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客有至而問者,曰:「子世之散 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慾深。今似 繫馬止也,有得乎,有失乎?」蘇子心若省,而口未嘗言, 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客曰:「噫!是矣,子欲為散人 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 丁之提刀,避眾礙而散其智者。是故以至柔馳至剛, 故石有時而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子 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惠 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 見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巳。風不可搏,影不可捕, 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 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 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為藩外之遊,可乎?」蘇子曰:「予 之於此,自以為藩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客曰:「甚矣, 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藩也,名譽不足以為 藩也,陰陽不足以為藩也,人道不足以為藩也,所以 藩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 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 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 猶且喑嗚跼蹴之而已。則藩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 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 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 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 和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 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 見雪之寒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 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 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 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 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 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 耳,不猶雪之凹凸者乎?」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 豈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 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 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 靡,則使子有懼意。睹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 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冰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 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蘇子曰:「子之所言是 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 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臺與入 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臺觀堂,「則堂 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 登乎崑崙之丘,南望而還,遺其元珠焉。游以適意也, 望以寓情也,意適於游,情寓於望,則意暢情出而忘 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 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復其初而已矣。是 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遠者近之,收其 近者內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 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愬而僾,不寒而栗,凄凜其肌 膚,洗滌其煩鬱,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水之疾。彼其 沬趄利害之徒,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熱之 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 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所為矣。譬之厭膏粱 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繡者,與之以皮弁,則 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 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於衣食,闕一不可。 將其與子遊。今日上事,姑置之,以待後論,予且為子 作歌以道之。歌曰:『雪堂之前後兮春草齊,雪堂之左 右兮斜徑微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於此 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機,負傾筐兮 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 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 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 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 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 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 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於他,在於群 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 棄兮,我其子歸』。」客欣然而笑,唯然而出。蘇子隨之,客 顧而頷之曰:「有若人哉。」
《書雪》前人
「黃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種麥。東坡得此,固吾所喜。 但舍外無薪米者,亦為之耿耿不寐。悲夫!
《雪賦》明·薛瑄
「維月之孟陽兮,氣栗烈而嚴凝。歲忽忽而遒盡兮,閟 升降之機扃。」相《重陰》之蘊杳兮,霰雪下而縱橫。何元 冥之工巧兮,鏤六出之奇形。初揮霍而散漫兮,遂漠 漠而無窮。乍大荒之微堊兮,久川谷而俱盈。灑長松 之落落兮,玉龍夭矯而鶱騰。逐回飈而入竹兮,磕金 石之琤琤。被嶔崟之絕巘兮,若天吳起立而海波傾。 訝城闉之方啟兮,敞馮夷之幽宮。卷前簾而凝睇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