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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望日,余行香禮畢,有諸生陳詢益者,不冠不袍,上衣不能蔽其肩,下衣不能掩其臀,踉蹌跣足,偕其叔孝廉陳君攔輿呼救。頭上血猶涔涔滴也。

  詢其故,則稱七間同學使臨潮,武童蕭振綱以較射未蒙錄取,復頂名重射。詢益以廩生保結,恐累及己,當場稟明學使顧公,將蕭振綱鎖羈。振綱懷恨在心,於此月望日,偵知詢益往西門祀祖,遂率族人蕭阿位、蕭咱畝,於途而撻之,衣冠祭器俱被剝奪。復追至城門,足踢仆地,褻衣毀碎,奇厚不堪。

  余曰:「噫!其可惡也!」命執而訊之。

  乃振綱之父、生員蕭嘉福者,亦極口呼冤。稱係詢益之叔、舉人陳能夏,去歲入京,包攬捐納,曾收伊子蕭元介捐監銀一百二十兩。今春歸來,取無監札,並原銀亦吞弗償。向索再三,不覺過於迫切,被率子弟陳逢、陳端等多人行兇。父子俱為毆辱,兒輩不能堪,與之角鬥則有之,實無剝奪衣冠、祭器之事。

  問包捐索銀之說,有何所據?則稱伊弟陳端舍立有文約現在。並陳舉人僉名花押為憑,議定價銀一百四十兩,先交銀一百二十。俟部札到日,找足二十兩。居間鄭桐可訊。當堂呈出文約,果有陳端舍、陳舉人及鄭桐各花押在焉。

  陳舉人指天誓日,稱包捐索銀俱屬子虛,重射恨稟行兇是實。

  蕭振綱、蕭嘉福更呼天搶地,言童生重射乃事之常。既經角逐,事過心灰。包捐文約,當堂可驗,中見鄭桐,活口可質。恃宦凌吞寒儒,欲以鬥毆抵銷,古今冤情莫此為甚。

  余幾不能辨其曲直也。命兩造齊下,呼鄭桐訊之。鄭桐言:「蕭、陳兩姓捐納交關是實。先給銀一百二十兩,文約花押,鑿鑿確據。至其所以鬥毆之故,則生員不能知也。」

  余曰:「噫!汝亦生員乎?」曰:「然。」余曰:「文耶?武耶?」曰:「武。」余曰:「汝武生之名即鄭桐乎?」曰:「學名鄭綿弦。」「然則汝小名鄭阿桐乎?」曰:「鄭阿福。」余笑曰:「然則鄭桐何謂也?」曰:「字名耳。」余曰:「今人命字皆以兩,惟古人乃有一字之字,然則汝其古人乎?」曰:「實字鄭奕桐。」余曰:「噫!汝訟棍也!既僉名花押,豈有吝惜名字,止書一半之理?鬼蜮伎倆,敢欺余哉?」再呼陳舉人質之,曰:「此何人也?」陳曰:「此梅花鄉訟棍,無所不為者。曾充鹽埠,販私鹽起家。復充約長,充保正,皆遭斥革。今為武生鄭綿弦、蕭振綱僱來做袒證耳。捐納,重奉也。百金,重託也。果有捐監交關,則邑中正人君子,不可勝數。豈無彼此友朋,一言要約?而必離縣二十里之鄉村有名訟棍,乃可藉以為重耶?」鄭桐恃其武生,未得加刑,堅狡辯,不以實告。

  余叱命下。思後生少年,詭譎不可問,惟蕭嘉福年已老成,猶有樸直之氣,特呼上堂,語之曰:「汝情事,吾已盡知。此干證鄭桐不好,被我駁破名字,不能隱諱,機盡泄矣。汝子少年狂暴,不諳律法。汝老誠君子,乃如此行為,非所望也。吾知汝舐犢之愛,不忍見汝子罹刑。權宜謬說,非汝本心。但言出諸口,必期其可收拾。人被汝子毆辱至此,汝尚欲詐其一百二十金,天地間有此道理乎?汝即以捐監負約為詞,則此一百二十金不為汝追償不可。汝思陳舉人之金,是可以行詐而得者。雖族姓大小、強弱與汝不敵,而平白受人勒詐百餘金,即兒童能甘心乎?詐者不已,辨者亦不已。至於其說得伸,則汝父子與鄭綿弦,皆為極惡光棍。按律定罪,尚可活耶?吾憐汝老成樸直,故以實言告汝,汝今不可欺予。鬥毆細故,罪在可寬。光棍大惡,法所不赦。何去何從,惟汝父子自擇焉。」

  蕭嘉福乃稍變其說,曰:「一百二十兩之銀,五月間實已還矣。」余曰:「不然,銀既還清,豈有仍留文約不還之理?汝捐納是虛,文約為偽,兩言而決耳。汝子既為樂舞生,吾不加刑褫,存其顏面可也。」嘉福曰:「誠如明鏡。此事實非吾心,但愛子情切耳。乞憐兒子無知,稍寬其罪。」余曰:「諾。」

  呼蕭振綱訊之,振綱復詭言已還百金,尚少二十金未償,是以角較。余叱之曰:「汝行兇毆剝,乃盜賊無賴之所為。證人包捐,假人文約,欺官罔法,乃訟師惡棍之所為,論罪應死。吾念汝老父篤實,故為汝開一生路。汝尚敢予欺乎?再不實言,則刑汝、夾汝,褫革汝樂舞生,杖汝四十,荷校於市矣。」振綱叩首服辜,乞免深究。而蕭阿位、蕭咱畝亦遂將附和振綱叢毆陳詢益,遺落袍冠,毀碎衣服諸事,直認不諱。

  復弔問鄭桐。鄭桐知蕭氏父子已自招承,前功盡廢,低頭無所語。再三問納捐交關,是有是無?鄭桐曰:「某知罪矣,實無有也。」曰:「然則文約偽為乎?」曰:「偽也。」余曰:「振綱狂暴少年,嘉福樸直老生,皆不能為此深謀。係汝一人教之耳?捐監文約,亦汝代為捏造乎?」鄭桐曰:「不敢也!蕭嘉福乃我受業之師,彼懼罪,為此抵塞,命我作證!我不敢違其實,非有他也。」余曰:「噫!汝心太好險!法應詳褫治罪;但吾念嘉福年老,已許從寬,故薄罰汝,示懲可乎!」鄭桐叩首曰:「惟命。」

  乃將兇徒蕭阿位、蕭咱畝各責三十板,枷號兩月示眾。蕭嘉福以老免議,振綱罰銀十兩充修義學。鄭綿弦罰米十石,用給囚糧。其遺失毀裂冠服,斷令蕭振綱賠償,免其治罪。邑人皆曰:「可。」

  先是,陳詢益懼蕭姓強橫,非縣令之法所能屈服,陰遣人星夜赴省,於學使轅門控告。至是行查,余即以審案敘詳。顧公曰:「蕭、鄭二生,目無三尺。蜃樓蜮弩,可惡可畏,不為加之重懲,將試場之弊端百出,而廩生莫敢言。訟棍之伎倆橫生,而善良受其害。此豈可哉?蕭嘉福、鄭綿弦,各行學被革,蕭振綱即蕭道,革去樂舞生,餘如詳發落可也。」

  校庠中有憐蕭嘉福樸實,為兒所陷,素行實無過惡者,呈請代詳開復。而餘已謝事,署令陳公許之。再請鄭綿弦,陳公曰:「此有名訟棍,即使無預此事,猶當以劣行詳褫,況自投法網!如之何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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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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