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向余攖攫,又不動。武夫壯士,持兵器戳余如麻,又 不動。忽躍出猛虎,咆哮無算,一虎抱余欲噬,余念「學 道若無成,死固不免死,疾病與劘虎牙等耳,吾何懼 焉?」有人引余往一處,則余妻在焉。妻向余號泣不已, 余撫之曰:「子事吾半生,意亦良劬可念。今吾以學道 去,子休矣,勿復戀戀。」遂飄然別去。嗚呼!人遭震撼,當 其覺也,尚可以識力強制勝之。至若夢寐,則不可強 矣。而余定力屹然不動,顧似有覺時,或不能者,何哉? 夜卜諸夢寐,意者余向道頗切而致是邪?然其夢也, 得勝定力而無所恐怖;其覺也,反或為事物所勝而 搖其心神,夕賢「而晝不肖」,是則余之大懼也。
《馬僊紀夢》郭子章
天下之來物,有吉有凶,有福有禍,有祥有殃,有休有 咎,芒乎芴乎,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鏤塵。而夫人乃有 夢而知之者,往往預以告人,而及其吉凶禍福,休咎 祥殃之應宜著也,曉然若目睹其事,而無毫髮僭爽。 夫人與陰陽通氣,身與乾坤並形,吉凶往復,潛相關 通。故曰:「心應棗,肝應榆,我通天地,將陰夢水,將晴夢」 火,故曰「夢中有天地存焉」,而何足以異哉。雖然,此夢 而知者,而亦有不夢而知者,與不能夢而知者,彼誠 神人也,其精不燥,其神不撓,其和不滑,故夢亦覺也, 覺亦夢也,故曰至誠前知至神,無遠近幽深,遂知來 物,故曰「真人不夢。」其次昏旭異候,夢覺殊景,晝燥夜 息,晝撓夜寂,晝滑夜湛,故覺未必覺也,夢乃覺也。有 如南隅古莽之國,以夢之所為,實覺之所見,是即余 所謂覺而知者。下此晝則呻呼而役役,夜則昏憊而 于于,燥者焱,撓者淆,滑者散,心儻儻而無羈,物迭迭 而無息。有如阜落之國,多馳少休,常覺而不眠,而又 安所夢矣。若予入閩匝歲,而舉子二,予方未子時,余 知之。余家人知之,建州知之。其夢耶?其不夢耶?往辛 未,余歸省大父若父。祖道戒之曰:「而年幾三十,未子 而,和而神則子,葆而元則子,而又刑官也,省而刑則 子。」余謹識之。入建而削桁楊之接摺,斷梏桎之鑿枘, 稍隙則捐跡返一,求所以不燥不撓不滑者。久而內 子有身,予私籌之曰:「大父若父言,信乎?」已果舉長子 建,名以郡也。不五月,而內子復有身。予又私籌之曰: 「大父若父言信乎?」已又果舉次子延,時予方在延,亦 名以郡也。然方夫建與延未舉也,余內子先以其夢 告我矣。其言曰:「癸酉元夕,夢一元冠皓髯長者,引至 階前,已而一紫衣婦從天門冉冉下,手持一巨兒與 之,且曰:『善飯』。三月而建生。後三月,復夢前」皓髯者引 至郭外三里許地,名曰木樨林。林旁有沼,沼水清且 漣,可鑑眉髮。既至而前紫衣婦坐黃蓋下,雲裝煙駕, 芬芬郁郁,從者馳聲。皓髯者曰:「沼內有珠三,若取一 與某。」皓髯者聞命入水。須臾持珠出,如月方東,如鏡 脫爐,氤氳蒸蒸,從珠上起,紫衣婦又親持以畀之。時 建方在襁,延猶未胎。予以其夢語同年田君竹山黃 君植庭黃君建。里人聞而訝然曰:「奇哉!城南故有木 樨林,林旁故有沼林阜有仙妃祠,建人祈嗣者輒禱, 禱輒應。意者神明貺君將舉次郎耶?」於是建里巷嘖 嘖傳余必舉次子,果於甲戌三月誕延。於是建里巷 又嘖嘖稱仙妃神而祈嗣者,昔皆以夢卜,妃屨舄冠 蓋翩翩祠外矣。夫不識變感之所起者,事至則惑其 所由然;識變感之所起者,事至則知其所由然。予子 他日之壽否賢否,俱未可知,而顧獨前知其必男也, 男而又男也。以為非夢耶?余內子固嘗兩夢之也,以 為盡知於夢耶?予內子未夢時,大父若父又先予告 矣。意予內子夢而知之者也。妃陰類,以陰從陰,同氣 而夢,宜也。不然,而何不予夢也?大父若父,庶幾不夢 而知者,其和神、葆元、省刑之旨,似誠神人之所謂不 滑、不撓、不燥者也。乃若予所自知,則又在乎夢不夢 之間。其夢也,歸其貺於神之靈;而其不夢也,歸其根 於大父若父之仁。而又以告建之履舄冠蓋於妃祠 外者,求知於夢盍?先求知於不夢?祈夢於神?盍先修 其不夢者於吾之神明,而毋徒以夢瑣瑣瀆神也。
《紀夢》鍾惺
乙卯六月,予出典黔試,廿一日之夜,宿葉縣,夢白雲 先生陳昂來謁,貌不甚老瘦,年可六十四五,冠衣質 而不敝,獨不襪耳。予步送之,館一寺中,謀衣食居處 之,為終焉之計。問其年,曰:「癸卯已。」謂予曰:「子從此後, 則當贈我詩。」予曰:「既為子作《傳》足矣。」曰:「當進於是。」予 覺有愧色,復問其生平,自集中往還姓名外,更有何 交?則俯而笑曰:「朱百朋。」予未及問其人,遂寤。纔合眼, 復夢之。乃問:「朱百朋何人?子何以與之遊而不與之 詩?」則又笑曰:「何交乎?就食耳。」予惕然其意之不苟,與 其不得已盡此兩語。予復問其逸詩何在,及卷首門 人長干明偉何人,皆不及答,而寤惘然恨其語之不 終,則候人傳呼達於寢矣。憶戊申歲十月十七八日, 為亡友魏太易作《墓誌銘》成。越二十八日之夕,夢予 處泉寺中,若京山觀音巖者,太易緩步從甬道入,徑 就予揖謝作誌銘。夢中予知其已死也,因謂予曰:「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