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猜防之者復如此。蓋方其縱恣也,則畏之有同 乎敵國,及其猜防也,則抑之不啻如謫徙矣。蓋有先 王之良法,則其弊不至於此。由漢而來,有天下者,未 嘗不王其昆弟子姪,而名之曰「封建」,然其得失與漢 無以大相遠。蓋其初也,惟務私其宗親,未嘗有擇德 而授之意。故有國者不皆可使南面之人,而復不能 固結之以恩義,繩律之以法度。故仁恕者則流於縱 恣,西晉是也;剋核者則過於猜防,曹魏是也。而晉、魏 皆緣是以亡,是豈封建誤之哉?先王之意之法不存, 而強慕美名,則適足以為禍亂之階耳。唐太宗亦好 名之主,然審時量己,固自不能存帝王之心而行帝 王之事矣。故刺史世襲之詔,不久而遂停。而當時諸 臣雖以魏鄭公之賢,亦以為事雖至善,時即未遑,而 有「五不可」之說,蓋其度之審矣。如顏師古之議,欲封 建與郡縣並行,王侯與守令錯處,則漢初已嘗如此。 至景帝,令諸侯王不得治民補吏,而漢置內史以治 其地,則封建之地悉為郡縣矣。蓋古之所謂「諸侯」,即 後之所謂守令。然自漢中葉以後,王侯之與守令,始 判然為二。承流宣化,而實有治人之責者,守令也;食 租衣稅而但襲茅土之封者,王侯也。今欲並建,則凡 王侯受封之地,必盡廢內史之官,即付之兵民之任 而後可。但恐恣縱專擅,犯上作「亂,復如漢初之事,容 之則廢法,而貽子孫之深憂,誅之則傷恩,而失封建 之初意矣。」又況魏晉以後,王侯多是虛封,有三分食 一、四分食一、五分食一者,又有非境內之地而遙封 者,如元魏之以會稽、蒼梧、建業、丹陽等郡,封其臣為 公侯之類是也。蓋戶封既為虛名,則受封者之俸祿, 必仰給於縣官,而出納之吝,有所不能免,於是遂有 「虛食」、「真食」之異。今欲盡復舊制,則王侯受封之地,其 戶邑之入,必合盡捐以予之。地既瓜分,租賦隨之,京 師府藏頓鮮,無以供軍國之用,非居上之利也。又王 侯於所受封之郡邑,既無撫字之責,而徒利租賦之 入,於是一意侵漁,不顧怨讟,為封戶者甚于征行,非 百姓之利也。又所謂王侯者,非子弟即勳臣,素號名 貴人,華屋玉食之奉,於京師為宜。今使之塊處外郡, 朝不坐,宴不預,憂讒畏譏,此絳侯之所以恐懼,長孫 司空之所以怨望,然則又非受封者之利也。夫封建 者,古帝王所以建萬世之長策。今其公心良法一不 復存,而顧強希其美名以行之,上則「不利於君,中則 不利於臣,下則不利於民」,而方追咎其不能力行,此 書生之論,所以不能通古今之變也。
《評柳胡封建論》元·吳萊
予嘗觀柳宗元《封建論》,言:「封建之法,更古聖王堯、舜、 禹、湯、文武莫能去之。」是非不能去也,勢不可也。故封 建非聖人意也,勢也。胡氏《讀史管見》則曰:「封建之法, 聖人所以順天理,承人心,而為公天下之大端大本 也。」宗元說非是。予蓋因是而求之,則天下古今之變, 日趨於無窮,又不可一概論矣。夫自夏后氏之衰,有 扈之戰,洛汭之畋,商丘之徙斟尋,斟灌之依禹,祀之 不絕者如線。昆吾之強,自衛遷許,又彰彰然自號於 世曰「霸」,此一變也。而商周亦以是而得天下。及周之 衰,諸侯削弱,世室擅權,魯有三桓,晉有六卿,鄭有七 穆,孫甯在衛,崔、高在齊,淊淊者,天下皆是。雞澤一會, 溴梁一盟,君如贅旒於上,而大夫自相歃血於下,此 又一變也。而三晉田和亦以是而得國。孔子曰:「天下 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禮樂征伐自諸 侯出。自諸侯出,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 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此蓋通論天下之 勢也。夫何戰國之世,兵力日用,游說肆行,申韓以法 術,商李以耕戰,蘇張犀首以合從連衡,各以其能分 適諸侯之國。始皇雖大索逐客,卒就其吞併六國之 謀者,又客之功也。此天下之一變也,而卒歸於士。及 天下既一,始皇自以為前世莫能及,遂舉封建而廢 之,郡縣自置,殺豪傑,銷鋒鏑,墮名城,欲盡屏天下之 兵而不用。又且貪鷙亡厭,科謫日發,民不堪命。陳勝、 吳廣「攘臂一呼,執農器以為兵,而民之從亂,十室而 七。項羽以亡,楚故將之子劉季,以泗上亭長分割天 下,立十八王,又五歲而盡屬漢。此又天下之一變也, 而卒歸於庶人。」嗚呼!聖王不作,世道愈下,天下之變, 則亦不知其所終者矣。是豈宗元之所謂勢者非耶? 抑又考之堯、舜、禹、湯遠矣,及周而始詳。商紂之亂,天 下歸周者三分之二,武王既以是而勝商,商之頑民 雖遷於洛,猶且弗率,則又告之以「商之自絕於天,與 周之受有天命,勞來安集,無所不用其心」,然猶不能 已夫商、奄四國之禍也。當是時,周幸不至于奔潰動 搖者,豈無其故哉?蓋周都豐鎬,而文王之德化南被 於汝墳、漢廣之域,自洛以東,冀、青、兗三州,昔本屬紂, 且大封同姓與異姓功臣以鎮之。魯,周公之國也;齊, 太公之國也,表在東海,淮夷、徐莒之屬,有所畏焉而 不敢動。燕,召公之國也,成王滅唐,以之封唐。叔介在 北邊,北戎追貊之類,有所懼焉而不敢越。成王在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