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谷山笔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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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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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武帝时,火起武库,焚累代之宝,其中有汉祖斩蛇剑、王莽头、孔子履。盖汉以斩蛇剑为国宝,乘舆法驾出,则侍中一人捧剑在左右,匈奴以月支头为国宝,与汉使盟誓,出以饮酒,汉藏王莽头,亦此意也。此皆王迹所兴,传示后人,自有深意,然以孔子之履与莽头同藏,则污圣矣。

唐时,祥瑞列在礼官,大瑞六十有四,如景星、庆云之类;上瑞三十有八,如白狼、赤兔之类;中瑞三十有二,如苍乌、赤雁之类;下瑞十有四,如嘉禾、芝草之类。不知相沿何代,有此名目,亦矫诬矣。

世传《兰亭帖》殉葬昭陵是也,然以史考之,此本复出人间矣。五代贼帅温韬盗发唐帝诸陵,见昭陵宫室闳丽,不异人间,中为正寝,东西厢列石床,床上石函中为铁匣,悉藏前代图书,锺、王笔迹纸墨如新,韬悉取之,遂传人间,此知《兰亭》真帖出自昭陵,人间必有其本,第不知复沦没于何代耳。

天宝二年,玄宗幸望春楼,观江、淮运艘,韦坚上百牙盘食。盖以牙盘装食味于上,谓之看食,即今之看盘也。唐制御馔器用九饤食,以牙盘九枚,装食味于上。至是滥而为百尔。

沉香亭子,玄宗已有其名,未考其制,及敬宗即位,波斯献沉香亭子料,盖纯以沉香为料也。沉香,林邑所出,土人破断其木,积以岁年,心节独在,入水则沉,其形不同,名亦名异,有犀角、燕口、附子、横阳等号,至可为亭材,则其条段又大非诸沉比矣。导侈召乱,乃不祥之材,而积累贵重,得之不易如此。若夫茅茨土阶,近取如拾,安所不足哉?

《南州志》曰:“鹦鹉有三种,一青,一白,一五色。交州以南诸国皆有之。唐太宗时,林邑献五色鹦鹉,自言苦寒,思归其国,太守付使归之。今广西有秦吉了,京师谓之了哥。万历丙子,一日讲毕,上遣中使持赤、黑鹦鹉各一示阁臣、讲官,盖广中所献也。赤者,毛色娇丽,黑者,有两耳,耳黄如兽,能动,此二色则志所未备也。

往至西苑,见畜一狻猊,主者故西域胡也,以白布缠头,带金衣绿,支正三品料,其狁猊日食一羊,而笼之槛中,无所用也。以一狻猊计之,主者食正三品料与三百六十羊,一年之费不赀如此,使如宋之艮岳,珍禽异兽动以千百,元时外夷所献狮豹鹊鹘,日食肉千斤,终岁之费,可养壮士千人,可不惜哉!

杂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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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隆二年,敕中书门下与学士、诸王、驸马入阁守岁,设廷燎作乐,即唐诗诸人《守岁侍宴》诗也。是日,以韦后乳母妻御史大夫窦从一,自称皇后阿㸙,遂为千古笑柄。今徒艳其词若与《雅》、《颂》同音,岂知其事之鄙亵如此。李峤、宋之问、韦巨源皆武三思之党,文人无行,遂为口实。

唐僖宗于音律蒲博无不精,尤善击球,尝谓优人石野猪曰:“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对曰:“若遇尧、舜为礼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驳放。”宋徽宗与王黻微行,逾墙,黻先下,以肩承上足,上曰:“耸上来,司马光!”黻曰:“伸下来,神宗皇帝。”可见,人主举动,即𥊍御近习以供嬖承宠者,不过徇一时之欢,而其本之心明,亦有不能昧者,二臣是也。然野猪之讽有旃、孟之风,而黻又出其下矣。

蔡京以太师封鲁国公,童贯以太傅封泾国公,时人称京为公相,贯为媪相。愚谓不如称京为相公,贯为相婆尤易明也。时内侍梁师成亦至太尉,时称为隐相,亦媪相之别称也。嗟夫!后之为媪相者多矣,乃至公相之权因媪相而重,是王良、嬖奚比而为御矣。

内侍梁师成领睿思殿,主管翰墨,凡礼文符瑞之事,多所润饰。师成实不能文,而高自标榜,自称苏轼出子,时天下禁诵苏文,人间不敢蓄其尺牍,师成诉于上曰:“先臣何罪?”自是,苏公之文稍出于世,亦师成之力也。夫师成以一介奄寺,逄迎希宠,而假托文人之裔,固自可笑,然因其假借,使一代文雅流传至今,事固有待而兴也,亦大奇矣!

李涉《江上遇盗诗》煞有风致,及考其为人,乃穿窬之下也。宪宗既黜吐突承璀而恩顾未衰,涉时为太子通事舍人,窥知上旨,乃投匦上疏,称其久委心腹,不宜遽弃,孔戣见其副章,诘责不受,涉因行赂禁门上之,戣因上疏劾逐之。即此一节,绿林豪客且掩口胡卢之矣。

唐中宗时,宰相窦从一为公主督造府第,时谓之公主邑司。懿宗时福建观察使杜宣猷以宦官多闽人,每寒食,遗使分祭其先垄,时谓之敕使墓户,此确对也。时诸道岁进阉儿,号曰私白,闽中为多,故云。

唐时王及善,庸人也,为相无他政,但不许令使乘驴入台,终日迫逐,无时暂舍,时号为驱驴宰相。

辽穆宗在位,不亲国事,每夜酣饮,达旦乃寐,国人谓之睡王。

杂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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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质帝初年,委政李固,梁冀之徒希旨害之,有云:“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汉时,男女皆傅粉也,起于侍中傅粉,化闳、籍之属,乃至元老大臣,亦为此饰,殊可讶耳。《北史称》“江东天子傅粉宫中,”唐诗“口脂面药”。以此推之,不第汉矣。

唐时,宫中给使令者,皆在冠巾,谓之裹头内人,今宫中亦有女官给冠带者,即其遗制也。

古时妇人之饰,率用粉黛,粉以傅面,黛以填额画眉。周天元时,禁民间妇人不得施粉黛,自非宫人,皆黄眉墨妆,故《木兰词》中有“挂镜贴花黄”之句。第不知黄眉墨妆若为点画耳。

唐安乐公主有织成裙,直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观、日中、影中各为一色。此服乃妖也。

世间妇人立拜起于武后,其实不然。周天元时,命内外命妇拜天台,皆执笏俯伏如男子,可见以前妇人无俯伏者,惟下手立拜耳。王建《宫词》有云:“临上马时齐赐酒,男儿跪拜谢君王。”见当时宫女不作男儿拜也。本朝命妇入朝,赞行四拜,皆下手立拜,惟谢赐时一跪叩头耳,而民间妇女乃俯伏稽首,与男子不异,非古礼也。

汉时宫中有对食,对食者,宫人相与配合为夫妇也。起于陈皇后无子,使宫人衣上衣冠,与之寝处,盖厌咒之术,武帝废之,责以为女而男淫云云,盖对食之由也。后世宫人不闻有此,第私与中官为偶,其相妒相欢甚于夫妇,幽闭之极,无所不有,可为一笑。

唐有两韩国夫人,其一,武后之姊,嫁贺兰越石,赏入宫,得幸于高宗;其一,杨妃之妹,嫁后入宫,得幸于明皇,号既同,事迹亦合。武氏之女亦从入宫,得幸于上,赐号魏国夫人,为武后所妒,寘毒而死,其甥女也。

南汉有女侍中,宫女卢琼仙是也:蜀有女校书,乐伎薛涛是也。

世间大有奇事,出人意表。西晋之乱,荀崧屯宛,为杜曾所围,欲求救于襄城太守石览,崧小女,年十三,帅勇士数十人,逾城夜出,且战且前,遂达览所,卒解崧围,此亦大异。尝读红线之事,谓其不诚,以此推之,当不虚耳。

李克用、朱全忠皆草昧英雄,驱使一世,然皆有内助焉。克用夫人刘氏,闻汴城之变,神色不动,整军而行。全忠夫人张氏,严整多智,军府之士,与参谋议。此二健妇,亦女中丈夫也。草泽之豪,鼓众扌周徒,窃盗名字,亦必有非常之偶,况神明之主哉!

克用为汴军所攻,不能自保,欲用诸将之谋,且入北虏,徐图去就,刘氏力争,以为不可,曰:“王昔居鞑靼,几不自免,赖朝廷多事,乃得复归。今足下出城,则祸变不测,塞外安可得至耶?”克用乃止。当时非刘氏之言,奔窜胡中,不过一亡虏耳,安能以河东之地,与天下争衡?世固有用妇言而兴者,克用是也。

元魏北海王详烝从父安定王妃,废为庶人,其母高太妃怒之曰:“汝妻妾盛多如此,安用彼高丽婢,陷罪至此!”杖之百馀,又杖其妃刘氏,曰:“妇人皆妒,何独不妒?”此可作一笑,妒亦有用如此。世有纵情极欲、犯分败俗以至亡身陨祚者,使其妇能妒,当不至尔。

杂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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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韬遍发诸陵,惟乾陵风雨不可发,此事至今犹然,绝不可解也。嘉靖戊申,先君作吏陇右,道出乾州,其土人言:“过武则天陵,不可指议,如有谩语,辄以雷雨报之。”先君弗信,为一诗诋之云云,出门正晴,行不数里,雷雨大作,无所依泊,乃道旁邮舍,牛豕满中,不得已一驻车焉。仲兄无妄,年甫十七,再过其地,为赋一诗诋之,其词不记,行至道中,亦遭风雨。千年虐焰,尤能作腥臊气,岂别是一种妖魔,死而不能亡者耶?

王莽发定陶丁姬之冢,周棘其处,有群鸟数千,衔士投穿。栗太子葬处,亦有此异。鸟雀亦有知耶?将或使之耶?

盗跖脍人肝以为脯,盖寓言也。然乱世群盗真有然。隋末朱灿食人,使者醉辱之,即曰:“啖醉人肉,如啖糟㹠。”遂杀使者而食。五代赵思绾好食人肝,尝面剖而脍之,脍尽,人犹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胆,曰:“吞此千枚,则胆无敌矣。”契丹东丹王突来奔,剧于洛阳,好吮人血,嬖妾皆刺臂以供之。可见豺虎之性,非但异类,人亦有之,以佛家六道推之,殆天吴封豕所化也。

黄巢兵围陈州,野无积聚,掠人为粮,生投碓岂,并骨食之。秦宗权遣将四出,所至屠灭焚荡,殆无孑遗,行兵未始转粮,车载盐尸以从。杨行密围广陵,城中无食,军士掠人,诣市卖之。驱缚屠割如羊豕,讫无一声。赵思绾据长安,城中食尽,取妇女幼稚为军粮,日计数而给之,每犒军,辄屠数百人,如羊豕法。此亦佛家所谓杀劫也。

金末,汴京大疫,诸门出柩九十馀万,贫不能葬者,不在是数,其灾可谓至矣。然汴京人户之众亦可想见。万历丙戌、丁亥间,汴梁大旱且疫,诸门出死亦且数万,即宗室男妇,死几五百,此亦近世一大阳九也。

至正九年,襄阳民张氏生男,甫及周岁,暴长就许,容貌异常,皤腹臃肿,见人喜笑,如市所画布袋和尚,见者异之。已而江、淮盗起,称弥勒佛出世,以红巾为号,此其兆与?

至正十二年,陇西地震,会州公宇墙崩,获弩五百,长者丈馀,短者九尺,人不能挽,此盖前代所藏。有此一种大弩,挽之必自有法,人不能知耳,而举以为妖,过也。

至正十四年,汴河水皆成五色花草绘画,三日方解。

杂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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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下一士夫尝为予述顾文康公鼎臣事:文康之父顾翁尝为小贾鬻线,其妪甚妒,仅一青衣,防之甚密,翁未尝忤视。一日,翁坐肆中,妪遣青衣馈食,至则雷电大作,不能即归,翁因请间,既而有孕,生男即文康也。妪大恚,索儿欲杀之,不得,因送磨房,欲令驴马践死,磨房主人收而养之。长而聪慧不羁,丰神迥绝,自从诸生受书。遂游邑庠,翁妪终不以为子数,而奴使其母如故。久之,文康及第,妪犹虐其生母,使之蓬跣执爨,不令见子,文康遂介亲友入内,长立庭下,固求见母,妪复大恚,文康固不出,曰:“即一见,死不恨。”亲友从旁宛转,乃令自爨下出,衣服蓝缕,文康抱之大痛,亲友皆为泣下。

顾文康公为诸生时,父母不子,读书山寺,有群乞儿相与逐得一犬,呼群气乞之,求薪不得,走佛殿,揖罗汉曰:“不得已烦大士。”因折其像,斧之以爨,凡焚两罗汉而犬熟,即与群儿环坐,擘而大嚼,为之一饱,其贫而不羁如此。吴下一相知为予述状,大与冯当世事相类。

尹恭简公旻掌铨十八年,以知人名,济上至今尊慕之。尝闻历城周中丞继述其家世云:恭简父名某,世居济之竹店,平生好施予,济人之厄。尝有贾人过其村,憩道帝井上,遗金一囊而去,尹翁见而埋之。贾人者,为章丘巨室行钱。旧尝不售而归,巨室信此贾,不以为罪,复畀之若干再贾。贾人感其义,获利数倍,誓尽归主人,不分一缗,以是为报。及至井上而失去,一日觉之,忘其故处,又往谒主人,主人曰:“此亦数也。”已而复畀金若干再贾。贾人再过井上,恍若有忆,徘徊久之,尹翁讶而问之,贾以状告。翁因叩其金多少与囊补之状,皆与旧合。即谓贾曰:“若无忧,而金在也。”掘井旁尺许,得之,封识宛然。贾顿首谢去。持井旁失金与主所更畀者,入海为市。舟中猝遇盗,贾即出其金献之,盗亦感其慷慨,谢曰:“吾无意攫子金也,然吾尝劫麻一舡,无所用之,以予子,可获大利,而易子之金,可乎?”贾随载麻而归辇巨室之门,具以实告,主人发而视之,则皆金也。盖海贾畏盗,藏其金麻中而盗不知,以予贾耳。贾遂与主人中分之,利且十倍。此一事有数善焉:尹翁不匿金;贾不欺主人;主人不以失利弃贾,贾又善遇盗;盗又不欺贾人。贾与主人皆获大利,而尹翁以昌其后,阴骘之巧者也。

济南王公敕者,博物君子也,然其平生多怪,人以为仙。敕少为诸生,即好谈仙道,多识古器物,目所未涉,一见能道其详,曰,此何代物,当于何所得之,考之皆是。尝读书大佛山中,与僧登山,僧先行,望见山顶有入,至则王生也,复使沙弥下取食物,叩户有书声,又王生也。尝与樵者十馀人期,令各行一道,比暮,十馀人归,会语所见,皆王生也。敕以进士及第,为太史,出为陕西学宪。一日,行部道中,望见一片黑云,呼从吏往捉云来,吏笑而赴之,至则落地为石,吏取以奉敕,敕擘食之。敕年六十馀死,里人徭赋长安,于良乡道中,见车从鼓吹从南方来,视之,敕也。里人前问:“公罢官已久,何以至此?”敕笑曰:“朝廷召我耳。然吾来时有一二语未分付,烦寄于儿,某箧中有书数卷,不可令人见,语儿焚之。”里人归问,乃知敕以是日死也。尹恭简公病甚,敕往视之,曰:“公尚不死,至某日,有一鹤落庭中,公乃逝耳。”已而果然。

刘司马公源清故为诸生,贫甚,所聘女家以其贫请决,更笄富儿,刘不能争也。后刘以进贤城守功,征拜御史,奉使过里,而故所聘女更适富儿者,又已中贫,从夫居肆市,一日闻公还,从群妇出观,鼓吹道从,威仪甚都,群妇指示曰:“此车中贵人,故而夫也。”女大惭恨,即阖门自绞死。愚谓,此归胜买臣妻远矣。

长安李生为予言黄京兆事:黄京兆者,名锺,延庆州人,生四岁而孤,育于伯父。伯父甚贫,夫妇日食糟糠,得少许米糈,皆以啖锺。锺感其意,年六岁所,泣告伯父,愿得读书致身,以报翁媪,然其伯父贫不能具束修也。一日,州守蔡公梦城隍谓云:“郡中有一小儿,他日当作顺天府尹,贫不能学,然有一念之善,感动神明,公可周之。又此儿日在庙中戏,至屣吾肩。”明日,守往谒神祠,仰视冠衣,俱如梦中所见,而左肩有小儿履痕。守即召庙中读书群儿,恐而问之,乃锺所为,召锺问状,盖欲上探雀彀也。因询其家世,备知贫状。守月给庾米一石,令伯父养儿,又求一名师,送令教习,自出束修供之。后三年,守当去,锺方十岁,业能为文,然守竟不泄梦中语也。比锺十八岁,举京兆,旋第进士,守已悬车,径来视锺,方以梦告。后锺至顺天府尹而归,伯父已前死,媪又他适,锺事媪甚谨,孝养逾于所生云。

万历甲戌,济南有蒋生者,贫而质子钱三十金,久之,遂鬻宅于子钱家,其价二百有奇。质钱者以百金当其息,第以百金予之。已而蒋生钱尽,大窘,怨恨,遂自经死。死数日,鬻宅驵侩行西门道上,忽叩头呼服,谢蒋生求免,可一里许而返,闭门伏匿。须臾,叩门甚亟,里人皆闻其声而无所见。驵侩度不能免,谓其妻曰:“我死必为所摄,第毋收我,我当放归。”遂出,开扉而死。其日,子钱家亦死,并死其妾。良久,妾苏,语人曰:“为蒋生所诉。见府君,府君曰:‘驵侩当质对,妾何为者!’亟纵之还,夫及驵侩方按治未决”云。已而驵侩见梦其妻曰:“收我,我不归矣。”兵部韩君应元为予道状。

嘉靖中,海丰有渔子数人驾一舟入海,忽为飓风所漂,泊一绝岛,险峭无人,渔子相对号泣,以为必死。因入其中,见古木蓊蔚,鸟雀啁啾,不似人境。行可里许,林木之中,微有烟火,稍见人迹。其人皆椎结袒裼,网木叶为裳,面目犁黑,肌肤如枯,睢睢盱盱。见渔子入,相顾惊笑,语不可解,稍前逼之,辄走不敢近。其居率如蘧庐,而无爨釜,其旁往往有了,池中以密浸食物,大抵黄精、薯芋之属。渔子饥甚,前取食之,其人亦不嗔,但远立而笑。已而取柏叶食之,亦将以授渔子使食。渔子始泊,舟有馀鱼,已而鱼尽,苦饥不得已,从之食。食久益甘,而其人亦稍狎,相与游处,但语不通耳,如是者月馀。其山涧流水处,皆文石五色,瓘落可玩,渔子各收数升,置之舟中。一日,飓风大至,飘返故岸。家人以为已死,见之惊喜。已而取所挈文石,则皆靺鞨瑟瑟诸宝也。其中有紫者,以五铢入火,间以白金,成黄金二两,不镕,则柔甚,可屈折云。太仆丞葛君为予语状。

尝闻里中长老传,数十年前,里俗以犛为裙,著长衣下,令其蓬蓬张起,以为美观。即无犛裙,至系竹圈亲之,殊为可笑。及读《王莽传》,莽好以犛毛装楮衣中,令其张起。乃知古亦有之。隆庆初年,见朝鲜入贡使者,自带以下,臃肿如瓮,蒲伏而行,想亦有犛衣在下。比数年来,直窄衣下短,如中国服,不张起矣。

万历甲戌,甘肃筑城,掘地得小棺千馀,皆长尺许,其中人皆不腐,衣裳颜色一一可辨。衣有寸许,潞绸边幅宛然。时江陵当国,边臣不敢以闻,然京师多有知之者,第不知其故,共相骇愕。及考王莽时,池阳有小人,景长尺馀,或乘车马,或步行,操持器物,大小各称,三日而止。《山海经》“登山之神曰俞儿”,武帝时有巨灵,及《抱朴子》所载肉芝,皆此类也。

成太史监吾公宪父为西边大帅,尝镇固原。有民家子妇,事其姑无礼。一日,姑与之入庙祠祷,求一冒絮包头,妇不肯予。其子自探一巾与母,妇取而裂之。姑不得已,与同入庙,叩神未已,忽失妇所在,觅之不见。明日,遍走求,竟无踪迹。已而,至城外一小山上,其妇在焉,竟化为一驴,惟留一面两乳。舁至帅府,予之刍豆,即俯首啖之,而不能言也。此太史所亲见,于馆中闲谈偶及,其详如此。

隆庆三年,山西静乐县丈夫李良雨为人佣工,与其侪同宿。一夕,化为女子,其侪狎之,遂为夫妇。守臣以闻,良雨自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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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笔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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