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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退之《薦士》詩云:『孟軻分邪正,眸子看瞭眊。杳然粹 而精』」,可以鎮浮躁,蓋謂孟東野也。余嘗讀孟東野《下 第》詩云:「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及登第,則自謂「春 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一第之得失喜憂, 至于如此,宜其雖得之而不能享也。退之謂可以鎮 浮躁,未免于過情。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 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此一詩,杜牧之、《王建集》中皆有 之,不知其誰所作也。以余觀之,當是建詩耳。蓋二子 之詩,其流婉大略相似,而牧多險側,建多工麗,此詩 蓋清而平者也。

西京作「斤賣五谿無人採。」此高力士詩也。魯直作《食 筍詩》云「尚想高將軍,五谿無人採」是也。張文潛作《薺 羹詩》,乃云:「論斤上國何曾飽,旅食江城日至前。常慕 藜羹最清好,固應加糝愧吾緣。」則是高將軍所作,乃 《薺詩》耳,非《筍詩》也。二公同時,而用事不同如此,不知 其故何也?

東坡在廣州時,嘗赴何秀才會食油果甚酥,因問主 人:「此名為何?」主人對以無名。東坡又問:「為甚酥?」坐客 皆曰:「是可以為名矣。」又潘長官以東坡不能飲,每為 設醴。坡笑曰:「此必錯著水也。」他日忽思油果,作小詩 求之云:「野飲花前百事無,腰間惟繫一葫蘆。已傾潘 子錯著水,更覓君家為甚酥。」李端叔嘗為余言:「東坡」 云:「街談市語,皆可入詩,但要人鎔化耳。」此詩雖一時 戲言,觀此亦可以知其鎔化之功也。

呂舍人作《江西宗派圖》,自是雲門、臨濟始分矣。東坡 《寄子由》云:「贈君一籠牢收取,盛取東軒長老來。」則是 東坡、子由為師兄弟也。陳無己詩云:「鄉來一瓣香,敬 為曾南豐。」則陳無己承嗣鞏和尚為何疑?余嘗以此 語客為林下一笑,無不撫掌。

古今詩人多喜效淵明體者,如《和陶》詩非不多,但使 淵明愧其雄麗耳。韋蘇州云:「霜露悴百草,而菊獨妍 華。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濁醪,日入會田 家。盡醉茅簷下,一生豈在多。」非唯語似,而意亦大似, 蓋意到而語隨之也。

頃歲,朝廷多事,郡縣不頒曆,所至晦朔不同。朱希真 避地廣中,作《小盡行》,一詩云:「藤州三月作《小盡》,梧州 三月作《大盡》。哀哉官曆今不頒,憶昔昇平淚成陣。我 今何異桃源人,落葉為秋花作春。但恨未能與世隔, 時聞喪亂空傷神。」與夫「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無 間然矣。

張文潛《中興碑》詩,可謂妙絕今古,然「潼關戰骨高於 山,萬里君王蜀中老」之句,議者尢以肅宗即位靈武 明皇,既而歸自蜀,不可謂老於蜀也。雖明皇有老於 劍南之語,當須說此意則可,若直謂老於蜀則不可。 揚子雲好著書,固已見誚於當世,後之議者紛然,往 往詞費而意殊不盡,惟陳去非一詩,有譏有評,而不 出四十字。「揚雄平生書,肝腎閑雕鐫。晚於元有得,始 悔賦甘泉。使雄早大悟,亦何事於元?賴有一言善酒 箴。」真可傳。後之議雄者,雖累千萬言,未必能出此。 柳子厚《別弟宗一》詩云:「零落殘紅倍黯然,雙垂別淚 越江邊。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桂嶺瘴 來雲似墨,洞庭春盡水如天。欲知此後相思夢,長在 荊門郢樹煙。」此詩可謂妙絕一世,但夢中安能見郢 樹煙?「煙」字只當用「邊」字,蓋前有江邊故耳。不然,當改 云「欲知此後相思處,望斷荊門郢樹煙」,卻似穩當。 杜子美《北征》詩云:「海圖拆波濤,舊繡移曲折。天吳及 紫鳳,顛倒在裋褐。」可謂窮矣。及《賦韋偃畫古松詩》,則 云:「我有一疋好練絹,愛之」不減錦繡段。已令拂拭光 零亂,請君放筆為直榦。子美乃有餘絹作畫材,何也? 余嘗戲作小詩,用少陵事云:「百尺寒松老榦枯,韋郎 筆妙古今無。何如莫掃鵝溪絹,留取天吳《紫鳳圖》。」使 少陵尚無恙,當為我一捧腹也。

今日挍《譙國集》適此兩卷,皆公在宣城時詩。某為兒 時,先人以公真槁指示,某是時已能成誦。今日讀之, 如見數十年前故人,終是面熟。但句中時有與昔時 所見不同者,必是痛遭俗人改易耳。如《病起》一詩云: 「病來久不上層臺。」謂宣城疊嶂雙溪也「窗有蜘蛛徑有苔。多少 山茶梅子樹,未開齊待主人來。」此篇最為奇絕。今乃 改云:「為報園花莫惆悵,故教太守及春來」,非特意脈 不倫,然亦是何等語。又如「櫻桃欲破紅」,改作「綻紅」;「梅 粉初墜素」改作「梅葩」,殊不知「綻」「葩」二字,是世間第一 等惡字,豈可令入詩來?又《喜雨晴》詩云:「豐穰未可期, 疲瘵何日起?」乃易疲瘵為瘦飢。當時果有「瘦飢」二字, 此老則大段窘也。

東坡游西湖僧舍,壁間見小詩云:「竹暗不通日,泉聲 落如雨。春風自有期,桃李亂深塢。」問誰所作,或告以 錢塘僧清順者。即日求得之,一見甚喜,而順之名出 矣。余留錢塘七八年,有能誦順詩者,往往不逮前篇, 政以所見之未多耳。然而使其止於此,亦足傳也。 有明上人者,作詩甚艱,求捷法於東坡,作兩頌以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