中，當「廚子底」，有「廚子」同幫底；做「農工」底有「農工」同幫c他們組織「工幫」底意思，始則不過因遠佣於人，得病甚苦，借這組織以備不虞，是個互助底意見。到現在生活日高，勞力人少，往往工資增加底要求，強力抵抗底原因，有左右富戶底能力。民國六年秋間，我鎮因「土着」人打「外來」工人底事發現，惹起個小小底同盟罷工，幸予出而解和，方圓滿解決。這不是一件可幸底事麼？

（六）吃會吃會底意思，大致同於「老屋會」。惟范圍較寬，手續較繁，帶着友愛底精神，同經濟底組織，比「老屋會」更周密詳審許多。例如某甲，忽遭意外事件，必需之款，超過預算以外。不借債不能敷衍，借債則陷於危難地位，於是請會，以補其不足，這人稱為「會母」。「會母」既定，估計「會母」底需用多少，擔保品多少，再定會費，十元五十元百元不等，會費定後，由「會母」請會友，會友邀會友，一桌十人，兩桌二十人，三桌三十人c邀足以後，「會母」備酒席請會友，大凡到底，每人先按規定底會費，納一份給「會母」，是為第一期C至第二期，若是「干會」呢？由「會母」席請會眾到後，十人逐次用骨子擲點，點多底人，稱為得會，得會底人，即刻將「長份洋」（先給會母底洋稱「長份洋」）得回，算了一會，迨人人取回〃長份洋」，為會底終期。若是過會，會友於得着「會母」送會底請帖時候，按會費多寡，准備洋元一份，到了送會日期，會友咸集「會母」家。當酒席未開以前，由「會母」分送會友紙條各一，各人廿洋若干，謂之「拔頭」。如十元會費，下洋六七角底「拔頭」，會友納洋十元「給拔會人」時，必扣此六角或七角為利息。會友中想用這款子底多，「拔頭」下得大，在會友中比較上卜拔頭較大底人，算為得會人，其餘會友，每人給拔會人會費一份，會母底「長份洋」自然也歸彼有。如此相演，至五年方結局。因為會期，須在經濟活動期，每年不得過三次。兩次底多，每桌若十人，非五年不可。論到這會底友愛，

這會底經濟組織，究竟在什麼地方呢？我於此回答說，此事底友愛，非常底大。假如某甲不得這種協助底精神。經濟狀況，必陷於重圍，是一定底結果。「會母」因為得了這種協助，方可自由自在，徐籌償還方法，他對於會友，當然是感激他們底友愛，俗話說「請會須得三個朋友」，益可證明吃會是一種友愛底表示。又如會友中藉以組織，可以儲蓄，可以借貸，這不是經濟的組織麼？以經濟底組織，而貫徹友愛底精神，莫過於「吃會」一事。

漢口苦力狀況

O劉雲生

漢口勞動界之最苦者，莫苦於馱貨一類。人數既眾，生活尤難，疾病死亡，無人過問，自生自滅，若異類之不如。彼等所受之苦痛，實人生之最難堪者。今就其在江岸一隅者之情狀記之，可見其一斑矣。

此類苦力皆非人家所雇請者，來去自由，散漫無常，且無頭目照管，乃毫無統系。上自龍王廟，下迄洋火廠，有四千餘人，遊行靡定。內有一部分專守候各輪舶碼頭，計招商局及周家巷有二百人，太古碼頭有二百一二十人，怡和碼頭有二百二三十人，日清寧紹兩公司有六百人，鴻安公司亦有一百四五十人°此輩無論晴雨，皆株守一隅，非犯有偷貨行為被管貨者所驅逐，決不他去。晴天忙時，自不拘此數，皆無嫉忌心，憑各人腰力馱負。做工時間，甚不一致。有力壯者終日背負，一日尚能得錢千文。余則數百文數十文不等。若公司自行起卸貨件，則價廉。如遇客幫搬運，則加倍惡索背負。得錢即往圍賭，資盡復去力馱，不留隔日糧。飢凍相乘，死亡甚速。衣無冬夏，僅破麻袋一片，遮其下體。夏則赤胭蓬頭，冬以破袋一隻覆其首，若富翁之戴風帽然。破草席一截圍其身，奇形怪狀，不一而足。河灘、街沿、貨棚、船頭，皆彼等臥室。上風露而下潮濕，一至來春，十有九病，此致死之原因一。有時得錢即至小飯店狂飲大嚼（不飲酒二百文即可度一日），醉飽後仰在河灘妍睡，所有地下潮濕不顧也，此致死之原因二。有終日不得一飽者，亦有兼日而食者，飢餓難忍，則潛至巷尾常於垃圾堆中，拾取人家所棄之腐魚臭肉，持回河灘，架起土磚，上承以瓦缽，燃火煮食，此致死之原因三。又或竊取貨物，為照貨之紅頭小工等所見，即捕住，將兩手反接縛於木柱上，盡力飽打，藤鞭所至，血肉橫飛，哀號之聲，如宰豚豕，路人見之，無由施救，多有經此一擊後，奄奄垂斃，此致死之原因四。又有懶惰成性，不欲工作，或無力負馱者，潛將陰溝毒泥塗於下脛，毒發即行潰爛，跛行街市，冀邀人憐，給以錢物以資度日，不久毒往內攻，數日即斃，此致死之原因五。黠者於河灘船頭等處，設有賭攤抽頭，晝夜不息，遇有警察來捕，即前往說情，或以錢了之。若遇它種事故，除偷竊外亦能代為出首，此輩衣褲尚能完體，不事工作，恃抽頭為活，以頭目自命，其實非真能代表其類也。以上所紀，

皆實地調查所得。

夫彼等何流落至此，蓋有數因焉：（一）因嗜好甚深，或嫖賭煙傾家，此類多系富家後商，因不務職業，為親族所共棄，無以自活，乃流入此途。每年死亡，以此類為多數（二）因所謀未遂，漢口為中國名區，四方之民，多爭集之。年來因南北爭斗，商務蕭條，市廛間人浮於事，不能容身，則轉入此途。若南北相持不決，則此類愈增未己（三）來自遠方，此類以川人為多數，若佔全數之四。此輩原在川河挪船（俗名挪索索），因不勝其苦，習聞漢口繁華，錢尤易得，是以拋棄原有執業，單身來漢。詛知漢口謀生實在不易，既無友朋紹介，萬難側身正途，於是不得不向此道討生活。此輩初來皆力大如牛，肥壯無病，雖三四百斤重物亦能背負而行，得錢則飲酒賭博，無儲蓄心。以上所記不過一部分者之狀況。至此類苦力，漢口實有一萬餘人，火車站街頭巷尾，皆有此輩足跡，生活亦大同小異，名稱為「背包的」，或「披麻布袋的「，又名「荒氣」雲。

武昌五局工人狀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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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罷工風潮始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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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罷工風潮的原因

凡是一種風潮，決不是少數的人由一時感情沖動的作用可以產生出來的。它有許多原因，忽然碰着了相當的機會，於是就一發而不可遏止的了。我們敘述這一次香港罷工的風潮，當然不能不預先研究它的原因。

這個原因，雖然很是復雜，不過就大體上觀察，可以說不外以下的兩種：

（一）生活上的窘迫；

（二）心理上的變動。

什麼是生活上的窘迫哩？（一）香港自從歐戰開始以後，百物騰貴，尤以米糧為甚。一般工人，不能夠維持生活0廣州《英文時報》雲：

「現有由港到省工人約五十名，謂彼等是被迫而罷工者，因港中生計程度高起所致也。彼等只賴手作口食，目下之工金，實不足以度日，故特請東家增工矣。雖經忍耐及設法，以使各東家知彼等之困難，但所請者，並不理會。彼等之原動，實非排外，且亦無傷害外人在中國之事業。罷工常致雙方受害，但只因於不得已而行此法而已。彼等甚願各事如常，惟須得適當之工值，各人雖現寓省城，而仍無鼓吹別人聯同以圖達彼等之目的，現甚望各東家知各人之困難，而加增工金。若目下之風潮，不能有所解決，則彼等將轉別行而另尋事業也。」

（二）室家的擔付太重。《德臣西報》雲：

「本港米糧太貴，工人若有家室，而添有一兒女者，則每月之費用，至少需三十九元。但各工人每日所得之工金，平均計之，不滿一元，且復有星期日及公眾假期之休息，所入實難敷所出。又每遇廠中生意非暢盈時，則工人之退留無定，是以間有工人每月只得三星期之工值者，其難以接濟日用，益可想見。故工人皆以為非得工金加四成發給，則無以為養家之費，如不得如其願，則寧不回港」。

以上的兩種關系，都使得工人有不能不要求全體工金增加四成的趨勢。但是他們提

出這一種要求，那資本家方面總沒有一個滿意的答復，這就是不想罷工也不能夠了。

什麼是心理上的變動哩？香港是一個交通極便利的地方，所以一般工人，對於國外同盟罷工的事體久已就明白了的。這些時以來，新思潮的鼓盪，使得工人越發有了自覺的傾向。去年六三運動，全國罷工罷市的大舉，公然使得那個冥頑不靈的北政府，也不能不多少讓點步兒，他們知道罷工也是很有用的一個護身符了，到了這個不得已的時候，於是就試用起來了。

以上的兩種原因，都是很重要的。沒有第一種原因，他們熙熙攘攘的過快活日子，又何必與資本家故意為難哩？沒有第二種原因，他們只得作聽天由命地想，讓資本家的摧殘罷了。

但是還有一個近因，就是三月三十號的華民政務司的一種很不懂事的談話，我且把他錄下——

「你們要是決意告辭，准可自由，但是港中律例，不準留住閑人，你們好好地預備走罷！」

大家想想，這是什麼話？你看工人們聽見了，不是火上加油，那還激烈的了得麼？於是乎三十一號就全體罷工了。

二、罷工風潮的詳情

關於罷工風潮的詳情，我可以分項報告如下：

（1）人數

這次罷工的，全是機器工人。至如確實的數目，沒有正式的報告，我們也不能知道。現在就我所調查的，用日記體一天一天的寫在下面：

一號，工人離港的約一千四五百名.

二號，鑄造工人一千七百餘名，都是在三四五六等日離港的。

七號，牛奶雪廠工人繼行罷工。

火車上之機器工人及車抹油打磨工人均停工。

九號，電話局之工人，又因要求加給工金四成罷工。

該工人約有二百名。

電車公司之工人已於是晚盡行告退。

電燈局工人罷工.

十三號，後山頂火車頭之司機停工。

十四號，九龍電燈局停工。

照上面開列的，大概至多不過七八千名，至少也有四五千名了。

（2）秩序

我們這次最應該注意的，就是工人們的秩序。我看見許多鬧風潮的，總不免留下一個虎頭蛇尾的笑柄，這都是秩序上欠嚴肅的緣故。這次工人居然把舊弊洗盡了，實在可喜得很呵！

當風潮發生的時候，他們有兩個特點：

A、全體一致的精神沒有一個貪圖工資而不肯放手的，這比許多無聊的成天坐在屋子裡高談犧牲，不強得幾萬倍麼？

B、忍耐的能力風潮發生時，最貴重的是在風潮里邊滾的人，要神志清醒，不可感情用事。你們看工人們受了許多欺侮，事到臨頭了，他們忍氣吞聲，沒有半點暴戾的舉動，這不是我們操奮斗生涯的應該效法的麼？雖然也有一個，就是，「北角電局之工頭因欲將停工之事告知執事人員，故被罷業工人將伊重毆」但是這還是工人對於工人施以制裁，和資本家並沒有這種舉動哩！

至如在罷工時期中，也有兩個特點：

A、他們的宣言和談話，沒有一句是指責資本家的，只是聲明自家不得已的情形，拿誠懇的態度，去引起輿論和社會的贊助。

B、沒有一個在相持的時間之內，去屈服於資本家的。他們完全聽從華人機器會的規約，和幾位代表的指令，再不肯做破壞團體行動的罪惡，這很是難能的呵！我錄一則新聞於下，請大家看看！

「某日系根期，各船塢預料各工人必返澳出糧，故約各管工預早齊集一處，借其識認各停工之工人，想截留於補爐廠處，得強制與工人訂定加增工價，使各工人可即開工，惟各工人一見該澳如此布置，相約不入廠出糧，互相滋議，謂必堅持到底，方允到廠出根開工雲」。

大家要知道當時「東家集議，決奪謂本港以兩船澳公司並水師船澳，為華人機器工匠最大之東家，須待船澳公司訂允如何，則各受影響之較小公司，然後仿照辦理」的情形，設使當船澳這麼布置的時候，有一兩個不肖之徒，隨風使舵起來，那尚堪設想麼？

（3）援助

這次他們很大的援助，就算廣州機器公會了。許多離港的工人，都是在那裡住着吃着，這一筆費用，概由廣州同業由工金內攤派幾成出來擔付的。而資本家和勞動家磋商，也以廣州機器公會為大本營。

其次做他們援助的，就算新聞界了。茲將友人某君來函披露於下，以為佐證。

「當罷工之初，西報嘗有惑於資本家之議論，而認此次工人求增四成，為過分之要求者。最後華人機器會將機器工人之個人每月用度支出如何？家庭費用每月支出如何？市上物價增高如何？悉數披露.自是真相大明，乃曉然於工人之實出於無可奈何，而悉本諸良心上之主張為一極有力之援助矣。」

新青年

（4）損失、恐慌

工人罷工，其損失為當然的一種代價，不必說了。現在我專就資本家的損失談罷Q 被影響之外國工廠，計共牽入漩渦者有廿六間公司。水師工廠、領牌部、水塘、工務部、牛奶公司、香江黃埔船塢、深水埔船塢、太古船塢、卑利公司、英堤廠、佐頓公司、香港酒店、山頂火車、廣九車路、電燈公司、華商電力公司、纜廠、屈臣氏銅鑼環支廠、煤汽公司、亞細亞火油公司、電車公司、中日電力及電燈公司，香港九龍碼頭及貨倉公司，太古糖房及中國糖房。

但是新聞紙上說得損失尤巨的，有：

（1）英泥公司罷工以來，現遭損失最巨者，莫如英泥公司，因該處十三個窯，均已停頓，今合廠內全數西人管工，亦僅開得一窯。其花旗磚窯兩個，亦均停頓。但英堤公司全年無一日停工，今一旦停工，則該爐無用，要重新建復。惟日前工人遞辭職書時，該廠已有願意照加，不知後來如何變卦，又未實行，故罹此損失雲。

（2）山頂火車自機器工人全體罷工後，遂由海陸軍兵士暫行代理司機各事，故不致停止往來。惟因此輩對於車，素未十分諳熟，故昨日上午十點鍾，幾發生意外事。緣有一火車，正駛至附近堅列地道左右，照例暫停一息，俾便於搭客之上落，但一經復開，司機者開掣逾常度，以致其行如飛，至此急欲收回，遂反退數丈，但其鐵纜己收縮不及，致遭屈曲，後幾經整理，亦屬無法，迫得將鐵纜割斷，另換以新纜為之。駁續歷一點余鍾之久，方始復行，而費時已不少。

（3）電車公司自電車停擺後，商人來往極感不便，乃政府只袖手旁觀乎？此外更有記載當時社會上那種杯弓蛇影的情形，也可以看看的。

「昨日街上，喧傳謂禮拜一晚水喉之工人，亦將一律罷工，至人心惶惶。昨日中環街市有等魚台，及有小數之居民，咸用琵琶桶或大水缸滿貯清水，狀極匆忙雲」。

照那上邊情形，故此社會上的心理，都很願意資本家能夠讓步的好。卜，面兩則評論，是由香港報紙上節錄下來的。

其一：「罷工風潮，經致電車停止，來往已非常不便，但如各大東家，仍持目下之態度，則不久亦將必受別方面之不便。」

其二：「罷工之事，牽及電車停擺，以致影響於公眾，若果各偉大東家接續如此，而無底止，則其它之事業不久亦受感覺。」

（5）調停、結束

工人提出了增加四成的要求，沒有達到目的，所以就發現了罷工風潮，這是我已經報告過了的。

最後愈牽愈眾，影響極大，我上邊記得也很詳細，不用說了。因此之故，港政府和華民政務司再三請了華人機器會敦促工人和東家會議，無奈兩下的話不投機，不能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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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華人的資本家方面，已經有許多執拗不過的了，因此資本家團體，起了破裂的表象，港政府與各廠主極為憂慮，才特着本港華人機器會，轉達省城機器總會，請各工人舉出全權代表數人到港正式談判，經由省機器總會舉出汪敬之、陳耀南、馮次庭、陳耀輪四君為全權代表，於陽歷四月十七日上午在渣甸寫字樓，與華民政務司及各廠主為長時之討論。是日各工人代表允減至三成半，因條件的關系，各工人代表，未能滿意，仍無結果散會。翌日再會，始行解決，其條件為凡受雇各廠之工人，如在此次罷工之列者，均一律增加三成二五Q各管工科文在每月百元以下者亦同樣增加。其每月百元以上者，則增加二成。經彼此雙方滿意簽字，並由羅文錦律師在座見證簽字。

自從那一天調停了結以後，這一次罷工風潮就算平息了。我照錄華人機器會一篇通告於下：

敬啟者，昨同人痛懼沉倫，恐遭滅頂，須臾忍痛，用自決心，遂至停工，以求增值，相將罷業，聽待維持，幸大眾之一心，直前勇往，荷棲留之有院，同氣矜憐，事竟全功，天償人願，所求以達，不用操心，從此生活改良不至常呼庚癸，自後齊心戮力，同人福利尤多，事已完全，不用遲疑觀望，約經簽妥，速祈早日返工，茲者四月十九號，乃罷工結束之日，越天二十號，乃同人復業之期，恐未周知，特此布告，九年四月十九晚。

三、罷工風潮的影響到將來的

要想說明這一次罷工的影響到將來怎麼樣，應該從罷工的根本的意義上着想，才可以找得出一個答案來的。

這一次罷工的原因，我已經說過，就大體上的觀察，可以說不外，

（1）生活上的窘迫，和（2）心理上的變動。

這二種了。既然如此，這一次罷工風潮以後，可以使得

（1）生活上變為優裕的麼？

（2）心理上變為滿足的麼？

沒有仔細考慮一F的人，當然答復道，「這一次勞動界已經得到了最後的勝利！生活上還有什麼不優裕，心理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麼？」但是據我的愚見，實在不敢承認，我敢說：

（1）生活上依然是窘迫的；（2）心理上依然是搖動的。

自此以後，罷工的舉動，多則三五年一次，少則一兩月一次，為什麼哩？勞動家生活上的窘迫和心理上的變動，都是社會組織上有病的表象。罷工也是一種醫治的方法，但不是一種根本上醫治的方法。彷彿一個房屋快要倒塌了，我們應該重新建造一個，才是根本上醫治的方法。無奈我們只用許多繩子和棒子將房屋支住，繩子是容易朽

的，棒子是容易斷的，不但時常要改換新的繩子棒子這個很費事，就是我們住在這個繩子和棒子支住的房屋，也成天的擔驚受駭哩！所以這個也是醫治的方法，無奈它很靠不住的罷了。

為什麼見罷工就是和繩子棒子支住的房屋一樣哩？這個很淺近的，我們知道物價是沒有一定的，是可以由資本家隨便操縱的。勞動家今天要求資本家增加工資，資本家就滿口地承認了。但是資本家因為花費的成本比從前的來得大些，馬上就把勞動家所生產的物品，抬高價格去賣起來，在資本家依然是沒有損失的。可是勞動者就不然哪！譬如現在的工資二十元，但是生活費倒要二十五元，因為感受了這五元的苦痛，就罷起工來了，最後資本家增加了十元，那不但沒有不足的，反余出五元了。當然就很心滿意足的了。可是資本家他不能白白的就擔任這十元的損失，因此就把物價抬高了，直接的或間接的影響，那生活費又非三十五元維持不可了。那麼陳陳相因。資本家依然穩重和泰山似的，而勞動家總不免於感受那五元的苦痛。這並不是我的幻想哩！歐洲社會上的罷工風潮，不簡直的是一種家常便飯麼？好！好！中國也跟着一個道上走來了！

總而言之，社會上根本的缺憾，就是資本家和勞動家階級的存在。有了這個階級的存在，那麼勞動家彷佛都是為資本家活着似的，優裕的太優裕，那窘迫的就不能不更加窘迫了；滿足的太滿足，那搖動的就不能不更加搖動了。這是天然的結果。

根本上醫治的方法，惟有用階級爭斗，使勞動家同時兼做資本家，並且除勞動家以外再沒有什麼資本家。既然如此，那麼罷工不罷工，又簡直的不成問題了。

隨感錄

（八四）虛無主義

中國底思想界，可以說是世界虛無主義底集中地。因為印度只有佛教的空觀，沒有中國老子的無為思想和俄國的虛無主義。歐洲雖有俄國的虛無主義和德國的形而上的哲學，佛教的空觀和老子學說卻不甚發達。在中國這四種都完全了，而且在青年思想界，有日漸發達的趨勢C可憐許多思想幼稚的青年，以為非到一切否定的虛無主義，不能算最高尚最徹底。我恐怕太高尚了要倒下來，太徹底了要漏下去呵！我以為信仰虛無主義的人，不出兩種結果：一是性格高尚的人出於發狂，自殺；一是性格卑劣的人出於墮落。一切都否定了，不自殺還做什麼？一切都否定了，自己的實際生活卻不能否定，所以他們眼裡的一切墮落行為都不算什麼，因為一切都是虛無。我敢說虛無思想，是中國多年的病根，是現時思想界的危機。我盼望篤行好學的青年，要覺悟到自己的實際生活既然不能否定，別的一切事物也都不能否定；對於社會上一切黑暗、罪惡，只有改造、奮斗，單單否定它是無濟於事。因為單是否定它，仍不能取消它實際的存在。獨秀

（八五）俄國精神

黃任之先生說：「中國人現在所需要的，是將俄國精神、德國科學、美國資本這三樣集中起來。」我以為我們倘能將俄國精神和德國科學合而為一，就用不着美國資本了，但是中國人此時所最恐怖的是俄國精神，所最冷淡的是德國科學，所最歡迎的只有美國資本！獨秀

（八六）男女同校與議員

男女同校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在理論上簡直用不着討論。上海大同學院是首先實行的了。北京大學收容女生，就是腐敗的教育部也居然許可了。現在南京高等師范也打算收女生（聽說「蘇社」底首領很反對這件事，南京底教職員因此有點遲疑。我勸南京教職員勿為謠言所惑，因為「蘇社」諸君總不至像安福部那樣橫霸），可見男女同校，在中國也已經成了事實了。但是廣東、浙江、江蘇什麼省議會，都提出什麼禁止男女同校的議案。哼！議員議員！爾等惡也做夠了，人民厭惡爾等也到了極點，何必又鬧笑話！獨秀

（八七）上海社會

上海社會，分析起來，一大部分是困苦賣力毫無知識的勞動者；一部分是直接或間接在外國資本勢力底下討生活的奸商；一部分是賣偽造的西洋葯品賣發財票的詐欺取財者；一部分是淫業婦人；一部分是無惡不作的流氓，包打聽，拆白黨；一部分是做紅男綠女小說，做種種寶鑒秘訣，做冒牌新雜志騙錢的黑幕文人和書賈；一部分是流氓政客；青年有志的學生只居一小部分。處在這種環境里，僅僅有自保的力量，還沒有徵服環境的力量C像上海這種齷齪社會，居然算是全中國輿論底中心，或者更有一班妄人說是文化底中心。上海社會若不用猛力來改造一下，當真拿它做輿論和文化底中心，那麼，中國底輿論和文化可真糟透了。因為此時的上海社會，充滿了無知識利用奸詐欺騙的分子，無論什麼好事，一到了上海，便有一班冒牌騙錢的東西，出來鬼混。流氓式的政客，政客式的商會、工會底利用手段更是可厭，我因此聯想到國民大會如果開得成，總以不在上海開會為宜。獨秀

（八八）比較上更實際的效果

「不勞而獲」，自然是不好的觀念，勞而不獲，也不是正當辦法，最好是用勞力去求那比較上更實際的效果。例如：與其提倡廢姓，不如提倡名號統與其提倡女子剪發，不如提倡女子放足及解放胸部底束縛；與其邀集朋友辦雜志，不如邀集朋友設讀書會；與其高談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不如去做勞動者教育和解放底實際運動；與其空談女子解放，不如切切實實謀女子底教育和職業。獨秀

杜威博士講演錄

社會哲學與政治哲學

O孫伏園記

（十三）

我從前把社會哲學與政治哲學的問題分為經濟、政治和知識思想三大組。第一組已經講過了，第二組的問題，前幾次所講，注重在社會應該用法律支配的重要，但不是一個或幾個人發號施令的法律，是由多數人的公共意志維持公共生活的法律c政治的民治的歷史，是人類逐漸做到這個地步的痕跡，就是逐漸把人民公共意志的政治代替少數人發號施令的政治。

所謂政治的民治，不但用多數人公共意志的法律代替發號施令，還有政治上重要的變遷，使用有意識的立法代替遺傳風俗習慣的立法。有許多法律都是古代堆積下來的舊法，而不是研究討論的結果。民治的政治，有立法機關，它的法律，是從研究討論修正來的，這才是真正的立法（Legislation）。又民治的范圍逐漸推廣，即使民選官吏一時不能辦到，至少也須辦到選出人來立法，代表多數人的意志。這也是重要的變遷。

我們此刻要討論的，法律在社會實際上有怎樣的作用。簡單地回答，只有兩件事：（1）使人民有種種權利；（2）使人民有種種義務。

權利是什麼？是在行為的規定當中，有權利可以這樣做。因為全社會的權利來幫助他，所以他有這樣做的權力。換句話，他所以能夠這樣做，因為社會的權利在法律背後幫助他。有人干涉時，社會和法律，都可以出來代他反抗。所以權利就是全社會的勢力在法律背後允許他這樣做的一種權力。

這些個人所有的權利，是社會國家所公認的。所以個人在法律政治上的自由，便是種種權利的總數。法律的第二作用，還須維持程序和共同生活，故歸並個人應履行種種義務。消極方面的，如某事為社會所不許，某事為法律所不許：積極方面的，規定行為的范圍，只准這樣做，不準那樣做，便是一種義務。這種義務都因維持秩序和共同生活

來的。

這樣看來，每種權利，都連帶着義務。例如財產權是個人所有的權利，但也有義務。消極的不許侵害人家財產、積極的則規定種種法律，如納稅，買賣時填寫一定契約、中人及律師的證明等。這不過舉幾個例。說明有權利而不履行義務，就沒有所謂權利。

由此可以明白權利不是個人自由行動，是在有社會的全勢力在法律後面允許和保護。明白了這個以後，我們可以再來討論權力的三種分別：

第一，個人的權利，或日天賜的權利（Personal Rights or Natural Rights ）。

第二，公民的權利（Civil Rights ）o

第三，政治的權利（Political Rights）o

個人的權利就是個人人格的權利，舉具體的例，最重要的有四種：

（一）生活的權利。個人生活，總要平安過去、不受人家侵害。尚未經正當判決犯什麼罪，不能侵犯他生命上、身體上的種種自由。這看去雖似普通，然歷史上不知流了多少的血，才能爭到這一點！

（二）行動的權利。這也很重要，有了生命而不能行動，這是沒有用的。

（三）財產的權利。這不是有了這個東西那個東西就算了，這須有所有權，就是社會法律公認這個東西那個東西屬於這個人那個人的。

（四）契約的權利。與人家有關系的事，非立有契約不可的。

再講公民的權利，是從人格的權利來的。因為四種人格的權利都須經法律規定、社會公認，絕不是理想上、道德上的行動自由就夠了的。尚能使這些權利變成社會法律的權利，那麼隨時可以使喚種種機關，如法庭警察等，來替他保護，替他評判屈直、賠償損失。所以這種權利是民事的權利。

民事的權利，在西洋法律上稱為控告與被告的權利。被告也是一種權利嗎？因為尚不承認被告的權利，爭執起來的時候，大家都自己執行。所以文明社會里，不但要求控訴權，還要求被告權。因為在不做到法治精神的國家和社會里，人民各分子爭權的時候，往往自己動手執行，不承認對手有被告權。所以被告權也是很緊要的。

這個權利不但人民對人民要保持，就是人民對政府也要保持的。政治的民治不但人與人有法律保障，人與政府，也有法律保障。英國人在歷史上為什麼占重要的位置，便因他很早地立了憲法。對於法律，看得非常寶貴，對於政府官史，一點也不肯放鬆。凡是身體行動等等自由，固然不肯受政府隨便支配，就是抽稅等各項保證財產的事務，也必由自己舉出人來辦理。這樣與政府奮斗，才能做到這般田地。這是政治的民治史上一件重要事實。

再講政治的權利，也是根於第一、第二兩類來的。因為只有一二兩類權利，而沒有第三種政治上的權利，則一二兩種也不能穩當保持。倘要一二兩種權利有法律的保障，非於政治方面有權利不可。故人民應該要求參政。即不能選民政官，至少也須選立法

官。這政治權利最重要，因是三種權利的保障，至此則其餘二種都是空文。

我們理想中可以想像一個開明專制的國家，既有好的君主，又有好的官吏，政治法律都很修明，只有人民沒有政治權，這也未嘗不可能。但從人類經驗上看來，這種理想、大概是夢想了。好的皇帝和官史，也許可以有的，但只是暫時的。我們從前講過，凡人一朝有了大權在手，無論怎樣好人，總有自甘墮落，濫用大權的趨勢。這是人類一個極大毛病。故無論如何，非有政法權做保障不可。

政治權當中最重要的是選舉權。從前選舉權是有限制的，後來凡是男子都有了，後來不論男女凡是成年人都有了。有了選舉權於是可以選舉立法行政的官吏。還有被選舉權，被選舉以後，可以去擔任公家事務。古代擔任國事只有少數人的，以後逐漸不論男女都可以擔任了。這些雖似不重要，但這是器具，不是目的，是個人的和公民的權利的保障。

講這些權利最應注意之點，就是剛才所講凡有權利不是獨立為個人所有。個人所以能有權利，全賴個人是社會的一分子，國家的一分子。他的權利，要是沒有社會國家和法律給他保障，一定不能存立的。這個觀念是根本的觀念。真講權利的，不可不承認社會國家的組織。主張無政府主義的人，不外兩種說法：第一，一切政府都是壓制的，壓制的便是不好的，所以冒險要求自由；第二，人類社會的組織，已經長久了，所受的訓練，也很夠了，雖把政府法律完全去掉，也仍然能守秩序的。我們看他這兩種講法，都不能不承認社會的組織。

講到權利的觀念和爭權利的歷史，自是所謂政治的個人主義（Political Individualism ）°但這種權利，並不是離開社會而有的，是有了社會組織才有的。這一層我所以再三申明，因為每每容易與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的爭權利相混。

從前講過社會哲學與政治哲學是比較的，不是絕對的。有了某項事實，或某項社會情形，然爐始對它發生某種社會學說與政治學說。權利的問題，現在西洋已經不成問題了。幾百奈前對於這個問題，的確爭得很厲害的。後來爭得結果，幾項根本權利已大體都有了。中心問題，現在漸漸變到別方面去了。

從歷史上看來，凡爭權利的運動，都因反對壞的政府和官吏侵犯個人的自由而起。這種政府，西方現在已經漸漸減少，政治的組織，也大體都能代表民意，法律的保障，也都有了c所以現在西方的政治問題，是有權利以後，怎樣用它，才可以謀社會的公共利益C

這種政治問題的變遷，可說是從利益的問題變到用權利的機會的問題，不是爭某人應該有某項權利，是怎樣人人可以有用權利的機會。例如沒有財產，要財產權有什麼用呢？所以政治的種種勢利，應該換一個方向，不但使人人有抽象的權利，還要使人人有機會可以用他的權利。

法國一個思想家嘲笑紙上法律和紙上權利說：「法律是根於平等的，無論貧人富

新青年.

人，都不準偷麵包，無論貧人富人，都不許在露天里住Q 」這話譏刺得很厲害。我們可以明白只有紙上的權利是不夠的，總須再有實際上享用權利的機會。

西方近來有許多社會和政治的趨向，可以表示這個變遷。不但用法律政治的組織，把不公道的逐漸減少，歸於真實的公道。還有一種社會的公道（Social Justice ），也逐漸減少從前的不公道。

再舉個具體的例，如近來有許多國家用勢力規定做工的情形，和婦人小孩作工的限制。還有許多並規定最低的工價，使工人不但可以過活，並且略為寬裕，不至墮落。又如用抽來的租稅輔助年老和疾病殘廢的人，使他們不工作時也不會受苦。這都可以表示不為權利，而是用社會政治的組織，使人人有享用權利的機會。

還有最明顯的趨勢，是用納稅的制度，使財產漸趨平均，不但增加歲入而已。例如所得稅以級數遞進，所得多者抽稅多，所得過少者不抽稅。又如遺產稅也用級數遞進的法子。這並不是為國家增加歲入，是以政治的勢力使不公道的逐漸公道，不平等的逐漸平等。這個趨勢，也可以在權利的題目底下講，因為是把權利的范圍逐漸推廣，使人人有充分發展的機會。

西洋近日最重要的問題，是用國家的勢力去平均社會，應該走到什麼限度？這是政治學上討論最切要的：一方是社會主義，一方是個人主義。兩派當中，又有許多派別。

據我看來，這個問題，不但西方，就是中國也未始不重要°不過在中國略為不同一點，就是：中國要提倡個人自由發展，還是也須像西方的經過爭權奪利的時代，再回到用國家的權力使社會平等呢？還是把兩步並作一步做呢？

我們至少可以從理想上討論這個問題的三項理由：

第一，中國似可把兩步並作一步，同時並做。因為中國本有古代孟子以來的保民政策的學說可以做根基。中國向來的政治學說，沒有個人主義摻雜在內，故很可以把從前父母式的皇帝的保民政策，變為民主的保民政策。

第二，中國今日很可以利用普及教育，使人人的機會平等。普及教育的用處，並不是為個人爭權奪利，是使人人有平等的機會。西方發達普及教育，遠在工業大革命以後，中國今日正工業革命未興之時，應從速實行普及教育，預備將來機會平等的能力。

第三，中國此時，可以利用專門知識，研究專門的問題。西方個人主義學說的壞處，就在不大崇拜專門學說，以為人人有了教育，人人都能管自己。不曉得社會政治都是很復雜，就是一小縣裡面，也有教育、稅則等等都非專門不可。此時及早預備，尚可挽救。

這不過幾個意見。問題是很重要的，很值得研究的。中國此時，雖有許多特別問題，但是暫時的，將來總要有回到根本問題的一日。工業變遷是不免的，個人主義的爭權奪利也是不免的°怎樣可以有個人主義的好處，而沒有損害社會的壞處，這是一個重要問題Q

（十四）

今天是第二組政治問題的最後一次。前幾次討論國家的問題，今天從國際方面討論政治問題與國家的關系。

從前開講的時候說過：凡是社會政治哲學的起源，由於社會的種種沖突，如群與群的沖突，團體與團體的沖突，利益與利益的沖突。這些沖突，以地理的關系為其中心，對於群外的人，都取仇視的態度，不願來往。團體逐漸擴大，至於國家，其群內與群外的仇視也愈甚。這些小自部落大至國家的交相仇視，實根據於心理上的理由。人類最怕不知道的人，因為容貌與我不同，謂之外人；文化與我不同，謂之野蠻；道德與我不同，謂之不道德。這是平常沖突的原因。其後團體要擴張勢力，不得不侵害別人的團體，沖突也因而愈大。國際的問題，即起於這個事實。

這個問題，不必詳講，疆界觀念，無論何人，都有一點，諸君想都知道的。以地理的根據而言，小而鄉土省分，大而國家，都可造成這個觀念。這個觀念有兩個方面：一方對於群內，好惡相投，互相幫助；一方對於群外，好惡相驅，互相仇視C有事的時候，各自合起群來，攻打群外的人。民族的國家（National State ），是很新的，是十九世紀的出產品。從前都根於鄉土的觀念，沒有所謂民族的國家的。

民族的國家同是十九世紀的出產品，但從前也未始沒有，不過不甚普通。英國三島本與歐洲隔絕，故成立民族國家最早。西班牙、荷蘭、法蘭西，也次第成立，但究系少數。德國本一百多小國，互相侵害，意國也是如此。直至十九世紀中葉以後，他們始漸漸成為統一的民族國家。日本也要到明治的時代，始歸統一。自此以後，無國家的民族，如波蘭、波海米亞、亞米尼亞，如印度、愛爾蘭等，都要求成為民族的國家。所以民族的國家是很新的。

民族主義的國家主義這觀念發達，自有好處。但從另一方面看，也未始沒有壞處。國家觀念發達，由小群變為大群，鄉土眼光，地方界限，都逐漸打破，把共通利益的范圍推廣，對於大群各分子，都有人類的同情，互相幫助，沒有偏私，這是好處。其壞的方面，就是國與國的仇視之見愈深。從前的競爭是沒有組織的，當兵是出錢買來的。現在國家既有組織，一經開戰，全國工商學各業都受影響。這次大戰以前，歐洲幾成為一個武裝的大營盤，大家都等着開仗。結果沒有一個人不受損失，害處反而更大！

民族的國家發達了，同時又發達一個主權（Sovereignty）的觀念。這個觀念，就是國家對於人民，有至高無上的統治權。自己立法，自己司法，自己行政，不容有旁人的干預。結果成為國際的無政府（International Anarchy ）的現狀。國際政治發達的歷史，與國內恰恰相反。當幾次講演國內的政治，自獨裁的變為法治的，對於人民不負責任的變為負責任的，權力沒有限制的變為有限制的。但對國際，卻每國都有最高的權力，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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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為國際的無政府了Q

在國際的無政府當中，本來只要有穩妥的國際法。但是現在的國際法，能不能算法律，還是一個問題Q法律的最重要觀念，在乎有公認的執行的中心機關。國際法沒有這個，故平時或尚又用，一到有事的時候，便失了作用了。例如這次大戰，這國說那國違背國際法，那國也說這國違背國際法，其實大家都違背了。這並不希罕，因為此法自身，還沒有成為法律。法律不能承認戰爭：試着國內的法律，那一條是承認人民可以打架的？國際法對於戰爭並不根本否認，不過定了幾條限制的規則，所以自身已失法律的資格，在國際無政府狀況當中毫無用處了。再說條約也未始不可補助國際法，但是大半根於均勢，彼此都謀勢力和利益的平均，反使國際現狀格外危險，是則條約也無甚用處了。

這國際的無政府的現狀，到近來大家實在忍無可忍了。所以國家主義盡管發展，同時旁的超國家的勢力（Transnational Force ）也盡量地發展。這些超國家的勢力如科學、美術文學、宗教、旅行、郵政、商業、財政等，都逐漸逐漸地把四分五裂的世界連合起來。例如科學，是沒有國界的，這一國科學家的發明，也靠別一國科學家的幫助。宗教也沒有國界的，基督教各國都有，佛教也行為中國、日本、印度、朝鮮等國。這不過舉幾個例，說明人類忍不住國際的無政府，故向旁的方面發展，把世界連合起來。

不但精神上宗教等等的連合，生計方面的連合，更為重要，商業發達，使全世界經濟打成一團。一國中金銀棉麥等價，沒有不影響於別國的。精神方面和經濟方面，都已連合成為超國界的勢力，而政治方面，卻竭力想拆散它，故大家都更覺忍不住了。

因精神方面經濟方面互相連合的理由，都不能不反對國際無政府現狀。但政府方面，卻促成戰爭，愈加厲害了。戰爭的劇烈，大約有兩個理由：第一，科學發展的結果，潛艇飛艇，都被戰爭利用。歷史上看來，凡造一種殺人利器，如弓箭槍炮綠氣泡等，當初總想不用的，後來不用做不到，只能用了，故要使再有戰爭，比現在一定還要厲害。第二，現在的戰爭，范圍不僅限於戰者，其餘社會上什麼職業都加入的。故一開戰，各業都完全停頓，結果費了多少時間、心思、經費，還不能恢復。

因有這幾種緣故，所以大家覺悟國際的無政府是根本要不得的，大家因該想救濟方法，把國內的法治制度，推到國際，造成一種國際的負責任的組織。但這不是容易的事。這是根本的改革，非使政府徹底覺悟，變為有法律的，互助的政府不可。從前國民對於外交政策是管不住的，所以民主的制度，不能行於外交。國內盡管民主共和，國際還是獨裁的。故非大家有徹底覺悟，徹底改革不可。

因為大多數人覺得忍無可忍，所以近幾年來威爾遜總統這些人提倡國際聯盟，各國也很熱心地贊助。這個新提議是把從前無政府的變為有政府，司法，立法、行政都有具體的辦法，從前自己作主的制度打破，攻守同盟的協約或聯盟也打破，公認立法、司法、行政的機關。其細節茲不詳講，不過說明大家忍無可忍，故有這許少人的贊助。

固然不消說，一年以來，全世界的人，都很失望，不但威爾遜總統提出的種種新組

織，都失敗了，還鬧出種種失望的事來。只顧現在，不顧將來，對於打敗的國家，逞一時快意，大敲竹杠，這是不必諱言的。但是這個失望，不過暫時的，不是永久的，世界不會有永遠壞到這般田地之理。

至於國際聯盟怎樣可以做到，一下也很難希望；但有許多進行的層次，很可以樂觀的：

第一，是仲裁的發展。仲裁機關的最重要之處，不但公平評判，而在延緩戰爭。戰爭將開，先須經它的研究、調查、評判，時間過去，自然火氣也冷下去了。大概戰爭只有少數人希望的，這樣一來，國際戰爭自然減少了。

第二，是減少軍備。從前有一種迷信，以為要和平先應備戰，所謂武裝的和平。這個迷信，近來沒有了，並且知道凡是預備了一定要用的，譬如好的刀，夭天修飾，總想用它一用。大部分歲入供養了它們，沒有不想試一試的，待一發便難收了，於是國民負擔，因之加重。所以我希望一二年以內，全世界有一個很有力的要求，把軍費減少，大家向國際的路上走。

第三，是外交公開。從前的外交，都在暗底下行動，不使人家知道的。所以一百年前的事，到現在還有為人家所不知道的。現在消息靈通，輿論也格外有力，秘密外交，斷不能存在於今口。所以外交公開，也是國際改革的一步。

第四，是國民公共干涉外交。這一層最重要。從前的外交，不特不公開，簡直與國民無關，完全讓少數的外交家和軍人去干。近來感受外交成敗，不是少數軍人政客的關系，是國民公共的關系。所以希望全世界的國民，有一種干涉外交的運動。倘國民真能幹涉外交，則戰爭自然減少，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利害相關切的，不願意戰的，要戰的只有極少數人罷了。

總結起來，我所希望的不但和平不打仗就算了。和平是消極的觀念，不算希罕。有些是懦夫，有些是金錢的關系，有些以國為不重要，也都希望和平。所以只有和平的消極觀念是不夠的。國際的和平，須有種種積極的事業，使各國有了這組織以後，解放有用的筋力，用在有用的事業上，解放種種無謂的危險，向著有益的方面走，造成真正共同生活的世界，真正共同生活的人類。

（十五）

我從前把社會哲學、政治哲學的問題分為三大組：（一）經濟的問題，（二）政治的問題，（三）知識思想的問題。第一、第二兩組已經講完了，這一次與下一次講第三組知識思想的問題。

這個知識思想精神上的生活，與經濟政治生活很有密切關系。我們可以說這三組問題，第一、第二兩組不能離第三組而獨立。它的關系，可以從兩方面講。

第一，知識思想精神上的生活，可以提高社會生活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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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知識思想精神上的生活，可以算做社會生活的基礎。

我們先講第一層：人類不像動物的樣子，只要飲食男女就夠了。人類的生活，尤須有知識思想精神上的一部分混在裡面變化他們，使他們的慾望，合於生活的文明標准，不但滿足慾望就算了。例如近來全世界的種種勞動風潮，它的根源在什麼地方，許多人都以為只要把物質與資本家平分，就沒有問題了。其實仔細看來，這--層固然也重要，但是這經濟方面的均分不均分，究竟還在其次，工人得了許多錢，恐怕還是不安的。其尤為重要者：資本家不但壟斷金錢，還要壟斷知識。凡是工廠中關於知識思想的部分，都用不着工人的管理計划或預算。這很可以做個例，說明知識思想的生活，能夠使政治經濟的生活格外有價值。

再舉個政治的例：何以全世界的人都要爭這個民治呢？為生計經濟的生活，大家可以多納稅少賺錢嗎？其實不然c大家所以要爭民治，因為爭到了可以讓大多數人加入政治生活，使各人的知識思想感情，有充分發展的餘地，推廣原來自私自利的范圍，去做更大的事業。這是民治的益處。故可說：民治的最大益處是教育的，不僅物質生活的提高便夠了的。

以上是第一層，知識思想精神的生活，可以提高政治經濟的生活，不但文化的分量加多，還把享受文化的人的分量加多。再講第二層，知識思想精神的生活，為社會生活的重要基礎。這是很顯而易見的。試問社會各方面，哪一處沒有知識思想精神的基礎。工業革命，固然在於機器增多，造成近世文明與古代文明大不同之點。但它的根本問題，卻不僅在機器，而在一二百年以前的科學發達。把科學發達的結果，應用到製造出產的工業上去，遂有工業的革命。因此可以推知不是先有知識思想精神的變遷，決不會有工業的革命。故此刻特別注重第二層，知識思想精神的生活，是社會生活的重要基礎。

講到這里，我先要提出兩個道理，大家可以承認的。

（一）凡是站得住的文明，一定有很可靠的根據。這個根據就是有系統的思想信仰。（二）一切社會的重要變遷或改革，一定與思想的變遷改革同時來的。

這兩個道理，大家可以公認的。

現在的時代，是一個世界的大轉機，各處都是如此e這個便是表示知識思想的變遷。不但政治制度變遷了，就是許多從前最公認的道理、信仰或學說，也都動搖了。而同時卻還沒有找到新的思想信仰，來代替將倒的基礎c所以說是全世界知識思想界的大轉機。

現在全世界的第一個社會大問題，就是以科學的「教權（Authority）」來代替從前舊訓成法（Tradition）的教權。教權是什麼呢？就是思想信仰在人生行為上的影響。沒有一個人能把教權完全打破的，不過這個人打破此點，那個人打破彼點罷了。所以問題是怎樣以科學的教權代替成法，或曰怎樣以科學的思想結晶到從前成法的地位。

人類總離不了兩種勢力：（一）物質的環境的勢力；（二）思想的心理的勢力。什麼

是文明？就是人類不但過豬狗等野蠻的生活，只受物質的支配，而在能管理得住外面物質的勢力，和裡面心理的勢力。越管理得多，便是文化越高。人類知識思想，影響社會各方面，到了某個時代，從前支配過的教條信仰，已經成了系統，所以還要用這些東西來支配生活，不但物質方面就完了的。

照近世人類學者的講法，人類在地上，很穩健的算法，至少已有三十萬年了。這三十萬年當中，肢體官能，沒有什麼大變遷、大進化，但在社會的出產品方面，如信仰、文化、教育等等，卻格外豐富，濃厚了。傳播文化的方法，也格外進步了。

照此看來，最文明的人，其耳目肢體，與三十萬年前的人大體無甚差別。其不同之處，則在人造的或曰人文的結果。人類三十萬年以來，沒一處不受思想、知識、習慣、信仰、文化，制度等等教權的支配。因此偶有動搖的時候，與旁的生活，處處都有影響。因為關系太密切了，沒有一個變化不影響旁的變化的。

這些就是我們所要講的知識思想的教權。我們自生下來以至長大，四面八方吸收進來許許多多的思想知識習慣教條，積起來成功文化的環境，處處影響於我們的行為。這便是所謂教權。教權既如此普遍，故人無論如何自由，不能逃出他的范圍以外。至多也不過教權的性質或方法變了，完全沒有是做不到的。

我們可以問問，我們所講以科學的教權，代替舊訓成法，研究性質上怎麼樣；換句話就是，將來思想改革應該向哪一方面走，然後可以成為教權，影響於人生的行為。

科學的教權，其性質是什麼？明白了這個，然後可以知道趨向。故第一層新的教權，便是以寫實主義代替以前的空想主義，以自然主義代替以前的超自然主義。

什麼叫做以寫實主義代替空想主義，而以自然主義代替超自然主義呢？我們所以反對古訓成法，因為他大多數不是從思想上研究觀察來的，而從無意識的歷史神話崇拜等事造成的。這些超自然的雲霧造成以後，堆積起來，不敢侵犯，越久便越加神秘，卻也越加糊塗了。

我們所講的科學態度，與這些超自然的雲霧完全相反。科學態度注重事實，先觀察，繼以研究，然後判斷批評它應否存在。寫實主義便是承認事實的是非，有對於事實的忠信，所以思想革新，只認事實，凡是不能承認的雖是幾千年來的東西，也不能承認，因此便有許多沖突。

其重要之點，就是以根於事實的東西代替不根於事實但憑想像的東西。

有許多人以為只重事實，反對想像未免偏重唯物主義，是很危險的。這是錯了。只重事實反對想像。未嘗不可有精神上的生活。人類外面的事實，自是物質居多。但人類能懂得它，管理它，對付它，已經是超於物質界了，已經是精神生活了。

我們再講第二層公開的宣傳（Publicity），便是以互助的公開的方法宣傳文化。人類的進步，全賴它對於宣傳真理有一種信仰。越宣傳越進步，越秘密越不進步，故宣傳是進步的原因。

舊訓成法之所以能站得住，全賴秘密不公開，落在少數人的掌握。科學家發明了新東西，立刻傳播於世界各國的科學家，讓他們大家實驗、證明和應用。科學家注重互助，打破國際，用公開的宣傳，發明不久，大家都知道了，所以有今日的成績。營業和外交，因為不知道公開宣傳的好處，什麼事體，只是秘密，所以弊病最多，害處也最大。

營業上所以阻礙進步，就是發明東西，只求專利，嚴守秘密，不使人知道仿做，以保存他的私利。倘科學家也像這樣子發明了不肯告人，只顧私利，或想藏之名山，哪裡還有進步呢？外交家也有許多也不肯告人，以為知道的人多了，戲法就不靈了，鬼祟的手段就用不成功了。這樣把公開的與黑幕的利害一加比較，我們自然主張公開了。

現在的時代，很有機會可以做互助的宣傳事業。先有系統組織的搜集材料，再像科學已經做過的樣子，公開宣傳出去。現在的時代，物資方面，可以幫助我們。電話電報海底無線電都很發達，印刷業進步，短時間內可以出許多印刷品。報紙這樣多，便是需要的結果。但不能像科學家的謹慎，彼此討論批評。現在的輿論，大半亂七八糟的，不能像科學家的又系統的主張。竟有許多是有作用的宣傳事業，或為黨派，或為大工廠，或為旁的團里所操縱。這種宣傳與我們主張的公開宣傳恰相反的。

如果現在人類還不能利用輿論做宣傳的機會，覺得太可笑了。如說不能利用交通方便，宣傳容易，去做到應該做到的地步，也似不能相信的。但這宣傳事業不能用科學的方法採集，研究，記載，判斷，解說，傳播，這個事實，是應該承認的，那麼與規規矩矩做真的宣傳事業的輿論還相差很遠咧。

倘有人問我用什麼方法可以使社會將來有條理秩序的進化，我的答案是利用正當的有功效的輿論機關，就是採集，研究，記載，判斷，解說，傳播，都是正確的。輿論能夠做到如此，在社會進化上自佔一個重要地位。因為國民所依靠的，只是事業的光明，倘能給他們正確的事實，他的反應，自然靠得住。倘或瞞住了，捏造了，變換了，那裡會有正當的反應呢？所以民治的國家，宣傳事業的機關是很重要的。

再講第三層是普及教育。這一層用不着什麼討論，只要打破古法，用科學的方法代替它。用事實教育少年，使他們了解知識思想精神的生活。所以我們講到第三組知識思想精神的生活。不能忘了最重要工具的教育。

從前教育是用灌注的方法的，舊訓成法傳下來，叫小孩子裝下去，這是維持舊訓懲罰的教權。現在看他作改革思想的機關和工具，決不能再用灌注的舊法，應該引出他個人天然的能力，使他充分發展，利用本能，逐漸至於思想判斷。這個教育簡直是解放，不使他受舊訓成法的束縛。

承認教育的功用，自古已然的。但承認教育為社會進化的工具，是很新的。現在既求社會進化，教育自應注重社會種種需要做材料，預備將來社會生活的目的。

（十六）

上次討論社會生活，全靠有知識思想的生活，然後有價值。人群生活與羊群生活不同的地方即在於此。羊因為怕冷和保護自己，也有群的生活，但人群有彼此交通知識思想的生活，所以人群的生活有精神上的價值，不與羊群相同。

一切社會組織的價值，不但在物質方面，尤全在於教育方面C每種社會組織的最高價值，都是教育的價值。

人家把教育的范圍看得太小r，以為教育只有發展學校裡面的。其實那一種社會組織沒有教育的影響，若社會的組織漸漸向固定的，死的方面去，則教育的價值低；若社會的組織，能把知識，思想，感情互相交通，格外向變遷的方面走，則教育的價值自Wo故社會生活不僅在衣、食、住，而尤在能使社會各分子有精神上的發展，才是社會組織的價值。

這些話不過是個引論，引到今天要討論的知識思想的自由的問題。我前幾次講演權利的時候，把人格的、民事的、政治的權利，都講過了，只有知識思想的權利沒有講到，所以留在今天有的。我以為各種權利的重要目的，即在保障知識思想的權利。有了各種權利，然後思想、信仰、言論、集會、出版等權利，有自由發展的機會。

今天講的，就是知識思想自由的所以重要。

凡是獨裁政治，對於思想自由和發表思想的自由，都是很怕的。他們越怕，我們越可證明這些自由的重要。沒有這些自由，則獨裁政治可以安然過去，不會變動。所以我們可以反證爭得這些自由，便可幫助我們打破獨裁政治的制度。此刻從反面着想，講到知識思想自由的所以重要。

因此可見知識思想的自由，是民治主義所不可少的。非但民治主義所不可少，獨裁政治所最怕，實在是人類文明進步所必需的。人類文明的進步，全賴知識思想的自由交通。所以要求知識、思想的自由，並不為個人爭奪權力，實在為人類文明進步着想。

有許多人說：「思想自由不怕外力干涉的。言論在外面的，可以干涉，思想在內部的，有誰可以干涉？」這話其實錯了°思想與發表思想很有關系的，沒有發表的機會，即有思想也是無用。思想的所以發生，自有它的原因、材料和對象。人必對於外的事理想所不滿意，想發表它，然後有所思想。一個人思想不甚重要的。況且思想的進步與否，全視發表思想的機會之多寡，一個人思想是很模糊淺薄的。基督教，孔教的所以成為一種的條理的思想，全是演說作文發表來的。沒有經過發表的手續，思想便沒有系統的。從此可以知道發表思想比個人關了門思想更為重要了。

換句話，關於發表思想，如言論、集會、出版等自由的重要，有兩個理由：第一，沒有發表思想的自由，則社會不能得思想的益處；沒有益處，就是思想了沒有效果；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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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果，何必思想。第二，沒有發表思想的自由，則思想沒有價值。因為思想的價值，都從外人討論切磋比較出來的。經過這些手續，然後有系統的整理的思想。

從此可知發表思想的重要了。

所謂言論自由，並不是胡說，正如行動自由不是可以亂打人一樣。行動自由不是可以亂打人，那麼言論自由也不是指大庭廣眾中勸人放火殺人了。豈但大庭廣眾中，就是家中，言論也應該負責，不能亂用妨礙旁人的自由的。

歷史上講言論自由的大約有兩層根據的理由：

第一，平常蒸汽的機器，都有放氣管，把它去掉，危險極大。因為裡面蒸汽越積越多，倘不把「安全的門」放開，機器便要爆炸了。人類的腦子也是如此，太熱了要火燒起來了，不如讓它在大庭廣眾中大演說一番。英國一個大公園裡面，有一處無論什麼人都可以去演說，狂人、瘋子，也可自由發表言論。英國是得到言論自由最早的國家，它的政府，知道與其禁止，不如讓它自由，反而沒有危險。

第二，所有要言論自由存在，格外積極的一方面。大凡政治，不外兩種：一種是以威權勢力壓人；一種是不以威權而以勸導。所以提倡言論自由，因為勸導比威權效果格外大。讓他們發表，有贊成的有反對的，然後可以看出真假利害來，再經過許多討論，結果拿來做政策。

這個初聽不是很危險嗎？但是有天然的限制，不要緊的。人無論如何荒謬，不會同時許多人同樣荒謬的。有一部分荒謬的時候，自然有人出來反對，討論的結果，自然趨勢總把荒謬者修正不少了，或十分荒謬者，也天然淘汰了。這是言論自由的保障，可以幫助勸導的政治而沒有危險。

在變遷的時代，當局的人最容易採用壓制自由的政策，但是這個時代，決不應該採用壓制的政策，去壓制主張改革的人。主張改革的人一被壓制以後，必定趨於陰謀，暗殺或暴動。信仰很深的而沒有機會可以發泄，自然向這些旁的地方跑了。這個動搖的時候，對於思想，應該因勢利導。要是太荒謬的，大多數人也決不會採用的。

人類幾千年下來，沒有一種思想是被大炮攻破的，刀斬斷的，槍打死的。倘能讓它發表，或可有大多數人糾正它，越壓制反越不中用了。

但是我們要問：社會對於太激烈的主張有什麼保障呢？人類大多數大概只有兩種性質：（一）總是愛護秩序希望治安，對於十分搗亂的主張，自然而然不會贊成的；（二）習慣的力量比思想為大，故總有惰性，覺得改了不甚方便。人類有這兩層保障，無論如何的思想，決不會有危險的。但是歷史上看來，有許多思想，其傳播之速，竟如火的延燒，疫的傳染，那是一定有特別情形或特別理由，不能相提並論的。

激烈思想傳播所以如此迅速，其原因不在思想本身，而在思想以外的情境。例如最近俄國過激派傳播這樣迅速，我們可以斷定許多小百姓決不見得了解他們領袖人物李寧的主義學理，故原因不在他的思想本身，而在俄國人的沒有飯吃，沒有衣穿，沒有屋

住。他們大多數人的衣、食、住都為少數貴族資本家霸佔去了，正在飢寒困苦的時候，自然只要幾個字就可以使他們了解了C所以原因不在思想本身，而在旁的情境造成它傳播的機會。

人類的習慣心理，是希望太平愛護秩序的。荀一旦竟欲破壞習慣，為少數人的思想所煽動，其罪過必在經濟組織、社會情形、政治狀況。當局者恐怕暴動想壓制它，實在是一種夢想，因為思想本身決不能造成激烈的。其所以暴動的真原因，在乎缺乏衣食住的一點仇恨的感情，思想不過一小分子罷了。

有許多思想家政治家，希望把全國的思想信仰歸於統一，故主張排除異端邪說。不知事實上實在做不到的。社會是變遷的，至少生老死的變遷一定有的，倘大變遷的動機發生以後，想用一個思想來范圍全社會全國是做不到的C搗亂分子不從思想一定從勞動的方面來了。故聰明的思想家、政治家，以容忍的態度，提倡思想自由。如此還可使人類大家本希望太平愛護秩序的心理，淘汰十分危險思想的分子，而保存其可以採用的分子。倘注重一致，恐怕反而越不一致了。

一國的思想信仰，大致相同，固然是很好的事。但在這個變遷時代，一致的趨勢，只可說是將來逐漸發展的結果，決不能硬求一致的。何以是逐漸發展的結果呢？只要讓大家自由發揮思想，不合的逐漸淘汰，將來自能趨於大致相同的地步。故只可說統一是長進的結果，不能說一切思想定要就我的范圍。越是硬做，便越不一致，反而產生暗殺暴動陰謀等等的結果了。

譬如舉個例：經濟上的社會主義，自然有好些人反對，這因為涉及個人私利，反對卻也難怪的。財產均分的問題既有許多人不情願，但有一種大家都情願的，就是「知識的社會主義「。財產是越分越少，知識卻是越分越多的，知識分散，非但無害，而且有益。提倡知識思想的自由，全在這一點信仰，就是知識思想，越分越向好的方面走，決不會失敗的。由此可知知識的社會主義，大家可以公認的了。

從前講過批評社會政治組織的標准，只有一個，就是凡能增進共同生活，使各部分的思想感情意志格外互相交通的是好的，阻礙的是壞的。現在關於知識思想自由的問題，也仍舊用這個標准，批評它的價值，知識思想能助社會共同生活，使各部分格外流通的是好的，否則壞的。

有許多人反對民治的主張，如英國文學家喀萊爾（Carlyle）以為民治就是談話的政治［因為Parliament （議會）這個字，是從法文Parler （談話）這個字來的】，找數百個人空談，也可以算得政治嗎？這可以代表反對民治的議法。但是喀萊爾錯了，把言論看得太輕了。言論的所以重要，在乎大家發表思想，互相討論研究，結果把思想格外改良。越加研究討論，則事理越加明白。意見越多，則改良的機會也越多。喀萊爾因此看輕它，確是一種淺薄的成見，沒有見到根本觀念。

老實說，一個政府越是禁止知識思想的自由，他的政治越成為談話的政治。為什麼

新青年.

呢？因為政治有兩種，一種用武力，一種用勸導，倘不用物質上的武力而用勸導，則研究討論的結果，越能做到民治主義的理想。談話就是不專靠武力而靠精神方面知識思想的力向共同生活的目的進行。

現在把這個講演總結起來，還回到民治和教育的關系。民治的根本觀念，便是對教育有很大的信仰。這個信仰，便是認定大多數普通人都是可以教的，不知者可使他們知，不能者可使他們能，這是民治的根本觀念。民始便是教育，便是接續不斷的教育，出了學校，在民治社會中服務，處處都得着訓練，與在學校里一樣。個人的見解逐漸推到全社會，全世界，結果教育收功之日，即全世界共同利害的見解成立之日，豈但一國一社會的幸福而已。

全世界共同利害見解的養成，便是精神的解放，這個觀念很為重要，到那時候全人類都有此共同心理。我們為民治主義奮斗的人，亦可略為安慰，因為結果不但為了社會經濟等等的制度，還替人類的精神大大解放。

（完）

杜威博士^演^社<哲學輿政治哲孥（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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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博士講演錄》原稿

通信

兒童公育

記者足下：

我這篇通信，是對於《新青年》六卷六號《兒童公育》一篇論文，發表一點意見。

《兒童公育》這篇文章，我讀了第一遍很高興，很相信這是解決新世界一切問題的鎖鑰。不過我仔細研究了一遍，我便有些懷疑了，我不能不質問。

主張兒童公育的理由，我很贊成的。兒童公育的方法，也很完美的。並且我也很相信以後總有兒童公育實現的一天。不過我根本見解和沈先生不同的地方，是沈先生以為要解決社會上一切問題，非先兒童公育不可。兒童公育，方可以打破家族制度，方可以實行婦女解放……我以為兒童公育是婦女問題，家庭問題解決後的成績。換句話，就是，先有各種的革新運動，才可以實現兒童公育，否則萬難實現的。

我相信世界的進化，是演進的，而今世上這些文明，都不是忽然來的，是經過幾千年的歷史才有今日的成績。民治主義是而今人人說好的，但也是由部落、封建、專制，漸漸到了現在。而今的民主政治，只可算政治上幾千年來，漸漸蛻化的成績罷To不能平空說在某時代要以民治主義解決政治上一切問題的。我想兒童公育也如此一樣，我們人類的歷史，當初婦女何嘗莫解放？只因一天一天的受了經濟的逼迫，和社會上一切環境的支配，直到現在悲慘的時候。現在經濟的狀況，和一切社會上的環境，都大變了。自然漸漸地可到快活的、理想的未來世界。我很信而今經濟這樣的變遷，社會革新運動這樣的進步，那人的一切環境一天一天的光明了，人類的文明也自然隨着進步。到了那時，沈先主張的兒童公育，是一種必要的制度，自然會產出的。所以我說兒童公育，是革新運動的唯一產物，唯一成績。

若謂兒童公育實行，就可解決一切問題，這話我很懷疑。我想這樣做去，不但不能收良好的效果，或者可使革新運動的速率減少，甚且演出社會上騷動的慘象。

還有頂困難的，就是即使沈先生的主張可以實行，用來試辦解決一切問題。但向我國內一看，有莫有實行這種組織的程度？有莫有實行的能力？沈先生所說兒童公育的種

種組織，我國現在有莫有這些人才？所說的兒童公育的經費，試問中國大多數兒童的父母，有莫有擔負這經費的能力和程度？所以我就再退一步，，承認「沈先生的主張，我可不能再退一步取茁我的疑問的。就是這種有組織的制度決不能施行到這等紛亂的國家，這等污濁的社會，這樣知識相差太遠之一般兒童的父母。

所以沈先生以為用兒童來解決旁的問題，我看兒童公育的先決問題，是婦女解放，是家庭改造，而最要緊的是國民的知識相差不宜太遠。

沈先生那篇文章，是就理論上研究。我對於沈先生主張的懷疑。是從事實上着想。我不知沈先生對於兒童公育這事，有莫有實行的毅力和計划？若有計划，能不能收完美的效果？

因為我有以上說過的觀念，所以我對於一切急進的，個體的，一切革新主張，總免不了懷疑。近來有好幾種報紙，都發表過「新村生活」的組織，我對這也有同樣的懷疑。而今這種學說已經發生了許久了，除了幾篇文章以外，何以莫有很大的應響？反過說來，近來文化的革新和九月來的排日運動，何以收效很快進步很速？這都是一個從事實上着想，一個只從理論上研究的原故。

我對於革新運動，很慚愧莫有精密主張發表，這由於我的功課太忙了，也由於我的知識太少了。但我近日對於家庭的改造做了一文名叫《怎樣改造中國式的家庭？》，預備在《新潮》上發表。大旨是希望我們革新的人要從事實上着想，對症下葯，怎樣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那個問題。而今沈先生提出這些問題解決後的成績產物，未免令我懷疑。

我這通信太長了，我的要緊的意見是：

（一）我說：「兒童公育，是各種革新運動成功後的自然趨勢，自然的產物。」這見解錯不錯？

（二）若果我的見解對着哩，那麼我的疑問少點了！若是我的意見完全錯了，我又生出以下的疑問：

1.中國現在配不配實行兒童公育？沈先生能觀察到實行後使社會秩序不至紛亂，並且很有把握嗎？

2.怎樣馬上就可以把母子間天然的愛感打消？實行兒童公育？

3.沈先生兒童公育的主要宗旨在解決沈先生所謂的四級法的第四「婦人問題最難解決之點，在於生育之後」。我按沈先生本意怕是因婦女生育不便，於職業，交際有礙，所以必須兒童公育。但我想就是實行兒童公育，有孕的婦人，還免不了進沈先生所擬組織的「胎兒所」「收生所」。這不是還免不了妨礙職業交際嗎？這不過是我三個大疑問，若果我說（一）的問題解決，這兒童公育應討論的問題還多，只好以後再談罷！我是一個正求學問的學生，對於一切問題，見解一定容易錯誤。我卻不敢自棄，只有請教。這是我要請沈先生和新青年諸先生的原諒的！

楊鍾健上

婦女、青年、勞動三個問題

獨秀先生：

近一年來新文化的運動，都說是受《新青年》雜志的覺悟，於是新思潮的勃發，就跟着這個雲頭，改造環境，思想界的變遷，可謂革新中國的好現象了。現在北京、上海及各處地方出版的新雜志很多，高談主義的，研究問題的，也有講哲學文學的，思想都是很新，大抵都含有「德謨克拉西"（Democracy）的意味，還有些抱積極運動者，把「布爾塞維克主義"（Bolshevism）去直接運動，也是不少，雖然文化運動，紅灼灼，熱烘烘，是極可喜的事。但照我想來，這個交運未必可喜，只可吊呵！是什麼緣故呢？因為現在這種新思潮雜志，不單是出風頭，並且還犯一個大毛病，就是「疊床架屋」，

「炒冷飯」的，令人看了都要搖頭了C

現在最足動人聽聞的聲浪，便是「解放」和「改造」這些名詞。試問這些名詞，這些聲浪，時時在我們耳朵里經過，要說到底實踐「多少，這個懷疑，我實在解決不下。新中國，新社會，固然很好，不過那背後的「軍閥」、「政客」、「官僚」，和那骯臟的空氣，究竟用什麼方法能夠鏟除這種障礙的東西呢？我說現在的國家，只有悲觀，哪裡有樂觀？現在的社會，只有黑暗，哪裡有光明？現在的小民，只有痛苦難堪，哪裡有享共和的幸福？我思量了一回，什麼解放，什麼改造，都覺得麻煩夠了。我對於現社會的感觸，寫在下面：

（一）婦女問題

婦女這個問題，討論的人也很多了，有一部分為爭「婦女的人格」起見，他們自己起來解放自己，很是不少，現在聽得廣東方面，已經有女權運動的發生了，像這種婦女，是已經醒覺轉來的新婦女了。這種運動，成敗利鈍，都不去論它，但是他們在這個專制的家庭里，覺得很不耐煩，恨不得立刻推翻，解放他們的幾千年的束縛，做個自由的新婦女，他們現在最要的一件事，就是要社交立刻公開，實行他們男女的自由戀愛的主義。我想，社交公開，極容易一樁事，要在這過渡時代的當中，難保不發生道德上的意外問題嗎？

（二）青年問題

現在中學以上的學生，和思想活動的青年，因為受了新思潮的激刺，都要和舊社會奮斗，恨不得立時跳出舊家庭，度他們的簡易生活（新生活），恨不得立刻建設個新社會，過他們的世外桃源。我想，這種青年，這種學生，在這個「新陳代謝」的時期里頭，或是神經過敏者，往自殺路上去走，這又從哪裡起挽救他們呢？

（三）勞動問題

勞工解放，農人解放，商人解放，研究這些問題的人，也是不少了。但是我國的工

人，到底從哪裡着手去做解放的運動？我國的農人、商人（店員學徒包括在內），應該給他們解放不要？解放之後的利益，究竟能夠享受不能夠享受呢？即使能夠享受，到底有幾種呢？

上面三個問題，我實在不能圓滿解決，現在就請你在《新青年》雜志里給我一個答案，下一個批判，我正感激你呀！費哲民

我以為解決先生所說的三個問題（其實不只這三個問題），非用階級戰爭的手段來改革社會制度不可。因為照現在的經濟制度，婦人底地位，一面脫離了家庭的奴隸，一面使得去做定東家的奴隸。即於自由戀愛一層，在財產制度壓迫和誘惑之下哪裡會有純粹的自由！在國內外兩重資本主義壓迫之下，青年向何處去尋新生活和世外桃源？即於勞動問題，更可以說除階級戰爭外都是枝枝節節的問題。先生說：「勞工解放，農人解放，研究這些問題的人，也是不少了。」何以我絕對未曾聽見看見？這句話先生說得太輕率了。獨秀

工作時間與工資

獨秀先生：

五月一號出的《新青年》里，先生答復我的一通信，說是要工人受補習教育，一定要先從減少工作時間，同時要增加他的工資，不然，開幾個義務學校，終究不是長久的辦法，的確的確。但是我現在想：減少工作時間和不減少的結果，是一樣的，何以呢？譬如作木匠的，一定要他每日做十三四點鍾的工作，那麼他初上工的六七點鍾，體力和精神都是很愉快的，所以做的東西，都是很好很快的。往下六七點鍾，未免比較要疲倦些，越做下去越沒精神，體力越疲倦，所做出的東西的成績，也就越不好。因此，把那些做得好的東西，都要減色一些，而且頭日做事過度了，第二日身上都是疲倦的，越要懶做，這是我們所經驗的。我現在把我走路的經驗，來和先生談談。我從前在徽州師范學校讀書，距家有一百十五里路，我和同學們，來去都是跑路的，分作兩日走，頭日走五十五里或六十里到徽州府城，次日到家或到學校，很是愉快的。有一次放假，我和幾個同學頭日跑了九十五里到臨溪，預計餘下二十里，次日午前就可到家了。哪曉得第二日早上，不曾起床，就叫支體疲倦，不得已只好睡一覺添，後來睡到上十點鍾，方才起床，仍舊是疲倦，等到動身的時候，更加不得了，頭也疼了，腳也疼，但是又不能不走，那麼只好慢慢地走，走幾步，停一刻，坐一刻，走幾里，你扶我，我扶你，狀至狼狽，末了竟被後來的同學追着了，他們僅管向前去，我們卻不能跟着他走，他們卻比我們先到家，而且不若我們那樣狼狽是的，哈！哈！這不是「欲速則不達」嗎？我想工

人做過度，他的流弊，也是一樣的，先生以為怎樣呢？至於增加工資一層，也是很要緊的，現在各處的生活程度，一天高一天，做小工的盡終日之力，所得工資只夠全家的人一飽，還是不得好的吃，那麼，還有餘錢去受補習教育嗎？更還有餘錢去替子女受教育嗎？所以一日不增加工資，教育一日不能普及，這是很危險的！我們不能不顧到的。不過我現在有些話要和先生來討論一下：我前月到南通去考察實業，覺得他們做工的工資是很薄的，就普通一般粗工說，每日只能得工資兩三角呵，而當地的生活程度，又是不十分低哩Q那麼，我就有些疑惑，想他們何以得過去呢？後來我就去請教一位老先生，他說當地的男女，都要從事職業的，只要能夠「勤儉」總不怕沒飯吃，他又說，現在本地的工人，手藝太差，嗜好太多，所以拿不起工價。要像寧波來到本地的木匠，他們總要五角錢一天，卻是他的工藝就來得高些，手續也要快許多，比較的要快三分之一。所以也拿的起工價了。照上面得情形看來，增加工資，很是容易的事情的，只要工人的手藝高，嗜好少，如吸煙、賭博，都可以侵佔他們的研究精力和時間的。就是了，那麼我們現在要如何去提高工人的手藝，戒除他們的惡劣嗜好呢？章積和一九二。六一三

基督教

獨秀先生：

我從《新青年》里七卷三號讀先生《基督教與中國人》的一篇.，領益很多，心中也就不覺十分歡喜。因先生這篇文字，最足發揮基督教的精神，我最佩服的，最歡迎的。

基督教在中國行了幾百年，我們沒得着大利益，這是什麼緣故呢？先生究其原因，第一就是「吃教的多，信教的少，所以招社會輕視」°這是確着的批評，絲毫不錯的斷語。我曾在教會學校讀了幾年書，這學校的名叫做「樂育」，系德國和瑞士國合辦的，眼見一般信教的人，開口耶穌，合口耶穌，裝模作樣，好像極有信德的一般，察其內容，則互相攻擊。自然系爭權利所致，極意巴結給飯他吃的人。就是傳教牧師以圖牧師的歡心，以固自己的飯碗，長日都頌揚我主耶穌的「恩愛」，高談牧師的「懿範」。設一旦沒有這碗飯吃，試問他還說耶穌的愛情嗎？還講牧師的善舉嗎？我曾見一傳教的中國人，被同事的攻擊，遂不能見信於牧師。後這個傳道的人，就拔起刀來，尋攻擊他的對頭，並且發誓話「願我子孫，無再吃這傳教的飯」。這樣的信徒，那麼不招人見棄，安得不招社會輕視！大家知道，基督教底根本教義，就是信與愛。但一般信教的言行，無一不是絕端反對這根本教義的。所以先生說「我看從根本上破壞這基督教的，正是這般愚人。不是反對基督教的科學家」。

先生獨具卓識，從科學上解決，自然要拋棄一切「舊信仰」另尋「新信仰」，這是我最贊同的，最希望的。

耶穌有知當認先生為真信徒，一般吃教的當打落七十二層地獄之下。梅縣悠我上

南洋華僑底近狀

獨秀先生：

這是第一次和你通信。我來南洋兩月，只是到了兩處地方，心裡很着急，很怕沒有一種報告可以作報告先生的材料。

大約我們所得關於南洋的觀察，可以分三種：（一）知識階級的評判；（二）資本勞工現象；（三）殖民政府的政策。

知識階級內又可以分兩種：第一，輿論機關。在這里的報館，常見的臭味比國內更甚！但是他們沒有一家有正當的主張的，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就是爭無謂的意見。我們現在只到了新架坡和檳榔嶼兩處，在新架坡雖然有《新國民報》（民黨機關）、《叨報》（從前保皇機關）、《總匯報》（舊派報），檳榔嶼有《光華日報》（民黨機關）、《檳城新報》（保皇報）等等。但是除了告白和登載吵嘴的新聞外，真是找不出一點新聞的價值來，他們辦報的膽子實在是大！我們看了真是莫明其妙！我想國內的大新聞家，能夠過來改造一番亦好！至於主筆先生吹大煙的也有，八股老先生更佔多數。第二，教育事業。南洋的小學是很發達的！但最可惜的，就是都染了大口口主義的色彩。某大教育家到南洋一次就有他的作用一次，如位置教員，運動捐款，都是作用之一種。如今被南洋的人看破了，最近南洋的報紙正向某人盡力攻擊，我們旁觀的人，煞是傷感！南洋的教育根本.上與國內不同的就是，資本家爭辦的教育是偶像的教育，和某大教育家提倡口口式的教育正遙遙相對。有一天我遇着一個很有知識的華僑，我問他南洋的教員怎麼樣？他把頭搖一搖說「都是middUeclass的人物」，往下就不說了。

講到資本和勞工的現象，很是一個大問題。我們未到南洋以前，還以為南洋的富人很多，其實不然，貧富階級的懸殊實是利害！有富至二萬萬以上的，有貧至一粥不飽的！這種現象，豈不是一種怪物嗎？你道南洋的富豪怎樣發達的？他們都是包煙（鴉片）包賭得來的冤枉錢。至於實業家，更是慘無人道°我聽人說過一件采礦的情形：（一）礦山的工人是資本家用錢買來的豬仔；（二）他們做工得了些錢資本家怕他賺r錢就不做工，所以用各種方法引誘他們；（三）煙館，賭局，娼寮，食物館都是資本家設的陷阱，務使他們窮而不得歸，終身為他作礦工。你看資本家的錢，原來是這樣得來的！

至於殖民政府對待華人的政策，一言以蔽之，「不外使他們愚而無告便是了」。現今有所謂議政局的，現在議出一種干涉華人所辦學校的明文，已經過二讀不久要就實行的。這宗事完全是妒忌華人近年進步的反影。一方面南洋的華人最多，只愚而無知然後可以駕馭，若果有了知識，就對於他們統治權有礙。一方面因華僑辦學日多，而華僑與9

馬來土人最接近，一旦土人也覺悟，將來實在不得了，所以就要取干涉的政策。但是此事實行，海外數百萬的華僑，將來非蠢如鹿豕不可，我看國內的人為他們設些法子也應

該。我想至好能夠在倫敦及巴黎的報紙，將這些不平事件宣布出來，請他們主持公道，俾打消各種苛待條件。如國內的人能和華僑提攜，各方面能夠幫助他們，亦是一件很好的事，你以為如何？

先生得閑，不妨多發表些關於南洋方面的意見。

今日到了荷屬棉蘭地方，經了許多問難和麻煩的檢搜，始得登岸，到一塊新地方，真是不容易！梁紹文上六月二十三日

哲學思想與化學工業

獨秀先生：

（前略）我現在譯了一編Lester Ward氏的《女性中心說》，從日本文譯的，改編了一些，分作兩編，上編是從一般生物學說，下編說人類，可以登出麼？也想從中國轉寄，到先生手裡恐怕是下月。我看一般大學者做這思想發源的人（創新學說的人），他們都是很有學識，而且另外還有他們各自的專門。從科學發達了以後，從科學建造的哲學（自然哲學），更加是得力。我想我們只來說他思想，不問這些思想的根源，不是一個完美的方法。學說自身是很有根基，在我們會變成一個空空洞洞的東西，只剩一個空空洞洞的東西在心裡。先生說的：現在新青年底大害不是這般頑固老輩，乃是有點新思想而不透徹的少壯學者呵！這話很對。空空洞洞的東西從哪裡去透徹！

他們那些老輩，不過是些空空洞洞的思想，我們如果也是空空洞洞，那這個沖突，是沒有內容可言的，而且我覺得現在中國人，對於真理，沒有信仰力。這個都是這些碩學鴻儒，害成功的。從那種不合理的推理，不正當的結論造成的。我們自己從自己經驗，見到許多言之成理的大文章的推理來的大結論，大定律，他們都可以違背，有時且必須違背，造成了一種觀念，以為推論是不相乾的擺架子，結論是自己想想隨便定的。在我觀察的狹小范圍，覺得這種人很多，先生以為是麼？這都是不曉得事物，都有Logical system，這Logical system是我們的真理。明慧女士的要求選舉權一篇話，因是弱者之聲，我們要聽。我覺得他的見解還沒有到。我是主張絕對解放女子的人，人家問我的緣故，我決不說：為女子爭利益為平等這樣簡單。為什麼要平等？說不到時，也不過是空空洞洞的話。我的理由是因為全人類的利益，是進化當然的行徑。人家反對解放女子的，我去措擊他，也不是說：打抱不平，保護女子這樣簡單。我是為真理，為全人類的利益的緣故。這個意思，就是我想譯《女性中心說》的緣故，先生於我這些話有高明見解教我麼？

西南大學的事，我在日本報上時時得一點消息、，我希望它大完成。但日本報上並沒有詳細，內中是些什麼科（想不是單科），還請你有便時告我一點。化學工業實在是一項要緊的東西（並非張揚自己所學，先生也說的），做起來卻不容易。始基的一個小

新青年

小化學實驗所，就是沒有幾千元是不能着手的。先生主張西南大學要設這所，我真是佩服先生的見解了。我想我們做事要從根本做起。他們從前辦學校的都只是虛樣子。我記得（現在我不甚知）好些學校名字叫做什麼工業學校、農學校等，都是一塊黑板，幾支粉筆，這種學校真是害人！我聽說德國學生學工的五倍於學法的，我想我們人脫不了物質，我們中國人，一面要把精神革新，一面非立新生計不可。工字是我們人類立足的基礎，是改良中國人生計的根本。

先生說是麼？我又進一層想，在大學的教習，不只要教學生，教社會，教人類，是他重要的責任。如果我們見解到這里，我希望西南大學的化學科的實驗所，辦得更高，更完備，高過那學生專用的程度。我們中國的天產沒有人研究，用這實驗所，收集材料，收集人才，做下去，我想十年之間一定有大成績的。這種事，我很願意做的。我覺自己沒有什麼學力，恐怕幫不得什麼忙。我是今年暑假可以卒業，卒業之後如能夠有時間，把這里大學的設備詳細一查，大約也有幾分可供先生參考。就恐怕沒有這余閑時間就是了。試驗所的地方何處更好，我於中國情形不熟，不能說出。但這地方有三條件：

（一）用水充足，而且潔凈（井水不宜）。

（二）煤氣之供給。

（三）電力之供給（自備更好）。

如果實驗所不在設備較完（好）的市鎮，第一，沒有純潔水，我們自己要設凈制裝置，水池、水塔（有時因地形可以不要），費用就大。第二，煤氣是不能小規模做的，最簡單只好用air gas來代，也要裝置費用。第三，我們是規模最小的時候，用市上電流，最好是自備。化學上多用直流，市上電流，許多是交流（除了電爐中利用電熱者可用交流，且以變流為便，從交流換直流不要裝直）。從經濟上，便利上，都是自備為佳。自備直流機，夜間發電，一面點燈，一面立一間蓄電池室，日間又可以用，非常之便。以上三者想早在先生及王先生鑒中，我現在要考，考後再談罷。弟高牯上

吳稚暉先生說：「新文化若不竭力發揮自然科學和物質文明，簡直是復古的傾向，不是革新的傾向。」汪精衛先生說：「我們天天發理論的空言，閑卻了實用的科學，豈不是變相的清談！」吳、汪兩先生的話，實在是我們最近思想界的頂門針.我知道吳、汪兩先生並不是說自然科學萬能，物質文明萬能，更不是說思想革新無用，是說離開物質的文明，離開自然科學的思想，容易發生復古的清談的流弊。即以思想而論，的確是人間超物質以上的財寶，但離開科學的基礎和方法，Logical system便是詩人的想象或妄人的胡思亂想，和思想大兩樣.這種胡思亂想，只是空空洞洞，危害還小，只怕是東扯西拉弄得材料很豐富，一動筆使諸子百家，三教九流，倍根、狄卡兒、馬格斯、苦魯巴特

金等，牛頭不對馬嘴的橫拉一陣，那怕著書等身，終久是個沒條貫的糊塗蟲！我曉得有許多青年犯了這種毛病。醫這毛病的良葯，就是自然科學和Logical system.說到實用的科學，化學工業更是十分重栗。我們當初對於西南大學懷着三個希望：（一）開辦費六十萬元常年八萬元的理化試驗所（二）開辦費三十萬元常年費三萬元的圖書館（三）常年費十萬元的編譯處。圖書館和理化試驗所自然都是公開的，供給社會的要求，不為一校學生所獨有。此外實行男女同校，附設工廠實行學生半工半讀，也是我們重要的希望。可是為了無名義的私利的政爭，把經費破壞了，我們這些希望，都等於一場好夢，幾時想起，兒時便令人心痛。各處來信問西南大學的很多，我因為除免痛苦，一概不復，實在對大家不起，附自於此，請諸公原諒。獨秀

輓聯、壽聯、喜聯

記者先生：

我現在有一件事，要請諸位先生指教。先生們如肯費點時候答復我，那我就非常感謝。

有一天，我的朋友為一個死去的同學開追悼會。會場中掛了許多輓聯，我周圍看了一回，都是說的些無味話，甚麼「騎鯨」呵，「化鶴」，又是甚麼「修文天上」呵，因為那死的朋友姓申，所以有一個人還用上秦庭哭師的典故。真是把甲的帽子給乙戴，不管配不配。

又有一次，一個朋友的父母做七十歲的雙壽，兼着他兄弟完婚，很是熱鬧。大廳里掛了些壽聯和喜聯，寫的是「鶴齡算永鳩祝歡臚」呵，「德卻古稀福應繁祉」呵，又是甚麼「祥開麟定應衍蠡斯」呵，說上許多，也不問粘不粘得上。

我想輓聯、壽聯和喜聯，原是想表情用的。若果堆着許多死典故和陳腐話，而且你用過去，我用過來，有甚麼意味，又怎樣能表情呢？簡直說是虛套罷了，我對於這件事，想了許久，不能解決。所以把我的疑點寫出來，請諸位先生指教。

（一）輓聯、壽聯和喜聯應不應該存在？

（二）如果應該存在，要不要講文言和對仗？

（三）如果不應該存在，對於死者、壽者和婚者用甚麼表情呢？

楊重熙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六日

對於死者果有感情，有輓詩可以表現。對於壽者和婚者有什麼感情？如此輓聯、壽聯、喜聯等一切虛偽的文字，當然不應該存在。獨秀

勞動問題

其一

獨秀先生：

前上一書，諒邀鑒及。所述勞動狀況，異常草率，而關於該問題之吾見，亦未詳述，今日稍暇，爰再抒己臆以求正於先生。仆意知識重於錢財，欲解決勞動問題，必須增進工人知識。若對於無知識之工人，實行增給工資，減少工時，而不謀增進工人知識，則於社會、於工人均無益而有害。然仆此言決非謂不應增加工資減少工時，惟仆以為當與增進工人知識並行。且既欲增進工人知識，尤不得不減少工作時間，良以工人之精力有限，若不減工作時間，而更益以補習教育之時間，雖有好學者，亦恐其有害於身體上之健康。故仆以為與其提倡「罷工」「怠工」，不如提倡工人補習教育。仆聞英國自歐戰後，規定凡在工廠或商店作工年在十八歲以下者，一律應受強迫補習教育，其意甚善，大可採取而擴充之。吾國一般社會知識幼稚為世界最，補習教育之需要，仆實以之為今日吾國第一要事。不僅工人須受補習教育，茲姑就工人補習教育言之，該問題在此時提出，極為合宜。刻下工商業中高級機關之人頗感受工人無教育之苦。譬如美國織工，每人可管布機十二部以上，而吾國織工每人僅管布機二部，若有人願加工資減工時，而改每人管機二部為四部，則工人必群起反對，不可理喻。此外以工人之無知識，而損壞機件，減少出品，種種無形損失，莫可言宣。果能乘此時機，提倡工人補習教育，增進工人知識及生產能力，則減工時增工資為當然之結果。不惟工人得相當之優遇，工業出品且以之而進步，社會亦蒙其利，較之以「罷工」「怠工」等消極方法鼓動工人者，其利害得失為何如，願先生有以教之。知恥上一九二O年四月廿五晚

其二

獨秀先生：

今日讀先生回復書，謹悉。社會上有錢不做工的人很多，應該強迫他們做工，強迫他們做工的惟一善法，就是廢止遺產（遺產廢止這一事他日再談），不能作為工人亦可游惰的理由。仆以工人補習教育為重，正為工人設法，非此不能真正造福於工人及社會。仆深信教育平等為人類平等之惟一基礎，欲求人類平等之實現，而不以教育為基礎，難以多財與工人，亦難有良善之結果。彼紈綺子弟未嘗無錢，而其所受遺產之毒，致不能保留其人類之向上心，較之無錢之人更苦。仆見某君某君即昔日之工人而今日之資本主，其子弟已變為游惰者。無教育而有錢，為害之大，莫可比擬。故仆意工人應當要求有「受教育的權利」，熱心勞工問題者，應當鼓吹「工人有要求受教育的權利」。工人教育問題一解決，則工作時間問題、工資問題，其他一切待遇問題，皆當由工人自

身為相當的解決，即進而要求工廠管理權，生產由勞工支配，仆亦甚為贊成。由少數幸福而變為多數幸福，固仆積年所夢想者。惟仆之主要意見，必以教育為入手辦法，知識平等而後人類平等，增進工人知識，即為達到「生產由勞工支配」必由之途徑。照現在大多數工人的程度，想使他們進步，非教育不可。倘然不注重教育，他們連字都不認識，並要求改善待遇都不知道，請問先生用什麼法子可以喚醒他們的大夢。即使他們戰勝現在的資本家，而擁有現在資本家的財產，不過換一個位置罷了，結果他們的游惰，不善用他們的金錢，還是一樣。他們的子孫受遺產之害，還是一樣。差不多同推翻了前清政府，換了現在這種民國政府一樣，這都不是徹底的辦法。仆的意見徹底的辦法，只有一種，就是平民主義的教育。無論何人應該有受教育的權利，無論何人應該有受教育的義務（工人當然包括在內）。現在中國什麼事都做要好，什麼好聽的名詞不中用，就因為大多數人民沒有知識的緣故。雖自身利害關系最密切的事，因為沒有辨別利害的知識，心裡要想好好兒做，結果還是一團糟。先生不要看輕了工人教育問題，先生答復的話，太偏於感情作用，不顧仆夙有的人格。難道先生不知道仆的為人麼？現在要免除先生的誤解，再明白說一句：仆對於減時加資並無阻止之意，且努力助其成功。全社會的界說，決不是資本家中獨占，也決不是工人除外。歐美的工業界，不能與日本相提並論，日本於中國，亦不能並論。所以能並論的緣故，乃以教育為標准。德國不受教育的人二千五百人中只有一人。英法美各國受教育的人，平均亦在百分之九十三以上Q據戰後教育調杳，英美各國尚努力注重工人補習教育。他們的出品，倘然以時間比例起來，一定比中國工人的出品多而且優美，這是工人教育的成績。日本所以出品減少而且惡劣，因為日本工人教育不及歐美，中國更不及日本。現在中國的社會如此腐敗，一般人都沒有良好的娛樂。倘然不注重工人補習教育及相當娛樂設備，而惟減時加資，其結果必與愚夫愚婦之溺愛子女無異，適足增加工人之游惰，非徒無益而且害之。工廠利益，並無把握，前幾年工廠虧本的很多，那時游惰的工人必處於淘汰的地位了。先生所雲每日工作二十四小時，每年工資一個銅子，真是笑話。仆不料先生如此誤會。總之仆意在以建設的方法積極的手段，即平民主義的教育，造成一多數幸福的社會，不欲盲從他人鼓吹消極的破壞。現在青年激於一種虛驕之氣，無艱苦拔俗之志，而惟以炎炎大言為能，不耐勞苫，不事工作，而夢想黃金世界之實現，仆願先生有以啟迪之而教海之。幸甚禱甚。知恥上言一九二O年五月三日

再，仆此函為討論「工人教育問題為勞工問題之先決問題」而發，仆對於工時工資問題，將來另有意見發表，特此附白。

仆未嘗不深知道先生是一位很可敬愛的青年，是一位人格很高尚的人，惟其如此，看見先生和萬惡的資本家接近久了，竟然和他同化，說出許多似而非

的話來，所以我格外痛恨資本家的魔力，不但掠奪了無數工人底財產，而且弄壞了許多青年底思想！工人財產被掠奪的問題，和工人要求教育平等的問題，理論上本不相聯屬，先生硬要拿後者做前者的條件，正合一班妄人主張不識字的女子不能放足一樣.我並不是看輕了工人教育，而且很希望有強迫工人教育制度出現，但不願意拿這個做討論別的問題的條件，失了別的問題的獨立精神。先生主張「工人教育問題為勞工問題之先決問題」，我且問你：在現在貪狠的資本家生產制度之下，工銀如此之少，時間如此之多，先生有何神通可以使一般工人得着平等的教育？

如此看來，又應該拿什麼做工人教育問題的先決問題呢？還請賜教。若只拿教育這句空話來搪寒，好做加工資減時間底障礙，這句話只應該出在資本家走狗的口裡，不是有人格有良心的人應當說的。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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