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集/卷三十一
传
编辑明陪臣传五
编辑孟子曰:“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盖伯夷之所以为清、伊尹之所以为任、柳下惠之所以为和,虽不同道,而其心合于仁者,未尝异也。故曰“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此之谓也。
议者或曰:“孝庙谋复明室,文正公宋时烈、文正公宋浚吉列于王朝,士君子固可仕也。而文正公金尚宪归自沈阳,不待孝庙,以国相就于王朝,于义何如?”余应之曰:“文天祥为元所执,至燕山,引节不屈而死之。使宋不亡而天祥不死来归,则孰谓天祥之义不可仕也?谢枋得为元所执,至燕山,引节不屈而死之。使宋不亡而枋得不死来归,则孰谓枋得之义不可仕也?金文正公为天子守大节,清人幽之沈阳狱,卒能不屈。故仁庙举为国相者,为其能洁其身也。
方南汉下城之时,洪忠正公翼汉、尹忠贞公集、吴忠烈公达济则死之,郑文简公蕴、尹文正公煌则去之,金文正公幽于沈阳,既释归,召为国相则就之,各靖其义而已矣。
夫孝庙未践大位,而君子遽仕于朝者,非无智也;及孝庙既弃群臣,而君子犹仕于朝者,非无勇也;且金文正公为世子举文敬公金先生为赞善,则以国相就于朝,非无义也。”
同时陪臣守大节而仕于朝者,凡五人,作《陪臣传》。
金尚宪附金集
编辑字叔度,朝鲜安东人也。少治文辞,举丙科,由吏曹佐郞迁至弘文馆副提学。
天启六年朝天子。是时辽东当路塞,为清所据,使者不通。乃西浮海,由临淄北抵京师。礼部尚书李思诚、兵部尚书邵辅忠见其文章,皆奇之。
初,左都督毛文龙镇东江,谗于天子曰“属国阴结建州,贰于朝廷”,熹宗疑之。尚宪谓思诚曰:“始,建州拔辽阳,入广宁,饮马东海,而属国未尝连和。今天子威武震天下,属国何苦事建州,而自贰于朝廷邪?属国之君事天子如父母,父母有疑子之心,子不如死。今阁下诚奏天子,明属国无二心,则属国之臣虽塡沟壑即无所恨。不然,请死北阙下。”思诚以其言奏熹宗,熹宗大感,疑遂释。
是时巡抚御史袁崇焕闻清有丧,为遣使者往吊之。清人遣方吉纳请和亲,明年清人遣将率数万骑,入安州。尚宪谓辅忠曰:“建州请和,示弱以怠宁远之师,悉其精锐,日攻安州。安州不守,则东江必溃,东江溃,则其犯京师也,决矣。今东兵之交犹未解也,虽已解,几何而不复交也。诚出奇兵,伐沈阳,则不特属国可存,辽阳故塞亦可复也。”辅忠以为然,立奏熹宗,出登州卒三千人、宁远卒万四千人。会清兵解,不果发。
未几,清人结和亲,关市辄取中国物。尚宪上疏言:“自古关市之道皆出土物,未有致他国之货以中戎狄者也。且明,父母也;建州,寇仇也。取父母之物以与寇仇,父母虽慈,必不恕也。古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有?’如天子降责诏,则殿下何以自解于天下乎?”
崇祯二年授承政院都承旨兼弘文馆提学。清使者朴仲男来,大臣劝王客遇之。尚宪曰:“夫事不谨于初,无以防其终。今殿下客遇仲男,适足以长夷狄之嫚也。昔宋室南迁,凡金人之言,不敢少违。夫宋室岂无一人怀尊王之心哉?直由其初不能争,行之既久,而不知其愧耳。今殿下无兵甲之强,无积蓄之富,然而保其国者,以有礼义也。礼义不守,则虽有宫室百官,其与亡国何以异哉?夫仲男,夷狄之臣也。殿下与之揖让,而升之上坐,待之以宾客之礼,是大臣开他日见陵之渐也。”
九年,进吏曹判书兼大提学,崔鸣吉为兵曹判书。尚宪为人高洁刚介,被服儒术,专为天下守大义。鸣吉为人短小,有机略,专以存社稷为志,虽蒙耻辱、事寇仇,得罪于天下,不顾也。尚宪居位五月免,鸣吉为吏曹判书。
冬十二月,清兵围南汉。王问尚宪曰:“予将何恃?”尚宪对曰:“天道可恃。”围益急,鸣吉乃草求和书。尚宪哭裂之,大骂鸣吉曰:“先大夫,儒者,公何忍为此?”鸣吉起,为补其书曰:“裂之者固不可无,补之者亦不当有邪?”尚宪因见王,泣数行下,良久曰:“臣请先死。”王止之曰:“卿何为若此?予非恤一身,上为宗庙,且不忍举族就灭。”尚宪对曰:“臣言迺所以图存也。昔宋二帝为金所执,囚羁大幕之中,虽恨不死宗庙之下,何可及也?今殿下引义死守,则臣民岂无为殿下效死者乎?虽不幸社稷终亡,归见先王,亡愧也。”王不应。尚宪既退,六日不食,遂自缢,宾客救之,未绝也。
清人移书,求首谋绝盟之臣,尚宪请往,卒不许。及清围解,入鹤驾山,不复仕,或让尚宪曰:“王出城,子位上卿,不从,远遁岩穴,又不仕。纵自洁,独不念先王之泽乎?”尚宪曰:“君死社稷则臣从死,不然则争之,争而不得则去之,是义也。先王之泽,仆岂敢忘之邪?夫循正理,扶君臣之常者,所以不负先王之泽也。今奸臣欺上以为忠,卖国以为功。仆每思神宗皇帝之恩,未尝不拊心彷徨。欲一剑斩虏人之头、剖奸臣之心,而不可得也。”
是时李烓为谏官,劾尚宪有不臣心。王亦疑之,遂削夺尚宪官爵,数使人微察其家。久然后,乃还官爵。
十三年春,林庆业入盖州,尚宪上疏曰:“自古无不死之人,亦无不亡之国,死亡可忍,求和不可为也。今议者曰:‘彼势方强,违之,必有患。’臣以为名义甚大,顺之,必有祐。与其求和而终不免,曷若守正而俟命于天乎?夫事顺,则民心悦;民心悦,则根本固。以此守国,未有不获其祐者也。今国家虑患而求和,纵不恤臣民之议,将何以报先帝之遗德乎?”
是时清人闻尚宪守节不仕,心恚之,十二月执尚宪去。王遣中贵人,赐貂裘,又赐手书曰:“善开陈以解其怒。”尚宪至沈阳,清人庭诘曰:“国王出城时,不从何也?”尚宪对曰:“病未能耳。”清人曰:“爵禄,何为不受,何劝国王无助兵为?”尚宪对曰“吾守吾志、吾告吾君,非他国所知也”,拘留一年,徙义州。
王既出城,邑邑不乐。每岁正朔,即宫中,象天子位,西向哭痛不得复事朱氏。乃阴求义士之可以奉使者,得浮屠人独步,密奏毅宗。后二年,独步归自京师,明贾人从至宣川,留月馀,舶隐海口。英俄儿代过海上,望见明舶,大疑之。
会李烓守宣川府,遂逮烓下沈阳狱。烓具道为谏官时劾金尚宪不臣于清为所忤斥守宣川,因持国阴事十二告清人,愿为清臣歌舞太平。
于是清复执尚宪,使者初至王京,讳其事,还至𬇙上,始言之。尚宪方在义州,不及知。尚宪客表廷俊自王京昼夜疾驰,至义州,使者犹未至。尚宪方饭,恐惊之,饭已乃告,尚宪夷然不少动。
后二日,使者始至,直驰入尚宪舍,悉搜其书文,装赍焚之,趣尚宪行。州尹以下皆慑伏无人色,而尚宪容貌不变。
十六年正月至沈阳。初系东馆,徙北馆,北馆,清所置死囚处也。水火不通者三日,已而尚宪徙南馆。是时鸣吉亦系南馆,清人胁拜,鸣吉拜,尚宪不拜。又明年春三月,尚宪释还,时年七十六。
其后一年,召拜议政府左议政。尚宪入朝,为世子进处士金先生集,谢病归。
集,字士刚,光州人也。父长生隐居沙谿之上。王素闻长生父子明儒术,乃以安车迎长生,又召集,欲显用之,集不就。崇祯四年,长生卒。
尚宪言于王曰:“征士金集承父之业,明于儒术,有王佐之才。请为集别立春坊三品官以辅世子。”王乃举集为世子赞善,赞善之设自集始。
其后三年,尚宪复为左议政。是时清人据中国,明室南迁。王慨然欲征贤俊以匡天下,复征集。至王京,未几弃官去,林坛为吏曹判书。尚宪为遣其子光灿,谓集曰:“公毋行。昔司马光病,国事,付之吕晦叔。今公去,国事,将付之谁邪?”乃上箚曰:“金集有王佐之才,明于儒术,不宜苟循其去也。且朝廷先举林坛,授国政,臣知坛之志必不欲居长者之前也。夫上有虞舜之圣,而下有夔、龙之贤,坛岂不能追伯夷之让邪?”
坛遂免,王召集从子承旨益煕于卧内,谕曰:“而往谕寡人之指,劝而叔父无行也。寡人所以遣而者,冀其善谕而反之也。”益煕追集谕王指,于是乃反。王遂擢集为吏曹判书,集既秉政,处士宋时烈、宋浚吉列于王朝,与议大义,尚宪之力也。
初,李烓持国阴事告清也,清人无不嫉其奸,即归之使抵罪。烓当伏法,而有司留迟不斩,平安观察使具凤瑞牵烓斩之。居数日,清果赦烓,而烓已死矣。尚宪谓凤瑞曰:“使烓得志于清,则社稷不血食矣。”
后七年秋,尚宪卒,年八十三,谥曰文正。
李敬舆
编辑字直夫,朝鲜全州人也。父曰绥禄,慷慨善饮酒。废王时为骊州牧,韩缵男与绥禄饮,见绥禄酒半欹帽,字谓绥禄曰:“绥之!帽危。”绥禄笑曰:“公头危,何危吾帽也?”缵男愕然不能对。
天启中,绥禄退去佯狂,益饮酒,悲歌泣下,敬舆谏,绥禄不听。尝夜醉,亡入泽中,悲歌泣下。敬舆不知父所之,徒步往追,数日不得,两股为之流血。绥禄将死,执敬舆手曰:“若他日必为亡国大夫,不宜苟免以辱若父。”言讫而死。
敬舆少举乙科,以艺文馆检阅迁为吏曹正郞兼昭显世子文学。崇祯九年,清人遣使者,请尊其主为皇帝,王不受。使者亡去,群臣劝王追使者,敬舆曰:“使者既亡,不宜追。”
十年为庆尚观察使。清人大索明遗民,敬舆言“缚中国之子弟以予虏人,臣不忍也”,卒不遣遗民一人。明年召为弘文馆副提学。
敬舆家世明陪臣,义不事清,常以为亡国大夫不死苟耳,终身不闻丝竹之声,数为王画治兵事,感激流涕。王以敬舆直谅有人臣之节,敬惮之。敬舆好管子言“其为政,外无其形而内自治”。
尝与安东金尚宪俱主名义,而尚宪不立于王朝,不拜于沈庭,敬舆仕于王朝,聘于沈庭。此两人或去或否,而其心皆忠于朱氏,岩穴好义之士皆宗焉。
居数月,敬舆上疏曰:
“废王时,殿下以一王孙,义召豪杰,复大后、定社稷,建万世之业,岂不盛哉?今殿下制千乘之国,而受辱于虏人,不能伸法明治以图一朝之报,何其衰也?
昔越王句践食不重味、衣不重采,使大夫种治国政、范蠡行成,卒灭吴国。燕王平卑身厚币以招贤者,得乐毅为上将军,卒伐齐国。
今殿下诚就大策如二王之为,则南汉之围,非困也;三田之盟,非耻也;沈阳之朝,非辱也。一时之诎,万世之伸,卒为英雄之主,不亦伟乎?
臣闻岁时殿下西向哭,痛不得复事天子,推是心也,何敌之不摧?夫所谓摧敌者,岂诚拊剑北骂,先视人以必伐之形也哉?惟招贤养民,伺敌国之隙而图焉尔。不然则天地之义灭,天地之义灭,则人心终离于殿下矣,殿下虽欲垂拱而久安,亦不可得也。”
十二年,敬舆为吏曹参判,擢礼曹判书。初金尚宪退去不仕,李烓等诋以不道。敬舆上疏言:“尚宪正直,守大义,不宜抵罪。”王不听,卒夺尚宪官爵,卿士大夫为尚宪言者皆坐绌。敬舆又上疏请得俱绌,不许。
十五年,烓系沈阳,告尚宪为明引节不仕,又告敬舆志在明室,清人怒执此两人。十二月敬舆至沈阳,拘留数月,以十六年三月释还,拜议政府右议政。十七年二月,使沈阳,清人以敬舆前有罪,不当为相,遂幽东馆,徙南馆。至明年春二月,释还。
愍怀嫔姜氏者,昭显世子嫔也。生子柏,南汉围时,姜氏与子柏奔江华。及城陷,姜氏被执,至通津,清人使使问起居。姜氏在车中,使者胁姜氏出车拜。从官慑伏,环车下,趣姜氏出。姜氏哭不肯,欲自烧杀,使者乃止。
及昭显世子卒,王寝疾病,群臣召见禁中。王曰:“元孙幼,国危如此,予欲择长而立之。”群臣皆曰:“谨奉教。”敬舆曰:“立孙,经也。守经则社稷犹可持也,不守经则事失其序,不致乱者,鲜矣。今元孙位号已定,而殿下一朝易之,非所以绥安社稷之术也。”王不从。
其后一年,命世子嫔姜氏为庶人。敬舆固争,王大怒,夺其官爵,安置珍岛,居未几又徙三水,明年七月徙牙山。
是时清人据中国,明室南迁。王征尚宪为国相,谋招贤以复明室,尚宪从容为王言曰:“殿下欲与治国政,非敬舆不可。”王于是立赦敬舆,尚宪起拜贺曰:“殿下得良相,臣敢不贺?”明年三月,敬舆拜领议政。
是时贼臣金自点与清人通,遂宣言国家招贤士、治甲兵,欲图幽燕报皇家之恩。清人大疑之,兵临境上,遣使者验问大臣,大臣皆惧,敬舆颜色不少变,应对自如,事遂解。
敬舆为人温厚廉平,知大体。为相一岁,劝人主褒显有德,宽刑罚,去烦苛,怀安元元,发常平之金,尽予商贾,弛山泽之禁,令民得煮盐铸钱作器,下江广粟以振农夫,国人大悦。
是时清人疑王有治兵意,稍除其大臣执政者,以敬舆前有大罪不可复为相,使锢之。敬舆遂免,王召见,为之流涕,左右皆泣,不能仰视。
敬舆既免,国政无可属者。王谓赵锡胤曰:“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今寡人有一相而不得用,此岂虏人之所能为哉?”敬舆虽免,其尊宠如在位时,国家事无不计议,其燕见,王为置酒,礼甚恭。
及明亡,王有意于复仇,求治益急,稍任法律,一切为武残严酷,分郡县之兵,以为四十营,营置一将,申教令而驯习之,桴鼓之声四时不绝。敬舆谏曰:“古有三时务农,一时治兵。今郡县兵,皆农民也。方春田作时,赍粮操兵,舍南亩而编之行伍,此所谓夺民之时也。且伯王之业在于得民,今殿下务为严酷,适足以殃其国也。”王曰:“寡人绝嗜欲,夙夜劳苦,欲见尺寸之利者,何也?日暮道远,至痛在心故也。然寡人不明于德,事多诖误,宜先生之忧虑不能忘也。”
孝宗八年,敬舆卒于家,年七十三。谥曰文贞。
曺汉英
编辑曺汉英字守而,朝鲜昌宁人也。父文秀以节行闻,仁穆大妃金氏废,文秀弃官,归田里,大妃复位,始及第,官至工曹参判。
汉英少时从李植学古文章。崇祯九年,举甲科,入司宪府为持平。初清人遣使者来,百官郊迎,独汉英引义不就,遂坐罢。
林庆业从攻东江,汉英上疏曰:“助寇仇而攻父母,是伤义也。今国家为清所逼,既不能发一使者陈情于下城之初,又不得移一咨文讼罪于出师之前,非独先王陟降之灵隐痛于上,臣恐国家终无以立于天下也。”
会清人胁申得渊曰:“尔国谁为明朝守节者?”得渊以汉英对,于是清人索之急。汉英将行,王遣中贵人劳问之,且谕曰:“辩对之际,慎言语,无害性命,无贻忧于国家。”因赐白金以为赆。
汉英既至,遂械系刑部门外,清人观者指而语曰:“此朝鲜贤大夫,为明天子伏节者也。”是时清人陈兵卫,问汉英曰:“尔国助我伐东江,何谓伤义,尔先王何忍痛于上邪?”汉英平立不跪曰:“吾自论吾国之事,何以问为?”清人以刀拟汉英,凡三问,汉英愈倨,终不屈。清人大怒,以死论,然诸贝勒辄相顾曰“爽尔”,“爽尔”者犹言甚好,建州人语也。
是时安东金尚宪亦系沈阳,谓汉英曰:“彼不能夺我之守,宜自洁以尽天命。”汉英曰:“诺。”居一年,俱徙义州,燕、赵烈士被俘者闻汉英义,心感之,夜投蒸羊以馈之。
明年汉英还王朝,名冠群臣,然王朝常畏清人,不敢用。清人虽至,亦不使汉英出见,故汉英终身不拜清人矣。
孝庙时,授弘文馆校理,荐拜吏曹佐郞,迁议政府舍人。数岁擢承政院同副承旨,改吏曹参议兼承文院副提调,后明年升汉城府右尹,出为京畿观察使。以病卒,年六十三,谥曰文忠。
初,汉英赴沈阳狱,李植送至平山府,见汉英容貌阳阳不少慑。及与偕寝,闻汉英鼻鼾如雷,甚喜曰:“守而处于患难能如此,岂非贤哉?”
汉英在狱,更数日,往往不爨,及郑命寿诣狱中,然后许爨。汉英骂曰:“吾决一死久矣,虽饿而死,亦可也。汝何为而许爨邪?”命寿为之怃然曰:“曺生不屈顾如是也”。
汉英尝为承旨时,孝庙尝闻尹鑴名,欲许以白衣入见。汉英进曰:“鑴材德,未见其实。何可以一人之誉轻加异数乎?”王乃止。及居吏曹也,判书欲举鑴为世子进善,汉英曰“鑴不可用,公异日必思吾言”,争之甚力,判书亦莫能夺也。
蔡以恒
编辑字汝久,朝鲜人也。曾祖无逸生员第一,忤金安老,窜南海,安老败,乃始宥还。
以恒慷慨有气义。天启四年,李适反,王如公州,以恒杖剑赴行在以备宿卫。
崇祯九年十二月,清围南汉,以恒间行,七日抵城下,涕泣彷徨不得入。会岭南兵屯双岭,以恒遂入节度使闵栐军中,为言南汉城形便,请得精兵数百人,先登溃围。栐不能用,竟败没。
南汉围解,以恒上疏曰:“明之于国家,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故列祖之所以事明者,未尝不忠且恪也。况神宗东援之德,没世而难忘者乎?今王室新罹大难,主和议者卒无一验,国势陵夷,不可复振,此所谓痛哭之不足者也。近者朝廷于贵近则罪恒轻赏恒重,于疏远则赏恒轻罪恒重。故有功者无所劝,而有罪者无所惩,何以为国也?今朝廷绝去偏私,凡功罪轻重低仰,一出于公,然后可以服人心而得死力矣。”
后三年,又上疏曰:“今之时犹可为也。愚夫愚妇皆知必死,莫不扼腕而流涕曰:‘死一也,宁为国家捐其生。’民心如此,则其机不可失也。愿殿下宜及此机,奋发大志,明昭大义。
移都江华,因天险以固守之也。江都粮饷虽不多,必支数月,南方士民若闻殿下有此举,则感泣奔走,惟恐或后,未逾一月,而舳舻必相接矣,又何患乎之食哉?
且清人败于关内,又有西忧,以虚声恐喝而已。宜遣使奏告皇朝,密谕督府,示以乘虚蹑后之形也。如是则危可使安,亡可使存矣。
假使清人来寇,则殿下固守天堑,教谕八方,伺隙投便。又必有举义之兵蜂起于四方,则清人不能久留,必当回军,而丧失亦已多矣。于是乎必更乞和,还世子嫔、大君矣。”王嘉纳,下公卿议,竟不行。
是岁清人至义州,拘留承旨申得渊,问本国事。得渊言以恒为明效节,于是清人索以恒。以恒闻之,语家人曰:“以恒今得死所矣。”即辞家庙,就阙下请行。王密谕曰:“尔布衣也,与卿大夫不相同,如有可以得生者,亦不必固守死志。”因赐煖耳、白金、束帛以遣之。以恒上疏曰:“臣窃见国家之事,无可为者,而朝廷因臣之死,大加惊动,则臣虽死亦荣矣。”
时金尚宪、曺汉英偕被执,先已北行。以恒追及于瑞兴郡,与其弟以节、从子之溟诀,无戚戚之色。
至沈阳,幽之牢狱,绝不饮食者凡七日。已而清人庭诘以恒,盛陈刀锯以胁之,以恒徐对不色怖。乃睨清人而骂曰:“尔反复敢渝旧盟,移兵邻国,尔之罪也。”清人皆大惭无以应。遂幽以恒于北馆,仅通水火。以恒谓其奴曰:“尔收吾骨,归葬我父母之国。”
明年还置义州,与尚宪、汉英俱见释。以恒上疏曰:“臣伏闻殿下忧民求言。国家事犹可为也,愿殿下无自摧沮,而加意振作焉。”王温谕,特命有司赐之粮食以归之。乡党、宗族持牛酒,为以恒贺,以恒叹曰:“吾拘清庭,不能见天下之清,此不幸也。虽生还,何足喜哉?”
居五年,观察使荐授缮工监监役,升内资寺主簿,出监木川、石城二县,升平市署令,以疾卒于京师,年七十一。
以恒尝筑室于五峯山下,得神宗皇帝御笔,悬诸壁上曰:“神宗东援之恩,不可忘也。”自沈阳归,每中夜拔所佩剑抚之曰:“吾虽欲食虏人之肉,何可得也?”太息久之。
申恦
编辑字孝思,朝鲜平山人也。父敏一以成均馆大司成有直节。
恦幼秀异,能继其父之业。举进士,遂中丙科,选入为艺文检阅,迁典籍兼管饷使从事官。入司谏院,为正言,首劾崔鸣吉曰:“奴儿僭称清国,而鸣吉因以称之,是与僭也。且其言曰:‘国家大事,惟可与腹心、大臣密议之,承旨、史官亦可斥去。’夫承旨喉舌亲臣,史官秉笔左右,不可一时离君侧,而鸣吉挟数任术,恣行己志,必欲行其胸臆,使其言得行于世,则其为国家之祸,无所不至。请削夺鸣吉官职。”坐斥为开城教授。
奴儿之难,入江都,世子嫔姜氏为奴儿所劫,将出拜。公进火具,请自烧毋受其辱。奴儿亦笑而止。城陷,奴儿劫,朝士皆拜,持剑而督之,众皆逃避。恦独坚坐,终不动。后坐斥和被削黜,结庐原州东凤川上,名之曰“恩休”,自此逍遥山水间,为终老计。
久之拜高山察访,入侍讲院,为弼善,由左通礼,升通政锺城府使。明年罢归,卒于驿馆,享年六十五。
恦为人正直贞介,吃于言辞,而论议不能容人。诗文高洁有过人者,以自晦故世无知者。
当仁庙时,与忠正公洪翼汉等同辞斥和,故鸣吉最深嫉之。及恦归自原州也,见洪茂绩大责曰:“南汉牵羊之辱,天地之大变也。士君子欲洁其身者有何罪?而乃以临乱遗君诬之乎?”茂绩惭谢不已。
英庙时召见斥和诸臣子孙,命致祭于恦庙。谥曰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