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孟辨 (四库全书本)/卷下

卷中 尊孟辨 卷下 尊孟续辨卷上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辨卷下     宋 余允文 撰
  郑氏叔友艺圃折衷
  折衷曰孟轲非贤人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三宿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沈同问燕可伐欤吾应之曰可此孟子之罪也
  余氏辨曰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强以相侵夺当世处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隳废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此赵岐之说也天下岂复有王道哉岂复知有仁义哉幸而有唱为仁义之说者犹足以使乱臣贼子逡巡畏缩不敢自肆而况孟子治儒术承三圣以仁义之道说于诸侯思济斯民不幸而其说不行而商周之盛治不可复见其与假仁而行急于功利者有间矣可谓非贤人乎又举数条以为孟子之罪余于温公疑孟李公常语辨之矣诛一夫纣即泰誓所谓独夫纣也三宿出昼即孔子去鲁之意也如之何以为孟子之罪乎朱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沈同问燕可伐此三事已辨于疑孟常语中矣惟出昼一事当于第九叚辨之此叚辨孟轲非贤人之句亦湏引孟子所传之说今只以赵岐题辞为据恐未足以折谈者之锋也
  折衷曰春秋书王存周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仲尼之本心也孟轲非周民乎履周之地食周之粟常有无周之心学仲尼而叛之者也周徳之不竞亦已甚矣然其虗位犹拱而存也使当时有能倡威文之举则文武成康之业庸可庶㡬乎为轲者徒以口舌求合自媒利禄盍亦使务是而已乎柰何今日说梁恵眀日说齐宣说梁襄说滕文皆㗖之使之为汤武之为此轲之贼心也譬父病亟虽使商臣为子未有不望其生者如之何其直寘诸不救之地哉轲忍人也辨士也仪秦之雄也其资薄其性慧其行轻其说如流其应如响岂君子长者之言哉其自免于苏张范蔡申韩李斯之党者挟仲尼以欺天下也使数子者皆咈其素矫其习窃仁义两字以借口是亦孟轲而已矣要之战国纵横捭阖之士皆发冡之人而轲能以诗礼也是故孟轲诵仁义犹老录公之诵法也老录公诵法卖法者也轲诵仁义卖仁义者也安得为仲尼之徒欤嗟乎孔子生而周尊孟轲生而周绝何世人一视孔孟之心记曰儗人必于其伦宁从汉儒曰孔墨
  余氏辨曰父子主乎亲君臣主乎义不可以一概论先儒谓宗子有君道试摭其说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立嫡子为大宗族人宗之有人焉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则立为大宗百世不迁也不幸大宗者恣为骄侈荒耽酒色横逆残暴子弟不能堪諌诤之不听益又甚焉夫欲说其族者将使之率子弟事之助其为恶欤将使之躬行孝弟收合其亲属欤至于众族之归已而易其大宗于义茍可为亦不得辞此伊尹之相汤吕望之相武而其用心正有类此自平王迁东周徳不竞为天子者虽无骄侈残暴之事然不能振皇纲但拥虚位而已孔子历聘七十二君未尝一言说其君率诸侯而尊周以力假仁为霸者事孔子不肯为也而所以作春秋者为天下之无主也不然何以降黍离于国风乎其所以降雅为风者亦其自取也孔子岂有心哉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乎疑词其不为东周也眀矣公山弗扰召孔子孔子欲往遂言如有用我不为东周则说之以西周之王道也必矣又尝有其或继周者之语孔子岂能必其周之祚不移乎逮战国时周室衰微抑又甚矣孟子则学孔子者也讵肯效管仲假仁而图霸哉又况当时之君争地争城侵夺篡弑不复知有君父矣其视仁义为何等事耶天下之民死于战斗死于赋敛死于徭役不知其㡬孟子说梁恵齐宣梁襄滕文使之为汤武行仁义其心在于救民尔未尝说之以富国强兵用征伐而取天下也乃谓孟子叛仲尼之道有无周之心妄矣又谓孟子为卖仁义而有贼心不犹愈于不知仁义而非之乎墨氏兼爱不知有父乃欲从汉儒曰孔墨误后之学者必此之言夫朱子曰此与李氏常语所以谤孟子者大指略同前之辨详矣辨云父子主亲君臣主义不可一槩论甚当但喻宗子事云恣为骄侈以下数句不类周衰事体当微改之乃为尽善郑引孔子言吾其为东周乎为字当作去声读先儒有作平声读者隐之之说是也但谓欲说弗扰以王道则非孔子之心也䧏黍离作春秋不知果有继周之意否此一节更望见教也郑以孔孟并称为不伦而欲以墨配孔则益非其伦也大抵未知孟子所传者何事故其论诡僻颠倒如此也
  折衷曰吉人唯知为善而已未尝望其报也为善而望其报是今世委巷溺浮图者之处心也孟子劝滕文公曰茍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是心何心哉武王伐纣而利之非太王王季文王之本心也孔子谓泰伯三以天下让亦曰周之有天下泰伯不袭封也其逊国也祗其所以为天下也欤夫泰伯虽知季历之贤可以继绪保邦而吾不若也如使泰伯包藏祸商之心也夫何至徳之足云
  余氏辨曰善者福之淫者祸之天之道也吉人为善固不望报而天必报之以福可以天道难信而不足信欤孟子劝滕文公为善谓后世子孙必有王者非但告之以周家之事是亦以天道告之也使周不积徳行仁则子孙未必蕃衍虽欲伐纣而利之不可得矣况能卜世三十卜年八百于公治狱多阴徳犹能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当战国之际人伦弃而天理灭 -- 濊 ?不知为善之利今以孟子之言为非则将何以劝其君耶乃谓周之有天下由泰伯之不袭封也使人人逊国如泰伯无季历之贤以继之则覆宗绝祀矣季札之事可不监诸朱子曰孟子言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初无望报之心也茍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乃为太王避狄而言易大传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亦岂望报乎
  折𠂻曰孟子谓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大夫爵禄制于诸侯是诚古之道也孟轲既教齐梁滕之君使自为汤武则是诸侯未尝受命于天子也沈同不敢以爵禄私人齐制之也子哙不敢以燕私人将复谁制之哉何孟轲独能约燕于王制而不能约齐梁滕于古道也
  余氏辨曰孟子告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者是约燕于王制也其意曷尝不存周哉劝齐梁滕之为汤武者正欲其行仁义而知有王制云尔岂可谓夏商在上而汤武不得行仁义欤汤武行仁义无一言及之唯罪汤武之征伐掩善扬恶岂得为公论亦可谓处变事而不知其权者也劝其君行仁义以为不道者余知之矣彼非以仁义为不美也但急于近功谓仁义为迂阔不切时务不若进富国彊兵之术也若其诚然商鞅之徒为之孟子不为也朱子曰诸侯受国于天子故子哙之让为无王天子受命于天故文王受命作周不受于纣而无罪辨谓郑氏以仁义为迂阔则未然苐恐若商鞅之谈帝道尔折𠂻曰今之诸侯取于民虽不义不可谓御人于国门之外取非其有贼义也取充其类尽义也是轻重之等也是孟轲原情以处罪也至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复与攘鸡同科何任情出入而前后自戾也如此
  余氏辨曰孟子谓今之诸侯赋敛于民不由其道而与御人而夺之货何异取非其有为盗取充其类为义之尽犹未为盗是轻重之等是诚孟子能原情以处罪也至于戴盈之问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请轻之以待来年孟子设攘鸡之喻以答之而曰如知其不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者意谓戴盈之徒知其非而不能速改矣以此讥之岂得谓任情出入前后自戾欤郑氏专以偏见曲说而非诋孟子学无师承其蔽也如此卒为名教之罪人也惜哉朱子曰辨得之矣
  折𠂻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词鲁论二十篇如圣君咨俞如严父教戒荘而亲简而当焉孟子以游辞曲说簧鼓天下其答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问皆困而遁遁而支离想当时酬酢之际必沮气赧颜无所不至所谓浩然者安在哉近世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之徒僻好其书呜呼斯文衰矣
  余氏辨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辞为是说者正俗所谓不哭之孩孰不能抱是知常而不知变者也战国之时处士横议异端并起闻孟子谈仁义其不骇且疑者㡬希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徒见识不及孔门弟子远甚酬答之际安得不谆复告之理茍眀矣何患乎辞之费乃谓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僻好孟子之书为斯文之衰识见之优劣可知矣朱子曰疑欧阳氏王氏苏氏未得为真知孟子者亦堕其所见之浅深志焉而乐道之尔馀隐之之辨已得之矣
  折衷曰悟云迷失也安云病人也治云乱世也喜之之辞也无忧无惧喜孰云乎哉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皥皥如也愚曰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帝者之民皥皥如也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唐虞措俗于恬愉是故商周之书若有矜喜色虞书二典如平居对语庆贺之容不形焉
  余氏辨曰孟子劝齐梁滕之君为汤武乃痛诋之谓孟子卖仁义纳君于不道而欲易孟子之言曰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帝者之民皥皥如也又云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抑何前后之言自相戾欤己不能事父兄而责人以孝悌之道有未至亦其蔽也寐而狂言祗足以骇童稚及长者闻之付一笑尔朱子曰此辨甚善但已不能事父兄以下文意隐晦似未条畅愚谓学者当先识圣人相传大体同处然后究其所至之浅深则不出乎大防而义理精矣帝王无二道而民之蒙化不能无浅深使孟子言之固当有辨但郑谓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则是未识王者气象彼语尧舜亦徒好高尔非真知尧舜者也
  折衷曰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之根本文士亦当尽心焉其词约而缛易而深畅而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也以正合以竒胜非善也正变为竒竒变为正非善之善也即竒为正即正为竒善之善也
  余氏辨曰昔吾夫子对卫灵公以军旅之事未之学答孔文子以甲兵之事未之闻及观夹谷之会则以兵加莱人而齐侯惧费人之乱则命将士以伐之而费人北尝曰我战则克而冉有亦曰圣人文武并用孔子岂有真未学未闻哉特以军旅甲兵之事非所以为训也乃谓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根本文士所当尽心其词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是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庸非过欤叛吾夫子已甚矣何立言之不审也朱子曰此叚本不必辨但斯人薄三王罪孟子而尊尧舜似矣乃取孙武之书厕之易论语之列何其驳之甚欤愚前所谓郑氏未能真知尧舜而好为太高之论以骇世若商鞅之谈帝道于是信矣折𠂻曰京师坐鬻者愚远方之人直百必索千酬之当其直则售意其知价也知价不可复愚酬之过其直则不售意其不知价也不知价则唯吾之愚必极其所索而后售孟轲抱纵横之具饰以仁义行鬻于齐齐王酬之以客卿且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轲意齐王不知价者遂愚齐王求极所索而后售齐王徐而思轲之言曰王如用予则齐王犹反掌开辟以来无是理是必索高价者悔而不酬轲亦觉齐王之稍觉也卷而不售抱之他适徐而自思曰齐王之酬我其直矣矫然不售行将安鬻迟迟吾行三宿出昼冀齐王呼已而还直是又市井贩妇行鬻鱼盐果菜之态京师坐鬻犹有体小儿方啼而怒进以饭推而不就俟其怒歇而饥也睨然望人进之也轲之去齐留齐儿态也夫
  余氏辨曰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吾夫子大圣人也犹待价而沽况孟子乎孟子抱仁义之道较其美非止荆玉之比也急于求售而献非其人未免刖足尔孰若珍其货而后市乎孟子三宿出齐乃孔子去鲁之意万一齐王省悟听纳其说举安天下之民而其价岂止十五城之重哉乃谓孟子索直于齐如市贩妇儿之态不若京师坐鬻者犹有体其言过矣朱子曰诋孟子未有若此言之丑者虽欲自绝而于日月何伤乎有不必辨已然缺与之辨则亦有说矣孟子之称孔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而孔子之自言曰无可无不可又曰我待价者也今以夫子之事观之则斯言皆非虗语矣孟子学孔子而得其传焉其去齐之果而出昼之迟皆天理之自然而未尝有毫发私心也非知其所传者何事则何足以语是哉
  折衷曰韩愈欲无释老孟子欲无杨墨甚哉未之思也天不唯庆云瑞雪景风时雨而霜雹䧏焉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山林河海不唯龟龙麟鳯而鸱枭豺狼蛟鼍出焉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作易者其知道乎
  余氏辨曰孟子欲无杨墨韩子欲无释老一则为义之偏其过至于无君一则为仁之偏其过至于无父先王大道由是榛塞孟子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释氏生西竺汉明帝始求事之老氏生周末西汉窦后始好尚之自晋梁以及于唐其教显行韩公力排斥之然后大道得不泯绝有识之士谓洪水之害害于人身邪说之害害于人心身之害为易见尚可避者心之害为难知溺其说者形存而生亡矣自非知识高明孰知其害而务去乎韩公谓孟子距杨墨而其功不在禹下唐之史臣谓韩公排释老而其功与孟子齐而力倍之讵不信夫且夫唐虞三代之盛时未尝有所谓释老杨墨者茍欲其无亦不为过而谓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世岂有种五谷桑麻而不去荑稗钩吻者欤若孟子者正务去荑稗钩吻之害而欲五谷桑麻之有成也今乃立异论以攻之是诚何心哉予惧圣道之不眀故不得不与之辨或曰二三君子近世最为知名者后学多宗其议论孟子之书讲之熟矣非之诋之不徒为是纷纷也理有窒碍可得而隐乎子辨则辨矣其如招咎何答之曰予贫且贱固知其不免也然吾夫子之道得孟氏而益尊使其可非可诋则吾夫子之道何能而益尊欤世之学者贵耳贱目厌常好怪往往喜其立论之异诚以孟子为不足学羞称王道耻言仁义叛道乱伦沦胥为禽兽之归矣予为此忧不得已而与之辨务眀仁义而已矣是我咎我遑恤乎哉遑恤乎哉朱子曰知尧舜孔孟所传之正然后知异端之为害也深而息邪距诐之功大矣彼曰景风时雨与戾气旱蝗均出于天五谷桑麻与荑稗钩吻均出于地此固然矣人生其间混然中处尽其爕理之功则有景风时雨而无戾气旱蝗有五谷桑麻而无荑稗钩吻此人所以参天地赞化育而天地所以待人而为三才也孟子之辟异端其志亦若此而已圣人作易以立人极其义以君子为主故为君子谋而不为小人谋观泰否剥复名卦之意可见矣而曰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呜呼作易者其知道乎其不知易者甚哉












  尊孟续辨原序
  余作尊孟辨出以示诸友或曰温公之疑辨焉可也李郑之说不根奚足辨哉余曰子以李郑二子名位勲业之卑欤何为不足辨彼亦文士也今欲明大道示至公茍于贵贱尊卑有所汰择是亦徇时态之所为其心已不公矣道胡为而明又况常语折𠂻之文盛行于世陈次公且谓刘歆以诗书助王莾荀文若说曹孟徳以王伯乃孟子一体以常语有大功于名教傅说亦谓孟子教诸侯叛天子为非孔子之志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说为今之害以常语不作孰为究明如温公之疑曽无称述之者岂可谓此可辨而彼不足辨哉或又曰近世如何深之删孟晁说之诋孟刘原父道原张俞軰皆非议孟子然皆不取信后学兹固不足辨如后汉王充著论衡而有刺孟篇近世苏公轼作论语说而与孟子辨者学者诵习其书以媒进取者总总也可无辨乎余曰诺遂取王之刺者十苏之辨者八并辨之以为尊孟续辨虽然孟子之书如日星丽天有目者皆知尊之岂待余之辨而后尊耶曰尊孟云者余自谓也有见闻与余同者当共尊之矣乾道八年夏六月甲寅寓东阳毋自欺斋书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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