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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俞嘗云:「詩句義理雖通,語涉淺俗而可笑者,亦其 病也。」如有《贈漁父》一聯云:「眼前不見市朝事,耳畔惟 聞風水聲。」說者云:「患肝腎風。」又有詠詩者云:「盡日覓 不得,有時還自來。」本謂詩之好句難得耳,而說者云: 「此是人家失卻貓兒詩。」人皆以為笑也。

王建《宮詞》一百首,多言唐宮禁中事,皆史傳小說所 不載者,往往見於其詩,如「內中數日無呼喚,傳得滕 王《蛺蝶圖》。」滕王元嬰,高祖子,新舊《唐書》皆不著其所 能,惟《名畫錄略》言其善畫,亦不云其工蛺蝶也。又《書 斷》云:「工於蛺蝶,及見於建詩爾。」或聞今人家亦有得 其圖者。唐世一藝之善,如公孫大娘舞劍器,曹剛彈 琵琶,米嘉榮歌,皆見於唐賢詩句,遂知名於後世。當 時山林田畝,潛德隱行,君子不聞於世者多矣,而賤 工末藝,得所附托,乃垂于不朽,蓋有幸不幸也。 李白《戲杜甫》云:「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太瘦生」,唐人語也,至今猶以生為語助,如作麼生、「何 似生」之類是也。陶尚書穀嘗曰:「尖簷帽子卑凡廝,短 靿靴兒末厥兵。」「末厥」亦當時語,余天聖、景祐間已聞 此句,時去陶公尚未遠,人皆莫曉其義。王原叔博學 多聞,見稱於世,最為多識前言者亦云不知為何說 也,第記之,必有知者耳。

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袖中諫草 朝天去,頭上宮花侍宴歸」,誠為佳句矣。但進諫必以 章疏,無直用槁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蘇臺下寒山寺, 半夜鐘聲到客船。」說者亦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 是打鐘時。如賈島《哭僧》云:「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 時謂燒殺活和尚,此尤可笑也。若「步隨青山影,坐學 白塔骨」,又「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皆《島》詩,何精粗 頓異也!

松江新作長橋,制度宏麗,前世所未有。蘇子美《新橋 對月》詩所謂「雲頭灔灔開金餅,水面沉沉臥彩虹」者 是也。時謂此橋非此句雄偉不能稱也。子美兄舜元, 字才翁,詩亦遒勁,多佳句,而世獨罕傳。其與子美《紫 閣寺聯句》,無媿韓、孟也,恨不得盡見之耳。

晏元獻公文章擅天下,尤善為詩,而多稱引後進,一 時名士往往出其門。聖俞平生所作詩多矣,然公獨 愛其兩聯云:「寒魚猶著底,白鷺已飛前。」又:「絮暖鮆魚 繁,露添蓴菜紫。」余嘗於聖俞家見公自書手簡,再三 稱賞此二聯。余疑而問之,聖俞曰:「此非我之極致,豈 公偶自得意于其間乎?」乃知自古文士,不獨知己難 得,而知人亦難也。

楊大年與錢、劉數公唱和,自《西崑集》出,時人爭效之, 詩體一變。而先生老輩患其多用故事,至於語僻難 曉,殊不知自是學者之弊。如子儀《新蟬》云:「風來玉宇 烏先轉,露下金莖鶴未知。」雖用故事,何害為佳句也? 又如「峭帆橫渡官橋柳,疊鼓驚飛海岸鷗」,其不用故 事,又豈不佳乎?蓋其雄文博學,筆力有餘,故無施而 不可,非如前世號詩人者,區區於風雲草木之類,為 許洞所困者也。

西洛故都,荒臺廢沼,遺跡依然,見于詩者多矣。惟錢 文僖公一聯最為警絕,云:「日上故陵煙漠漠,春歸空 苑水潺潺。」裴晉公綠野堂在午橋南,往時屬張僕射 齊賢家,僕射罷相歸洛,日與賓客吟宴于其間,惟鄭 工部文寶一聯最為警絕,云:「水暖鳧鷗行哺子,溪深 桃李臥開花。」人謂不減王維、杜甫也。錢詩好句尤多, 而鄭句不惟當時人莫及,雖其集中及此者亦少。 閩人有謝伯初者,字景山,當天聖、景祐之間,以詩知 名。余謪夷陵時,景山方為許州法曹,以長韻見寄,頗 多佳句,有云:「長官衫色江波綠,學士文華蜀錦張。」余 答云:「參軍春思亂如雲,白髮題詩愁送春。」蓋景山詩 有「多情未老已白髮,野思到春如亂雲」之句,故余以 此戲之也。景山詩頗多,如「自種黃花添野景,旋移高 竹聽秋聲」、「園林換葉梅初熟,池館無人燕學飛」之類, 皆無媿于唐諸賢,而仕宦不偶,終以困窮而卒。其詩 今已不見于世,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其寄余詩,迄 今三十五年矣,余猶能誦之。蓋其人不幸既可哀,其 詩淪棄亦可惜,因錄于此。詩曰:「江流作險似瞿塘,滿 峽猿聲斷旅腸。萬里可堪人謫宦,經年應合鬢成霜。 長官衫色江波綠,學士文華蜀錦張。異域化為儒雅 俗,遠民爭識校讎郎。才如夢得多為累,情似安仁久 悼亡。下國難留金馬客,新詩傳與竹枝娘。典辭懸待 修青史,諫草當來集皂囊。莫謂明時暫遷謫,便將纓 足濯滄」浪。

龍圖學士趙師民,以醇儒碩學,名重當時。為人沉厚 端默,群居終日,似不能言。而于文章之外,詩思尤精, 如「麥天晨氣潤,槐夏午陰清」,前世名流,皆所未到也。 又如「曉鶯林外千聲囀,芳草階前一尺長」,殆不類其 為人矣。

退之筆力無施不可,而嘗以詩為文章末事,故其詩 曰:「多情懷酒伴,餘事作詩人」也。然其資談笑,助諧謔, 敘人情狀物態,一寓于詩,而曲盡其妙,此在雄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