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與子貢、子夏言《詩》,皆曰:「起予而始可與言《詩》,已 矣。」至於顏子,乃曰:「回非佐我者也,於我言無所不說。」 吾然後知顏子之異於諸子也。夫道不可言,言即非 也,言且不可,而況有所不達而至於辨乎?然此非理 之至到,而相與造於忘言之域,未足以語。顏子於孔 子,既知其高可仰,堅可鑽,又見其變化而在前後者, 雖其欲從而不可及,亦能名其所謂卓,則顏子之於 孔子,蓋無不得矣,特至之有深淺爾,此孟子所謂具 體而微者。夫如是,苟不言,言之未有不當於心,則安 用於言乎?及他弟子言而能聞者,文章而已。性與天 道,雖言之而不得聞,則吾何從可以與之言?夫閉其 所不得聞而開其所能聞,則雖言固將有疑而未遽 達者。幸而或中,固孔子之所喜而樂與之言者也。起 予與非佐我於是乎辨。《莊子》記孔子見溫伯雪子而 不言,子路「曰:『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 耶』?」「孔子曰:『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此意正可與顏子之事相發。溫伯雪子,亦寓言也,溫 而曰:雪固妙矣。彼見之可以不言,則吾聞之亦可以 皆說。然孔子以不容聲而不言,顏子以聞其言而猶 說,茲顏子之異於孔子者也。故繼之言步趨言辨之 同,而奔軼絕塵之異,正於一交臂而失之乃子張、子 夏,則所謂「諫我也似子,道我也似父」者歟!
《莊子》記「孔子于藏書,往周室與子路謀。子路告以老 聃免藏史歸居,請試往因焉。孔子見老聃不許,乃繙 十二經以說。」此段人多不能了,貴言傳書,周嘗論之 矣。藏書者,欲藏其言而廢書也。然往周室,則孔子之 志忘乎世者猶未定也,故與子路謀。凡《論語》載孔子 與長沮、桀溺、晨門、荷蓧之徒言,皆命子路,未嘗及他 人弟子,蓋子路勇於有聞,欲行其所知,故以激之,今 周亦云達此意矣。言聃免藏史歸居者,子路以聃亦 忘世而忘言者也,故曰「往因焉」,欲因聃以定其說也。 老聃不許聃,豈真枯槁無言者哉!是故孔子復繙十 二經以說。學者或以十二經為《春秋》,是矣。莊周嘗兩 言《春秋》,一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辨。一 曰《春秋》,以道名分,周於《春秋》,知之亦深矣。老聃以為 太謾。而問其要,則以孔子為不喻其意,欲其出而經 世也。故孔子復以兼愛無私為仁義者,對聃復以兼 愛為迂無私,乃私謂《春秋》之作,欲利天下而愛之,使 是非賞罰一出於公然不知有為之之跡,則若建鼓 而求亡子,反所以亂人之性也。乃放德而行,循道而 趨,則仁義固存於其間,雖為《春秋》而無害。大旨以聖 人之道,在有心無心之間,蔽於有心者,繙十二經固 不可;蔽於無心者,雖藏書亦不可。仁義無心於為,則 順人之性;有心于為,則亂人之性。老聃之免而歸居, 藏書不足以言之,故復以輪扁與齊小白之論終,此 千言之所以作也。
《夢溪筆談》:「莊子言野馬也,塵埃也」,乃是兩物,古人即 謂野馬為塵埃,如吳融云:「動梁間之野馬」,又韓偓云: 「窗裡日光飛野馬。」皆以塵為野馬,恐不然也。野馬乃 田野間浮氣耳,遠望如群羊,又如水波,佛書謂如熱 時野馬陽焰,即此物也。
《芥隱筆記》:唐《王竇傳贊》:「盜亦有道」,用《莊子》記盜跖之 言。
《聞見後錄》:楊氏「為我過於義,墨氏『兼愛過於仁』。」仁義 之過,孟子尚以彝狄遇之,誅之不少貸。同時有莊子 者,著書自堯舜以下,無一不毀,毀孔子尤甚,詩書禮 樂刑名度數,舉以為可廢。其叛道害教,非楊、墨二氏 比也。莊子蒙人,孟子鄒人,其地又相屬,各如不聞,如 無其人何哉?惟善學者能辨之。若曰莊子真詆孔子 者,則非止不知莊子,亦不知孟子矣。
《西溪業語》:《莊子》:「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郭象 不注。成元英疏云:「果然,充飽也。」陸德明《音義》云:「果,如 字,又苦火切。眾家皆云,飽貌,言依舊果然。或云:猶,如 也,言腹之飽如果然獸也。」《吳錄·地理志》云:「九真浦咠 縣有獸,名果然。狻,猊類也。」《南州異物志》云:「交州南有 果然獸,其鳴自呼,尾長腹圓,過其頭,脅邊斑文,皮集」 十餘,可得一蓐,繁文麗好,細厚溫暖。魏鍾毓有賦 《容齋續筆》,《莊子》云:「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 用。」又云:「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 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所謂 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此義本起於《老子》「三十輻共 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一章。《學記》「鼓無當於五聲,五 聲弗得不備;水無當於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其理一 也。今夫飛者以翼為用,縶其足則不能飛;走者以足 為用,縛其手則不能走。」舉場較藝,所務者才,而拙鈍 者亦為之用。戰陳角勝,所先者勇也,而老怯者亦為 之用。則有用無用,若之何而可分別哉?故為國者,其 弗以無用待天下之士則善矣。
《莊子·庚桑楚篇》云:「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 可持者也。」郭象云:「有持者,謂不動於物耳,其實非持。 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則失也。」陳碧虛云:「真宰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