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林餘集 (四部叢刊本)/一卷

目録 亭林餘集 一卷
清 顧炎武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誦芬樓刊本

亭林餘集

  廟號議

臣聞之禮曰祖有功而宗有德昔在商時賢聖之君六

七作而稱宗者三太宗中宗高宗而已漢室之興文曰

太宗武曰世宗宣曰中宗惠景昭三帝皆不稱宗是知

帝以繫君人之統宗以表前人之德是以帝祧而宗不

祧此仁之至義之盡也本朝循唐宋之制二祖以下列

聖無不稱宗若建文君及景皇帝皆履帝位而不終故

憲宗之追諡郕戾王也曰恭仁康定景皇帝夫稱帝以

致其仁不稱宗以致其義萬世之下無司復議者矣惟

建文君未追諡二百年以來臣子之情有遺恫焉而南

渡之初乃追上建文君諡曰嗣天章道誠懿淵恭覲文

揚武克仁篤孝讓皇帝廟號惠宗追上景皇帝諡曰符

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顯德崇孝景皇帝廟號代

宗夫代宗二字惟唐有之唐諱世改世曰代代宗卽世

宗也本朝旣有世宗而復號代宗可乎惠宗二字元人

之所以號其末帝者也加之建文君似亦未協臣請勅

廷臣會議景皇帝宜從成化之諡建文君可別上尊諡

而皆不必稱宗若以除去尊號爲嫌則古之人有行之

者矣漢王莽上元帝廟號曰高宗成帝廟號統宗平帝

廟號元宗建武中皆去之後漢和帝廟號穆宗安帝廟

號恭宗順帝廟號敬宗桓帝廟號威宗初平元年有司

奏四帝無功德不宜稱宗請除尊號制曰可唐高宗太

子宏追諡孝敬皇帝廟號義宗開元六年有司上言準

禮不合稱宗於是停義宗之號當時之人未有非之者

也又按唐書德宗初立禮儀使吏部尙書顏眞卿上言

上元中政在宮壺始增祖宗之諡元宗末姦臣竊命列

聖之諡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稱武言

武不稱文豈盛德所不優乎蓋稱其至者故也故諡多

不爲裦少不爲貶今列聖諡號太廣有踰古制請自中

宗以上皆從初諡睿宗曰聖眞皇帝元宗曰孝明皇帝

肅宗曰孝宣皇帝以省文尙質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

議儒學之士皆從眞卿議獨兵部侍郞袁傪官以兵進

奏言陵廟玉𠕋木主皆己刋勒不可輕改事遂寢不知

陵中玉𠕋所刻乃初諡也史家之言亦以眞卿爲是今

若裁二帝之稱宗以致嚴於二祖列宗此則酌文質之

中而體親親之殺者也亦何嫌乎臣又按大明會典

引會典有闕蓋自正統七年十月太皇太后張氏崩上尊諡曰誠孝恭肅明德宏仁順天啓聖太皇太后後遂

因之此楊士奇胡濙諸臣不學之故也及世宗實錄成化二十三年孝宗

卽位追上母妃紀氏尊諡曰孝穆慈惠恭恪莊僖崇天

承聖皇太后宏治十七年上聖慈仁壽太皇太后周氏

尊諡曰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成聖太皇太后嘉靖


二年追上壽安皇太后邵氏尊諡曰孝惠康肅溫仁懿


順協天佑聖皇太后七年復追稱太皇太后十五年上

諭夏言以皇太后太皇太后乃生時尊稱似當更定東

閣集議上言孝肅太皇太后請止稱孝肅貞順康懿光

烈輔天成聖皇后不用睿字孝穆皇太后止稱孝穆慈

惠恭恪莊僖崇天承聖皇后孝惠太皇太后止稱孝惠

康肅溫仁懿順協天佑聖皇后俱不用純字則嫡庶之


稱可別夫婦之分無嫌尊親之道兼盡上從之此則皇

太后太皇太后之稱第致尊於生事之時而不加之升


祔之後可以垂法於後世矣南渡之初尊皇妣某氏曰

孝誠端惠慈順貞穆皇太后皇祖妣鄭氏曰孝甯溫穆

莊惠慈懿憲天裕聖太皇太后當日禮臣亦未稽之於

會典也臣考唐書后妃傳順宗莊憲皇后王氏崩初稱

諡曰莊憲皇太后禮儀使鄭絪議秦漢以來天子之後

稱皇后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崩亦如之加太


者所以別尊稱也若諡𠕋入陵神主入廟卽當除去太

開元六年太常奏昭成皇太后諡號曰入廟稱後義


繫於夫在朝稱太后義繫於子此載諸史𠕋垂之不刋

者也宋史禮院亦言太者生事之禮不當施於宗廟而

通鑑梁豫章王棟卽位追尊其祖母金華敬妃爲敬太

皇太后胡三省註亦以爲非又考宋臣呂祖謙讀詩記

曰摯仲氏任繫其夫而言也太任繫其子而言也稽之

故事合之經義太之一字實不可通所當循嘉靖十五

年之例一體改正者也臣又恭讀烈皇帝尊號有揆文

奮武四字按書禹貢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敎二百

里奮武衞孔安國傳曰揆度也度王者文敎而行之三

百里皆同又曰文敎外之二百里奮武衞天子所以安

蔡沈傳曰綏服內取王城千里外取荒服千里介於內

外之閒故以內三百里揆文敎外二百里奮武衞文義

甚明用之尊諡實所未安臣聞當日南京新立邦禮繁

多禮部尙書顧錫疇素不考古一切諡號悉聽其門人

謝復元撰定以不學之宗伯任委巷之小夫逞其胸臆

目無旁人以至諡𠕋一頒天下用爲譏笑今當聖明御

極之日可不亟爲更定乎記曰非天子不議禮孟子曰

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定一代尊親之制以吿宗廟

以垂子孫事如有待臣不勝惓惓謹議

  廟諱御名議

臣聞諱名之禮始自周人然記曰旣卒哭宰夫執木鐸

以命於宮曰舍故而諱新不於其生也又曰二名不偏


諱詩書不諱廟中不諱臨文不諱諱者所以爲恭不諱

者所以爲信此聖人之法傳之萬世而不易者也自漢

以下人君之諱乃至不勝其繁而本朝之制則有不然


者伏讀大明會典凡進表箋及一應文字遇有御名廟

諱合依古二名不偏諱嫌名不諱寫字之際不必缺其


點畫惟二字相連必須𮞉避又大明律一款凡上書奏

事誤犯御名及廟諱者杖八十餘文書誤犯者笞四十

若爲名字觸犯者杖一百其所犯御名及廟諱聲音相

似字樣各別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此本朝

之制所以遠軼漢唐而上同周禮者也古之諱也以敬

今之諱也以文以敬則少而不爲𥳑以文則諱日多而

敬日衰故太祖高皇帝之制諱稍闊略於其文乃所以

責臣子之敬也崇禎以後誠薄而文繁於是有徧諱二

名假借別字臣竊以祖制求之其可議者有五夫君前

臣名父前子名天下之通義也春秋書桓公六年九月

丁卯子同生同莊公名也不諱者君前父前之義也書

顧命逆元子釗於南門之內釗康王名也不諱者君前

父前之義也國史爲一代之書不載帝諱何以傳信後

世臣請依厯朝實錄之例於列聖建立之初大書曰立

皇子某爲皇太子曰立皇子某爲某王並直書御名不

必減去點畫以合君前父前之義此後除郊廟祝文外

並不再見御名以盡臣子諱君之禮此所當議者一也

御名下一字惟皇帝用之上一字則皇帝與諸王宗室

之所同也厯朝實錄並不諱上一字如漢王高煦之𩔖

並從直書亦不減去點畫今則以常爲嘗由爲繇將欲

廣諱名之義而不知擅改賜名變亂玉牒反爲臣子之

大罪再考廟諱上一字如以太祖之諱而避之則列聖

之稱元年其可改乎如以仁宗之諱而避之則廟號之

稱高皇帝其可改乎又如孝潔肅皇后諡號有翊聖字

神宗之世何以不改乎又考厯科試錄命題如憲宗朝

成化七年山東鄕試子貢曰見其禮而知其政一節十

六年山西鄕試孔子有見行可之仕一節武宗世宗朝

正德二年河南鄕試博厚所以載物也二句嘉靖七

年福建鄕試十七年會試並博厚所以載物也一節十

六年順天鄕試天地之道博也厚也一節二十二年應

天鄕試今夫天二段中有廣厚字二十八年浙江鄕試

博厚配地一節三十一年四川鄕試博厚所以載物也

二節四十年順天鄕試久則徵四句中有二博厚字熹

宗朝則天啓元年四川鄕試民可使由之皆不避御名

上一字又如憲宗成化十三年應天鄕試孟子曰君子

深造之以道一章武宗正德十一年福建山西鄕試並

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皆不避御名下一字請依祖制

詩書史傳之文凡二字不相連者並許直書自所作文

避下字不避上字此所當議者二也天下衞府州縣之

名同於廟諱者甚多臣考英宗朝不改鎭海鎭江鎭沅

鎭遠衞府等名憲宗朝不改深州深澤等名武宗朝不

改日照縣至萬厯三年始改鈞州爲禹州崇禎某年改

洛陽洛南洛平等縣俱作雒一則別賜新名一則古字

通用並爲合理若聖安皇帝諱本從山而松字自是韓

憲王諱乃一切改之又不知古字有柗梥可通松江之

本作淞而並改嵩字文疏義舛臣考周厲王名胡不改

胡國秦莊襄王名楚改楚爲荊豈周人之尊其君反不

若秦人哉本朝諱制闊略正同周人一洗嬴秦以來之

陋一切地名除禹州雒陽雒南雒平外合並仍舊此所

當議者三也又人名犯廟諱者方國珍犯仁祖廟諱劉

基犯宣宗廟諱鄧鎭犯英宗廟諱胡深寇深犯憲宗廟

諱魏校犯熹宗廟諱此𩔖尙多考之實錄並從直書夫

以臣子之名上同君父雖一先一後本自無妨而大書

屢書恐亦未便記曰與君之諱同則稱字請依沈約宋

書例於本傳首曰名某字某名犯某宗廟諱以字行而

傳中並稱其字然臣又考元史修於⿰氵𠔏武二年中有⺊

天璋傳竟直書不減點畫此則聖祖之時已定不諱二

名之義此所當議者四也康叔名封衞之祖也而其官

有儀封人太祖設官光祿寺有珍羞署不避仁祖廟諱

武宗之世不改照磨崇禎中始以官名之同於廟諱御

名者改作較字𥳑字義旣不協音又各殊若欲將此之

文一一追改實有未便此所當議者五也臣伏覩皇上

中興命儒臣纂修國史之日竊謂宜申祖宗之典頒畫

一之規以垂之萬世又恐後之人臣守婦寺之忠而不

達敬君之義是以據典詳陳臣又嘗考唐書高宗顯慶

五年正月詔曰孔宣設敎正名爲首戴聖垂文詩書不

諱比見鈔寫古典至於朕名或缺其點畫或隨便改換

恐六籍雅言會意多爽九流通義指事全違自今以後

繕寫舊典文書並宜使成不須缺畫改字而宋史言高

宗時進士卷有犯御名者帝曰豈以朕名妨人進取邪

令寘本等史家書之以爲美談況今日聖明卓見超岀

千古必有一洗漢唐之陋而爲萬世之法者矣謹議

  書太虛山人象象譚後

臣炎武年六十七尋閱故簏得三十年前所錄太虛山

人象象譚一書其中有曰親王朝覲曰宗人仕格曰王


官曰藩祿曰嘉靖重修宗藩條例其言皆本皇祖之心


而悲後世之敝其引漢臣之言曰有白頭老人敎臣言

者可謂發憤而深痛者矣臣乃稽首流涕而爲之說曰


嗚呼自天子而下一等爲親王又一等爲郡王此皆天

子之子若孫不相懸也其在於詩曰本支百世故天子

本也親王枝也宗室葉也故福先上禍先下蕭衍之篡


齊也先殺諸王而後代其主韓建宋全忠之弱唐也先

𢦤十六宅而後弒昭宗禍及親王此及天子之漸也先

帝中年德魯二王𢦤於敵福唐襄鄭崇五王𢦤於賊汴

水決而周宗魚藩封之難無歲不吿先帝赫然震怒而


無所以禦之之計不三四年京師淪覆天子之禍與親


王同一轍豈不哀哉昔太祖高皇帝時二十四王並皆


少壯分封之國往往連跨數十城護衞軍至一二萬而


又有行邊之命都司衞所並受節制以故有北平之事


樂安南昌緣之以起異日大臣無不以削弱王府爲務


嗣位諸王又皆生深宮之中長婦人之手無不廣置田

莊放情酒色而所在有司之兵又皆文具及賊騎至城


而親王之勢與齊民無異逆賊見藩封之大所向輒陷


而國家無如之何也則以爲天子之都亦將如是而已

是以直犯京師而不之忌豈非勢之相因者哉詩曰宗

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嗚呼先帝畏之矣使是書

之論得行於數十年之前足以隆藩維而重國勢當不

至於今日逮乎福京卽位而封唐鄧諸王然且無土無

民而當權臣跋扈之際事已不可爲矣臣故闡其義於

睿著之末以爲來者鑒

  三朝紀事闕文序

臣祖父某蓋古所謂隱君子也年五十一而始抱臣炎

武爲孫臣幼而多病六歲臣母於閨中授之大學七歲

就外傅九歲讀周易自臣母授臣大學之年而東方兵

起白氣亘天明年三月覆軍殺將及臣讀周易爲天啟


之初元而遼陽陷奢崇明安邦彥並反其明年廣甯陷

山東白蓮敎妖民作亂一日臣祖指庭中草根謂臣曰

爾他日得食此幸矣遂命之讀古兵家孫子呉子諸書

及左傳國語戰國策史記年十一授以資治通鑑已而


三畔平人心亦稍定而臣祖故所與往來老人謂臣祖

曰此兒頗慧何不令習帖括乃爲是闊遠者乎於是令

習科舉文字已遂得爲諸生讀詩尙書春秋而先帝卽

位天下翕然以爲中興更化之主無復向時危迫之意


及臣益長從四方之士徵逐爲名臣祖年益老更日以

科名望臣又當先帝頒孝經小學釐正文字之日臣乃

獨好五經及宋人性理書而臣祖乃更誨之以爲士當

求實學凡天文地理兵農水土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

不熟究而臣有妻又有四方徵逐之事不能日在膝下

臣祖亦不復朝夕課督如異時矣臣祖生於饒州官舍

隨臣曾祖之官廣西山東南京一切典故悉諳而當日

門戶與攻門戶之人兩黨之魁皆與之游臣祖年七十

餘矣足不出戶然猶日夜念廟堂不置閱邸報輒手錄

成帙而草野之人獨無黨所與游之兩黨者非其中表

則其故人而初不以黨故相善然因是兩喜兩怒之言

無一不入於耳而具曉其中曲折亦時時爲臣言一二

固問則又曰汝習經生言此非所急也臣祖老尙康強

而臣少年好游往往從諸文士賦詩飮酒不知古人愛

日之義而又果以爲書生無與國家之故失請於趨庭

之日而臣祖棄臣以沒已而兩京淪覆一身奔亡比年

以來獨居無事始出其簏中臣祖所手錄皆細字草書

一紙至二千餘字而自萬厯四十八年七月至崇禎七

年九月共二十五帙中閒失天啟二年正月至五年六

月而其後則臣祖老不能書略取邸報標識其要然呉

中報比之京師僅得十五亦無全抄而臣祖所標識者

兵火之餘又十失其一二臣伏念國史未成記注不存

爲海內臣子所痛心而臣祖二十年抄錄之勤不忍令

其漫滅以負先人之志於是旁搜斷爛之文采而補之

書其大略其不得者則闕之名曰三朝紀事闕文非敢

比於成書以僃遺忘而巳世之君子尙憐其志而助之

見聞以卒先人之緒其文武之道實賴之而臣祖之遺

書亦得以不朽矣

  中憲大夫山西按察司副使寇公墓誌銘

天啟六年寇公爲蘇州知府炎武年十四以童子試見

公被一言之奬於今五十有四年而始得至同官拜公

於墓下其年二月某日公之次子泰徵遷公之兆改葬

於縣東南之義興原而屬余爲之銘余蘇人也公之遺

事在於蘇救一方之困而定倉卒之變爲余所目見者

不可以無述往者熹廟之時太監魏忠賢擅政蘇松道

參政朱童蒙者以杖殺不辜爲蘇人所譁具文稱病巡

撫周公起元疏劾得旨巡撫削職爲民擢童蒙爲太僕

寺少卿俾之修怨於東林而厈逐異已此黨禍所由起

也乃公之守蘇也未期月而遭水災米斗至銀二錢四

分公乘舟岀郊勸民興工築圩以食農民復至閶門河

干立轉般客貨之法以食市中游手之民城中機戶數

千人以年荒罷織適宣大延綏甘肅遣官齎銀數萬互

市縀匹公又設法俵散督之織造以食業機之民塗無

餓殍而人心帖然則民固已誦公之德矣奉旨徵漕而

大水之後粒米無岀百姓囂然巡撫旣去州縣官並以

朝覲赴京公行香至城隍廟萬人羣擁而呼公問之曰

爾何爲者皆跪吿曰漕米無從得爾公曰奈京倉吿匱

爾輩亦有曉事者顧策將安出眾曰惟明公爲民請命

公曰三百畝以上納米三百畝以下折銀可乎眾稽首

曰敢不竭力以從公乃親巡屬縣限以期會而手自計

之尙虧額萬餘石乃括任內贖鍰公費及移借帑金招

商給帖入楚買米兌軍上船陸續至江而巡漕御史受

內指以疏請折漕四分爲前撫罪幷欲陷公駁稱米色

不一勒停江口公親往爭之曰罪在知府何與軍民且

呉中無米自楚買之安得一色愚不知太倉之米果皆

一色乎御史辭屈又廉知公淸正無可罪乃許其過江

而民旣誦公之德且服公之才略矣於是六年春織造

太監李實疏論前撫周公及周宗建繆昌期周順昌高

攀龍李應昇黃尊素六人欺君蔑旨結黨惑眾阻撓上

SKchar奉旨差錦衣校尉逮捕順昌呉縣人也爲吏部文選

司員外素淸介士民皆憤懣不平校尉之來復多橫索

三月辛酉撫按等官至校尉所居西察院宣旨有生員


王節等數十人具呈率𥸤百姓各執香隨之至萬餘人

撫按二院不能禁校尉稱旨驅之眾曰爾奉魏忠賢之


命焉得稱旨直趨上堂擒校尉羣毆之斃一人撫按逃

入溷厠公挺身入從容語曰今日周吏部赴京未必便

死汝等作此舉動反貽之害不如各散歸家本府與上


臺計具疏保救庶或可全至日晡時眾始退公命醫療

其傷者以兵守之而驛丞奔吿有校尉往浙江者舟至


胥門外索SKchar應眾共擊之火其舟公亟出城慰諭校尉

匿舵尾下幸不死具衣冠送之出境然蘇人之圍守校

尉及周吏部者街巷之閒千百爲羣屯聚不解而撫按

亦以兵自衞公知撫按素與織監善說之令求解於忠

賢疏中委曲其事而陰具舟於河數日天雨圍者少怠

公親往西察院謂校尉曰可去矣餽之贐幷死者之槥

宵行送之出境然後宣旨令周吏部就逮入京而兵守

空署如故越一日眾始知已行而懼罪仍屯不解公密

詗得首事者顏佩韋等五人以他事攝之下獄乃榜曰

罪人己得餘無所問於是一麾而散二院解嚴各歸衙

視事而前疏亦下責擒首惡而已於是同二府推官審

擬斬二人戍三人獄上有旨五人俱梟示撫按命公監

𠛬五人稽首謝曰吾等激於公義累明公矣遂慷慨

戮先是忠賢得織監密報懼激呉民之變徬徨累日及

撫按疏上但謂從役李國柱踏傷偶死閣臣亦言國體

所係不可播聞遂依之票旨得不深究而緹騎自此亦

不更岀然其所以周旋上下之閒化大事爲小事者公

一人之力也嚮非公平日之恩素結於民心當此眾怒

如水火之時焉知不激之挺而走險以成意外之患耶

然宵人皆以公爲前撫周公所厚適旨下勘御史周宗

建贜罪公坐以曠官溺職第追奪其俸忠賢怒持之不

下而於他疏批曰近日府官扶同以俸作贜明是侮朕

公自度不免會丁繼母憂解官歸不數月而忠賢敗使

再遲之期年公之得罪亦未可測也按狀公諱愼字永

修其先自山西之榆次徙中部再徙同官祖嘉諫肅府

審理父遵孟文縣敎諭公中萬厯四十四年進士厯𠛬

部浙江司工部營繕司主事員外遷虞衡司郞中遷蘇

州知府丁繼母及父憂崇禎元年服闋補廣平知府在

任三月遷山西按察司副使昌平兵備奉勅監軍以前

任蘇州工部錢糧未完降僉事分巡冀甯勦賊有功敵

入山西陷崞縣公守甯武拒之甚力頗有斬獲遷山西

布政使參議分守朔州以崇禎八年乞休時年五十有

八而同官先爲賊所殘公歸乃⺊居山寨又八年李自

成陷長安被執幽於秦府賊有知公淸官薄其追餉放

歸優游林下讀書自娯者二十七年以四月八日無疾

而逝年九十有三配習氏惟孝克勤能相夫子以成厥

家封恭人先公十年卒年八十有二子二人瑞徵泰徵

孫十二人曾孫十人元孫十二人公及見元孫而沒惟

公治劇定變有叔敖子產之風若其七歲喪母而哀毀

如成人迎父喪於文縣冒干戈而以柩返捐金以濟三

黨之阨賑里人之飢其善行不能盡述而余嘗至關中

一寓書於公時公年垂九十猶細書手答至二百餘言

其恭也如是銘曰

廉而勁才而正一方之人知其愛利百姓是以當事變

之來片言而定宜其壽考且康而子孫蕃盛新⺊斯原

旣安旣靚是公之所以返於眞以復其性者耶

  文林郞貴州道監察御史王君墓誌銘

天下之變莫甚乎君臣父子一旦相失而永訣終天此

人生之至痛而古人臣之所遭未有以比也況乎強敵

壓境而將帥內離國步顚危在不可知之日者乎此王

君之所爲於邑而終也按狀君之始祖彬國初自襄陽

宜城縣占籍廣平之曲周傳至君之父諱憲祖以三科

武舉官欽依守備君諱國翰字翼之自爲諸生卽有四

方之志從其姊夫總漕都憲路公振飛至淮上謁皇陵

閱高牆諸宗人見唐王心異之因命君往來省視及王

卽大位於福州召路公自太湖赴行在而君與其仲子

涼武相從閒道度嶺至天興召對賜銀幣授中書舍人

君雖處閒職而時在上前陳中外大計其詳不得聞大

抵以去橫賦戢悍卒固民心爲急君以諸生得侍密勿

荷主知論事無所避上益喜頃之除貴州道監察御史

是時大帥芝龍已蓄異志而舉朝無敢言者嘗以科斂

民閒銀米君與之力爭於上前不少假上目君謂侍臣

曰此吾之李勉也車駕親征命兼掌軍政司印以子涼

武爲金吾將軍掌寶纛贈父憲祖金吾將軍貴州道監

察御史母範氏一品夫人駕至汀州君奏人情恇迫傳

敵騎已至近郊上宜速發與其子涼武待命行宮前俄

而追騎奄至門中人與之相持有張致遠者自詭爲上

被執上乃決行宮後垣出去方追騎之來宮前擾亂君

顧不見其子獨行至陌人言車駕已西幸矣君棄其僕

馬徒步奔從及於韶州之仁化縣則韓王也而乘輿竟

不知所之時君之甥路太平奉命徵兵至樂昌乃往依

之自念棄家從主四千里以卒遭大變不得爲羈紲之

臣其仲子又生離死別每寤辟長歎遂以得疾閒關逆

旅明年二月丙戌卒於全州妻張氏封孺人子三人君

卒後二十五年長子奮武迎櫬北歸以九月辛卯葬於

曲周之先塋而涼武則死於軍中矣季子繩武早亡有

孫五人銘曰

有龍𧍘蟉飛而復潛一蛇從之枯於嵁巖狥國之危奚

怨奚嫌維天不祐良臣則殲銘此幽忠百世所瞻

  常熟陳君墓誌銘

崇禎十七年余在呉門聞京師之報人心兇懼余乃奉

母避之常熟之語濂涇依水爲固與陳君鼎和隔垣而

居陳君視餘年長以倍於縣中耆舊名德以及田賦水

利一切民生利病無不通曉乃未一歲而戎馬馳突呉

中諸縣竝起義兵自守與之抗衡而余以母在獨屛居

水鄕不出自六月至於閏月無夜不與君露坐水邊樹

下仰視月食遙聞火礟從容謂余曰吾年六十有六矣

不幸遭此大變不能效徐生絕脰之節將從眾翦髮念

餘年無幾當實之於棺與我俱葬耳徐生者名懌君之

同學諸生全髮自經者也無何城破余母不食以終余

始出入戎行猶從君寓居水濱五年而君以疾捐館二

子相繼不祿貧不克葬余亦流轉外邦又二十五年而

其孫芳績以書來曰將以十二月庚申舉其兩世六喪

葬於所居之西雙鳳鄕呉塘里而乞一言以銘諸幽按

狀君諱梅字鼎和別字明懷其先宋季自衢州徙常熟

父諱應選早世君方八歳母許氏年二十有八閉戸辟

纑敎之力學以至成立爲諸生少以通經著聞中年旁

覽諸子及醫藥⺊筮種樹之書課其家人耕舍旁地數

十畝以餬其口不嬰心於名利未老而休然里中凡有

繇役爭訟之事君未嘗不爲之調劑或片言立解當天

啟之末縣之豪宦縱其僕幹魚肉鄕民而獨於君之居

里無所及至今民閒有不平之事輒相嚮太息以爲陳

君在當不令我至此也君孝友睦婣內行備至與人和

厚能忍訽不爭題其居曰守拙之門而謂芳績曰吾窮

老無所恨唯母節未旌奄遭國變以此爲終天之痛又

曰士不幸而際此當長爲農夫以沒世一經之外或習

醫⺊愼無仕宦嗟乎可謂賢矣余岀游四方嘗本其說

以吿今之人謂生子不能讀書甯爲商賈百工技藝食

力之流而不可求仕猶之生女不得嫁名門舊族甯爲

賣菜傭婦而不可爲目挑心招不擇老少之倫而滔滔

者天下皆是求一人焉如陳君與之論心述古而不可

得蓋三十年之閒而世道彌衰人品彌下使君而及見

此其將噭然而哭如許子伯之悲世者矣君年七十有

一配蘇氏有婦德能佐君周施先君數月卒子四汝珣

汝瑜汝琳先後竝卒有孫七人而芳績居長以訓蒙自

給銘曰

以君之好施而終窶且貧以君之行仁而二十餘年不

克歸其窀惟厥孫之窮約兮猶足以無負於九原我銘

其幽視後之人

  從叔父穆菴府君行狀

嗚呼叔父之年五十有九而實少炎武二歲以其年之

相近故居止游習無不同也自崇禎之中年先王考壽

七十餘無恙而叔父旣免喪天下嗷嗷方用兵而江東

晏然無事以是余與叔父洎同縣歸生入則讀書作文

岀則登山臨水閒以觴詠彌日竟夕近屬之中惟叔父

最密叔父亦豪宕喜交遊里中賓朋多會其宅而又多

材藝好方書能診視人病與人和易可親人無不愛且

敬者已而先王考捐館余纍焉在疚而䦧侮日至一切

維持調解惟叔父是賴而叔父以不問生產之故家亦

稍稍落南渡之元相與赴南京寓朝天宮卽先兵部侍

郞公之祠而共拜焉亦竟不能有以自樹而戎馬內入

邑居殘破昔日酌酒賦詩之地俄爲芻牧之場矣余旣

先奉母避之常熟之語濂涇而叔父亦移縣之千墩浦

上居於墓左相去八十餘里時一拏舟相過悲歌慷慨

如前日也叔父不多作詩而好吟詩歸生與余無時不

作詩其往來又益密如是者又十年而叛奴事起余幾

不自脫遂杖馬箠跳之山東河北而叔父獨居故里常

鬱鬱無聊子姓不才所遇多拂意者叔父弱人也又孤

立莫助內憤懣而無所發逋賦日積久無以償余旣爲

宵人所持不敢遽歸而叔父年老望之彌切貽書相責

以爲一別十有八年爾其忘我乎炎武奉書而泣終不

敢歸而叔父竟以昭陽赤奮若之春二月甲寅棄我而

逝嗚呼痛哉惟人生之聚散家道之盛衰與國運之存

亡有冥冥者主之矣余又何言乃揮涕而爲之狀叔父

諱蘭服字國馨別號穆菴崇禎時爲太倉州學諸生有

子一人名巖

  先妣王碩人行狀

嗚呼自不孝炎武幼時而吾母授以小學讀至王蠋忠

臣烈女之言未嘗不三復也柏舟之節紀於詩首陽之

仁載於傳合是二者而爲一人有諸乎於古未之聞也

而吾母實蹈之此不孝所以藳葬而不葬將有待而後

葬者也忽焉二載日月有時念二年以來諸父昆弟之

死焉者婣戚朋友之死焉者長於我而死焉者少於我

而死焉者不可勝數也不孝而死是終無葬日也矧又

獨子此不孝所以踟躕二年而遂欲苟且以葬者也古

人有雨不克葬者有日食而止柩就道右者今之爲雨

與日食也大矣春秋嫁女不書葬而特葬宋共姬賢之

也吾母之賢如此而不克特葬又於不可以葬之時而

苟且以葬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踴而亟欲請仁人義士

之文以錫吾母於九泉者也先妣姓王氏遼東行太僕

寺少卿諱宇之孫女太學生諱述之女年十七而吾父

亡歸於我敎諭沈君應奎爲之記又一年而先曾王母

封淑人孫氏卒又十年而先王父之猶子文學公生炎

武抱以爲嗣縣人張君大復爲之傳其記曰貞孝王氏

者崑山儒生顧同吉未㛰妻也年將笄嫁有日矣父上

舍述爲治𧚌𧚌多從俗鮮華氏私白其母曰兒慕古少

君孟光之爲人焉用此父爲去華就質者十之五已而

顧生病尋卒氏不食數日衣素吿父母曰兒願一奠顧

郞歸乃食父母知不可奪爲治奠挈氏往氏拜顧生柩

嗚咽弗哭奠已入拜太姑淑人姑李氏請依居焉謂父

上舍曰爲我謝母兒不歸矣父爲之斂容不能語舅紹

芾者名士曉大義泣謂氏曰多新婦卒念存吾兒然未

講伉儷安忍遂婦吾子氏曰聞之禮信婦德也曩已請


期妾身爲顧氏人矣去此安往自是依太姑與姑朝夕

一室送迎不踰閾數歲不一歸省父上舍病亟待訣旦

日一往哭卽夕反其傳曰貞孝自小嚴整如成人父母

愛之而顧生故獨子早有文王與顧爲同年家因許女

與之無何生年十八夭父母意甚徬徨欲未令貞孝知

而貞孝已竊聞之亟脫步搖衣白布澣衣色意大愴婉

婉至父母前不言亦不啼若促駕而行者父母初甚難

而念女至性不可奪使嫗吿其翁姑翁姑悲愴不勝灑

掃如迎婦禮然不敢言去留也貞孝旣至面生柩拜而

不哭斂容見翁姑有終焉之色而姑李氏故以德聞拭


淚謂貞孝曰婦豈聖耶奈何以吾兒累新婦貞孝聞姑


稱新婦淚𫂙𫂙下交於頤早晚跪奠生柩前閒視姑眠


食而自屛處一室親戚遣嫗候視輒謝之有女冠持梵


行甚嚴請見貞孝貞孝不與見曰吾義不見門以外人


自是率婢子挫鍼操作以爲常時遣訊父母安否而巳


其他婉淑之行世莫得聞久之翁詣金陵而姑適病且


悴貞孝左右服勤湯糜茗盌視色以進姑意大憐而貞


孝彌連晝夜不少怠一日煑藥進姑姑強視貞孝言曰


新婦何瘦之甚盍少休乎貞孝多爲好語慰藉旣進藥

而病立閒姑謂婢子曰吾曩者憂獨子天且奪之而與

吾新婦吾固當一子不得兩耳欹枕執貞孝手而貞孝

若不欲露其指者偵之則已斷一小指和藥煮之姑之

病所以立瘥者也諸婢子亦莫得見相傳語驚且泣貞

孝止之曰姑受命於天宜老壽而婢子何得妄言陰騭

事耶姑旣病起亦絕不言貞孝斷指事獨姑之兄李箕

者竊聞之雲貞孝旣侍翁姑十二年而翁姑始爲其子

定嗣貞孝撫之如已生此二先生之言云而不孝不敢

溢一辭者也又二年而知縣陳君祖苞拜其廬又三年

先王母李氏卒喪之如禮又十六年而巡按御史祁君

彪佳表其門又二年母年五十有一而巡按御史王君

一鶚奏旌其門曰貞孝下禮部禮部尙書姜公逢元奏

如章八月辛巳上其甲申制曰可於是三呉之人其耆

舊隱德及能文奇偉之士上與先王父交下與炎武游

者莫不牽羊持酒踵門稱賀謂史策所紀罕有此事蓋

其時炎武巳齒文會知名且十年矣而先王父年七十

有四祖孫母子怡怡一門之內徼天子之恩以爲榮也

而天下兵方起而江東大饑又五年先王父卒其冬合

葬先王父先王母於尙書浦之賜塋如禮而家事日益

落又三年而先皇帝升遐又一年而兵入南京其時炎

武奉母僑居常熟之語濂涇介兩縣之閒而七月乙卯

崑山陷癸亥常熟陷吾母聞之遂不食絕粒者十有五

日至己卯晦而吾母卒八月庚辰朔大斂又明日而兵

至矣嗚呼痛哉遺言曰我雖婦人身受國恩與國俱亡

義也汝無爲異國臣子無負世世國恩無忘先祖遺訓

則吾可以瞑於地下嗚呼痛哉初吾母爲婦十有七年

家事竝王母操之吾母居別室中晝則紡績夜觀書至

二更乃息次日平明起櫛縰問安以爲常尤好觀史記

通鑑及本朝政紀諸書而於劉文成方忠烈於忠肅諸

人事自炎武十數歲時卽舉以敎及王母亡董家事大

小皆有法有使女曹氏相隨至老亦終身不嫁有匳田


五十畝歲所入悉以散之三族無私蓄先妣生於萬厯

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卒於宏光元年七月三十日享

年六十其年十二月丁酉不孝炎武奉柩藁葬於先考

之墓旁嗚呼痛哉王孫賈之立齊王子也而其母安王

陵之事漢王也而其母安若不孝者何以安吾母而猶


然有靦於斯人之中將於天崩地坼之日而⺊葬橋山

之未成而馬鬣之先封也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踴而號

諸當世之仁人義士者也今將以▫▫三年十月丁亥

合葬於先考之兆在先曾王考兵部右侍郞公賜塋之

東六步五尺伏念先妣之節之烈可以不辱仁人義士


之筆而不孝又將以仁人義士之成其志而益自奮以


無忘屬纊之言則仁人義士之銘之也錫𩔖之宏而作


忠之至者也不惟一人一家之襃已也不孝顧炎武泣


血謹狀


  與潘次耕札

接手書具感急難之誠尤欽好學之篤顧惟鄙劣不足


以禆助高深故從遊之示未敢便諾今以天下之大而


未有可與適道之人如炎武者使在宋元之閒蓋卑卑


不足數而當今之世友今之人則已似我者多而過我

者少俗流失世壞敗而至於無人如此則平生一得之

愚亦安得不欲傳之其人而望後人之昌明其業者乎

凡今之所以爲學者爲利而已科舉是也其進於此而

爲文辭著書一切可傳之事者爲名而已有明三百年

之文人是也君子之爲學也非利已而已也有明道淑

人之心有撥亂反正之事知天下之勢之何以流極而

至於此則思起而有以救之不敢上援孔孟且六代之

末猶有一文中子者讀聖人之書而惓惓以世之不治

民之無聊爲亟沒身之後唐太宗用其言以成貞觀之

治而房杜諸公皆岀於文中子之門雖其學未粹於程

朱要豈今人之可望哉仰惟來旨有不安於今人之爲

學者故先吿之志以立其本惟願刻意自厲身處於宋

元以上之人與爲師友而無狥乎耳目之所濡染者焉

則可必其有成矣

  又

原一南歸言欲延次耕同坐在次耕今日食貧居約而

獲遊於貴要之門常人之情鮮不願者然而世風日下

人情日諂而彼之官彌貴客彌多便佞者留剛方者去

今且欲延一二學問之士以蓋其羣醜不知薰蕕不同

器而藏也吾以六十四之舅氏主於其家見彼蠅營蟻

附之流駭人耳目至於徵色發聲而拒之乃僅得自完

而已況次耕以少年而事公卿以貧士而依廡下者乎


夫子言吾死之後則商也日益賜也日損子貢之爲人

不過與不若己者游夫子尙有此言今次耕之往將與

豪奴狎客朝朝夕夕不但不能讀書爲學且必至於比

匪之傷矣孟子曰飢者甘食渴者甘飮是未得飮食之


正也飢渴害之也今以百金之修脯而自儕於狎客豪


奴豈特飢渴之害而已乎荀子曰白沙在泥與之俱黑

吾願次耕學子夏氏之戰勝而肥也吾駕不可𮞉當以


靖節之詩爲子贈矣

  又

都中書至言次耕奉母遠行不知所往中孚卽作書相

慶緜山之谷弗獲介推汶上之疆堪容閔子知必有以

處此也朱子祠堂山史但能割地耳經營之事吾將一

身任之春仲興工自有助者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吾異

日局面似能領袖一方然而不坐講堂不收門徒悉反

正德以來諸老先生之夙習庶無遺議於後人不知一

二年閒能策蹇而來一悉情懷否旣足衍生並好寄去

文集一本僅十之三耳然與向日抄本不同也

  又

昔有陳亮工者與吾同居荒邨堅守毛髮厯四五年莫

不憐其志節及玉峯坐館連年遂忘其先人之訓作書

來薊干祿之願幾於𤍠中今吾弟又往矣此前人墜阬

之處也楊惲所云足下離舊土臨安定而習俗之移人

者其能自保乎時歸溪上宜常與令兄同志諸友往來

講論一暴之功猶愈於十日之寒也天生之學乃是絕

塵而奔吾且瞠乎其後不意晚季乃有斯人今雖登名

薦剡料其不岀山更未可知耳近讀其解易一卷吾自

手錄之學問亦日進中孚雖從象山入手而近頗博覽

與吾交亦更親於昔去秋巳遣祁縣之妾將書籍盡移

之崋下今春幷挈兩公及幼子往矣頻陽令郭公旣迎

中孚而僑居其邑今復遣人千里來迎可稱重道之風

而天生遂欲爲我買田結㛰之計事雖未可必然中心

願之矣但薦舉一事得超然免於評論否如其行取必

在元籍今已作字令猶子具呈以伯父行年七十棄家

入道爲詞必不得已遣一家人領批前來尋訪道路申

病詳具三徐札中然近來實病似亦不能久於人世所

縈念者先妣大節未曾建坊存此一段於集中以待河

淸之日自有人爲之表章姪⿰氵𠔏愼報得一子請名今卽

作書與二弟乞之爲孫以守墳墓至於著述詩文天生

與吾弟各留一本不別與人以SKchar其改竄也

  又

讀書不多輕言著述必誤後學吾之跋廣韻是也雖靑

主讀書四五十年亦同此見今廢之而別作一篇並送

覽以志吾過平生所著若此者往往多有凡在徐處舊

作可一字不存自量精力未衰或未遽死遲遲自有定

本也

  與任鈞衡大任

前於耘野處見尊著易學綱領一書知兄潛心於易數

十年可謂勤矣近世號爲通經者大都皆口耳之學無

得於心旣無心得尙安望其致用哉易於天道之消息

人事之得失切實示人學者玩索其義處世自有主張

兄至今日而能孑孑不隨流俗竟作羲皇上人知所得

實深視愚之尋索於音葉者淺甚如有近作望惠一二

以慰注懷令曾祖湖邨先生高行呉太僕旣有阡表亦

不假愚言爲輕重來春儻得南歸以圖一晤敎我不逮

幸甚

  與陸桴亭札

廿年以來東西南北率彼曠野未獲一覲淸光而昨歲

於薊門得讀思辨錄乃知當吾世而有眞儒如先生者

孟子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具內聖外王


之事者也弟少年時不過從諸文士之後爲雕蟲篆刻


之技及乎年齒漸大聞見益增始知後海先河爲山覆


簣而炳燭之光桑榆之效亦已晚矣近刻日知錄八卷


特付東堂郵呈專祈指示其有不合者望一一爲之批


駮寄至都門以便改正思辨錄刻全仍乞見惠一部燈


下率爾統惟鑒原

右亭林先生餘集一𠕋乃乾隆閒長洲彭進士紹升得

其原稾栞行者也迄今百餘年印本日稀閒詢之呉中

人士且有不知此集者今年秋應試金陵偶過桐城蕭

敬孚寓所見行篋有一抄本雲昔得之新陽友人趙靜

涵家藏海昌陳其章琢堂所抄黃府次歐山館舊抄本

而錄之者也敬孚曾以原刻本參校雲字句時有脫譌

又少與陸桴亭一札不及抄本之善光典假讀數過爰

爲重栞卽以抄本爲主抄本閒有脫譌仍以原刻諟正

之至此集有關亭林先生生平忠孝大節幷扶世立敎

之志彭氏原序巳詳又原刻有小像及津門沈氏兆澐

贊乃據孔氏繼壵摹明人所寫者當得其眞今倩蕪湖

朱小尊重摹之敬孚尙有亭林佚詩及同志贈言一𠕋

光典近又抄得肇域志一部以刻貲甚巨且須細加讎

校乃成完書容當請海內同志者共圖焉光緒二年

次丙子秋九月合肥蒯光典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