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於過變則云:「西窗又吟 暗雨」,此則曲之意不斷矣。詞既成,恐前後不相應,或 有重疊句意,又恐字面粗疏,即為修改。改畢,淨一本, 「展之几案,或貼之於壁。少頃再觀,必有未穩處。如此 改之又改,方成無瑕之玉。」急於脫槁,倦事修擇,豈能 無病?不惟不能全美,抑且未歇音聲。作詩猶且旬鍛 日鍊,況其詞乎。
《句法》
詞中句法,須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 只要相答襯副得去,於好發揮筆力處,極要用工,不 可輕放過,讀之使人擊節可也。如東坡詞云:「似花還 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又云:「春色三分,二分塵土, 一分流水。」如美成《風流子》云:「鳳幄繡幃深幾許,聽得 理絲簧。」如史邦卿《春雨》云:「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 帶愁流處。如吳夢窗《登靈巖》云:「連呼酒上琴臺去,秋 與雲平。閏重九云簾半捲,帶黃花,人在小樓。」姜白石 《揚州慢》云:「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此皆平 易中有句法。
《字面》
句法中有字面,蓋詞中有生硬字用不得,須是深加 鍛鍊,字字敲打得響,歌誦妥溜,方為本色語。如賀方 回、吳夢窗皆善於鍊字面者,多於李長吉、溫庭筠詩 中來。「字面」亦詞中之起眼處,不可不留意也。
《虛字》
詞與詩不同,詞之句語,有兩字,有三字、四字至七八 字者,若惟疊實字讀之,且不通,況付雪兒乎。合用虛 字呼喚,一字如正、但之類,兩字如「莫是」、「又還」之類,三 字如「更能消、最無端」之類。此等虛字,卻要用之得其 所。若用虛字自語自話,必不質實,觀者無掩卷之誚。
《清空》
詞要清空,不要質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 晦昧。姜白石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吳夢窗如七寶 樓臺,眩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此清空質實之 說。又如《聲聲慢》云:「檀欒金碧,婀娜蓬萊,浮雲不蘸芳 洲。」前八字恐亦大澀。如《唐多令》云:「何處合成愁。離人 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風涼,天氣好,明 月怕登樓。把前事,夢中休。花開煙水流。燕辭歸。尚淹 留。垂柳不縈裙帶住,謾長是,繫行舟。」此詞疏快不質 實如是,集中者尚有,惜不多見。白石如《疏影》《暗香》《揚 州慢》《一萼紅》《琵琶仙》《探春》《春歸》《淡黃柳》等曲,不惟清 虛,且又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
《意趣》
詞,以意為主,要不蹈襲前人語。如東坡《中秋水調歌》 云:「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夏夜《洞仙歌》云:「冰肌玉 骨,自清涼無汗。」王荊公《金陵桂枝香》云:「登臨送目。正 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如練,翠峰如簇。征帆 去棹斜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綵舟雲淡,星河鷺起, 畫圖難足。嘆往昔、豪華競逐。悵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千古憑高,對此慢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 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尚歌《後庭》遺曲。姜白石賦 梅云:「舊時月色,是幾番照我,梅邊吹笛。」《疏影》云:「苔枝 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此數詞皆清空中有意 趣,無筆力者未易到。
《用事》
詞中用事最難,要緊著題,融化不澀。如東坡《永遇樂》 云:「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用張建封事。《白 石疏影》云:「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娥綠。」用 壽陽事。又云:「昭君不慣龍沙遠,但暗惜江南江北。想 環珮月下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用少陵詩。此皆用事, 不為所使。
《詠物》
詩難於詠物,詞為尤難。體認稍真,則拘而不暢,摹寫 差遠,則晦而不明。須要收縱聯密,用事合題一段意 思全在結尾,斯為絕妙。如史邦卿《東風第一枝詠春 雪》云:「巧剪蘭心,偷粘草甲。」《春雨》云:「做冷欺花,將煙困 柳,千里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裡欲飛還住。驚粉重、 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 不至杜陵路。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 渡。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 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雙雙燕。」 《詠題》云:「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白石《齊天 樂賦促織》云:「庾郎先自吟愁賦,凄凄更聞私語。露濕 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 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西窗又吟 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候館吟秋,離宮弔月,別 有傷心無數。幽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 素絲,一聲聲更苦。」皆全章精粹,所詠瞭然在目,且不 留滯於物。至於劉改之《詠指甲》詞:「《沁園春》銷薄春冰, 碾輕寒玉漸長漸灣見鳳鞋泥污,畏人強剔,沈涎香 斷,撥火輕翻。學撫瑤琴時復剪,更掬水魚鱗波底寒。 纖柔處,試摘花香滿,鏤棗成班。有時將粉淚偷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