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百四十六 全唐文 卷五百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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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一)

愈字退之,鄧州南陽人,貞元八年進士。憲宗朝累官刑部侍郎,貶潮州刺史,移袁州,徵為國子祭酒,遷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拜吏部侍郎。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貞元十一年,五月戊辰,愈東歸。癸酉,自潼關出,息於河之陰。時始去京師,有不遇時之歎。見行有籠白烏、白鸜鵒而西者,號於道曰:「某土之守某官,使使者進於天子。」東西行者,皆避路,莫敢正目焉。因竊自悲:幸生天下無事時,承先人之遺業,不識干戈、耒耜、攻守、耕獲之勤。讀書著文,自七歲至今,凡二十二年,其行已不敢有愧於道,其間居思念前古當今之故,亦僅誌其一二大者焉。選舉於有司,與百十人偕進退,曾不得名薦書、齒下士於朝,以仰望天子之光明。今是鳥也,惟以羽毛之異,非有道德智謀承顧問、讚教化者,乃反得蒙采擢薦進,光耀如此。故為賦以自悼,且明夫遭時者,雖小善必達;不遭時者,累善無所容焉。其辭曰:

吾何歸乎!吾將既行而後思。誠不足以自存,苟有食其從之。出國門而東騖,觸白日之隆景。時返顧以流涕,念西路之羌永。過潼關而坐息,窺黃流之奔猛。感二鳥之無知,方蒙恩而入幸。惟進退之殊異,增餘懷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徒外飾焉是逞。余生命之湮阨,曾二鳥之不如。汨東西與南北,恆十年而不居。辱飽食其有數,況策名於薦書。時所好之為賢,庸有謂余之非愚。昔殷之高宗,得良弼於宵寐。孰左右者為之先,信天同而神比。及時運之未來,或兩求而莫致。雖家到而戶說,祗以招尤而速累。蓋上天之生餘,亦有期於下地。盍求配於古人,獨怊悵於無位。惟得之而不能,乃鬼神之所戲。幸年歲之未暮,庶無羨於斯類。

愈既從隴西公平汴州,[1]其明年七月有負薪之疾,[2]退休於居,作《復志賦》,其辭曰:

居悒悒之無解兮,[3]獨長思而永嘆;[4]豈朝食之不飽兮,寧冬裘之不完。昔余之既有知兮,誠坎軻而艱難;[5]當歲行之未復兮,從伯氏以南遷。[6]淩大江之驚波兮,過洞庭之漫漫;[7]至曲江而乃息兮,[8]逾南紀之連山。[9]嗟日月其幾何兮,攜孤而北旋;[10]值中原之有事兮,將就食於江之南。[11]始專專於講習兮,非古訓為無所用其心;[12]窺前靈之逸跡兮,[13]超孤舉而幽尋。既識路又疾驅兮,孰知餘力之不任[14]。考古人之所佩兮,閱時俗之所服。[15]忽忘身之不肖兮,[16]謂青紫其可拾。[17]自知者為明兮,[18]故吾之所以為惑。[19]擇吉日余西征兮,亦既造夫京師。[20]君之門不可逕而入兮,[21]遂從試於有司。惟名利之都府兮,羌眾人之所馳。[22]競乘時而附勢兮,紛變化其難推。[23]全純愚以靖處兮,將與彼而異宜。欲奔走以及事兮,顧初心而自非。朝騁騖乎書林兮,夕翺翔乎藝苑。[24]諒卻步以圖前兮,[25]不浸近而愈遠。哀白日之不與吾謀兮,至今十年其猶初。豈不登名於一科兮,[26]曾不補其遺余。進既不獲其志願兮,退將遁而窮居。[27]排國門而東出兮,[28]慨余行之舒舒。[29]時憑高以回顧兮,涕泣下之交如。[30]戾洛師而悵望兮,[31]聊浮遊以躊躇,[32]假大龜以視兆兮[33]。求幽貞之所廬。[34]甘潛伏以老死兮,不顯著其名譽[35]。非夫子之洵美兮,吾何為乎浚之都?[36]小人之懷惠兮,猶知獻其至愚。固余異於牛馬兮,寧止乎飲水而求芻。伏門下而[37]默默兮,竟歲年以康娛。[38]時乘間以獲進兮,[39]顏垂歡而愉愉。[40]仰盛德以安窮兮,又何忠之能輸?昔余之約吾心兮,誰無施而有獲;[41]嫉貪佞之洿濁兮,[42]曰吾其既勞而後食。[43]懲此志之不修兮,愛此言之不可忘。[44]情怊悵以自失兮,心無歸之茫茫。[45]茍不內得其如斯兮,孰與不食而高翔。抱關之厄陋兮,有肆志之揚揚。[46]伊尹之樂於畎畝兮,焉貴富之能當?恐誓言之不固兮,斯自訟以成章。[47]往者不可復兮,冀來今之可望[48]

余悲不及古之人兮,伊時勢而則然。獨閔閔其曷已兮,憑文章以自宣。昔顏氏之庶幾兮,在隱約而平寬。固哲人之細事兮,夫子乃嗟歎其賢。惡飲食乎陋巷兮,亦足以頤神而保年。有至聖而為之依歸兮,又何不自得於艱難。曰:余昏昏其無類兮,望夫人其已遠。行舟楫而不識四方兮,涉大水之漫漫。勤祖先之所貽兮,勉汲汲於前修之言。雖舉足以蹈道兮,哀與我者為誰。眾皆舍而己用兮,忽自惑其是非。下土茫茫其廣大兮,余壹不知其可懷。就水草以休息兮,恆未安而既危。久拳拳其何故兮,亦天命之本宜。惟否泰之相極兮,咸一得而一違。君子有失其所兮,小人有得其時。聊固守以靜俟兮,誠不及古之人兮其焉悲。

餘取友於天下,將歲行之兩周。下何深之不即,上何高之不求。紛擾擾其既多,鹹喜能而好修。寧安顯而獨裕,顧阨窮而共愁。惟知心之難得,斯百一而為收。歲癸未而遷逐,侶蟲蛇於海陬。遇夫人之來使,辟公館而羅羞。索微言於亂誌,發孤笑於群憂。物何深而不鏡,理何隱而不抽。始參差以異序,卒爛漫而同流。何此歡之不可恃,遂駕馬而回輈。山磝磝其相軋,樹蓊蓊其相摎雨浪浪其不止,雲浩浩其常浮。知來者之不可以數,哀去此而無由。倚郭郛而掩涕,空盡日以遲留。

古者聖人之制,祭祀也;[49]必主忠敬,崇吉蠲。[50]不貴其豐,乃或薦之以水。不可以黷,斯用致之於天。[51]其事信美,其義惟玄。月實水精,故求其本也。明為君德,因取以名焉。

於是命烜氏,[52]候清夜。或將祀圓丘於玄冬,或將祭方澤於朱夏。[53]持鑒而氣旁射,照月而陰靈潛下。視而不見,謂合道於希夷;挹之則盈,方同功於造化。應於有,生於無。[54]形象未分,徒騁離婁之目;[55]光華暗至,如還合浦之珠。[56]既齊芳於酒醴,[57]詎比賤於潢汙。[58]明德惟馨,玄功不宰;於以表誠潔,於以戒荒怠。茍失其道,殺牛之祭何為?[59]如得其宜,明水之薦斯在?[60]不引而自致,不行而善至。雖辭曲糵之名,實處樽罍之器,降於圓魄,殊匪金莖之露;[61]出自方諸,[62]乍似鮫人之淚。[63]將以贊於陰德,配夫陽燧。[64]

夜寂天清,煙消氣明。桂華吐輝,兔影騰精。[65]聊設監以取水,伊不註而能盈。霏然而象,的爾而呈。[66]始漠漠而霜積,[67]漸微微而浪生。豈不以德協於坎,同類則感。[68]形藏在空,[69]氣應則通。鶴鳴在陰之理不謬,虎嘯於谷之義可崇。[70]足以驗聖賢之無黨,知天地之至公。[71]竊比大羹之遺味,幸希薦於廟中。

士之特立獨行,適於義而已。不顧人之是非,皆豪傑之士,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於一國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蓋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於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窮天地、亙萬世而不顧者也。昭乎日月不足為明,崒乎泰山不足為高,巍乎天地不足為容也!當殷之亡、周之興,微子賢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聖也,從天下之賢士,與天下之諸侯,而往攻之,未嘗聞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齊者,乃獨以為不可。殷既滅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獨恥食其粟,餓死而不顧。繇是而言,夫豈有求而為哉?信道篤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謂士者,一凡人譽之,則自以為有餘;一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彼獨非聖人,而自是如此。夫聖人乃萬世之標準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亙萬世而不顧者也。雖然,微二子,亂臣賊子接跡於後世矣。

我思古人,伊鄭之僑。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遊於鄉之校,眾口囂囂。或謂子產,毀鄉校則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豈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維善維否,我於此視。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聾,邦其傾矣。」既鄉校不毀,而鄭國以理。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成敗之跡,昭哉可觀。維是子產,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誠率是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乎!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司空咸寧王尹蒲之七年,木連理生於河之東邑。野夫來告,且曰:吾不知古,殆氣之交暢也。維吾王之德,交暢者有五,是其應乎?訓戎奮威,蕩戮凶回;舉政宣和,人則寧嘉;入踐台階,庶尹克司;來帥熊羆,四方作儀;閔仁鰥寡,不寧燕息。人樂王德,祝年萬億。府有群吏,王有從事,異體同心,歸民於理。天子是嘉,俾錫勞王。王拜稽首:「天子之光,庶德昭融,神斯降祥。」殊本連理之柯,同榮異壟之禾,吾徯之產茲土也久矣。今欲明於大君,紀於策書,王抑餘也;冶金伐石,垂耀無極,王餘抑也。奮肆句俞,不知所如。願托頌詞,長言之於康衢。頌曰:

木何為兮此祥,洵厥美兮在吾王。願封植兮永固,俾斯人兮不忘。

敕:地官之職,邦教是先,必選國華,以從人望。具官崔群,體道履仁,外和內敏;清而容物,善不近名;從容禮樂之間,特達珪璋之表。比參密命,宏益既多,及貳儀曹,升擢惟允。邁茲令德,藹然休聲。選賢與能,於今雖重;擇才均賦,自古尤難。往慎乃司,以服嘉命。

問:《書》稱「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以至於庶人、龜筮,考其從違,以審吉凶」,則是聖人之舉事興為,無不與人共之者也。於《易》則又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而《春秋》亦有譏漏言之詞,如是則又似不與人共之而獨運者。《書》與《易》《春秋》,經也。聖人於是乎盡其心焉耳矣。今其文相戾悖如此,欲人之無疑,不可得已。是二說者,其信有是非乎?抑所指各殊,而學者不之能察也?諒非深考古訓,讀聖人之書者,其何能辨之?此固吾子之所宜無讓者,願承教焉。

問:古之人有云: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而周之政尚文,是三者相循環終始,若五行之與四時焉。原其所以為心,皆非故立殊而求異也,各適於時,救其弊而已矣。夏殷之書存者可見矣,至周之典籍咸在。考其文章,其所尚若不相遠然,焉所謂三者之異云乎?抑其道深微,不可究歟?將其詞隱而難知也?不然,則是說為謬矣。周之後秦、漢、蜀、吳、魏、晉之興與霸,亦有尚乎無也?觀其所為,其亦有意雲爾。循環之說安在?吾子其無所隱焉!

問:夫子之序帝王之書,而繫以秦、魯;及次列國之風,而宋、魯獨稱頌焉。秦穆之德,不逾於二霸;宋、魯之君,不賢乎齊、晉。其位等,其德同。升黜取捨如是之相遠,亦將有由乎?願聞所以辨之之說。

問:夫子既沒,聖人之道不明,蓋有楊墨者,始侵而亂之,其時天下咸化而從焉。孟子辭而辟之,則既廓如也。今其書尚有存者,其道可推而知不可乎?其所守者何事?其不合於道者幾何?孟子之所以辭而辟之者何說?今之學者,有學於彼者乎?有近於彼者乎?其已無傳乎?其無乃化而不自知乎?其無傳也,則善矣;如其尚在,將何以救之乎?諸生學聖人之道,必有能言是者,其無所為讓。

問:所貴乎道者,不以其便於人而得於己乎?當周之衰,管夷吾以其君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戎狄以微,京師以尊,四海之內,無不受其賜者。天下諸侯,奔走其政令之不暇,而誰與為敵!此豈非便於人而得於已乎?秦用商君之法,人以富,國以強,諸侯不敢抗,及七君而天下為秦。使天下為秦者,商君也。而後代之稱道者,咸羞言管、商氏,何哉?庸非求其名而不責其實歟?願與諸生論之,無惑於舊說。

問:夫子之言「盍各言爾志」,又曰:「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今之舉者,不本於鄉,不序於庠,一朝而羣至乎有司,有司之不之知也宜矣。今將自州縣始,請各誦所懷,聊以觀諸生之志。死者可作,其誰與歸?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敢問諸生之所事而友者為誰乎?所謂賢而仁者,其事如何哉?言及之而不言,亦君子之所不為也?

問:春秋之時,百有餘國,皆有大夫士,詳於傳者,無國無賢人焉,其餘皆足以充其位,不聞有無其人而闕其官者。春秋之後,其書尤詳,以至於吳、蜀、魏,下及晉氏之亂,國分如錙銖,讀其書,亦皆有人焉。今天下九州四海,其為土地大矣;國家之舉士,內有明經、進士,外有方維大臣之薦,其餘以門地勳力進者又有倍於是,其為門戶多矣;而自御史臺、尚書省,以至於中書門下省,咸不足其官,豈今之人不及於古之人邪?何求而不得也?夫子之言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者焉。」誠得忠信如聖人者,而委之以大臣宰相之事,有不可乎?況於百執事之微者哉!古之十室,必有任宰相大臣者,今之天下,而不足士、大夫於朝,其亦有說乎?

問:夫子曰:「潔、淨、精、微,《易》教也。」今習其書,不識四者之所謂,盍舉其義而陳其數焉?

問:《易》之說曰:「乾,健也。」今考《乾》之爻,在初者曰「潛龍勿用」,在三者曰「夕惕若厲,無咎」,在四者亦曰「無咎」,在上曰「有悔」。卦六位:一「勿用」,二「苟得無咎,一有悔」,安在其為健乎?又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乾》之四位,既不為易矣。《坤》之爻又曰:「龍戰於野」,戰之於事,其足為簡乎?《易》,六經也,學者之所宜用心,願施其詞,陳其義焉。

問:人之仰而生者穀帛,穀帛豐,無饑寒之患,然後可以行之於仁義之途,措之於安平之地,此愚智所同識也。今天下穀愈多,而帛愈賤,人愈困者,何也?耕者不多而穀有餘,蠶者不多而帛有餘。有餘宜足,而反不足,此其故又何也?將以救之,其說如何?

問:夫子言「堯舜垂衣裳而天下理」,又曰「無為而理者,其舜也歟」?《書》之說堯曰「親九族」,又曰「平章百姓」,又曰「協和萬邦」,又曰「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又曰洪水「懷山襄陵,下人其諮」。夫親九族、平百姓、和萬邦、則天道、授人時、愁水禍,非無事也,而其言曰「垂衣裳而天下理」者,何也?於舜則曰「慎五典」,又曰「敘百揆」,又曰「賓四門」,又曰「齊七政」,又曰「類上帝,禋六宗,望山川,遍群神」,又曰「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五載一巡狩」,又曰「分十二州,封山浚川,恤五刑,典三禮,彰施五色,出納五言」。於虖!其何勤且煩如是!而其言曰「無為而理」者,何也?將亦有深辭隱義不可曉邪?抑其年代已遠,失其傳邪?二三子其辯焉!

問:古之學者必有師,所以通其業,成就其道德者也。由漢氏已來,師道日微,然猶時有授經傳業者。及於今,則無聞矣。德行若顏回,言語若子貢,政事若子路,文學若子遊,猶且有師,非獨如此,雖孔子亦有師,問禮於老聃,問樂於萇宏是也。今之人不及孔子、顏回遠矣,而且無師,然其不聞有業不通而道德不成者,何也?

問:食粟、衣帛、服仁行義以俟死者,二帝三王之所守,聖人未之有改焉者也。今之說者,有神仙不死之道,不食粟,不衣帛,薄仁義以為不足為,是誠何道邪?聖人之於人,猶父母之於子。有其道而不以教之,不仁;其道雖有而未之知,不智。仁與智且不能,又烏足為聖人乎?不然,則說神仙者妄矣!

臣某言:伏奉今日制命,以臣為尚書右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非常之寵,忽降於上天;不次之恩,遽屬於庸品。承命震駭,心神靡寧,顧己慚靦,手足失措。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本非長才,又乏敏識,學不能通達經訓,文不足緣飾吏事。徒知立志廉謹,絕朋勢之交;處官恪恭,免請託之累。因緣資序,驟歷臺閣,蒙生成於天地,無裨補於涓塵。忝冒以居,涯分遂極。常以盈滿自誡,方思退處里閭。何意恩澤益深,猥令超參鼎鉉。竊自惟度,實不堪任。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聞宰相者,上熙陛下覆幬之恩,下遂羣生性命之理;以正百度,以和四時;澄其源而清其流,統於一而應於萬。毫釐之差,或致弊於寰海;晷刻之誤,或遺患於曆年。固宜旁求隱士,必得能者,然後授之。不可輕以付臣,使人失望,上累聖主知人之哲,下乖微臣量己之義,無補於理,有妨於賢。況今俊乂至多,耆碩咸在,苟以登用,皆逾於臣。伏乞特回所授,以示至公之道,天下幸甚。

臣某言:臣伏以去歲冬間,雨雪頗少;今年春首,宿麥未滋。陛下深念黎甿,屢形詞旨,神監昭達,皇情感通,春雲始繁,時雪遂降。實豐穰之嘉瑞,銷癘疫於新年。東作可期,南𤱔有望。此皆陛下與天合德,視人如傷,每發聖言,則獲靈貺。見天人之相應,知朝野之同歡。臣等職在燮和,慙無效用,覩斯慶澤,實荷鴻休。

臣愈言: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以知今,不可口傳,必憑諸史。自雖二帝三王之盛,若不存紀錄,則名氏年代,不聞於茲,功德事業,無可稱道焉。順宗皇帝以上聖之姿,早處儲副,晨昏進見,必有所陳,二十餘年,未嚐懈倦,陰功隱德,利及四海。及嗣守大位,行其所聞,順天從人,傳授聖嗣。陛下欽承先誌,紹致太平,原大推功,實資撰次。去八年十一月,臣在史職,監修李吉甫授臣以前史官韋處厚所撰《先帝實錄》三卷,雲未周悉,令臣重修。臣與修撰左拾遺沈傳師、直館京兆府咸陽縣尉宇文籍等,共加采訪,並尋檢詔敕,修成《順宗皇帝實錄》五卷。削去常事,著其係於政者,比之舊錄,十益六七,忠良奸佞,莫不備書,苟關於時,無所不錄。吉甫慎重其事,欲更研討,比及身沒,尚未加功。臣於吉甫宅取得舊本,自冬及夏,刊正方畢。文字鄙陋,實懼塵玷,謹隨表獻上。臣愈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右,臣去月二十九日進前件實錄。今月四日,宰臣宣進止,其間有錯誤,令臣改畢,卻進舊本者。臣當修撰之時,史官沈傳師等,采事得於傳聞,詮次不精,致有差誤。聖明所鑒,毫髮無遺,恕臣不逮,重令刊正。今並添改訖,其奉天功烈,更加尋訪,已據所聞,載於首卷。儻所論著,尚未周詳,臣所未知,乞賜宣示,庶獲編錄,永傳無窮。謹錄奏聞。謹奏。

  1. 隴西公,董晉也。按晉《行狀》:貞元十二年七月,拜檢校尚書、左僕射、汴州刺史,晉受命遂行。公及劉宗經、韋弘景,實從之。辟公為汴州觀察推官。其曰「明年七月」,則十三年作也。
  2. 負薪,賤者之稱,《禮記》:「問庶人之子,長曰能負薪矣,幼曰未能負薪也。」又:「君使士射,不能,則辭以疾,曰:某有負薪之憂。」鄭氏註:「憂亦作疾。」《公羊註》云:「大夫病曰犬馬,士病曰負薪。」公病作此賦,故云。
  3. 悒音邑,憂也。《選》:「良增悒悒。」解或作辭。
  4. 音灘,《騷》云:「心鬱郁之憂思兮,獨永嘆乎增傷。」
  5. 坎軻,不平易貌,《選》:「坎軻多辛苦。」軻音可,坎或作「轗」。
  6. 歲行十二年而一復,大曆十二年,公從兄會南遷韶州,時年十歲,故云「歲行未復」也。伯氏,兄稱。《詩》:「伯氏吹塤,仲氏吹篪。」
  7. 按《唐·地理志》:「洞庭在岳州巴陵縣。」郭璞註《山海經》云:「洞庭地穴,湖水廣圓五百餘里,日月若出沒於其中也。」漫漫,大水貌。《選》:「歸海流漫漫。」漫,謨官切。
  8. 《唐·地理志》:韶州治曲江縣。
  9. 唐一行以天下山河之象,存乎兩戒,分南北紀,韶在南紀之外焉。《詩》云:「滔滔江漢,南國之紀。」南紀字,杜詩多用,如「南紀風濤壯」,「南紀阻歸楫」,「相國生南紀」之類。
  10. 孤謂孤兒,嫠謂寡婦。《左氏傳》云:「莒子殺其夫,己為嫠婦。」謂會卒於韶州,公從嫂歸葬河陽。攜,戶圭切。嫠音厘。旋,以宣切,還也。孤嫠一作嫠孤。
  11. 方從閣本無將字,於下有大字,或又無之字。今詳文勢,皆非是。建中二年,成德、魏博、山南、平盧節度,相繼稱亂。三年,王武俊、李希烈反。四年,涇原姚令言犯京師,德宗幸奉天,朱泚犯奉天。興元元年,李懷光反,如梁州。貞元元年,公以中原多故,避地江左。
  12. 方從閣本古作詁,為作焉,非是。
  13. 靈一作修。
  14. 音壬
  15. 《騷》云:「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服,亦佩也。考古之所佩,與時之所服,言當世之士,不及古人遠矣,惟己可庶幾古人也。閱,杭作闕,非是。
  16. 之或作而,又或作之者,皆非是。
  17. 夏侯勝謂諸生曰:「經術茍明,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梁劉孝標《辯命論》曰:「視韓彭之豹變,謂鷙猛致人爵;見張桓之朱紱,謂明經拾青紫,豈知有力者運之而趨乎!」公此語事本《夏侯勝傳》,而意取劉孝標論。
  18. 老子》:「知人者知,自知者明。」
  19. 吾下或有志字,非是。
  20. 京師在西,故云西征。公貞元二年,自宣城至京師。既或作冀。
  21. 逕或作徑。
  22. 羌,起羊切。或作差,非。所,或作四。《騷》云:「羌眾人之所仇。」羌,楚人發語端詞,猶言卿何為也字。
  23. 附勢或作射利,或只附字作射字。班彪曰:「乘時射利,商人之功。」此借用其語以譏世也。
  24. 揚雄《長楊賦》云:「並包書林。」《劇秦美新》云:「發秘府,覽書林,遙集乎文雅之囿,翺翔乎禮樂之場。」班固《賓戲》云:「 真婆娑乎藝術之場,休息乎篇籍之囿。」騁或作馳。《楚辭》:「朝騁騖乎江臯。」作馳非是。
  25. 卻,去約切,退也。《家語·儒行篇》:「是猶卻步而欲求及前人,不可得也。」《前漢·劉向傳》:「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
  26. 貞元八年公登第。
  27. 《騷》云:「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
  28. 貞元十一年公東歸。
  29. 慨或作嗟。
  30. 之或作而,《易·大有》卦,「厥孚交如」。
  31. 戾,郎計切。《詩》:「我客戾止。」洛師,洛陽也。
  32. 莊子》:「聖人躊躇以興事。」註,從容也。《騷》云:「聊浮遊以逍遙。」躊音疇,躇音除。
  33. 大或作火
  34. 幽貞,隱者。《易》:「幽人貞吉。」廬,寄也。曹植《節遊賦》曰:「非吾人之所廬。」顏延年《拜陵廟詩》:「 幼壯困孤介,末暮謝幽貞。」
  35. 音歟
  36. 夫子,謂董晉也。浚之都,汴州也。公貞元二年丙寅,始自江南入京師。十一年乙亥春,三上宰相書,不遇。夏東歸,秋至洛陽。十三年丙子秋,從董晉入汴州,晉辟署試校書郎,為汴宋濠潁泗州觀察推官,凡十餘年矣,故上雲「至今十年其猶初」。
  37. 或作下之
  38. 竟或作卒。
  39. 間,何艱切,暇也,又居莧切,空隙也。《楚辭·九章》篇:「願乘間而自察。」
  40. 而或作之。
  41. 方從閣本,誰作惟,下又有德字。李本謂陳無已去德字,今本復訛惟為誰,其誤甚矣。今按:此句本雲用《楚辭》「孰無施而有報,孰不殖而有獲」之語。詞意既有自來,又與上下文勢相應,故嘉祐杭本與諸本多如此。乃是韓公本文,相傳已久,非陳以意定也。閣本之繆如此,而方信之,反以善本為誤,今不得不辯也。又嘉祐杭本世多有之,而其不同處,方皆不錄,豈其偶未見耶,抑忽之而不觀也?
  42. 《說文》:「洿濁水不流。」《孟子》:「數罟不入洿池。」洿,汪胡切。
  43. 方無既字,非是。
  44. 修,方作循,云:「唐人書修近循。《楚辭》亦有誤者。」今按:唐人書字之誤,方說是也。然此乃修誤作循,非循誤作修也。修,猶修好修怨之修,蓋因舊增新之意耳。
  45. 之或作而。
  46. 諸本多作陽陽。《後漢·孔嵩傳》云:「 晨門肆志於抱關。」《史記·晏嬰傳》,志氣揚揚。公當是用此語。《詩》:「君子陽陽。」則註謂「無所用其心」,非公所用字也。
  47. 斯或作聊,訟或作誦。
  48. 音忘
  49. 或無者、也二字。
  50. 《詩·天保》:「吉蠲為饎。」毛氏註云:「吉,善;蠲,潔也。」
  51. 於,或作於。
  52. 烜音毀。
  53. 祀,或作祭。祭,或作祀。
  54. 生,或作聲。
  55. 趙岐註《孟子》:「離婁,古之明目者,黃帝時人,帝使離朱索遺珠,即離婁也。」
  56. 見《東漢》孟嘗為合浦太守珠還事。
  57. 芳,方作高,云:《禮》:夏尚明水,商尚醴,周尚酒。今作齊芳,非。今按:明水,當在酒醴之上,不應反言齊高。此蓋以其都無臭味,嫌不足於芬芳,故有「齊芳」之語。方說非是。
  58. 《左隱》三年:「潢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潢汙,濁水也。
  59. 《易·既濟》:「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
  60. 宜,或作情。薦,或作為。
  61. 匪,或作非。露,或作靈。漢建章宮露盤金莖事,見《三輔黃圖》。
  62. 鄭氏註《周禮》云:「鑒,鏡屬,取水者。世謂之方諸。」《淮南子》曰:「方諸見月,則津而為水。」高誘註云:方諸,陰燧大蛤也。熟摩令熱,以向月,則水生。銅盤受之,下水數石也。」
  63. 乍,或作已。梁任昉《述異記》:「南海有鮫人,水居而能織。曾寓人宿,既去泣別,所墮淚皆成珠。」
  64. 配上或有「非獨」二字。夫或作於。
  65. 兔影,或作玉免。騰,或作流。
  66. 而象,或作垂象,或作無象。的,或作酌。
  67. 漠漠而,或作「茫茫以」。
  68. 同,或作有。今按:同類與氣應,對屬差互,恐當作類同。
  69. 在,或作於。
  70. 理,或作論。虎,或作武。義,或作道。今按:作虎為是,但當時程試避太祖諱也。《易·中孚》:「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淮南子》:「虎嘯而谷風生。」
  71. 足以驗聖賢,或作「庶今知聖真。」黨或作窮。知或作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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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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