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叙 谿谷漫笔
卷一
作者:张维
1635年
卷二

世人多言日本有全经未经秦火者。盖徐福入海时所带去也。其说甚无据。而考其原盖出于欧阳公也。欧公日本刀歌曰。传闻其国居大海。土壤沃饶风俗好。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按史记徐市发童男女。入海求仙。在始皇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始有焚书之令。及三十七年。始皇巡游海上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常为大鲛鱼所苦。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是岁始皇崩。秦因以乱。徐市之初入海。虽在未焚书之前。自三十七年入海之后。不复见于史。盖市之一去不返。必在于是岁矣。然则所谓徐福行时书未焚者。无乃考之未详耶。况徐市特一方士也。入海不返。盖知秦之将乱。自为避世计耳。岂能眷眷于六经者耶。设令日本果有之。彼将夸衒之不暇。何至讳藏乃尔。此殆好事者俑其说。而博雅如欧公亦不能无疑。何也。

易书诗春秋。皆有古经。而易之彖象文言。书序诗序。春秋之三传。各自为一编。不与经文参混。汉费直治易。始以彖象文言杂入于卦爻中。孔安国作书传。引序各冠其篇首。毛公亦分诗序。以寘诸篇之首。治三传者。各取本传。合于经文。程氏易,胡氏春秋传皆因之。唯诗书序。被先儒掊击。故复自为一编。而不冠于篇首。

左丘明。杜预以为受经于仲尼。刘歆亦曰。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亲见夫子。盖据论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之文也。然先儒或谓此非传春秋者。又以传中有虞不腊尝酎,秦庶长等语。疑是战国以后人。皆无明证。然观左氏之文。与战国文体迥然不同。决非春秋以后人也。左传汉初出于张苍家。本无传者。贾谊始为训诂。刘歆考正之。欲立于学。而诸儒方崇习二传。莫有应者。建武中韩歆亦请立而不行。至魏遂大行。

公羊氏名高。子夏传之公羊高。高传其子平。平传其子地。地传其子敢。敢传其子寿。汉景帝时。寿与弟子胡母,子都。著以竹帛。董仲舒传其学。又四传至何休。为经传解诂。

穀梁氏名赤。子夏弟子。或谓名俶字元始。其学自孙卿申公至蔡千秋江翁。凡五传至汉。宣帝好之。遂盛行于世。盖公谷二传。其始皆无文字。口相传授。至汉时始著竹帛。而公羊最先行。汉儒引用春秋。皆公羊说也。穀梁次之。左氏最后行。自魏晋以后左氏独盛行。而公谷浸微。

今世学者。多不读二传。然春秋大义。如曰大一统。曰立适以长。曰君子大居正。曰外大恶书内大恶讳。曰君弑贼不讨不书葬。曰不害人以行权。曰为贤者讳。曰贤复仇。曰大夫无遂事。曰大夫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则专之。曰君亲无将。将而诛焉。曰王者无求。曰内诸夏而外夷狄。曰善善长恶恶短。曰不以家事辞王事等语。皆公羊说也。如曰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曰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曰继故不言即位。曰不以亲亲害尊尊。曰不使无耻。不近刑人。曰用贤治不肖。不以乱治乱等语。皆穀梁说也。其义甚正。唯反经合道。祭仲逐君。卫辄拒父等说。为先儒所非。而母以子贵一语。遂为后世人主追尊所生之口实。此不可不知也。

汉儒以西狩获麟。为周亡之异。汉兴之瑞。傅会至此。可一笑。

何休公羊传解曰。得麟之后。天下血书鲁端门曰。趋作法。孔圣没。周姬亡。彗东出。秦政起。胡破术。书记散。孔不绝。子夏明日往视之。血书飞为赤鸟。化为白书。署曰演孔图。中有作图制法之状。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时变。却观未来。豫解无穷。知汉当继大乱之后。故作拨难之法以授之。汉世谶纬家说。怪诞如此。

成王之崩。康王以冕服受册命见诸侯。苏子瞻直以为失礼。而胡文定春秋传以为。当是时。成王方崩就殡。犹未成服。故用麻冕黼裳。入受顾命。已受命。诰诸侯而后释冕。反丧服者。于是成服而宅忧也。或以为康王释服离次而即吉则误矣。按顾命。成王以乙丑崩。康王即入翼室宅恤。丁卯命作册。越七日癸酉。设几筵陈器。而康王方受册命。距成王之崩已九日矣。安有丧经九日而犹未成服者乎。且若以初丧吉服为非礼。则未成服之前。独可服冕乎。胡氏说。窃恐未确。

诗序之作。或以为孔子。或以为子夏。或以为毛公。或以为卫宏。而先儒定以归之卫宏。自朱子以前说诗者。皆以序为据。及朱子著集传。尽黜其序而自为之说。其仍旧者不能什一。今传中所引旧说是也。集传行于天下。殆如春秋大一统之义。后生蒙学。诚不容伸喙。独于国风中所谓淫奔之词者数十篇。序本以为刺淫。或别指它事。而朱子皆断为淫者所自作。若果尔。圣人何取于是而载之经也。淫声美色。一接耳目。便足以移人情性。乃欲籍是以为惩创逸志之资。则无乃左乎。马端临文献通考。论此一款甚辩而核。恨无缘就正于考亭也。

公羊传襄公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孔子生。是岁己酉也。史记襄公二十二年十一月庚子孔子生。是岁庚戌也。左传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孔子卒。是岁壬戌也。从公羊则孔子寿七十四岁。从史记则七十三岁。山堂肆考曰。孔子六十代孙持所志孔子像内。称先圣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庚戌十月庚子。即今之八月二十七日。卒于哀公十六年四月乙丑。据此则先圣生之岁与史记合。而唯以十一月为十月。则与公羊史记皆不同。其卒之岁月。与左传合。唯己丑与乙丑异。然则孔子生卒之岁月日。皆未有归一之说矣。

山堂肆考又曰。孟子生于周定王三十七年四月二日。卒于赦王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寿八十四岁。按周定王在孔子前数十岁。而在位止二十一年。则所谓三十七年者亦谬矣。其卒在于赧王二十六年则是岁壬申也。以寿八十四岁。推而逆数之。当是烈王四年己酉岁生也。但其生之岁既误。则其卒之岁亦安保其无误也。

余读中庸章句。有疑者三焉。录之以求正于有道。首章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为修道之教而作也。故下文即继之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因言戒惧慎独致中和之事。此即修道之实也。修是修明修治之谓。犹君子修之吉之修也。章句曰。修。品节之也。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以品节释修字。本欠亲切。礼乐虽所以治身。比之戒惧慎独则似差缓。若乃刑政是为治之具。元无关于学者身心。以是修道。无乃外乎。夫舍本章所言戒惧慎独致中和等切近之训。而远举礼乐刑政以为教。此余之所疑一也。十二章曰。君子之道费而隐。费隐二字。本自难晓。姑以章句所解之义推之。凡事物云为。百行万善。大无外而小无内者。无非费也。其理之不可见者。即隐也。夫费隐二字。只见于此章。其义则一篇所论。皆是物也。所谓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未复合为一理者。正谓此也。今章句分节。自此至二十章论费隐小大。然则他章无费隐义耶。此余之所疑二也。凡作文之体。篇章句字。各有法则。合字而为句。合句而为章。合章而为篇。未有以一句为一章者也。章句以道其不行矣夫一句。为第五章。必以子曰二字是起端之辞。难于附属他章故也。然一句为章。终乖文字之体。此余之所疑三也。先儒定说。本当恪守。心有所疑。亦宜讲究。达识君子。必有解余之惑者。

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欤。此孔子之言。而孟子引之以论心也。范纯夫女子读此章曰。孟子不识心。心岂有出入。伊川先生闻之曰。此女不识孟子。却能识心。朱子曰。纯夫女知心而不知孟子。此女当是实不劳攘。故云无出入。而不知人有出入。犹无病者不知人之疾痛也。余尝读此说。窃服伊川之言精透的切。而于朱子说。不能无疑也。夫心之有出入。犹云动静耳。其出也何尝离内而之外。其入也亦非自彼而返此。虽起灭万变。本不出方寸地。非真有出入也。故程子曰。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此诚体认真切之论也。范女之言意。与此同。但不能活看孟子。以辞害意。所以为不识孟子耳。朱子则以为范女自无劳攘。故不知人有出入。是以人心为真有出入。恐非孟子本旨。其亦异于程子之说矣。且己无劳攘而不能知人之出入。则圣人之生知安行者。终无以周知人心物态之情伪也。

庄生论人心曰。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夫焦火之热。非缘堕在炉炭。凝冰之寒。岂为陷入凌阴。再抚四海。亦岂脱去躯壳而凌虚涉远也。知此则知出入之说矣。

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五句义甚明。谷者。地之虚处。其曰得一以盈者。何谓耶。此与庄子所言在谷满谷。在坑满坑者。语意相似。盖古之有道者。见得道体在天地间。充实满盈。绝无间断空缺。举目触物。在在皆是。故其言如此。读者不可草草。

人之处世。各有时义。而易中卦爻。亦无非时义。人之行也。顺时合义则吉。反是则凶。所谓惠迪从逆也。圣人作易。盖欲使天下之人。各以所处时义。参之易中卦爻。知其吉凶悔吝之故。以为进退动静之节。若人事有难断者。又须求卦问占。决之于神明。此乃所谓开物成务。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者也。然在学者。求之理义者常多。而求之卜筮者常少。若曰圣人作易。只为卜筮则四圣人明道垂训之旨。恐不如是。且使世之学易者。举将舍明而趣幽。失其全而得其偏也。系辞论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而卜筮居其一。愚敢以孔子之言为准。

吉凶悔吝。人事之所有。以义理推之。自可知矣。何必待卜筮哉。爻辞之假象立文。不类他经。盖八卦之作。本于象数。其文体自与诸经异。诗之比兴。异于书之训诂。岂独易为然哉。

读尚书而得一言。可为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蔽。曰惠迪吉。从逆凶。

洪范六三德。平康正直者。通政与教而言之。彊不友刚克。燮友柔克。所以施于政也。沈潜刚克。高明柔克。所以施于教也。诸家说似欠畅。

仪礼丧服篇。朝一溢米夕一溢米。注疏一溢。一升二十四分升之一。是谓一升又加二十四分升之一也。盖古量甚小。一升可当今升四分之一。则一升又二十四分升之一。未满今之三合矣。后儒脱却本注一升二字。因袭讹谬。今小学注中。亦以一溢为二十四分升之一。其误甚矣。按沈括曰。秦汉以前。量六斗。当今一斗七升。秤一斤。当今四两三钱。饮酒一石。实可三斗。又汉书赵充国传。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以此推之。人日食米八升。马日食麦二斗六升有奇。人之所食。古今想必无异。今人日食。大略不出二升。然则汉之八升。可当今之二升也。又今一马所载。不过二三十斗。而充国所云为米二十四斗麦八十斗。古今斗斛大小。推此可知矣。圣人制礼。为可继也。虽当重戚所食。要之可以不死。设令古升犹今升。二十四分升之一。仅成四勺馀。人食四勺馀。虽绝粒僧道。犹不得活。况古升小于今升仅可得四之一者乎。此必不然矣。余尝以此质诸沙溪。沙溪初不以为然。辨证既久。始从余说。小学注中脱误。无人改正。余故记此说。以示学者。

太誓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横渠西铭。出于此。

老子第五十一章。有曰亭之毒之。养之覆之。亭毒一本作成熟。古人文字。多用亭毒语。而毒字难晓。偶阅字书。毒字从生下母音育。与鸩毒之毒。字形音义皆异。

古人用韵。各有体格。其逐句用韵。始于虞廷赓歌。于诗则颂之受小球大球。雅之救之陾陾。风之手如柔荑等章是也。后世所谓双韵诗。若杜之大食刀歌。韩之陆浑山火。皆出于此。一句一韵。三句而易。始于老子明道若昧章。元次山中兴颂。岑参走马川行。出于此。王弇州谓秦始皇琅邪台铭用此体。而考之实不然。三句一韵。始于采芑二章。韩奕首章。秦皇帝峄山之罘铭。皆用此法。后世铭颂。尤多有之。而诗歌则罕见焉。隔句互用韵。始于鱼丽及采薇首章。昌黎张彻铭出此。柳子厚佩韦赋又隔三句而互用之。盖本诸此而少变者也。近代律诗所谓进退体者。亦类此。句中再用韵。始于离骚卜居曰。哫訾栗斯。喔咿儒儿。突梯滑稽。如脂如韦是也。汉魏以来谣语有类此者。如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大才槃槃谢家安。江东独步王文度之类甚多。三句一韵。上二句各自叶韵。未知其所自始。而韩昌黎王仲舒墓铭用此体。若二句一韵。自是通行之法。余故不论。

古文多有韵者。盖其章句严整。音节铿锵。往往自协声韵。非有意为之也。经中如书之佑贤辅德。显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乱侮亡。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惟天无亲。克敬唯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我武唯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易之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升其高陵。三岁弗兴。舍尔灵龟。观我朵颐。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出涕沱若。戚嗟若。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之类甚多。小象杂卦。本皆韵语。不论也。礼记曲礼。间有韵语。周礼考工记。如橘渡淮则为枳。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稚牛之角直而泽。老牛之角紾而昔。皆协于韵。老子道德经。有韵者过半。下至庄列淮南太史公书。往往协韵。不可胜记。韩柳文中亦多有之。欧苏以后。此法微矣。

帝王相承五德之运。其说昉于驺子。而历代所论。互相抵捂。无所折衷。试以周汉之事言之。周之火德。以其有流火赤乌之符也。秦始皇有天下。以为秦代周。从所不胜。自为水德。而班固乃有周历已移。仁不代母之说。解之者曰。周木德。木生火。周为汉母。汉不合即代周。秦值其闰位。此又以周为木德也。汉为火德。以赤帝之符也。初起便尚赤。然文帝时公孙臣以为秦水德。汉受之。当为土德。张苍则谓汉乃水德之始。故河决金堤其符也。是汉之王。或以为火。或以为土。或以为水也。大抵五德之论。或从相生。或从相胜。封禅书所记黄帝得土德。夏木德。殷金德。周火德者。此从相胜也。王莽纂汉。自称土德。魏受汉禅亦然。晋代魏称金德。此从相生也。诸说得失。未有考。若汉之为火德则似无疑矣。

国家兴替靡常。祖宗德泽。亦不可恃也。夏禹氏神功圣德。万世永赖。而身没三十馀年。有羿浞之难。国祚中绝者四十年。而少康仅复旧物。以成康之太平。一传而昭王遭胶舟之变。以宣王之中兴。其子幽王为犬戎所弑。宗周遂灭。汉高祖创业垂统。规模弘远。长陵抔土未干。而吕氏乱政。卒使异姓子窃位数年。唐太宗身致太平。再传而武氏革命。天命之难谌如此。古昔圣王兢兢业业。不敢怠荒者。盖为此也。

三代之盛。非后世所及。然夏有天下四百五十馀年。而中罹羿浞之难。姒氏绝祀者四十年。周自武王至幽王仅三百五十馀年。而共和之际天下无君者十四年。东迁以后。王室微弱。降同列国。至于战国。徒拥虚器。所谓天子者。特空名在耳。虽延祚八百。不足言也。唯殷有天下六百四十馀年。贤圣之君继作。五百馀年而有高宗。乃能奋伐荆楚。平定鬼方。威灵震于殊俗。及纣之身。虽以无道亡国。然牧野之事。犹称其旅若林。则其兵力盛矣。使纣之恶不至甚。殷必未遽亡也。余尝谓三代殷最盛。以其尚质也。质则事简。事简则费寡而民不困。国之所以久强而不衰者。其以此乎。

邵子皇极经世书。天地一元终始之数。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而人物之生。自寅会止酉会。仅有八万馀年。何其短也。春秋纬称自开辟至获麟三百二十七万六千岁。分为十纪。一曰九头纪。二曰五龙纪。三曰摄提纪。四曰合雒纪。五曰连通纪。六曰序命纪。七曰修飞纪。八曰回提纪。九曰禅通纪。十曰流讫纪。列子书曰。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已来三十馀万岁。然则自列子以后至天地之终。又未知其几千万岁也。此与释氏大小劫之说相类。杳茫阔诞。莫可穷诘。盖圣人所不道。学者无所折衷。存而不论可也。

柳子厚作梓人传。称梓人善为宫室。今谓之都料匠云。按考工记。攻木之工七。而梓与匠各居一焉。梓人则主为笋虡饮器射侯而已。未尝为宫室。为宫室者。匠人之职。故在唐时犹称都料匠。而子厚以匠为梓。恐考之不详。且所谓审曲面势者。百工皆有之。非独大匠为然也。偶观考工记漫记之。

记曰。鲁人朝祥暮歌。子路笑之。夫子曰。逾月则善也。而记者又曰。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是未逾月而笙歌也。其可乎。恐是记者之误。

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畏惧不知所出而死及立岩墙而厌死者。死非正命。不吊可也。溺者出于不幸。何可不吊。愚意溺非溺水之溺。恐是陷溺于邪僻。以取死者。如庄子所谓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之溺也。姑记鄙见。以俟就正。

王制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解之者曰。司马掌爵禄。入仕者皆司马主之。按今以生员进士谓之司马者本此。然周之造士者。已自乡学而升于国学。此与今之生进同。而所谓升诸司马者。自国学而登仕者。犹今之登科出身也。然则我国称生进为司马。盖仿古而未详者也。

屈子离骚曰。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鸠性至拙。不能为巢。而屈子犹恶其巧。盖昔之拙者。今亦化而为巧也。小宛之诗曰。交交桑扈。率场啄粟。以窃脂之不穀。今亦啄粟。此犹屈子之意也。世降俗讹。人皆变其常度。虽君子亦未免随俗迁流。诗人之旨深哉。

古人言地居天内。天大而地小。表里皆水。地载水上。随气升降。故有地有四游之说。东坡诗亦云乾坤浮水水浮空。余独不谓然。天职覆地职载。日月星辰皆系于天。山岳海渎皆著于地。故中庸曰振河海而不泄。邵子诗曰。水体以器受。四海虽大。水性则同。以地载水理也。以水载地岂理也哉。窃意天包地外地之四际。与天吻合。而海水盛于地上。地之形。中高而四下。高处为山河国土。人物居焉。其下者水环之而为海。海水虽深。其底则皆地也。但人不能测耳。此虽六合之外。然其理只在眼前。可推而知也。白沙相公在时。余尝举此说。白沙不肯印可。然余熟思之。转觉自信。故记之以俟知者。

我国东界一带海水。无潮汐。故有东海无潮汐之说。而古之人未尝道也。余尝思其理而不可得。窃意非东海无潮汐。乃北海无潮汐也。何以明之。先儒以潮汐为地之喘息。人之喘息也。腹动而背不动。地势以北为背而南为腹。腹有喘息而背无喘息。其理则然。我国处天下之东北隅。而其经长仅二千里。若准拟于中国则我国南徼。可直青徐之境东界一面。在我虽称东方。自天下论之。当为东北。近北之地则其海亦北海之边裔也。夫唯北海无潮汐。故此亦无潮汐也。以此推之。虽西域之西。近北之海。亦必无潮汐如我东海也。北海人所不到。潮汐之有无。不可得而知也。然可以理推耳。事之非闻见所及者。不求之于理。何自而知之。若曰。东海应无潮汐。则我国之西南海及中国之青徐一带。无非东海也。何其皆有潮汐。而独此东界一半以上无潮汐也耶。

春秋僖公十四年沙鹿崩。杜预注沙鹿山名。在晋地。晋卜偃曰。期年将有大咎。几亡国。公羊亦云外异不书。此为天下记异也。明年晋惠公为秦所获。几乎亡国。卜偃之言验矣。汉书元后传。王贺徙魏郡元城。元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鹿崩。晋史卜之曰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圣女兴。其齐田乎。后贺之孙女为元后。是以沙鹿之崩为元后之祥。夫山崩川竭。大变也。沙鹿崩才逾年而晋侯获。其应著矣。安有经六百馀岁而又为王氏之祥乎。左传只记卜偃之语。而建公所言。晋史之卜。他无所见。窃意王莽篡汉。专以符命妖祥。惑世欺众。此亦必是莽附会之说也。后世词人例以沙鹿为后妃之祥。盖未察其谬妄也。

孟子七八月之间旱。朱子注周七八月。夏五六月。是以周正建子。幷改月数也。蔡氏书传。乃谓改正朔不改月数何也。月数之改。见于传记者甚多。当从朱子说。唯太甲有元祀十有二月之文。商则似不改月。岂亦尚质之一事耶。秦汉以建亥为岁首。亦不改月与商同。唯周之改月。杂见于传记。无可疑耳。

以春秋所记时月观之。周之改月。可推而知。隐公九年三月癸酉。大雨震电。注曰。三月今正月。桓公八年冬十月雨雪。注曰。今八月。书时失。十四年春无冰。注曰。书时失。僖公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成公元年二月无冰。定公元年冬十月陨霜杀菽。周若不改月则三月震电。十月雨雪陨霜。二月无冰。何以为异而书之经也。日必冬至而后南至。建寅之月。何得日南至乎。然则蔡传所谓周不改月者。其谬甚明。无俟于多辨矣。

春王正月一款。胡传用程子说。所谓夏时冠周正者。于理有碍。阳明之说恐得之。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中。王室三乱。庄公十九年周有子颓之乱。明年郑厉公以惠王归。处于栎。又明年郑伯与虢公纳王于周。杀子颓。经皆不书。僖公二十四年周有王子带之乱。襄王出适郑。处于汜。经书天王出居于郑。而明年晋文公纳王。杀子带。经不书。昭公二十二年周景王崩。王子朝作乱。悼王猛播迁以没。经书王室乱。刘子单子以王猛居于皇。秋刘子单子以王猛入于王城。冬十月王子猛卒。明年敬王立而出。尹氏立子朝。则经书天王居于狄泉。尹氏立王子朝。二十六年晋师纳王。王子朝及尹氏之族奔楚。则经书天王入于成周。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子颓之乱。王之出入皆不书。子带之乱。只书王之出。而不书其入。子朝之乱则书之甚悉。圣笔详略不同如此。说者曰。春秋因鲁史而作。鲁史旧例。凡崩薨不赴则不书。祸福不告亦不书。春秋因之。故详略有异。愚谓春秋虽因旧史。然亦有特书。如河阳之狩。许止之弑。此岂因于旧史者耶。春秋本为尊王。而天下之事。莫有大于天王之出入者。阙而不书。必有其义。而后学未之达也。

春秋庄公七年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此记异也。夫恒星不见者。当见而不见也。星陨如雨者。星陨之多如雨下也。故榖梁曰不见者。可以见也。星陨如雨。其陨也如雨。公羊曰。如雨者。非雨也。其义甚明。而左传乃曰恒星不见。夜明也。星陨如雨。与雨偕也。注以为陨而且雨。何其说之迂也。三传。左氏最详备。而时有迂谬如此者。

唐以前。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享。贞观中。房玄龄等定议。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享。玄龄此举。可谓有功于斯文。

先儒以穷理为格物。致知之事。专属于知。唯王阳明以为兼知行而言。范淳夫曰。自君臣而言之。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此穷理也。理穷则性尽。性尽则至于命矣。与阳明之说合。

近体以声律为主。最严于用韵。故通用旁韵。为律家大禁。古人或间有通韵者。如东冬,支微,鱼虞,真文,庚青等韵。犹可相通。以其音叶故也。若歌麻二韵。汉音本自迥别。而东土音讹。最难辨别。故我东诗人。例多通押。虽以通儒如郑圃隐。亦未免俗。殊可慨也。愚尝谓我东篇什犯此禁者。虽称高唱。决不可入选。

诗文本有体裁。如铭赞韵语及古诗之类。当用古韵。所谓古韵者。音叶则皆可用。三百篇及楚骚古选可考也。唯律诗则声律低昂。自有定则如律令焉。唐礼部韵之外。不可分寸逾越也。

我东乡音。上去二声。绝不可辨。虽深于文学者。必须检韵。不尔则不能别也。余常病此。及观古人文字。押韵或有糅杂。如东坡酒经。本用庚韵。而其中饼猛等韵。上声也。正定劲病等韵。去声也。唯取音叶。虽平仄不同。皆不拘也。此犹文也。柳子厚闵生赋。静骋与陨隐等通押。陈后山示三子诗。忍省哂稳通押。李空同石将军战场歌。战店通押。此其音韵迥异。不啻上去之别。皆以方音相叶故不避也。以此推之。凡著杂文用韵。虽时混上去声。不至大错。唯诗什则当谨守正法耳。

晋时所谓玄谈。其原出自王辅嗣。辅嗣弱冠。善谈周易老子。名声重天下。何平叔,夏侯太初,嵇,阮诸人。皆出其下风。所谓正始之音者是也。西晋有乐广,王衍,卫玠之属。而江左则刘惔,殷浩,王濛,支遁等皆为一时所宗。虽如王谢元臣。其见重于世皆以谈理。而勋业则视为土苴焉。盖其所谈。剖析精微。条畅理趣。往往亦有可观。颇与宋儒讲理之旨相似。但其外周孔而内老庄。尊玄虚而遗事物。轻检押而重超诣。此其所以误一世也。然观近代所谓讲学者。其流弊亦不相远。口所讲说。高者出入性命。贯穿经传。自夫子所罕言。子贡所未闻。往往澜翻于舌端。而夷考其操履。依然在利欲科臼中。其视魏晋清谈。未辨其孰为薰莸也。

中国学术多岐。有正学焉。有禅学焉。有丹学焉。有学程朱者。学陆氏者。门径不一。而我国则无论有识无识。挟䇲读书者。皆称诵程朱。未闻有他学焉。岂我国士习果贤于中国耶。曰非然也。中国有学者。我国无学者。盖中国人材志趣。颇不碌碌。时有有志之士。以实心向学。故随其所好而所学不同。然往往各有实得。我国则不然。龌龊拘束。都无志气。但闻程朱之学世所贵重。口道而貌尊之而已。不唯无所谓杂学者。亦何尝有得于正学也。譬犹垦土播种。有秀有实而后五谷与稊稗可别也。茫然赤地之上。孰为五谷。孰为稊稗者哉。

欧阳公晩年。取平生所为文自编次。今所谓居士集者。往往一篇至数十过。有累日去取不能决者。白乐天诗流便畅达。若无事于锻炼者。而后人有得其草本。点窜甚多。古人于文章。不肯草草如此。吾辈可不服膺。

白沙李相公喜观新唐书。常亟称之。余前年卧疾无聊。从人借唐书阅之。宋祁所撰列传。造语生硬。似欠雅驯。心颇疑之。既而得宋人所论。谓唐书列传。用字多奇涩。殆类虬户铣谿。识者病之。欧公尝卧听藩镇传序曰。使笔力皆如此。亦未易及也。然其序全用杜牧罪言。实无宋公一语。然则欧公殆不满于宋也。刘元城亦言事增文省。正新书之失处。然后始信余见之非妄也。白沙公于文。酷喜奇。其取舍往往如是。

子复父仇。天下之大义。其见于周官礼记春秋传者。可谓著明矣。盖三代之治。本于教化。于时未有所谓律令者。则礼之所许。犹夫律也。自秦汉以降。专以法律御世。杀人偿命。为天下之大法。而复仇之义。不著于律令。故历代断此狱者。轻重不齐。姑以唐宋间事观之。武后时徐元庆手刃父仇。束身归罪。用陈子昂议诛之而旌其闾。柳宗元非之。玄宗时张审素之子瑝,琇等亡命。杀侍御史杨汪。以复父仇。为有司所得。张九龄等欲活之。帝从裵耀卿,李林甫之议杖杀之。时人哀之。胡致堂亦非之。以为免死而流放之可耳。宪宗时梁悦为父报仇杀人。诣县请罪。特减死决配。穆宗时羽林官骑康宪为力人张莅乘醉拉之。气息将绝。其子买得年十四。将救其父。以木锸击之。三日死。准律当死。以其童年能知子道。减死一等。后唐明宗时。平恩县民高弘超父晖为乡人王感所杀。弘超杀感。携首自陈。敕减死一等。宋神宗时。苏州民张朝之堂兄杀朝之父逃去。朝执而杀之。大理当朝死罪。帝从王安石议特释朝不问。高宗时盗发乌江县王公衮母冢。有司释之。公衮手杀盗。诏公衮降一官。盖唐时复仇者。多不见原。即见原只减死一等耳。宋则张朝所杀者其堂兄也。况既执而不告有司擅杀之。尤涉不韪。发冢虽辱及尸柩。然比之见杀则有间矣。朝释不问。公衮只降一官。岂唐家禁罔稍密。而宋以仁厚为治。大臣议事。多傅经义。故用法不同如是耶。大抵前代律。不著复仇之文。故一时议法。低昂随意。至大明圣祖。参酌古今。定著律条。则今之议此狱者。只宜据律处之而已。不当更容他议也。

景帝时鼂错为御史大夫。错父从颖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让多怨。公何为也。错曰。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鼂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馀日。吴楚七国反。错与上议军事调兵食。未几为爰盎谮杀。夫错之为汉谋计。其志诚忠矣。然以己之故。其父为之自杀。则为人子者。其何以自立于天壤间乎。父死未旬月。不闻持服行丧。而晏然行三公事自如也。虽夷狄不至是矣。汉初礼法之坏。一至于此。殆秦之馀烈乎。鼂错之死。古人多称其冤。至其忘亲蔑礼。得罪人伦。未有道及者。故余特为论之。

三公与宰相。所职不同。宰相则柄国政。而三公坐而论道者也。其在周官。大师大傅大保为三公。而天官冢宰。即宰相之职也。秦及汉初。有丞相相国。无三公之称。其后以丞相大尉御史大夫为三公。昭帝以后。大将军辅政者实执国柄。而位次在丞相之下。及其季世。以司徒司马司空为三公。司马后改大尉。东京政柄在尚书。而三公都无权寄。然其名位则甚隆重。魏晋以降至唐宋。宰相无定名。或以令仆。或以三省长官。或别立名称。如参预朝政同三品等号。或以同平章事。而唯平章事之称最久行。三公则不常有。只为将相积劳进秩之官而已。皇朝既罢中书。丞相内阁辅政者。犹前代宰相。而以师傅保为三公。实用周制。尽革大尉司徒司空之称。我朝无所谓宰相者。三议政称三公。秩皆极品。盖兼前代三公宰相之职。然其事权之重。不及唐宋宰相远矣。古今官制得失。识者必有定论云。

世人徒知海上有蜃楼。不知广野中亦有如蜃楼者。有武弁官贵者为余言。少时守六镇边郡。尝望见胡地大漠烟云杳蔼中。时有楼台宫室之状。正如海上所谓蜃楼者。余闻而异之。后观史记天官书曰。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始信其言之非妄。盖我国地狭无广野。唯胡地广漠。能有此云。

前代英雄帝王。建立功业。多在早年。如项羽二十四起兵。其破章邯虏王离。威振天下。时年二十六岁。光武二十八岁。破寻邑百万兵。三十而有天下。孙伯符二十岁。平定江东。称小霸王。唐太宗十八起兵。数年间削平群雄。其克世充建德。一时擒二天子。可谓壮矣。是时年才二十馀。李克用二十八岁为大将。破黄巢功第一。唐庄宗十八嗣位。即破夹寨。横行天下。此皆命世英武绝异之才。而唐太宗最奇。

名臣将相。早年成功业者。当推邓禹第一。禹二十四。拜三公封侯。将兵专征。为开国元勋。耿弇少邓禹一岁。二十七为大将专征。平张步苏茂。屠城三百。周瑜与孙策同年。赤壁破曺公时。年三十三岁。诸葛孔明年二十七。被昭烈三顾。于时昭烈未正位号。故孔明亦无官封。然常行将相事。

古称夙慧者。必举项橐,甘罗。项橐七岁为孔子师。事涉不经。甘罗之说。文信侯特以口舌取隽耳。未足多也。其他如李泌,刘晏,李贺,杨亿,晏殊及皇朝李东阳,程敏政,杨一清诸人。皆以髫年华藻。称神童。未足为成人事业。唯王仲淹。二十献太平十二策。退而讲道河汾。以师道自居。撰续经中说。一时名俊。皆北面事之。卒年三十四。王辅嗣虽以清虚见诋儒流。然弱冠之年。以名理重天下。为流辈之冠。所著周易注。列于学官。程子传易。多用其说。卒年二十三。卫叔宝年二十七卒。而天下名公耆宿。皆推为栋梁。可谓难矣。

神仙风骨。英雄才智。将相勋业。兼而有之者。汉得一人焉曰张子房。唐得一人焉曰李长源。

朱子语录有云欧阳澈死时八月大雪。观此则五月飞霜。非妄也。

胡文定为湖南使。行部过衡岳。爱其雄秀。欲一登览。已戒行矣。俄而思曰。非职事所在也。即止。晩居山下五年。竟亦不出也。世人以游赏山水为高致。当官者或淹留忘返。以至旷职贻弊者有之。闻胡公之风。亦可以知戒矣。若乃闲居名山之下五年。一不出游。古之人。中有所养则一室之内。有以自娱。彼外境之玩。何足以易吾真乐哉。

蜀有富贾。持千金从扬子云。乞载名法言中。子云终不许。夫子云著书以准仲尼。若使受金增损。便与陈寿,魏收辈鬻史何异。蜀贾其亦不自量者乎。虽然世之君子。沈酣于富贵势能之荣。都不念身后芳臭。其趣操又出蜀贾下。悲夫。

管子曰。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谋得兵胜者霸。邵子皇帝王伯之说。恐本于此。

古语曰。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盖以宽急劳佚言也。

胡安定曰。一昼一夜。天行一百七万三千八百四十五里。人一呼一吸。天行已七十八里有奇。人一昼夜。有一万三千六百馀息。

天文一度。为二千九百三十二里。

禾不因播种而自生曰稆。稆音吕。与旅同。汉光武纪野谷旅生。

比邻之比。王勃作仄声用。宁馨之馨。刘禹锡作平声用。尚书之尚。鱼丽之丽。王元美皆作仄声用。此等字。平仄通用者也。

王弇州排律。春韵押论字。阳韵押降字。恐不可为法。

弇州诗曰。此日仍悬孺子床。改榻为床以就韵。可以援例。

晋人语曰。名士不必须奇才。但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又曰。挟左传逐郑康成车后。是何物尘垢囊。一时习尚如此。良足慨然。

古语以子胜于父谓之跨灶。又曰撞破烟楼。其义未可晓。姑记之。以俟知者。

张子房劝高帝背约击项王。诸葛孔明劝昭烈取刘璋。先儒多非之。余意不然。项羽。子房之仇也。子房之从高帝。辛苦兵间者。徒欲籍手以灭项报仇耳。既以复君之仇为志。他尚何顾哉。鸿沟之约。本为图脱太公。非诚心结和也。况八年兵戈。天下生灵糜烂矣。今又养虎遗患。复启他日战争。此岂仁人所可忍乎。孔明之从昭烈。只为兴复汉业耳。方是时。四海九州之地。尽为曺,孙所据。昭烈赤手。无所庇身。独有益州可籍以为恢复基址。草庐定策时。已讲此计。今不取蜀。将使昭烈终身作荆州寄客耶。况刘璋本一窃据者。汉家有王者。璋在所必讨。兼弱攻昧。是汤武之举。何不可之有。子房,孔明之谋。皆权而不失正者。以是为非。何异拟宋襄于文王者耶。

文主于理。理胜则文不期美而自美。亦有理乖而文美者。君子不以为美也。

我朝之文。大不如前丽。称名家者三。乖崖,占毕及近代崔简易。三家短长。余于简易集序略论之。占毕似最优。以其词理备耳。简易文高处。往往掩前人。下者底蕴毕露。令人易厌。

祖宗朝文章。比之近世。正如夫子所称先后进之于礼乐。愈新而愈浅。愈巧而愈漓。

近代文弊。皆生于明诸家。明文未始不善。但学之者蔑其本而窃其末。逐影寻响。剥皮割肉。滔滔一律。不欲观诸。

王阳明十五岁。梦中得绝句曰。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䨪铜柱雷轰拆。六字题诗尚不磨。后四十馀年嘉靖丁亥。以两广总督。平思田之乱。经伏波祠入谒。宛如梦中。遂有诗曰。四十年前梦里诗。此行天定岂人为。其明年阳明客死。身后得谤颇与伏波相类。梦诗岂其谶兆耶。吁亦异哉。

阳明儿时游金山寺。有诗曰。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中年坐言事谪贵州。有泛海诗曰。险夷元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二诗皆俊爽可喜。而金山诗是少作尤奇。

阳明有记梦诗。自序曰。正德庚辰八月二十八夕。卧小阁。忽梦晋忠臣郭景纯氏。以诗示予。且极言王导之奸。谓世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王导实阴主之。其言甚长。不能尽录。觉而书其所示诗于壁。复为诗以记其略。其诗及所谓郭景纯诗者。皆载集中。考郭诗体裁与景纯他诗不相似。余窃疑此诗作于宸濠变后。无乃方濠盛时。朝中大臣或有主其谋而竟幸免者。故阳明记此以风刺之也。然事涉语怪。恐非儒者所当道。

阳明诗有曰。千圣本无心外诀。六经须拂镜中尘。曰。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曰。潜鱼水底传心诀。栖鸟枝头说道真。曰。白头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混沌心。曰。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本在心。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曰。乾坤是易原非画。心性何形得有尘。曰。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此等语皆诸儒所诋。以为过高近禅者。然自超诣动人。

阳明白沙论者。并称以禅学。白沙之学。诚有偏于静而流于寂者。若阳明良知之训。其用功实地。专在于省察扩充。每以喜静厌动。为学者之戒。与白沙之学绝不同。但所论穷理格物。与程朱顿异。此其所以别立门径也。

王氏之学。本出于象山。然其立论。时有少异。若人品实践则陆似高于王。

丁卯虏报始至。郑锦南忠信从体察张公西出。余送之郊外。班荆而语。郑曰。此虏今来。意在胁和。须得和即去耳。余时意不谓然。后竟如其言。盖郑习知虏情故也。

上幸江都。驾次通津。从官散寓村舍。余时忝备局。夜深后备局下隶来曰。有驰启至。胡差将到。诸宰咸会矣。余苍黄驰赴。闻胡差为讲和且至。方议其进止。不能决。崔子谦谓兵交使在其间。不当遽示斥绝。姑宜接致。听其语而处之。群意大抵皆然。莫肯发口。子谦主其说。竟接其人于镇海楼中。继而刘海又至。和事遂成。时虏兵屯平山。去江都百馀里。而行朝守备寡弱。人情危惧。虽斥和者外为大言。内实幸和议之成。而畏浮议莫敢明言。独子谦遇事辄首发。无所顾避。卒以是被弹去。

刘海至。固请进见。许之。海既进见。上坐榻上不动。海立不肯前。怒色勃勃。余时侍殿上。不胜愤。趋进启曰。刘海无礼。上一起则国体亏损。大事去矣。请斥海使出。进说者甚众。皆如余说。海素黠。便解其意。即前就坐。后海自虏中脱身归。正在皮岛。每言其时事。称我国得体云。

刘海在馆。余与月沙李公,金判书荩国承命就见。讲定和约。二公皆简于辞。属余与海对辩。海出约条数件。第一令我绝天朝。余大言痛斥之。往复既久。海举论语桓公杀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孔子以管仲为仁。盖以此语诱胁我耳。时译官张礼忠传语。礼忠在群译中素称翘楚。闻其说不能晓。余不通华语。而曾看四声通解。略知字音。兼以语势意脉推之。知是召忽管仲事。使礼忠更问之。果然。余即举论语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以折之。海为语塞。余自是始知译舌之疏于语也。

和议既定。刘海请上亲临盟坛。议者或引唐太宗渭桥之盟。谓当许之。余时与李尚古主管胡差。因进对启曰。海有此请。业以上在忧服为解。不宜轻许。试更力争。彼或回听耳。上然之。余遂力辨之。海不能强。竟以大臣莅盟。虏意本在和。刘海居其间。亦以和事为己任。故凡礼节间事。争之多见听。原昌君之往也。虏初以亲弟为请。朝议难之。海掌中书假字示之。遂送原昌。

启运别宫之丧。朝廷议上服制。以为上既承大统。与为人后无异。当服不杖期。延平,子谦诸公以为上是为祖后。非为人后也。既存父子之称。三年通丧。不当变改。余谓礼父在为母。犹降服杖期。以其无贰尊也。上虽非为人后。既承大统。与祖宗一体。不当伸其私尊。宜仿父在为母之文服杖期。上初欲行三年丧。举朝力争。竟服杖期。

癸亥初。议大院君典礼。沙溪以为上继宣祖之统。犹父子也。不当复考私亲。宜自称侄。称大院君伯叔父。时月沙为宗伯。郑愚伏,守梦诸公皆在朝。谓上于宣祖。孙也非子也。既无所称考。而称大院伯叔。于礼无据。当称考。自称子。愚伏尤主其说。力破沙溪之见。及丙寅丧礼。诸公力主不杖之论。谓上犹为人后也。前后所论。未免矛盾。大为沙溪所笑。

议礼到底主称叔当从降杀者。沙溪也。到底主称考略无降杀者。延平,子谦也。称号则从父子。丧服则从叔侄。前后异同者。朝议也。

郑愚伏论丧礼箚子。误引丧服篇为人后章雷氏疏。所后或祖或曾祖。其人未定之文。以证己见。子谦上箚破其谬。愚伏大窘待罪。章中自陈家有仪礼书。为人借去。草箚时。略记其说。未暇细考。以致差谬云。愚伏既举其说。诸公未见本文。多引以为证者。

追尊之论。与丧礼又别。李宜吉首发之。延平及许阳陵主张之。子谦从而扶植之。宜吉。朴仁之之门人也。

为人后者称本生为伯叔。经史无明文。故濮议时。欧,曾诸公力主己见。为范,马诸贤所掊击。今则既有程夫子定论。不容有异议。赵飞卿独谓为人后亦可称本生为父母。未可晓也。

礼莫大于名。因实定名。然后节文有所施。名从父子。服从叔侄。恐无是理也。

启运宫之丧。郑愚伏据礼记君之母非夫人服缌之文以为定礼。子谦大以为然。余谓子谦曰。君之母非夫人。谓父之妾也。此言庶子为父后。己之母是父之妾。礼当服缌也。今日之礼。异于是。当先论大院君服制。则启运之礼从而定矣。服缌之文。于大院君亦可用乎。子谦大悟。愚伏闻之。亦悟其非而改之。子谦因此便执三年通丧。都无压屈降杀之节。既而骎骎流入于追尊入庙之论。遂为群议所非。

南灵草吸烟之法。本出日本。日本人谓之淡泊块。言其草出自南洋诸国云。我国自二十年前始有之。今则上自公卿下至轝台荛牧。无不服之。其草不见于本草诸书。未知性气及主治。但味辛似有小毒。人未尝茹服。但烧烟吸之。吸多则亦令人晕倒。久服者不必然。世之不服者。仅仅千百之一耳。顷见华人朱佐。浙江慈溪人也。言中国称南草为烟酒。或称烟茶。百年前闽中已有之。今则几遍天下。治赤鼻最有效。余问此物燥热。必伤肺。何能治鼻。朱曰。能散滞气故耳。其言亦有理。

余谓南草之用于世。殆将如中国之茶。茶自魏晋始著。盛行于唐宋。至于今日。遂为天下生民日用之须。与水谷同用。国家至榷卖收利。今南草之行甫数十年耳。其盛已如此。百年之后。将必与茶争利矣。

古者南人重槟榔。谓醉能使之醒。醒能使之醉。饥能使之饱。饱能使之饥。盖酷嗜而称美之耳。今世嗜南草者。亦言饥能使之饱。饱能使之饥。寒能使之煖。热能使之凉。其称之绝类槟榔。亦可一笑。

世之攻南草者。以出于蛮夷。非本草所载为口实。此非通论也。本草宋徽宗时所纂。其经神农所尝者。仅仅什之一。其馀皆后出者。而唐宋以来。从蛮舶来者居多。如破故纸是药中要品。而出自蛮舶。破故纸之称。绝无意义。政类淡泊块。夫南草之能利益人。吾所未知果能有之。不当问其所从来也。

诅咒之事。其来久矣。唐孔氏曰。请神加殃。谓之诅。以言告神。谓之祝。盖怨人之甚。至于告神而欲其加殃也。书曰。厥心违怨。厥口诅祝。诗曰。出此三物。以诅尔斯。齐景公病痁。期而不瘳。景公欲诛祝固史嚚。晏子曰。民人苦病。夫妇皆诅。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汉武帝宫中既有巫蛊之变。而诸侯王坐诅祝上。不道诛死者。史不绝书。宋元凶劭与巫严道育为巫蛊。琢玉为宋主像。埋之宫中。唐吕用之为桐人钉其胸。书高騈姓名埋之。如此类者甚多。至于民间厌胜禁咒之术。见于小说者。不可胜记。我国此风尤炽。人家臧获仆妾。略有怨恨。辄用鸟兽及胔骨偶人等物。作法埋藏于墙屋灶突。便令人染病。不急治。往往至死。或传注他人。如尸疰病。事发坐死者相继。而犹不衰息。巫觋能治诅咒者入人家。便知凶物所在。发而去之。又能言其犯人主名。而或中或不中云。余顷见华人朱佐。言中国亦多此事。以法解之则反中犯人。渠自言知解法。余试问其法。朱言身方流离异国。卖术自活。此法既传与人。便不灵于己。不欲轻于示人云。

诅咒。邪术也。妖人小民为之。犹可恶也。古之名臣英主。亦有行之于国者。诚可怪也。苌弘以方事周灵王。诸侯莫朝。周力小。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狸首。狸首者。诸侯之不来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诸侯不从。而晋人执杀苌弘。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苌弘始。郑伐许。颖考叔被人射杀。庄公令卒出豭行出犬鸡。以诅射颖考叔者。秦王怨楚王。作诅楚文。诅之于巫咸神及亚驼神。汉武帝伐大宛。令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苌弘周之忠臣。郑庄,汉武皆英主也。乃作此妖诞无稽之举。岂习俗之使然哉。若汉武身遭巫蛊之变。而反自为之。尤可笑也。

余尝读周秦行记。怪其䙝渎无行。牛思黯名人。岂其至此。后观宋人语。贾黄中谓此是韦瓘所撰。瓘是李德裕门人。以此诬僧孺。乃始释然。

宋有魏泰者著小说。号碧云騢。托名梅圣兪。以诬毁前辈名公。而专攻范文正。泰。襄阳人也。为人无行而有口。不得志于场屋。喜作伪书云。碧云騢之初出也。人颇疑圣兪。久之方辨其泰所为也。世间有一种谲险人。作如许伎俩。良足怪也。

自古豪杰之士。功成身退。超然于事物之表者。其人不多得。范蠡为越王将相。破强吴成伯业。遂不复入国。浮扁舟出五湖。一去不返。晋阳之围。赵氏危如一发。张孟谈曰。危不能安。亡不能存。无为贵知士矣。一出而说韩魏使反知氏而攻灭之。复存赵氏。已而纳地释事。以去权尊。而耕于负亲之丘。居三年。韩魏齐楚谋攻赵。襄子往见孟谈而告之。孟谈乃行其妻之楚。长子之韩。次子之魏。少子之齐。四国疑而谋败。其事尤奇。鲁仲连一言破新垣衍之邪谋。使秦兵自却。又以尺书射聊城。杀将破城。而卒辞千金之寿封爵之赏。逃隐海上。张子房运筹帷幄。灭秦取项。封万户侯为王者师。而终能辟谷道引。从赤松子游。此四子者。英风卓识。千载之下。犹可想见。真人豪哉。此外有尉迟敬德。以骁雄冠军。百战成功。晩节谢宾客。饬观,沼。奏清商乐。又饵云母粉。为延年术。七十四而卒。韩世忠起自卒伍。为中兴名将。致位王侯。既释兵。杜门谢客。时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卒免秦桧之害。可谓智矣。

宋仁宗明道纪元之岁。程伯子生。没而称明道先生。似非偶然。

艺祖乾德丁卯。五星聚奎。为天下文明之祥。其后四十年丁未。欧阳永叔生。又二年己酉苏明允生。又二年辛亥邵尧夫生。又六年丁巳周濂溪生。又二年己未司马君实生。又一年庚申张横渠生。又十二年壬申程明道生。明年癸酉伊川生。又三年丙子苏子瞻生。又三年己卯子由生。此十君子者。或以道德。或以文章。皆能名世垂后。为百代所宗。而后先三十年间。蔚然并生。可谓盛矣。

南渡之后。朱子以建炎庚戌生。又三年癸丑张南轩生。又四年丁巳吕东莱生。又二年己未陆象山生。十年之中。四贤并生。是时中原之地尽没于毡裘。而大江以南。炳灵特盛。此亦异事。

曾子固与司马公同年生。而王介甫后二岁辛酉生。皆与之同时。称文章大家数。

伊川寿七十五。苏子由七十四。朱子七十一。司马公六十八。邵子六十七。欧阳永叔,苏子瞻,王介甫皆六十六。曾子固六十五。横渠五十八。濂溪五十七。明道,象山皆五十四。南轩四十八。东莱四十五。信乎年之不易也。

刘向尽忠汉室。愤疾王氏。而子歆以符命谄事新莽。终以诛死。禇渊以顾命大臣。背袁粲附萧道成。甘心卖国。而子贲耻父失节。以爵让其弟。终身不仕。此二人。父子心事正相反。人之不系于世类如是夫。

山公称嵇叔夜。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李丰字安国。亦魏人。时人目安国颓当如玉山之将崩。司马德操称庞士元为凤雏。王邵字敬伦。导之第五子。桓温亦称邵为凤雏。桓温又曰。大奴自有凤毛。大奴王邵小字也。谢超宗凤之子。超宗有文辞。宋孝武帝大嗟赏。谓超宗殊有凤毛。蔡邕得王充论衡。秘翫以为谈助。王朗为会稽太守。亦得其书。人称其才进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此四事各有两件相类。亦可异也。

周苏绰论治有六条奏。一曰先修心。凡理人之体。当先理己。以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心不清静。则思虑妄生。见理不明。是非谬乱。一身不能自理。安能理人也。其次在理身。人君之身。乃百姓之表。一国之的。故为人君者。必躬行仁义。孝弟忠信。礼让廉平俭约。然后继之以无倦。加之以明察。是以其人畏而爱之。则而象之。不待家教日见。而自兴行矣。程朱以前。亦有此等言论。

屡迁不入官。一麾乃出守。颜延之诗也。麾即麾之不去之麾。后人多作旌麾之麾用之。殊失本旨。

谢惠连秋怀诗。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谢诗固伤于徘。以长卿对相如。尤似无谓。

王右丞诗曰。若见西山爽。应知黄绮心。西山爽气去却气字。孟浩然诗以给苑对禅林。佛书有给孤独园。此改园为苑。以叶声律。皆可援例。

王摩诘送秘书晁监还日本诗。有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之句。李太白亦有哭晁卿行云。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转蓬壸。明月不归沈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唐时外国人多有宦学中国者。如新罗崔孤云是也。晁卿亦以日本人仕唐。其归也摩诘送之。其死也太白哭之。必非庸人也。观明月不归沈碧海之语。又似过海溺死也。

王莽时郅恽上书曰。神器有命。不可虚获。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转祸为福。取之以天。还之以天。可谓知命矣。若不早图。是不免于窃位也。莽大怒。收系诏狱。会赦得出。后为汉名臣。武后时苏安恒上疏言。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颜见唐家之宗庙哉。武后不之罪。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中宗时韦月将上书。言武三思潜通宫掖。中宗大怒命斩之。宋璟奏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不问而诛之。臣恐天下必有窃议。固请按之。上不许。命杖流岭南。竟杀之。此三子者。皆言人所不敢言。而武氏之于苏安恒。不唯不之罪。至召见慰谕。王莽之于郅恽。虽怒而收系。竟得赦出。而中宗则竟杀韦月将。是其昏庸无道。甚于王莽也。武氏虽淫纵。天资英达。故能容受直言。而安恒之言。亦有以感发母子天性也。

祢正平负才刚傲。卒以取死。以其事观之。殆若少年轻薄。不识利害者之为。然古人观人以气为难。以曺公之雄武威声。气势海内震慑。而正平傲睨慢骂如视婴儿。其气固已盖一世矣。方其在许下。历诋陈长文,司马伯达,荀文若诸人。而独善孔文举,杨德祖。及后陈,荀诸公皆为魏氏佐命。而文举,德祖见忌于曺公以死。盖正平已尽知其志趣也。然则正平其亦心存帝室。而以节义自厉者乎。文举表称其忠。果正直志怀霜雪。其知正平者哉。太白乃有魏武营八极。蚁观一祢衡之句。何其轻视正平也。使正平处太白之地。其肯默默受逆璘之迫胁哉。

唐太宗遣萧翼。赚取兰亭帖。唐小说纪其事甚备。以为太宗与魏徵论二王书法。征言兰亭叙在辨才所。房玄龄荐御史萧翼。遂遣往。以计取之。此必贞观年间事也。而刘𫗧嘉话。言太宗为秦王。因见拓本。知在辨才处。遣萧翼取之。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始拓赐近臣。与前说不同。按武德四年。天下犹未定。太宗方有栉风沐雨之勤。何暇玩心文墨。嘉话所记恐非是。偶阅兰亭真迹漫记之。

永和兰亭之会四十二人。右军诸子亦与焉。所谓少长咸集者也。在会者各赋诗。右将军王羲之,琅邪王友谢安,司徒左西属谢万,左司马孙绰,王凝之,前馀抗令孙统,王宿之,王彬之,王徽之,行参军徐丰之,陈郡袁峤之等十一人赋四言五言各一篇。郡功曹魏滂,散骑常侍郗昙,荥阳桓伟,王涣之,行参军曺茂之,颖川庾蕴,镇军司马虞说,王玄之,郡五官谢绎,徐州西平曺华,王蕴之,中军参军孙嗣等十二人赋五言一篇。颖川庾友,上虞令华茂,行参军王丰之等三人赋四言一篇。前馀抗令谢藤,侍郞谢瑰,行参军事丘旄,府主簿任凝,王献之,行参军杨模,府主簿后绵,任城吕系,参军孔盛,参军刘密,府功曺劳夷,前长岑令华耆,镇国大将军卞迪,任城吕本,彭城曹𬤇,山阴令虞谷等十六人诗不成。各饮酒三觥。右军自为序。孙绰为后序。孙序亦简洁有理趣。然不及右军序远甚。旧说有云兰亭之会。支道林亦与焉。而此无其名。未晓其故。谢藤一作谢胜。

前代诗人喜用元龙百尺楼语。按世说。许氾与刘玄德并在刘荆州坐。共论人物。许曰。陈元龙淮海之士。豪气不除。玄德问许君言豪。宁有事耶。许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无客主之意。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玄德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四海横流。帝王失所。而无救世之意。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我自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下。何但上下床之间哉。所谓百尺楼。乃玄德自言耳。都无关于元龙事。而后人误用之。遂成一故实。殊可笑也。

江左战功。当以淝水之捷为第一。是时谢安石辅政当国。而谢石为征讨大都督。其弟也。谢玄为前锋都督。其兄子也。谢琰为将军。其子也。此三人实成大功。谢氏一门之盛如此。可谓异事。

谢太傅既成淝水之功。再造晋室。而即有王国宝之构。避谗出镇广陵而卒。功名之际。其难如此。可慨也已。

贞观二十三年己酉岁。唐太宗崩。史称年五十三。然则当以丁巳岁生也。考之实不然。盖太宗生于庚申岁。而崩时年五十也。按大业乙亥岁。炀帝为始毕所围。太宗时年十六岁。应募隶云定兴。以策说定兴。卒解雁门之围。至十三年丁丑。晋阳之师起。白乐天诗曰。太宗十八举义兵是也。乙亥岁为十六。丁丑岁为十八。则其生之岁可推而知。所谓五十三者。其误明甚。

独孤信宇文周名将也。与李虎,杨忠等称八柱国。有三女。一为周明帝后。一为隋文帝后。一为唐公李昞妻。生神尧。昞后追谥为世祖元皇帝。而独孤氏为元贞皇后。三女子为三国皇后。亦异事也。

尝见朱子章疏。极言近习与政之弊。反复痛切。有若不胜忧愤者。未几韩侂胄以近习用事。斥逐忠贤。开边挑衅。流毒海内。至理宗时又有贾似道竟以是亡国。朱子之言果验矣。

张天祺为司竹监。举家不食笋。古人居官自律如此。

濯缨集中有筹边楼记。似是馆课所作。其文有曰。置庄于平泉而建高楼于其中。是以洛中平泉别业为在蜀者。而筹边楼建于其中也。篇末又曰。陇西李德裕记是。又不知文饶之为赵郡李氏也。濯缨公文名重一时。而其疏谬乃尔。信乎才学之难于兼长也。编斯集者。不能删定。亦当分其责焉。

柳梦寅著于于野谈。多记闾巷鄙事。间以诗话。或及国朝故实。余偶得一卷观之。其文俚甚。所记亦多失实。其曰朴元宗三十六拜领相。洪裕孙九十生子。金守温为大提学。皆谬也。朴元宗当燕山时。虽官跻一品。而未尝拜相。丙寅靖国。年已四十矣。洪裕孙生于壬申岁。卒于己丑。得年七十八岁。生子志成时。虽已老。其曰九十则妄矣。乖崖文名冠一时。然未尝主文衡。沈听天记国朝大提学。无乖崖名。可考也。

世言陈希夷与宋祖同年生。非也。希夷于后唐长兴中举进士不第。因入山修道。是时艺祖生才数岁。安得与希夷同年。但未知希夷生于何年耳。

余偶得唐本十七帖真字翻注。字画颇古。而卷末题曰。贞观十七年岁在癸卯。尚书仆射上柱国永兴郡开国公虞世南,翰林学士谏议大夫河南郡开国侯禇遂良等。奉敕摹充馆本。按史唐初以尚书仆射侍中中书令为真宰相。而虞世南官至秘书监致仕。授银青光禄大夫弘文馆学士而已。未尝为宰相。其曰尚书仆射者妄也。贞观时无翰林学士官号。玄宗始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则遂良翰林学士之称亦妄矣。中国人于书画题识。例多赝作。此不可以不辨。

明天渊者。元人也。元末为翰林学士。元亡剃发为僧。名来复字见心。而其须如故。高皇帝召至。怪问之。对曰。削发除烦恼。留须表丈夫。后以赋诗含讥讽被戮。我朝梅月堂金时习亦为僧而不去须曰。削发逃当世。留须表丈夫。未知其有慕于来复而效之欤。抑亦暗合也欤。二公节槩亦略相似。可谓奇事。

白乐天作长恨歌。说尽宫中行乐。至于闺阁密誓。非外人所可知。而亦及于诗中。可谓甚矣。洪武中。监察御史张尚礼作宫怨诗。庭院沈沈昼漏清。闭门春草共愁生。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高皇帝以其摹写宫阃心事。下蚕室死。乐天之诗。当时未闻以为非。而尚礼宫怨。自是诗人恒言。至不免坐死。所遭之时异也。然后之君子。当以尚礼为鉴戒。不当以乐天亵语为风流才致也。

太平广记。有虬须客传。记杨素家妓红拂者。夜奔李靖。恐事泄。将走太原。道遇虬须。言州将爱子有英雄命世之表。要靖为绍介。往觇之。州将子者即太宗也。其事甚奇。然考诸史则皆妄也。杨素卒于大业二年。其未死也。太宗生才六七岁。虽有英雄之姿。何以知之。况神尧当大业初。历官内外。至十一年始为太原留守。杨素在时。神尧未尝为太原州将也。且所谓海寇数千艘入。灭扶馀国者。亦不见于史。皆是好事者妆撰。而观者或不觉。故漫为记之。

朱子曰。夜半黑宰宰地。是天之正色。芝峯杂记举其语。愚意不然。凡物之有色。皆因明而见。夜暗之中。色相皆泯。故但见黑宰宰地而已。日出明发。万象呈露。然后正色始可见耳。夜则无见。何能辨色。

诗家所谓拟古者。皆拟古诗十九首而作。篇什多寡虽不同。体裁则大略拟仿。非徒作也。近代诗人。不考源委。凡赋五言古体。往往以拟古强名之。殊可笑也。偶观东人家集漫书。

韦应物有赠杨开府诗。自陈少时任侠跌宕之事。词韵深妙。此盖自述实状。而杨开府必其侠游时旧伴也。刘须溪批此诗以为。世言苏州所至扫地。焚香而坐。不应为人老少顿异。此寓言。非自谓也。余谓诗所以言志。必道真情实境。然后方为可观。若无是事而强为虚语。则虽工不足称也。苏州少以三卫郞事玄宗。后乃折节读书。人固有少年豪荡。老就澹静者。论人岂可若是拘乎。须溪评诗。极有意致。但时有穿凿谬解处。读者不可不知。

物反常。皆谓之妖。宋煕宁元年。潭州山裂出米。元丰三年。青州石化为面。汉桓帝时。北地雨肉如羊肋。南齐高帝建元元年。荆州天井湖出绵。人用与常绵不异。武氏垂拱三年。魏州地中出铁如船。数十丈。又广州雨金。宋绍兴中。雨水银。此数者皆书诸策。以为大异。然若使世之变异每每如是。则其利益于人亦大矣。山出米石化面则饥民不患无食矣。湖中出绵则蚕妇可以不劳矣。天雨羊肉则藿食者可以饱肉矣。地中出铁则冶铸之勤息矣。天雨金银则贪冒者不以攫市得罪矣。呜呼。后世岂唯无古之祥瑞。虽变异亦不如古。可慨也已。

傅说为列星。其说出于庄周。而天文有所谓傅说星则非妄也。余观象纬考。瑞星有卜二。其二曰周伯。其四曰王蓬芮。周伯,王蓬芮。皆古者高世不仕之人。其精为星。帝命之为瑞星。又客星有三。一曰老子。二曰国皇。三曰温星。老子非李耳。古之有德行而不仕。老而有寿之人。国皇者。国皇也。不知何国人。温星者。温其姓。古之有操行不仕者也。三人者其精皆为星。帝命之为客星。其说似阔诞。然天地间只是一气。天人虽异。精气相通。高明贤圣之人。其生也或因星辰降精。其没也或上为列星。理宜有之。诗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虽不言为星辰。其理则一而已矣。

刘德仁。晩唐诗人。五言清莹。独步文场。举进士二十年。竟无所成。及卒。诗僧栖白以诗吊之曰。忍苦为诗身到此。冰魂雪魄已难招。直教桂子落坟上。生得一枝冤始销。才子老于场屋者。读此想必酿泪。

贾岛有弟。亦为僧。名无可。能诗。有诗集。兄弟皆为诗僧。亦异事也。无本竟反初。未知无可终如何也。

周人始以讳事神。所谓讳者。只不斥其名耳。临文作诗。皆未尝讳也。后世谄谀成风。忌讳滋甚。不惟当世人为之避讳。虽古人姓名在简策者。亦讳而改之。汉为明帝讳。改庄周为严周。庄助为严助。庄君平为严君平。晋为文帝讳。改王昭君为明妃。唐为太祖,高祖,则天讳。改石虎为季龙。刘渊为元海。鲍照为鲍昭。又讳太宗二名。至以世宗为代宗。可谓甚矣。易世之后。如庄周,刘渊,石虎,鲍照皆复故。而严助,严君平,明妃,代宗之称。至今踵谬不改。亦可怪也。

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心之精微。口不能宣。兄以笔札形容。不已难乎。古人称陆宣公口说不出。只是写得出。然则陆公口所不宣。乃能以书尽也。岂非所谓笔端有舌者乎。

古人称白乐天与刘禹锡游。人目以刘,白。而不陷八司马党中。与元稹游。人目以元,白。而不陷北司党中。又与杨虞卿为姻家。为李文饶所忌嫉。而不陷牛,李党中。是固然矣。然元,刘皆身有玷累。而乐天既与之厚善。至老死而交情不渝。亦可谓笃厚长者矣。行身则特立独行。不染滋垢。处人则舍短取长。不忘久要。斯其所以为乐天乎。

余有石本遗教经。云是王右军书。甚珍爱之。偶观文献通考。黄山谷曰。遗教经译于姚秦弘始四年。在右军没后数年。决知非右军书。以山谷博雅。考证有据。其非右军书也审矣。第未知何人所书。能如许精妙也。

宋晁补之字无咎。苏门四学士之一也。笃爱古印章。悉录古今印玺之法。谓之图书谱。自秦以来。变制异状。皆能言其故。其子克一。张文潜甥也。亦好之。著印格一卷。今世诸名公亦有癖此者。若见此书。必有不与同时之恨。

待物而立者。婴儿也。附物而成者。女萝也。随物而变者。影魍魉也。窃物而自利者。穿窬也。害物而自肥者。豺狼也。人而或近于斯五者。则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矣。下二者。麤犯犹可易免。上三者。细累尤为难察。砥行之士。可不戒哉。

人必自治而后。可以不待物矣。自立而后。可以不附物矣。有守而后。可以不随物矣。羞不义而后。可以免于窃物矣。恶不仁而后。可以免于害物矣。约而言之。义利之辨而已矣。

左氏传终于周贞王二年癸酉。而资治通鉴起于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其间不属者六十四年。太史公书虽颇记其事。而不能详。且散出纪传。非编年也。

王荆公为人作墓文。其家请有所改定。荆公坚不许。欧阳公作尹师鲁墓志。或议其称道未至。欧公至为文自辨。古人于文章。不肯苟徇人意如此。书字比文章差为少技。然能者亦不自轻。宋人张有字谦中。工小篆。专本许慎说文。一点画不妄错。尝为林中书摅母魏国夫人书墓道。魏字从山。摅以为非。张据说文为证曰。手可断。字不可易。摅不能强也。余平生为人作文字。人或请改。不得不从。盖缘自信不笃。自守不确故耳。回思古人所为。不觉忸怩。

六经之外有纬书。妄称皆出于孔子。而实两汉以后所纂造也。易纬曰稽览图,干凿度,坤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书纬曰璇玑钤,考灵曜,帝命验,运期授。诗纬曰推度灾,纪历枢,含神雾。礼纬曰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乐纬曰动声仪,稽耀嘉,叶图征。孝经纬曰援神契,钩命决。春秋纬曰演孔图,元命包,文耀钩,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乾图,汉含孶,佐助期,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此所谓河洛七纬者也。此外又有论语纬曰摘辅象,撰考谶。易纬曰乾元序制记。书纬曰帝验期。礼纬曰稽命曜。孝经纬曰左方契,威嬉拒。春秋纬曰命历序。皆七纬所无也。象村集备载纬书名目。而自摘辅象以下无之。故考出悉纪之。

欧阳公作濮议四卷。自序曰。武王之作。人皆谓君可伐。濮议之兴。人皆谓父可绝。盟津之会。独夷齐不食周粟而饿死。世未之知也。后五百年得孔子而后显。然则濮议其可与庸人以口舌一日争耶。以欧公之贤。犹不免文过如此。信乎己私之难克也。东坡出欧公之门。至濮议。亦以台谏之论为直云。

文章美恶。自有定质。然其物也精微多变。必能之而后知之。不造其境而能解其妙者。未之有也。故其在不知者。虽指珉为玉。以雅为俗。无以辨也。自知者观之。如以权衡称轻重。尺寸度长短。虽欲欺之。不可得也。以太白之高才。便为崔颢自屈。盖真知其善。不得不服耳。柳子厚以韩退之拟司马子长。谓扬雄短局涩滞。不如韩猖狂恣睢。韩之于柳。犹是前辈。素所敬服。若荆公之于东坡。年位尊卑。邈然悬绝。又素不相悦也。然一见表忠观碑。以为可与子长上下。相如,子云皆不及也。唯其知之明。故所论不期公而自公耳。叔世都无具眼。唯以名誉为轩轾。好恶为抑扬。毁亦不足怒。誉亦不足喜。然求其本则只是自不知耳。呜呼。不知者尚可与言哉。

东坡为文章。最喜战国策。贾谊,陆贽晩节悟入。则在于庄子,楞严。而黄鲁直问作文之法。告以熟读檀弓。鲁直用其言亦有得。坡之告黄。不以己所得力。而乃举檀弓。何也。岂亦因其材而道之者欤。

自昔文章之士。多英妙早成。而亦有晩学成就者。皇甫谧年二十不好学。后乃感激。就人受书。遂博综百家言。世称玄晏先生。陈子䀚以豪家子。十七八未知书。慨然立志。专精经典。卒以文章名世。苏老泉年已壮。犹不知书。二十七始发愤读书。五六年之后。文章大成。人顾力学如何耳。早晩非所论也。

余生八九岁。先大夫教以诗书。性敏颇善记。才十岁。悉诵二经正文不错一字。十一二。读尽少微通鉴。亦能暗诵。十三而孤。十四患疮疹几死。自后病脾。数年颇废业。十六。从外舅仙源公受昌黎文数十篇。读未几。便省古文机括。时时仿效作文词。又读楚辞,文选。学为词赋以应举。十九冠汉城解额。二十中进士。是时所作词赋。时有工者。寻为诸友所敦劝。遍读濂洛诸书。略通大义。作阴符经解。颇有发明。二十三登第。馆课所作散文赋词。辄入高等。为文颇得韩柳篇法。不作陈冗语。历观前辈名作。多不满意。第不能恢拓地步。气不充志。必得意而后能工耳。无何遭壬子之祸。罢官居闲。遂肆力于文字。但苦多病体羸。不耐刻苦读书。然大家文章。几尽染指。三十时。文体粗成。三十四五岁。手抄乱稿为二册。目以默所稿。甲而自序之。癸亥遭遇。身縻朝籍。虽复不废温绎。较其功课。比旧顿疏。寻承乏文衡。公私酬应辐凑。时有副急之窘。唯取辞达。未暇点检体格。篇秩虽繁。未免蛟螭蝼蚓之杂。自壬申病蛰。不复读诵。惟倚枕翻阅以自遣。或草小说。时为人著述。皆迫而后应者也。癸酉以前文稿。类编成十册。

余少喜古文。不肯业诗。以词赋应监试。生来不作一首程式诗。尝读昌黎诗及文选诸诗。时作五言古体而已。岁戊申年。才逾冠。友人金而好死。以诗哭之。权石洲见之大称赏。以为未可量。癸丑穷愁以后。始读杜李二家及唐音。学为歌行近体。初颇生涩。阅二三岁。乃得蹊迳。自是涉猎唐宋诸家。下逮皇明数三大家。至辛酉壬戌。有古律诗千馀篇。删为五百馀首。手写之。自后十馀年。又得千首。圆畅则差胜。而炼琢之功。或不如旧。然常持五戒。毋尖巧。毋滞涩。毋剽窃。毋摸拟。毋使疑事僻语。时或应俗副急。赠行相挽。未免悔吝。旋即碎稿不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