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有易,各因其時而已。若剛暴猜忌之君,不欲自聞 其過,而樂聞臣下之過,人主好察多疑於上,大臣側 足,畏罪於下,於此之時,諫人主者難而言大臣者易。 若寬仁恭儉之主,動遵禮法,自聞其失,則從諫如流, 聞臣下之過,則務為優容以保全之。而為大臣者,外 秉國權,內有左右之助,言事者未及見聽,而怨仇已 結於其身。故於此時,諫人主者易,言大臣者難,此不 可不察也。自古人主之聽言也,亦有難有易,在知其 術而已。夫忠邪並進於前,而公論與私言交入於耳, 此所以聽之難也。若知其人之忠邪,辨其言之公私, 則聽「之易也。」凡言拙而直,逆耳違意,初聞若可惡者, 此忠臣之言也;言婉而順,希旨合意,初聞若可喜者, 邪臣之言也。至於言事之官,各舉其職,或當朝正色, 顯言於廷,或連章列署,共論其事,言一出則萬口爭 傳,眾目共視,雖欲為私,其勢不可。故凡明言於外,不 畏人知者,皆公言也。若非其言職又不敢顯言,或密 奏乞留中,或面言乞出自聖斷,不欲人知。言有主名 者,蓋其言涉傾邪,懼遭彈劾,故凡陰有奏陳而畏人 知者,皆挾私之說也。自古人主能以此術知臣下之 情,則聽言易也。伏惟陛下仁聖寬慈,躬履勤儉,樂聞 諫諍,容納直言,其於大臣,尤所優禮,常欲保全終始, 思與臣下愛惜名節,尤慎「重於進退。故臣謂方今言 事者,規切人主則易,欲言大臣則難。」臣自立朝耳目 所記,景祐中,范仲淹言宰相呂夷簡貶知饒州;皇祐 中,唐介言宰相文彥博貶春州別駕。至和初,吳中復 呂景初、馬遵言宰相梁適並罷職出外,其後趙抃、范 師道言宰相劉沆亦罷職出外。前年韓絳言富弼貶 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陳旭得罪,自范仲淹貶 饒州後,至今凡二十年間,居臺諫者多矣,未聞有規 諫人主而得罪者。臣故謂方今諫人主則易,言大臣 則難。陛下若推此以察介等所言,則可知其用心矣。 昨所罷黜臺諫五人,惟呂誨入臺未久,其他四人出 處本末,跡狀甚明,可以歷數也。唐介前因言文「彥博 遠竄廣西煙瘴之地,賴陛下仁恕哀憐,移置河南,得 存性命。」范師道、趙抃並因言忤劉沆,罷臺職,守外郡, 連延數年然後復。今三人者又以言樞臣罷黜,然則 介不以前蹈必死之地為懼,師道與抃不以中滯進 用數年為戒,遇事必言,得罪不悔,蓋所謂進退一節, 終始不變之士也。至如王陶者,「本出孤寒,只因韓絳 薦舉,始得臺官,及絳為中丞,陶不敢內顧私恩,與之 諍議,絳終得罪。夫牽顧私恩,人之常情爾。斷恩以義, 非知義之士不能也。」以此言之,陶可謂徇公滅私之 臣矣。此四人者,出處本末之跡如此,可以知其為人 也,就使言雖不中,亦其情必無他。議者或謂言事之 臣好相朋黨,動「搖大臣,以作威勢」,臣竊以謂不然。介 與師道不與絳為黨,乃與諸臺諫共論絳為非,然則 非相朋黨,非欲動搖大臣可明矣。固謂未可以此疑 言事之臣也。況介等比者雖未謫官,幸蒙陛下寬恩, 各得為郡,未至失所。其可惜者,斥逐諫臣,非朝廷美 事,阻塞言路,不為國家之利,而介等盡忠守節,未蒙 「憐察也。欲望聖慈特賜召還介等,置之朝廷,以勸守 節敢言之士,則天下幸甚。」今取《進止》。
《與高司諫書》前人
修頓首再拜白司諫足下:「某年十七時家隨州,見天 聖二年進士及第榜,始識足下姓名。是時予年少,未 與人接,又居遠方,但聞今宋舍人兄弟與葉道卿、鄭 天休數人者,以文學大有名,號稱得人。而足下廁其 間,獨無卓卓可道說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 其後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師,足下已為御史裏行,然」 猶未暇一識足下之面,但時時於予友尹師魯問足 下之賢否,而師魯說「足下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予 猶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 以不可屈之節,有能辨是非之明,又為言事之官,而 俯仰默默,無異眾人,是果賢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 疑也。自足下為諫官來,始得相識,侃「然正色,論前世 事,歷歷可聽,褒貶是非,無一謬說。噫持此辯以示人, 孰不愛之?雖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聞足下 之名,及相識凡有十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實跡 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范希文貶官 後,與足下相見於安道家,足下詆誚希文為人,予始 聞之,疑是戲言,及見「師魯,亦說足下深非希文所為」, 然後其疑遂決。希文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其立朝 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足下 既不能為辨其非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己,遂隨而詆 之,以為當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剛果懦軟,稟之於 天,不可勉強,雖聖人亦不以不能責人之必能。今足 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懼飢寒而顧利祿,不敢一忤 宰相,以近刑禍,此庸人之常情,不過作一不才諫官 爾。」雖朝廷君子,亦將閔足下之不能,而不責以必能 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無媿畏,便毀其賢,以為 當黜,庶乎飾己不言之過。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