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白布澣衣，非時直闖門入，長揖就坐，奮袖縱譚。幕
中有急需，召之不至，夜深開戟門以待。偵者還報，「徐
秀才方昵飲，大醉叫呶，不可致也。」少保聞，顧稱善。文
長知兵，好奇計，少保餌王、徐諸虜，用間鉤致，皆與密
議。當是時，上方崇禱，事急青詞，當國者謂文長文能
當上意，聘致之。文長知與少保有郄，弗應。少保下請
室，文長懼。及發狂，引巨錐剚耳，刺深數寸，流血狼籍，
又以椎擊腎囊碎之，皆不死。妻死，輒以嫌棄婦，又擊
殺其後娶者，論死。繫獄，憤懣欲自殺，張宮諭、元汴力
救，乃解。南游金陵，北走上谷，縱觀邊塞阨塞，屬虜營
帳，貰酒悲歌，意氣豪甚。與寧遠諸子游，皆兒子畜之。
入京師，館宮諭邸舍。宮諭悛悛引禮法。久之，心不樂，
時大言曰：「吾殺人當死，頸一茹刃耳，今乃碎磔吾肉！」
遂病發棄歸，鍵戶不見一人，挾一犬與居，絕穀食者
十年。人問之，曰：「吾噉之久，偶厭不食，無他也。」宮諭死，
白衣往弔，撫棺大慟，不告姓名而去。諸子追及之，哭
而拜諸塗，小垂手撫之，不出一語，十年裁此一出耳。
貧甚，鬻手以食，有書數千卷，斥賣殆盡，幬筦破弊，藉
槁以寢。年七十三卒。文長貌修偉，白晳音，朗然如唳
鶴，中夜呼嘯，有群鶴應焉。讀書好深思，自謂有得于
《首楞嚴》《莊》《列》《素問》《參同契》諸書，欲盡斥注家膠戾，獨
標新解。草書，奇偉奔放，畫花草竹石，超逸有致。常言：
「吾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有闕。」編《櫻桃館》諸集。文長
譏評王、李，其持論迥絕時流。文長歿，王、李之焰益熾，
無過而問焉者。後三十餘載，楚人袁中郎游越中，得
其殘帙，示陶祭酒周望，相與激賞，謂嘉靖以來一人。
自是盛傳于世。周望序其集曰：「文長文類，宋、唐詩雜
入於唐，中晚自負甚高於世，所稱主文柄者，不能俯
出游其間，而時方高談秦」、漢、盛唐，其體格弗合也。然
其文實有矩度，詩尤深奧，往往深於法而略於貌。古
之窮士，如盧仝、孟郊、梅堯臣、陳師道之徒，所為或未
能遠過也。中郎則謂其「胸中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
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詩如嗔如笑，如水鳴
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當其放意，
平疇千里，偶爾幽峭，鬼語幽墳。微中郎，世豈復知有
文長？周望作《文長傳》，謂中郎徐氏之桓譚，詎不信夫！
按《列朝詩集》：明臣字嘉則，鄞縣人。少為博士弟子，數
奇不偶。胡少保宗憲督師平倭，偕徐渭文長辟置幕
府。少保豁達好士，微有酒失，善嫚罵，嘉則岳岳不少
阿，唯少保遙望見為起立。嘗讌將士爛柯山上，酒酣
樂作，請為鐃歌十章，援筆立就。釃酒高吟，至狹巷短
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少保起捋其鬚曰：「何物
沈生，雄快乃爾！」命刻石置山上。少保死，請室中，嘉則
走哭墓下，持所為誄遍告士大夫，頌其冤狀。已而挾
筴走湖海，往來吳、楚、閩、粵間，年七十餘，死於里中。先
後歌詩七千餘首。今之行於世者，為《豐對樓詩選》，凡
四千餘首。萬曆間，山人布衣豪於詩者，吳門王伯穀、
松陵王承父及嘉則三人為最。王元美繼二李之後，
狎主詞盟，引同調，抑異己，謝
秦，故社中老宿有違
言於歷下，則合從以擯之，用以立慬示威。海內詞人，
有不入其門牆，不奉其壇墠者，其能自立者亦鮮矣。
伯穀才名，故與烏衣、馬糞相頡頏，承父早多貴游，嘉
則晚依宗袞，三人者其聲勢皆足以自豪。元美與之
雅，故在異同離合之間。夷三君於四十子，而登胡元
瑞於末五子。雖未能一切抹摋，其用意軒輊，猶前志
也。徐文長獨深憤之，自引傲僻，窮老以死，終不入其
牢籠。於《論謝榛詩》見志焉。去之八十餘年，詞場之隆
替盛衰，作者之風氣上下，歷歷可以指數，識者亦可
以論世云。
汪禮約
按《明外史》本傳：「禮約，字長文。祖玉，僉都御史。父坦，以 門資出仕，文行著稱。禮約為尚書聞淵外孫，與聞龍 為外兄弟。善詩文，工書法。既承家學，復學詩於鄉人 沈明臣，日益有名。嘗一入京師，游於國學，即棄歸，隱 於大雷山房。大雷山者，唐隱士謝遺塵所居，為入四 明山之口，汪氏世居其下。父坦更築室山椒，高雲宿」 棟，飛泉濺戶，景色幽異。禮約隱其中念年，坐臥一樓， 雖妻子莫睹其面。樓上遍設楮筆，於左偏開一穴，下 置五石大缸扃其外，每一詩成，輒挼之而擲諸缸內。 禮約詩既工，書又精楷。積歲缸滿，家人發視，好事者 爭攘取之。自是得流傳人間。其他撰著甚富，既沒，悉 散佚無存者。
湯顯祖〈士蘧 大耆 開遠 季雲〉
按《明外史》本傳：「顯祖字若士，臨川人。少善屬文，有時 名。張居正欲其子及第，方羅海內名士，以張之聞顯 祖及沈懋學名，命諸子延致，顯祖謝弗往，而懋學遂 與居正子嗣修偕及第。顯祖至十一年始成進士，張 四維、申時行之子，皆同年生也。各承其父命，招詣門 下，亦皆勿應，授南京太常博士。朝右慕其才，欲召致」 吏部，辭不就。稍遷南京禮部主事。十八年，帝以星變 嚴責言官欺蔽，並停俸一年。顯祖上言曰：「陛下降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