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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愈精,則造語愈深也。魏人章疏云:「福不盈身,禍 將溢世。」韓愈則曰:「歡華不滿眼,咎責塞兩儀。」李華《弔 古場戰文》曰:「其存其沒,家莫聞知。人或有言,將信將 疑。睊睊心目,寤寐見之。」陳陶則云:「可憐無定河邊骨, 猶是春閨夢裡人。」蓋愈工于前也。

《李固謂》處士,純盜虛名。韓愈雖與石洪、溫造、李渤游, 而多侮薄之,所謂「水北山人得名聲,去年去作幕下 士,水南山人今又往,鞍馬僕從照閭里。少室山人索 價高,兩以諫官徵不起。彼皆刺口論時事,有力未免 遭驅使。」

孟郊詩蹇澀窮僻,琢削不假真,苦吟而成,觀其句法, 格力可見矣。其自謂「夜吟曉不休,苦吟神鬼愁。如何 不自閑,入與身為仇。」而退之薦其詩云:「榮華肖天秀, 捷疾愈響報」,何也?

池州齊山石壁,有刺史杜牧、處士張祜題名,其旁又 刊一聯云:「天下起兵誅董卓,長安子弟爭先來。」與題 名一手書也。此句乃呂溫詩,全篇曰:「恩驅義感即風 雷,誰道南方乏武才。」

歐陽文忠公作《詩話》,稱周朴之詩曰:「『風暖鳥聲碎,日 高花影重』,以為佳句。此乃杜荀鶴之句,非朴也。」 予每評詩,多與存中合。予頃年嘗與王荊公評詩,予 謂「凡為詩,當使挹之而源不窮,咀之而味愈長。至如 永叔之詩,才力敏邁,句亦雄健,但恨其少餘味爾。」荊 公曰:「不然。如『行人仰頭飛鳥驚』之句,亦可謂有味矣。」 然至今思之。不見此句之佳。亦竟莫原荊公之意。信 乎。所見不殊。不可強同也。

夏鄭公竦評老杜《中秋月》詩:「初升紫塞外,已隱暮雲 端」,以為意在肅宗也。鄭公善評詩也。吾觀退之「『煌煌 東方星,奈此眾客醉』,豈順宗時作乎?『東方,謂憲宗在 儲也』。」

劉禹錫云:「賈生王佐才,衛綰二車戲,同遇。漢文時,何 人居重位?」賈生當文帝時流落不偶而死是也。衛綰 以車戲事文帝為郎爾。及景帝立,稍見親用,久之,御 史大夫,封建陵侯。景帝末年,始拜丞相,在文帝時實 未居重位也。

人豈不自知耶?及自愛其文章,乃更大繆,何也?劉禹 錫詩固有好處,及其自稱《平淮西》詩云「城中喔喔晨 雞鳴,城頭鼓角聲和平」,為盡李愬之美。又云「始知元 和十四歲,四海重見昇平年。」為盡憲宗之美。吾不知 此兩聯為何等語也。

賈島云:「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其自注云:「二句三 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不知此 二句有何難道,至于三年始成,而一吟淚下也。楊衡 自愛其句云:「一一鶴聲飛上天。」此尤可笑也。

韋應物古詩勝律詩,李德𥙿、武元衡律詩勝古詩,五 字句又勝七字。張籍、王建詩格極相似,李益古律詩 相稱,然皆非應物之比也。

黃庭堅喜作詩得名,好用南朝人語,專求古人未使 之事,又一二奇字,綴葺而成詩,自以為工,其實所見 之僻也。故句雖新奇,而氣乏渾厚。吾嘗作詩題其篇 後,略云:「端求古人遺,琢挾手不停。方其拾璣羽,往往 凌鵬鯨。」蓋謂是也。

白居易亦善作長韻敘事,但格制不高,局于淺切,又 不能更風操,雖百篇之意只如一篇,故使人讀而多 厭也。

蘇舜欽以詩得名,學書亦飄逸,然其詩以奔放豪健 為主。梅堯臣亦善詩,雖乏高致,而平淡有工,世謂之 「蘇、梅」,其實與蘇相反也。舜欽嘗自歎曰:「平生作詩,被 人比梅堯臣,寫字比周越,良可笑也。」

韋絢集劉禹錫之言為《嘉話錄》,載劉希夷詩云:「年年 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希夷之舅宋之問愛 此句,欲奪之,希夷不與,之問怒,以土囊壓殺希夷,世 謂之問末節貶死,乃劉生之報也。吾觀之問集中,儘 有好處,而希夷之句殊無可采,不知何至壓殺乃奪 之,真狂死也。

梅堯臣《贈朝集院鄰居》詩云:「壁隙透燈光,籬根分井 口。」徐鉉亦有《喜李少保卜鄰》云:「井泉分地脈,砧杵共 秋聲。」此句尤賢遠矣。

唐人詠馬嵬之事者多矣。世所稱者,劉禹鍚曰:「官軍 誅佞倖,天子捨妖姬。群吏伏門屏,貴人牽帝衣。低回 轉美目,清日自無輝。」白居易曰:「六軍不發將奈何,宛 轉蛾眉馬前死。」此乃歌詠祿山,能使官軍皆叛,逼迫 明皇,明皇不得己而誅楊妃也。噫豈特不曉文章體 裁,而造語拙蠢,已失臣下事君之禮也。老杜則不然, 其《北征》詩曰:「惟惜艱難初,事與前世別,不聞夏商衰」, 中自誅褒妲,方見明皇鑑夏商之敗,畏天悔過,賜妃 子死,官軍何預焉。《唐闕史》載鄭畋《馬嵬》詩,命意似矣, 而詞句凡下,此說無狀,不足道也。

李光弼代郭子儀,入其軍,號令不更而旌旂改色。及 其亡也,杜甫哀之曰:「三軍晦光彩,烈士痛稠疊。」前人 謂杜甫句為詩史,蓋謂是也,非但敘塵跡,摭故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