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翻譯(上)

電影的教訓 關於翻譯(上)
作者:魯迅
洛文
1933年9月11日
關於翻譯(下)
本作品收錄於《准風月談
本篇在當時沒有能夠刊出,原文前三行(自「因為我的一篇短文」至「也恐怕都是實在的錯誤」)被移至下篇之首,並為一篇發表。

  因為我的一篇短文,引出了穆木天先生的《從〈為翻譯辯護〉談到樓譯〈二十世紀之歐洲文學〉》(九日《自由談》所載),這在我,是很以為榮幸的,並且覺得凡所指摘,也恐怕都是實在的錯誤。但從那作者的案語裡,我卻又想起一個隨便講講,也許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問題來了。那是這樣的一段——

  「在一百九十九頁,有『在這種小說之中,最近由學術院(譯者:當係指著者所屬的俄國共產主義學院)所選的魯易倍爾德蘭的不朽的諸作,為最優秀』。在我以為此地所謂『Academie』者,當指法國翰林院。蘇聯雖稱學藝發達之邦,但不會為帝國主義作家作選集罷?我不知為什麼樓先生那樣地濫下註解?」

  究竟是那一國的Academia呢?我不知道。自然,看作法國的翰林院,是萬分近理的,但我們也不能決定蘇聯的大學院就「不會為帝國主義作家作選集」。倘在十年以前,是決定不會的,這不但為物力所限,也為了要保護革命的嬰兒,不能將滋養的,無益的,有害的食品都漫無區別的亂放在他前面。現在卻可以了,嬰兒已經長大,而且強壯,聰明起來,即使將鴉片或嗎啡給他看,也沒有什麼大危險,但不消說,一面也必須有先覺者來指示,說吸了就會上癮,而上癮之後,就成一個廢物,或者還是社會上的害蟲。

  在事實上,我曾經見過蘇聯的Academia新譯新印的阿剌伯的《一千一夜》,意大利的《十日談》,還有西班牙的《吉訶德先生》,英國的《魯濱孫漂流記》;在報章上,則記載過在為托爾斯泰印選集,為歌德編全集—— 更完全的全集。倍爾德蘭不但是加特力教的宣傳者,而且是王朝主義的代言人,但比起十九世紀初德意志布爾喬亞的文豪歌德來,那作品也不至於更加有害。所以我想,蘇聯來給他出一本選集,實在是很可能的。不過在這些書籍之前,想來一定有詳序,加以仔細的分析和正確的批評。

  凡作者,和讀者因緣愈遠的,那作品就於讀者愈無害。古典的,反動的,觀念形態已經很不相同的作品,大抵即不能打動新的青年的心(但自然也要有正確的指示),倒反可以從中學學描寫的本領,作者的努力。恰如大塊的砒霜,欣賞之餘,所得的是知道它殺人的力量和結晶的模樣:藥物學和礦物學上的知識了。可怕的倒在用有限的砒霜,和在食物中間,使青年不知不覺的吞下去,例如似是而非的所謂「革命文學」,故作激烈的所謂「唯物史觀的批評」,就是這一類。這倒是應該防備的。

  我是主張青年也可以看看「帝國主義者」的作品的,這就是古語的所謂「知己知彼」。青年為了要看虎狼,赤手空拳的跑到深山裡去固然是呆子,但因為虎狼可怕,連用鐵柵圍起來了的動物園裡也不敢去,卻也不能不說是一位可笑的愚人。有害的文學的鐵柵是什麼呢?批評家就是。

  九月十一日。

  補記:這一篇沒有能夠刊出。

  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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