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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頗知其人,文思甚捷。」垍曰:「向在翰林,號為下水船。」 太祖應聲曰:「卿便是上水船。」議者以垍為急灘頭上 水船。魯直詩曰:「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 春來詩意何所似,八節灘頭上水船。」山谷點化前人 語,而其妙如此,詩中三昧手也。

近世士大夫家所藏杜少陵逸詩本多不同。余所傳 古律二十八首,其間一詩,陳叔易記云,得於管城人 家冊子葉中;一詩,洪炎父記云,「得之江中石刻。」又五 詩,謝仁伯記云,得於盛文肅家故書中,猶是吳越錢 氏所錄。要之皆得於流傳,安得無好事者亂真?然而 如《巴西聞收京》云:「傾都看黃屋,正殿引朱衣。」又云「剋 復誠如此,安危在數公。」又《舟過洞庭》一篇云:「蛟室圍 青草,龍堆擁白沙。護江蟠古木,迎櫂舞神鴉。」又一篇 云:「說道春來好,狂風大放顛。吹花隨水去,翻卻釣魚 船。」此決非他人可到。其為此老所作無疑。

凡詩人作語,要令事在語中而人不知。余讀太史公 《天官書》,「天一鎗棓矛盾動搖角,大兵起。」杜少陵詩云: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蓋暗用遷語,而 語中乃有用兵之意。詩至於此,可以為工也。

白樂天《長恨歌》云:「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 雨。」人皆喜其工,而不知其氣韻之近俗也。東坡作《送 人》小詞云:「故將別語調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雖用 樂天語,而別有一種風味,非點鐵成黃金手,不能為 此也。

自古詩人文士,大抵皆祖述前人作語。梅聖俞詩云: 「南隴鳥過北隴叫,高田水入低田流。」歐陽文忠公誦 之不去口。魯直詩有「野水自添田水滿,晴鳩相喚雨 鳩來」之句,恐其用此格律,而其語意高妙如此,可謂 善學前人者矣。

林和靖賦《梅花》詩,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 黃昏」之語,膾炙天下,殆二百年。東坡晚年在惠州作 《梅花詩》云:「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與參橫昏。」此語 一出,和靖之氣遂索然矣。張文潛云:「調鼎當年終有 實,論花天下更無香。」此雖未及東坡高妙,然猶可使 和靖作衙官。政和間,余見胡份司業《和曾公袞梅詩》 云:「絕艷更無花得似,暗香唯有月相知。」亦自奇絕。使 醉翁見之,未必專賞和靖也。

世所傳退之遺文,其中載《嘲鼾睡》二詩,語極怪譎。退 之未嘗用佛家語作詩,今云「有如阿鼻尸,長喚忍眾 罪」,其非退之作決矣。又如「鐵佛聞皺眉,石人戰搖體」 之句,大似鄙陋,退之何嘗作是語?小兒輩亂真,如此 者甚眾,烏可不辨?

詩人造語用字,有著意道處,往往頗露風骨。如滕元 發《月波樓》詩「野色更無山隔斷,天光直與水相連」是 也。只一「直」字,便是著力道處,不惟語稍崢嶸,兼亦近 俗。何不云「野色更無山隔斷,天光自與水相連」,為微 有蘊藉。然非知之者不可以語此。

詩中用雙疊字,易得懶句。如「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 鸝」,此李嘉祐詩也。王摩詰乃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 陰夏木囀黃鸝」,摩詰四字下得,最為穩切。若杜少陵 「風吹客衣日杲杲,樹攪離思花冥冥。無端落木蕭蕭 下,不盡長江袞袞來」,則又妙不可言矣。

杜牧之嘗為宣武城幕,游涇溪水西寺,留二小詩,其 一云:「李白題詩水西寺,古木回喦樓閣風。半醉半醒 遊三日,紅白花開山雨中。」此詩今載集中。其一云:「三 日去還住,一生焉再遊。含情碧溪水,重上粲公樓。」此 詩今榜壁間,而集中不載,乃知前人好句零落多矣。 晁以道家有宋子京《手書杜少陵詩》一卷,如「握節漢 臣歸」,乃是「禿節;新炊間黃粱」,乃是「聞黃粱。」以道跋云: 「前輩見書自多,不如晚生少年但以印本為正也。」不 知宋氏家藏為何本,使得盡見之,想其所補亦多矣。 韓退之《城南聯句》云:「庖霜鱠元鯽,淅玉炊香秔。」語固 奇甚。魯直云:「庖霜刀落鱠,執玉酒明船。」雖依退之而 駸駸,直與少陵分路而揚鑣矣。若明眼人見之。自當 作兩等看。不可與退之同調也。

余讀東坡《和梵天僧守詮小詩》,所謂「但聞煙外鐘,不 見煙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濕芒履。唯應山頭月,夜 夜照來去」,未嘗不喜其清絕過人遠甚。晚遊錢塘,始 得詮詩云:「落日寒蟬鳴,獨歸林下寺。松扇竟未掩,片 月隨行履。時聞犬吠聲,更入青蘿去。」乃知其幽深清 遠,自有一種林下風流。東坡老人雖欲回三峽倒流 「之瀾,與溪壑爭流」,終不近也。

杜牧之《華清宮三十韻》,無一字不可人意。其敘開元 一事,意直而詞隱,曄然有騷雅之風。至「一千年際會, 三萬里農桑」之語,置在此詩中。如使伶優與嵇、阮輩 並席而談,豈不敗人意哉!

錢塘強幼安為余言:「頃歲調官都下,始識博士唐庚, 因論坡詩之妙,子美以來一人而已。其敘事簡當,而 不害其為工。如《嶺外詩》敘虎飲水,潭之上有蛟尾而 食之,以十字說盡,云:『潛鱗有飢蛟,掉尾取渴虎』。只著 渴字,便見飲水意,且屬對親切,他人不能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